主题：【原创】中国驻印军缅甸战记前传之惠通阻敌（图文版） -- 风中的羌笛

（三）愤怒的大江

当年的惠通桥。拍摄地点为东岸，对面为龙陵地界。

日军第56师团突破中国第6军防线之后，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疯狂冲击，在缅甸大量缴获的装甲和摩托化设备，使他们成了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强大机动兵团。把第6军甩掉以后，他们的对手第66军显得更加脆弱。这个军在1941年底才仓促编成，下属的3个师目前分散得很厉害，新38师随第5军到了中路与英军西路的结合部地带，刚刚打了一个拯救英军第17印度师主力的漂亮仗；新28师3个团分别在曼德勒和腊戌布防；而新29师由于才刚刚组建，缺员太多，没有入缅，目前远在大理整补。

4月25日，日军第56师团从裳吉继续冲击，但方向不明，气氛一下紧张起来。蒋介石给军事委员会滇缅参谋团团长林蔚去了电报，告之必要时可放弃曼德勒防线，集中新28师到腊戌防卫，以确保远征军后勤基地的安全。但不知为何，林蔚只是发出了饬新28师派队破路和新29师火速来援的命令，却没有将蒋介石的意思转达远征军长官部或杜聿明，致使新28师的那两个团一直呆在曼德勒和西保，而重中之重的腊戌，却只有一个第82团在驻防。并且依照命令，这个团还得派出其第1和第3营前出几十公里破坏道路，腊戌城里只有一个步兵营和第66军军长张轸亲自率领的军特务营、搜索营，实力异常空虚。

第66军的新28师，系由原康泽的别动队改编，其下级军官接受的训练与野战军的要求甚远，而且由于部队急速扩编，其战斗力并不强，但新28师与新29师比起来还算好一些；唯一一个有战斗力的新38师，现在弄到西线，为第5军右翼担任警戒。军张张轸目前跟光杆司令差不了多少。

26日晨，正在西保与曼德勒间破路的第82团1营，突然遭到长途奔袭而来的日军第56师团前锋第56搜索联队的严重打击，在日军坦克哗啦啦压过许多中国士兵尸体之后，该营少数人员溃逃入丛林得以生还；第二天，腊戌外围的第82团3营在同样情况下被日军第56师团148联队袭击。两个营的残余人员被迫扔下车辆离开公路，一步一步撤向腊戌。新28师师长刘伯龙不敢担当弃守曼德勒之责，只能令第84团在西保一带布防，兵力分散的结果是，两个方向全部失败。

日军得到缅甸人的帮助，在沿途搜到了许多英国军队储藏的汽油等物资，他们一边高速前进，一边补充，战斗能力下降并不明显，他们不但得到了第14战车联队坦克的配合，还在自己的搜索联队中配备了许多缴获的英军坦克，气势汹汹向中缅边境扑来。

28日，日军新锐第113联队占领西保，消除了第56师团左侧威胁，然后转过头来继续北上，与第146和第148联队合力猛攻腊戌。尽管刘伯龙带领残破的第84团到达腊戌，与伤亡惨重的第82团并肩奋战，还是阻挡不住日军钢铁洪流的滚进。这天下午，眼见腊戌不保，远在西边300公里外的远征军长官部绝望地发出了总撤退的命令，远征军中路军由缅甸东北部的密支那通过滇西北、第6军向东通过滇南，分头撤回保卫自己的国土，第66军新28和新29两师沿滇缅路节节抵抗，迟滞日军的进攻。

但这个命令对第66军来说，十分困难。腊戌的战况更加令人揪心，就在总撤退命令发布后一小时，大约下午5点半钟，日军坦克分别冲进了66军军部和新28师师部，然后双方的步兵搅成一团，凌乱的人体和血肉在坦克装甲车的反复碾压下与泥土结合成黑饼，又被炮火掀上半空。血战一直持续了近10个小时。深夜，迎着隆隆的炮声，新29师先头两个步兵营终于赶到战场，暂时稳定了形势，挽救了66军军部与新28师师部。

