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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 -- 神州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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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

民族大迁徙史话

神州遗少([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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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01条顿悲歌

02冰海微帆

03雨林折兵

04奇山异垒

05分道扬镳

06黑海霸王

07异端福音

08顿河风云

09死亡之雨

10揭竿而起

11自毁长城

12罗马沦陷

13多瑙狼烟

14非洲烽火

15兄终弟及

16饮马莱茵

17神徒圣女

18百族决逐

19教皇使团

20倒戈一击

21无敌舰队

22末代皇帝

23南欧双骄

24圆桌骑士

25高卢新贵

26浴火凤凰

27鸟尽弓藏

28东方铁流

29新月如刀

30欧洲之父

日耳曼民族大迁徙简明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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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条顿悲歌

公元前120年,汉武帝刘彻元狩三年,罗马建城第634年。

乍看上去,这似乎是一个十分宁静的年份,罕见的和平笼罩着整个罗马城。但这仅仅是大乱后的短暂沉默而已,一个已经故去的名字依旧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如梦魇般挥之不去:格拉古(Gracchus)!十几年来,平民出身的格拉古兄弟前赴后继,为罗马共和国的社会平等和限制贫富分化推进可歌可泣的农业改革,要求授予所有意大利人以罗马公民权,并得到了社会各阶层的广泛支持。一位罗马元老(Senator,即参议员)曾经惊恐地问道:“如果格拉古让我们把所有违法土地都交出去怎么办呢?”“就是把整个罗马城都给他,我也不敢有意见!” 他的同僚回答。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特权阶级发动了疯狂的反扑,大格拉古于公元前133年遇害,小格拉古于公元前121年被迫自尽,在两次事件中被罗马士兵屠杀和逮捕后处决的本国同胞高达近四千人。如何冠冕堂皇地废除由格拉古兄弟起草,并由公民大会所颁布的农业法,成为罗马统治者们此时的当务之急。

罗马的外部环境似乎比它的内政安宁得多。经过三次布匿(Punici,即腓尼基)战争和三次马其顿战争,伽太基(Carthage)和马其顿这两大死敌均已被罗马所吞并,西班牙、山南高卢、希腊与小亚细亚尽入版图,埃及、叙利亚、努米底亚诸国莫不俯首称臣,茫茫地中海,俨然已成为罗马共和国的内湖。所向披靡的罗马将士们拔剑四顾心茫然,似乎已经达到了孤独求败的境界。

布匿战争及其之后的罗马共和国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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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历史很快就将为罗马人安排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纪元前欧洲最为惨烈的大决战已经一触即发。

话说在那遥远的北欧海面上,横卧着一座日德兰(Jutland)半岛,它和它周围的几座岛屿构成了后来被叫做“丹麦”的国度。日德兰之名来自朱特人(Jute),意思是“朱特人之国”;而丹麦之名则来自丹人(Dane),意思是“丹人的土地”。朱特人和丹人都属于日耳曼族群(Germani,其实应该念作“格马尼”,『清史』翻译作“邪马尼”),不过当时还根本没有“日耳曼”这个名字,日德兰半岛上也不住着朱特人和丹人,而主要是三个后来被历史学家们追授的“日耳曼民族”:辛布里人(Cimbri)、条顿人(Teutones)和阿姆布昂人(Ambrones)。也有一小搓学者们根据语言学资料,顽固地认为他们实际上应该属于凯尔特(Celtic)族群。后来同属日耳曼族群的盎格鲁-萨克逊人(Anglo-Saxon)不学无术,竟然用“日耳曼人”来称呼德意志人(Deutsche,几个日耳曼和斯拉夫民族的混成体),而用“条顿人”来称呼整个日耳曼族群,实在是数典忘祖。

顺便说一下,就连“日耳曼”这个名字也是凯尔特语,意思大约是“邻居”的意思,因为这两大族群在历史上一直纠缠不断。凯尔特人本来发源在现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Bavaria)高原,后来连这老根据地都被日耳曼人夺去了。凯尔特人落荒逃到莱茵河西岸,管这里叫做“高卢”(Gaul),就是“凯尔特人之国” 的意思。哪知过了不到八百年,此地先为罗马所征服,又被日耳曼族群中的法兰克人(Franks)夺去,改名叫“法兰西” (France),即“法兰克人之国”的意思。现在地球上已经剩不下多少红头发的凯尔特人了,其残部散居在苏格兰、爱尔兰和北美等地,但遍布欧洲的巨石建筑群和“格拉斯哥凯尔特人队”和“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等少数球队的名称还可以勾起好奇的外人对这个古老族群的追思。

凯尔特人的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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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我们姑且这样称呼他们吧-此时已经进入了铁器时代,经济以农业为主,狩猎和畜牧为辅。在社会组织方面,他们依然处于原始社会阶段,散居在公社似的村庄里,基本上不存在蓄奴制度。各村都有议会,负责商讨内政外交事务,并推举他们中最勇敢善战的人当国王。日耳曼人用敌人的尸体和鲜血祭祀各种自然神灵,对雷电、地震等自然现象极其敬畏。古罗马大文豪塔西陀(Tacitus)的名著『日耳曼尼亚志』对他们生活方式的记载十分可疑,毕竟塔西陀本人从来没有踏上过莱茵河以东的那片土地。考古发掘结果显示,日耳曼人虽说不大爱洗澡,但实际上还是很喜欢打扮自己的,经常往自己的头发上涂黄油以保持发型-传说他们的头发就是这么黄起来的,把胡须扎成辫子的形状,发明了剪刀以便理发和剪指甲,发明了镊子以便拔腋毛和鼻毛,梳子、牙签、肥皂一应俱全,都有文物可以证实,另外他们还会制造两样中国人直到十九世纪也没发明出来的东西:可以做成器皿的玻璃和月芽型的专用剃须刀。前者是因为中国自己的发明家们不争气,后者则是因孔老夫子的教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日耳曼人用木头建造单层长屋,和自己养的马、牛、羊、狗等家畜-个头都特别小-一起住在里面。出于猎人的天性,他们的情绪急躁易怒,标枪、长矛和战斧是他们的主要武器,用于防御的则是铁制的头盔和木制的盾牌。

塔西陀在『日耳曼尼亚志』中曾经这样问道:“有谁会离开四季温暖宜人的意大利、阿非利加和亚细亚,穿越未知而危险的海洋,移居到土壤贫瘠,气候恶劣,环境荒凉的日耳曼尼亚(中北欧)去呢?”当时的日德兰半岛也和日耳曼尼亚其它地区一样,布满了森林和沼泽,终年雨雾弥漫,“十年倒有九年荒”。不久前丹麦出土一具条顿少女的遗骸,经法医检查,死时才满13岁的她竟然有11年因饥饿导致骨骼发育延缓。也许正是由于生活所迫,就在公元前120年前后,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中的大多数突然离开自己的家园,扶老携幼地南下,并由此揭开了日耳曼民族大迁徙最初的序幕。

刚走出日德兰半岛(当时叫做“辛布里半岛”)不久,这三个日耳曼民族就迎面碰上了一条大河,也就是当时被罗马人叫做阿尔比斯河(Albis)的易北河(Elbe),它发源于现在的捷克山区,向西北方流入北海。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对这条日耳曼尼亚地区第一大河早有耳闻,他们沿河流的右岸逆流而上,向欧洲大陆的腹地开去。沿着河流行进是古代民族迁徙的普遍特色,这样一来可以保证已方人员获得足够的淡水和食物,二来也不至于在森林中失去方向。要知道,当时欧洲森林的覆盖率高达80%以上,松鼠完全可以从现在的俄罗斯蹦到葡萄牙,中间都不用从树上下来一次。没有指南针的帮助,想在这样的密林中辨清东南西北,是件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自从日耳曼这个族群形成以来,他们的民族迁徙就周期性地影响着全欧洲各个民族的命运。它决不是什么和平之旅,探索之旅,而是掠夺之旅,战争之旅。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的队伍所到之处,莫不十室九空,易北河沿岸的民族要么交出自己全部的财富,焚烧自己所有的房屋,与他们一起踏上南征之路,要么就将惨遭屠戮。但在易北河上游的山区里,他们却遭到了顽强的抵抗。波吉人(Boji),一支曾经占领北意大利,建立博洛尼亚城(Bologna),此时在日耳曼尼亚硕果仅存的凯尔特部落,依靠灵活多变的游击战术,最终迫使日耳曼人放弃了征服他们的努力,转向更加遥远的南方。此时由波吉人居住的土地以后也将以他们的名字来命名,这就是波希米亚(Bohemia),“波吉人之国”。