新29师接到了参谋团的增援腊戌命令时，已是25日下午，其驻地大理离腊戌远达1000公里。命令要求新29师在28日务必赶到，而这段路程通常情况下要走5天，更要命的是这个师连一辆汽车也没有，师长马维骥急得手足无措。当天该师与大理的滇缅公路运输处交涉的结果是，在第二天清早得到了70辆卡车。两个营当即上车出发，可是后续部队却没有车辆，只好在大理的下关城外临时征用，找到一辆就征用一辆，当前锋已经到达边境时，后队还没有完全出动，如此零零落落的增援，为后面的悲剧划上了一个重重的省略号。

新29师的到来尽管为腊戌增加了一点兵力，但新28师损伤太大，其82团和84团都残破不堪，第83团则与师部失去联系，被迫向北转移，后经密支那以北江心坡回国；新29师则新兵太多，且又是一车一车到来，由于是远在千余公里外就地封车征用，每车到来的时间也无法估计得到。被征用车辆的司机在枪口下疲劳驾驶，更是增加了车队凌乱的现象，而混乱的公路管理，又加剧了这种可悲状况的发生发展。日军在冲击道路上不断遇到新29师那些孤零零开来的车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辆或数辆满载中国士兵的汽车被打瘫在路上，再被日军坦克推到一边。

29日，日军再次进攻乱纷纷的中国守军阵地，腊戌这个举足轻重的基地，连同堆积如山的战争物资，全部落于敌手。在此地失陷的450辆大卡车，居然没有进行破坏，成了对日军下一步行动最有意义的馈赠品。

一般史料往往提到新28师和新29师如何不战而逃，其实那不是事实。至少到5月2日拂晓，他们依然在腊戌以北山区的新维一带努力与敌人战斗，并且迫使日军也付出了严重伤亡。新29师第85团团长李寅星上校，在归国路过的第5军战防炮营第5连支持下，与日军装甲部队血战到最后，其一个步兵营和一个战防炮连几乎全部英勇牺牲，日军装甲部队在这段几公里长的隘路上，留下了30多辆坦克、装甲车和汽车残骸。只是由于新28师已经被打散，新29师又无法集中，日军集结后续步兵穿越森林进行包围，这批抵抗者最后殉国之后，日军才得以继续冲击前进。李寅星团长和战防炮谢连长，是这幕黯然无光的场景中两颗极为耀眼的流星。

在突破之后，日军平井部队（第56搜索联队基干）继续引导大队，闭灯行驶，连夜赶到中缅边境。3日清晨，他们欣喜地发现南坎的桥梁还好端端地架设在瑞丽江上，穿过江面的迷雾，就是还沉浸在清晨宁静中的中国西南边疆。日本兵来不及下车，就驾驶坦克、装甲车和卡车闯过去，一边拼命开火，一边发出野人般的吼叫。此举压垮了守桥的部队——一支多达900余人的英国殖民军，这支殖民军的指挥官刚刚在混乱中被击毙，他们就投降了。接着，喜出望外的日军猛然发现桥上已装满了炸药，于是庆幸不已的侵略者立即动手去清除那些令他们心惊肉跳的黄色小方块。

通向中国的大门打开了！

日军的车队一面疯狂射击他们能看到的任何生命，一面马不停蹄向中国腹地飞驰，新28师和新29师的散兵游勇不断被车轮碾压得面目全非，更多的百姓尸横遍路。翻倒在路旁的汽车，横七竖八的尸体，纷乱扔着的箱子、抛得到处都是的衣物和细软，说明了中国人撤退的慌张程度，日军十分受用地感受着自己的胜利，杀人成了他们最好的享乐。5月3日结束时，日军推进到遮放，中国人在雷允、畹町、遮放和芒市到处放火烧毁自己的物资，但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计划未免不周详，当日军穿过浓烟烈火时，他们发现还有许许多多的物资成了自己的战利品。包括参谋团林蔚和萧毅肃将军命令炸毁在遮放与畹町之间的黑山门附近，用来堵塞日军前进道路的5辆英制6吨半维克斯坦克和2辆苏制T—26坦克。