穿越波希米亚森林之后,宽广的多瑙河突如其来地展现在日耳曼人的面前。他们顺流而下,在公元前118年前后抵达了现代人所说的匈牙利平原-这块欧洲文明永远的伤心地。一千年之前,多利安人(Dolian)、伊利里亚人(Illyrian)和佛里吉亚人(Phrygian)等民族就是从这块土地上出发,南下意大利、希腊和小亚细亚,埋葬迈锡尼和赫梯等古老文明的。从此之后,匈牙利平原上的居民虽然走马灯般地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却都严重威胁着南欧诸国的安全。

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的南迁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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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居住在匈牙利平原上的也是一个凯尔特民族-曾经在公元前279年与伽拉太人(Galatian)携手入侵过希腊的斯科迪斯克人(Scordisci)。他们无法抵御日耳曼人的猛烈攻势,被迫离开故土南迁,入侵希腊,在德尔菲 (Delphi) 城下打败了一支罗马军队后才北返。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至此终于获得了一块可以安身立命的沃土,他们立即定居下来,在今贝尔格莱德西郊建立了首都“条顿堡”(Teutoburgium)。另有一支辛布里人继续沿多瑙河东进,一直抵达黑海,与当地的色雷斯人发生了接触。还有某些人思乡心切,携带着南方的珍宝返回了日德兰半岛,其中的一个金盆是当今丹麦国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然而好景不长,北方蛮族的异动终于传入了罗马人的耳中。居住在匈牙利平原西南边陲的另两个凯尔特民族:诺里克人(Norici)和陶里斯克人(Taurisci)感到自己的生存受到了新邻居的威胁,于是派使者赴罗马求救。蛮夷相争,自古有之,罗马人起初并未特别重视此事,但意大利东北边境日益动荡的事态终于勾起了他们关于公元前387年凯尔特人攻入罗马城的不快回忆。公元前113年春,罗马元老院遣当年的执政官卡波(Carbo)率领两个整编军团前往诺里库姆,去“安抚”那些闹事者。如前所述,罗马人此时还不知道日耳曼族群的存在,因此把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都当作凯尔特人或西徐亚人(Scythian)。

当卡波抵达事发地点时,他大吃一惊。这倒不是因为对方人数众多-号称有一百万人口,能作战的成年男子超过三十万;也不是因为对方身材高大-成年男子平均身高达一米八十,比罗马将士们普遍高出近一个头;而是因为对方的态度十分恭顺。辛布里使者毕恭毕敬地听完罗马执政官的训斥,然后表示他们无意发动什么侵略战争,而只是在寻找土地;既然已经决定定居在此,他们就不会再去找邻居们的麻烦了。卡波当面表示,他对这样友善的回复非常满意,但暗地里却打算乘对方没有作好战争准备的情况下突袭他们,以便获取军功。他的邪恶计划很快付诸实施,但却事与愿违地演变成了巨大的灾难:日耳曼人在战斗初期确实措手不及,但很快就稳住阵脚并发起反击,把罗马军杀得落花流水。若不是战斗中突然天降雷阵雨,迷信的日耳曼人以为这是天神武丹(Wotan,也称奥丁/Odin)让他们休战的指示而停止追击的话,那罗马人肯定要全军覆没了。玩火自焚的执政官卡波带着几千残兵败将狼狈地逃回意大利,遭到全国上下异口同声的谴责。更加糟糕的是,他愚蠢地发动的这场“诺里亚(Noreia)战役”,仅仅是为罗马与日耳曼人之间长达十三年的血腥战争揭开了序幕而已。

武丹神像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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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里亚战役之后,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又无法在中欧地区住下去了。他们并未乘胜追击,向南方的意大利开进,而是不可理喻地折向了西方,先逆多瑙河而上,再顺内卡河而下,于公元前110年前后渡过莱茵河。现在该轮到到居住在这里的高卢人做恶梦了,而他们也都是罗马的盟友。

高卢盟友的求援让罗马人颇为头痛,因为就在不到一年前,身为“国际警察”的他们刚刚向北非的努米底亚(Numidia)王国发动了朱古达(Jugurtha)战争,此刻实在分身乏术。偏偏朱古达国王深通兵法,战事久拖不决。而与此同时,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日益深入高卢地区,有把战火燃烧到罗马行省山南高卢的意向,实在不能等闲视之。罗马元老院经过深思熟虑,决定避免两线作战,先命执政官贝斯提亚(Bestia)与朱古达讲和,撤兵回来对付北方蛮族。可是朱古达野心膨胀,很快撕毁和约,发兵杀死自己的竞争者,然后占领了整个努米底亚。如是可忍,孰不可容,罗马元老院只得在公元前109年命二位执政官两路出兵:梅特卢斯(Metellus)率两个军团南下增援北非,希拉努斯(Silanus) 率领四个军团北上迎战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

且说执政官希拉努斯率领两万余罗马军和相等数量的高卢盟军抵达罗讷(Rhone)河上游,迎面正碰上辛布里人的主力部队。和在诺里亚战役之前一样,日耳曼人还是先礼后兵,主动派使者来请示罗马人,能否考虑在这附近划给他们一块适宜生活的土地,他们甚至已经向罗马派去了使团解释此事。希拉努斯将对方的请求一口回绝,还补充了几句“汝等蛮族人面兽心,我罗马绝不可做出独坐穷山,放虎自卫的蠢事”之类的话。辛布里使者气冲冲地回去了,同日下午两军合战于罗讷河谷,希拉努斯当场阵亡,四万多罗马、高卢联军将士无一生还。

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日耳曼人最大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们的社会组织形态过于落后,缺乏政治经验,既无雄才,也无大略,小富则安。此时他们本应离开高卢,南下直捣防卫空虚的罗马城,将其夷为平地,这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并非难事。但在罗讷河战役后,他们却就在当地定居下来,给了罗马人以喘息之机。

但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在高卢中部的活动却还是导致了高卢本地凯尔特人的迁徙浪潮。公元前107年,凯尔特人中的提古林尼(Tigurini)部落离开他们的本土南下,杀死了罗马执政官卡休斯(Cassius),并逼被俘虏的罗马军队钻了轭门,这一奇耻大辱至今还被记载在拉丁文名著《高卢战记》里。

可能是由于歉收导致粮荒的原因,公元前105年春天,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突然又离开了罗讷河上游,沿着河岸向南前进。他们此时估计并不知道,有史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罗马野战军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自从罗马诞生以来,它还从未集结过六位数字的大军,即便是在布匿战争中面对汉尼拔这样的劲敌时也没有过。但在连续遭到毁灭性的军事失利,国际威信丧失殆尽,又接到蛮族威胁高卢南部行省的报告后,罗马终于决定倾举国之力与对方决一雌雄。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朱古达战争已经结束,朱古达本人被俘虏,这就使得罗马可以完全忘却两线作战的烦恼。

公元前105年10月初,欧洲历史上空前规模的两支军队在里昂(Lyon)城南的罗讷河中游河谷内相遇了。日耳曼方面总人数约为30万,其中能够战斗的成年男子约有15万左右,主帅是辛布里国王波伊奥里克斯(Boiorix),副将是条顿国王条顿伯德(Teutobod);罗马方面投入了8万正规军,加上联盟部队及随军仆役,总数超过12万人,主帅是执政官马里乌斯(Mallius),副将是代执政官凯皮奥(Caepio)和前任执政官斯考卢斯(Scaurus)。为了树立统帅的权威,马里乌斯和凯皮奥事先均被元老院授予元帅军衔(Imperator,后来演变为罗马皇帝的头衔),这在此前还绝无仅有。当年的另一位罗马执政官鲁福斯(Rufus)因病不能成行,所以推荐军事经验丰富的凯皮奥为代执政官顶替自己,但凯皮奥与马里乌斯、斯考卢斯三人之间的关系却十分糟糕。假若鲁福斯能够预知未来的战况,不知道他会为自己的决定大笑还是痛哭。

为了对付敌人著名的“Furor Teutonicus”(条顿式的疯狂冲锋),罗马军被分为三部,摆出一个“品”字型阵势:斯考卢斯突前,列阵于维埃纳(Vienne)城郊,在他的后方集结着罗马军主力:凯皮奥负责左翼,列阵于罗讷河西岸的普里瓦(Privas)城郊;主帅马里乌斯负责右翼,列阵于罗讷河东岸的阿劳西奥(Arausio,现名奥朗日,Orange)城郊。但我们从地图上可以看到:由于兵力过多,而战场又过于狭窄,罗马军摆的这个“品”字阵实际上等于是个“一字长蛇阵”,从维埃纳拖到奥朗日,南北绵延足有180公里长。以当时的通讯能力,消息从前锋传到后卫起码要花上整整两天时间。