1944年松山战役时，日军最后一次轰炸惠通桥

4日中午，两批54架涂着旭日机徽的轰炸机越过正在盘山路上喷吐火舌的日军车队，越过滇缅路上乱糟糟的逃难人群和车辆，越过碧绿的怒江和细细的惠通桥，向滇西最重要的战略要点保山飞去，设在山顶的防空哨急忙向保山县政府拨打电话警告，电话铃响了又响，却始终没有人接听，因为该地正在举行纪念五四的各种活动。近几年来人客熙熙，保山已隐约具有后起都市的模样。

炸弹毫不困难地击中了想击中的目标，几个挤满了学生和市民的运动场首当其冲，稚嫩的学生娃血肉飞溅；最繁华的保岫路更无可避免，满街的豪宅尽成土灰。全城大火，烈焰冲天，断壁残垣间横尸漠漠，顿成人间地狱。死者1万有余。众多尸体随后导致疫情大发作，短短几个月，又有5万余人死于非命。瘟疫还沿滇缅路一直向东，将疫情传播到了内地，起源于1942年保山“五四”惨案的这场大悲剧，家破人亡甚至全家灭绝者不知凡几。

边关锁钥

惠通桥通行能力有限，汽车到此，只能一辆一辆通过，杂乱无章的汽车和人群从桥边，沿着蜿蜒的公路一直排到后面60余公里外的龙陵黄草坝，为了争夺道路，各种车辆乱七八糟地阻塞在路面上，反而造成好些地方寸步难移。缓慢的车流小心绕过翻在路上的肇事车辆，或是抛锚的卡车，喇叭声和嘈杂的人声沸反盈天。在逃难的车流人流如此众多的情况下，实在令人心急如焚。有关日军进军速度的传言不断以各种版本传来，在怒江边一阵一阵激起汹涌的浪潮，压得守桥的云南地方部队一个排与10几名中央宪兵喘不过气来。参谋团在4日撤离龙陵时，工兵指挥马崇六少将临时安排了独立工兵第35营营长张祖武，布置炸毁惠通桥的准备。当着逃难人群的面，张少校率领少数工兵匆忙布置，即使不懂军事的人也明白这是要干什么，紧张的气氛一丝一丝地加重，滞留在怒江彼岸的人更是恨不得直接游到江东，如果不是因为江水异常汹涌的话。

5月5日大约9时，有一个叫做何树鹏的龙陵商人开着自己的私车，逆着车流艰难来到桥边，碰到了熟人。熟人告之龙陵已沦陷，劝他改投别处。何树鹏迟疑转车时，有位性子急的司机与之争道，却由于踏放离合器过猛导致车辆损坏，将后面数千辆汽车悉数拦住。宪兵命将车推出路面，急脾气的司机也许是仗着自己有后台，报以恶言。宪兵开枪击之。

这一声枪响引来了暴风骤雨般的歪把子机枪和96式机枪的狂热回应。身穿便衣的数百名日军纷纷钻出来，向桥头冲锋。原来日军的先遣部队已经到达，只要再等一会，他们必定能够制服桥头这一点微薄的中国军队，广阔的中国大西南将向日军敞开大门。若没有何树鹏和那位不知名的倒霉蛋，这段历史该如何书写？

那位倒霉蛋死了没有，似乎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工兵点燃了导火线，在火苗蛇一样爬向桥身中部炸药堆时，甚至还有平民在桥上奔跑，但顾不得这许多了，战争里的血流得太多，不在乎加上这么几滴。于是，桥爆炸了。

历史在这里凝结

• 【原创】中国驻印军缅甸战记前传:国殇（一）
• 西河文萃第27期 2009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