维埃纳、普里瓦、阿劳西奥(奥朗日)战场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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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初的某一天(也许就是10月1日),斯考卢斯的军营遭到了日耳曼人的突然袭击。奇怪的是,他对此完全没有准备,也毫无招架之力,而只能赶紧派信使去下游向马里乌斯和凯皮奥要救兵。可惜的是,使者中午出发,太阳还没有落山,斯考卢斯就全军覆没了。他本人“从马上摔了下来”,被辛布里士兵生擒活捉,并带到波伊奥里克斯国王面前。

波伊奥里克斯对自己又一次轻松地击败罗马军队的辉煌战果并不感到意外,却对战俘斯考卢斯桀傲不逊的态度颇为吃惊。这位满头银发的前任执政官坚毅地昂着头,一言不发,也全无乞求被释放的表示。他显然认为,与其在马里乌斯和凯皮奥这两个政敌面前遭到当众羞辱,还不如就这样在敌营中了结自己已经长达六十余年的人生。在晚餐会上,波伊奥里克斯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向斯考卢斯宣称自己将直捣意大利,摧毁这罗马文明的心脏。斯考卢斯此时终于开口了:“野蛮人的国王啊,永远不要把你的双脚踏上意大利的土地!罗马人民是不可战胜的,而且全世界都会乐意帮助我们!窥视那神圣的国度,对你来说只能是自取灭亡!” 波伊奥里克斯至此终于丧失了耐心,他一剑便砍下了斯考卢斯的头颅。

斯考卢斯战败被杀的消息在下游的罗马将士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但他们的两位元帅们却没有因为大敌当前而停止争吵。马里乌斯深感局势危急,决定放弃两翼合围的计划。他立即写信给凯皮奥,以上级的身份要求对方把西路军调到罗讷河东岸来与自己会师。作为代执政官及山南高卢行省总督的凯皮奥是名门之后,一向看不惯出身低微的马里乌斯对自己指手划脚,于是回信说:“你管你的,我管我的。” 马里乌斯当然不愿妥协,经过信使数次往返,凯皮奥终于同意执行命令。但就当西路军中的一部分已经渡过罗讷河,并且开始在对岸安营扎寨时,凯皮奥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大呼叫停。事情很快演变成一场两位元帅隔河对骂的闹剧,马里乌斯指责凯皮奥反复无常,凯皮奥指责马里乌斯胆小如鼠,连随军的多位元老们都劝不住,他们的十余万部下更是被迫目瞪口呆地充当观众。正在此时,“Furor Teutonicus”突然开始了,毫无秩序的罗马军队被日耳曼人死死地夹在河谷里,原本清澈的罗讷河水瞬间化作殷红,情景恐怖得无人能够加以描述……

与战斗本身相比,日耳曼人在战后对待战利品的行为更加令人发指。如前所述,他们此时还处于原始共产主义社会阶段,对奴隶制度完全不理解,自己不想当奴隶,也不要别人给自己当奴隶。因此,所有罗马战俘、乃至于随军的奴隶,不分贵贱,均被就地处决,他们的内脏和鲜血被用来祭祀日耳曼人的战神武丹;更有甚者,日耳曼人连罗马人的武器装备和金银财物都不要,反而把它们一律扔进罗讷河里祭祀河神,河水为之不流。由于日耳曼人古怪的宗教信仰,即便罗马人的随军牲畜都无法幸免:在方圆数十里的树林中,树干上遍钉着罗马人的首级,树枝上挂满了从战马、驴、骡身上扒下来的皮毛,鬼哭狼嚎之声直上云霄。

历史将永远记住公元前105年10月6日。仅仅在这一天之内,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就于阿劳西奥战场上全歼了16个罗马军团,可怜12万罗马将士里竟然仅有十人生还。奇怪的是,战败的罪魁祸首马里乌斯和凯皮奥却有幸名列幸存者名单之中。他们后来都受到军事法庭审讯,马里乌斯被流放,凯皮奥则很不名誉地死在监狱里。但历史已经无数次雄辩地地证明:寻找出色的统帅,要比处罚无能的统帅困难得多,而且这并不是罗马共和国此时必须解决的唯一问题。

阿劳西奥战役对罗马共和国的打击是毁灭性的。111年前的坎尼战役消灭的主要是罗马的意大利盟友军队,汉尼拔在布匿战争中也从未真正进入罗马的统治核心拉丁地区进行破坏,结果反而加强了罗马在意大利原本并不牢靠的统治地位。而阿劳西奥战役所导致的拉丁人口损失却如此之大,以至于整个罗马社会均为之摧毁。半个政府、半个元老院都已经不复存在,元老阶级和骑士阶级全加在一起,也无法再组建起一支象样的军队来保卫家园,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压制平民和奴隶阶层。意大利本土的许多民族都蠢蠢欲动,打算联合日耳曼人推翻罗马的统治。为了罗马的生存,一场你死我活的根本性体制革命已经迫在眉睫。国难当头,罗马呼唤民族英雄,而民族英雄也很快应运而生了。

马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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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乌斯?马略(Gaius Marius)出生在罗马远郊的一座村镇里,他的父亲是位破产骑士的后代,以给地主当佃农为生。贫穷的早年生活打造了马略勤劳直率、吝啬凶残的复杂性格,而与名门世族朱里乌斯(Julius)家族的联姻则大大提高了他的经济和社会地位。他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从不特意去讨好部下和群众,对学术毫无兴趣,甚至连当时西方的通行外交语言希腊语都不学。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真正伟大的民族是不需要学外语的,公元前30世纪的苏美尔人、公元前27世纪的埃及人、公元前24世纪的阿卡德人、公元前18世纪的巴比伦人、公元前8世纪的亚述人、公元前6世纪的波斯人、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人都不需要学外语,为什么公元前2世纪的罗马人需要学外语呢?希腊文明像夕阳,再灿烂的衰亡也是衰亡;罗马文明像朝霞,代表了人类前进的方向。只有反复无常的外交间谍、唯利是图的国际倒爷、百无一用的酸儒说客们才需要花费精力去学习外语,像他马略这样光明正大的政治和军事天才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外语盲马略成年后加入军队,曾经在名将小西庇阿帐下服役,最终在朱古达战争中崭露头角。多年的实践经验使他深知,罗马在布匿战争中形成的军事体系弊端颇多,早就有意加以改革。公元前107年,马略首次当选为罗马执政官,但是区区一年的在任期使他难以改变很多东西。阿劳西奥惨败后一个月,他以朱古达战争的胜利者身份返回罗马,举行了盛大的凯旋式,并以绝对优势当选了公元前104年的执政官,因为他的竞争对手此时都已魂丧沙场。作为罗马共和国此时硕果仅存的宿将,马略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推行他的军事改革了。

马略军事改革的首要目的是设法为罗马召集起足够数目的士兵。截至到公元前104年为止,罗马已经与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正面交锋四场,加上因日耳曼人南迁所直接引发的三次与凯尔特人的冲突,九年内七战七败,三名执政官阵亡,26个军团只轮不返,再加上同盟部队,损兵折将总计高达二十余万众,比三次布匿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总和还要多。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兵源,马略一上台就联合元老院发布了这样的禁令:所有能够拿得起武器的男子,无论民族和阶级成分,从即日起都一律不得离开意大利本土,否则杀无赦。当天他们就将两个打算航海去希腊的商人斩首示众,总算是阻止了潜在的难民潮。

虽然意大利人口短缺,但马略还是否决了从各个邻国中召集雇佣军的计划。这倒不是因为雇佣军太昂贵,而是因为这些罗马自己的手下败将们很难是日耳曼人的对手。罗马还是应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下去。过去的罗马军队都是以贵族、骑士和富裕农民为主体,其装备一律由士兵本人购置,行军时还经常有妻妾和奴隶前呼后拥地跟着提行李,所以士兵的地位也比较高。马略此时已经别无选择,为了获得足够的士兵,他只好从贫民窟中搜集出大量的流氓无产者和贫下中农,用国库里的钱为他们统一购置装备,指望把这些社会底层的渣滓们训练成可与条顿武士相抗衡的精锐之师,罗马共和国几个世纪以来耕战兼顾、兵农合一的临时征兵制度因此被彻底改变。士兵们不许再携带家属和奴隶,必须把一切都交给组织,而组织当然就是他马略自己,士兵们的入伍、退伍、晋升、发饷等统统由他以罗马元老院和人民的名义一手承包下来。这样募集起来的职业军人地位低下,实际上成为将领们的私人奴仆,只知有统帅马略,不知有国家,史称“马家军”。

自古以来,罗马陆军的主力就一直是由大约4200名步兵、300名骑兵及少数辅助部队组成的“军团”。作战时,军团一般被分为三个马其顿式的方阵,各方阵所用的兵器各不相同,分别以标枪、剑、弓箭为主。这样做的好处是训练时间短,费用低,见效快,便于多兵种联合作战;坏处是一旦某方阵崩溃,其它方阵将立即暴露出自己的弱点:比如弓箭不适合近战,剑和匕首不适合远距离作战,标枪不适合仰攻。一旦被敌人抓住这个弱点,罗马军往往就会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在募集到足够的士兵之后,马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改革罗马传统的军事编制了。他授予每个军团一面带有鹰徽和号码的的军旗,以便识别它们的番号,把军团的规模扩编到6000名士兵,分成十个大队,每个大队600人,再分为十个百人队。百人队是“马家军”中最基本的作战单位,百夫长对自己麾下每一名士兵的基本情况都要熟悉掌握,还必须作到即便军团指挥部被歼,每个百人队也可以独立作战。在实际战斗中,马略加深了马其顿式方阵的纵深,以三道甚至更多的横排代替原先的两道。这样虽然方阵的正面宽度受到影响,较难打出痛快的围歼战,但抗冲击力却得到了提升,发生战斗减员后也比较容易补充新力量。这样的阵型基本上是为了抵御日耳曼人的强劲冲锋而量身打造的。

罗马军团体系的沿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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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轮到最关键的装备和训练问题了。在汉尼拔战争中涌现出的新式武器“西班牙剑”曾经把伽太基人和马其顿人杀得落花流水,却在日耳曼人的战斧面前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儿童玩具。罗马士兵力量的不足需要以较高的武器性能来加以弥补,因此马略决心将自己募集的盲流们改造成精通各种兵器的全能战士。他把贵族、骑士和平民领袖们都带到角斗场里,向卑贱的角斗士们学习格斗技巧,谁也不许偷懒;学成之后,这些人就到军队里去向士兵们传帮带,这样全民皆兵,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每名重步兵都需要携带一条长矛、两根标枪、一柄西班牙剑和一把匕首,以便能够按照战场上的不同情况来更换兵器;盾牌被加宽、加长、加厚,以便摆出“龟甲阵”,抵销敌方弓箭强的优点。以上各项,再加上头盔、琐子甲、护膝、护肘、护腕、雨衣、油灯、三天的饮食、扎营工具等,一名罗马重步兵必须携带的随身物品总和超过50公斤,比他自己的体重轻不了多少。与以往不同,“马家军”的将士们不能再拥有扛行李的奴隶,所有装备全都得自己背。这当然严重影响行军速度,要知道,罗马当年之所以能够战胜马其顿,主要就是靠了罗马军运动起来灵活快速的优点,它自然不能被随便舍弃。为了兼顾武器和速度两者,马略让新兵们穿着、背着全套装备,每天以5公里的时速连续行军5小时,然后比武练阵,以便锻炼他们的体能。不断有体力透支的士兵倒下,马略对此熟视无睹:在操场上累死,总比在战场上被野蛮人砍死好吧?几个月下来,“马家军”的士兵们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哪里是练兵啊,分明是劳改!难怪他们自嘲是“马略之骡”。不过,人类历史上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军队也就是这样形成的:他们远离务农、养殖和经商等一切职业,杀戮是他们唯一的使命,战利品和军饷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战争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在马略的铁血训练下,罗马军的战斗力终于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罗马重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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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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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在阿劳西奥战役后能够及时果断地向罗马进军的话,马略精心设计的军事改革蓝图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实。公元前104年夏天,马略匆忙地带着5万还没有训练好的新兵开往山南高卢前线,却没有在当地发现任何敌人。不可思议!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竟然没有南下意大利!马略调集了大量会讲凯尔特语的间谍,让他们戴上红色假发,化装成高卢人,四地去搜集敌人的情报,这才得知:由于人口过多,后勤补给不足,在阿劳西奥战役后,日耳曼人决定兵分两路,到高卢各地去收集粮草。按照计划,辛布里人西进加龙河(Garone)流域,既而南下西班牙;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则北上塞纳河(Seine)流域,然后向莱茵河方向开去了。罗马真是洪福齐天!

敌人已经远去,现在马略可以放心大胆地训练他的军队了。他在公元前104、103、102年连续三度当选为执政官,改革大业推行得颇为顺利。马略知道,那些野蛮人迟早是要回来的;罗讷河谷这意大利的门户,决不能再一次向敌人敞开;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比在当年遭受羞辱的故地复仇更加令人神清气爽呢?为此,他在罗讷河流域修建了大量的工事,还特意造了一条运河以连接军营和地中海,保证运粮渠道的畅通。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三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罗马士兵们摩拳擦掌,就等着日耳曼人送上门来拼杀了。

辛布里人在西班牙山区遭到当地土著的层层阻击,进展很不顺利,终于在公元前103年折回高卢;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则横扫了高卢北部的所有凯尔特部落,唯有莱茵河西岸的比利时人(Belgae,也译作比尔及人)能够抵挡住他们的攻势。有证据表明,条顿人中的一部分曾经在不列颠岛南部登陆,另一部分甚至还东渡莱茵河返回中欧,今德国西北部著名的“条顿堡森林”就是因他们而得名的。百年之后,那里将成为罗马军的又一块集体坟墓。

公元前102年春天,马略得到可靠的军事情报: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已经在塞纳河上游会师,正向东南方向移动。他们同居住在今瑞士地区的赫尔维提人(Helvetii,也译作厄尔维几人)结成了同盟,打算通过后者的领地向意大利进军。马略认为敌人有两条路线可供选择:要么沿阿劳西奥战役的原路,顺罗讷河南下;要么沿汉尼拔当年入侵意大利的路线翻越阿尔卑斯山。他于是作了两手准备:自己率领十个军团防御离敌人稍近的罗讷河谷,而把防御意大利北部的重任交给了当年的另一位执政官卡图卢斯(Catulus),以及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位青年贵族将领苏拉(Sulla)。后来的历史证明,这样的战略安排险些铸成大错。

在罗讷河上游地区,由于人数过多,给养不足,日耳曼人再次兵分两路:辛布里人选择了汉尼拔之路,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则直接南奔地中海,结果一头撞上了马略军主力。他们在山丘上用三层牛车圈住自己的家眷,然后全体成年男子猛扑向罗马军的壁垒。根据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Plutarch)的记载,战斗一连持续了三天没有分出胜负,“到了第四天早晨,野蛮人突然躁动起来,带着他们所有的财产,绕过罗马营垒走了。直到现在才可以从行进速度和通过时间来粗略地计算出对方的巨大数目:那漫长的队伍足足走了六天六夜,才从我军的面前消失。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跑到我们的营垒前,用嘲笑的口吻询问我军将士:‘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们,是否有什么口信要托我们带给你们留在罗马的女人们啊?要知道,她们很快就会投入我们的怀抱了呀!’”

愤怒的罗马将士们纷纷请战,却毫无例外地遭到了马略的回绝。一连数日的防御战已经使得自己的部下熟悉了敌人的作战方式,而且对方也明显地开始轻视自己。但在同等条件下,罗马军队依然很难是条顿武士的对手,再一次惨败无疑将意味着罗马共和国的灭亡,他冒不起这个险。这当然并不意味着他会纵容对方入侵意大利。等到敌人已经走远了,马略悄无声息地把军队从堡垒中拉了出来,紧紧追了上去。经过多年的体能训练,罗马人现在跑得很快,不久就从侧翼超过了日耳曼大军,并且在山顶上发现:对方的前哨阿姆布昂人正在河谷中洗澡……

初秋的高卢南部干燥而闷热,让习惯寒冷气候的阿姆布昂人非常不适应。饱受长途跋涉之苦的他们全然忘记了可能潜伏在身边的危险,把衣服和武器都扔在河岸上,跳进清凉的河水里去嬉戏。这条小河名叫六水河(Aquae Sextiae),因为一个名叫“六”(Sextius)的罗马人在此处经营过一片葡萄种植园。机不可失,马略把眼前美好的自然与人文景观统统抛到脑后,对已经奔跑得嗓子眼冒烟的部下们简短而冷酷地说道:“你们不是要水喝么?我在山下卖给你们。用血来买吧!”

当皎洁的明月升起时,全体幸存下来的罗马军将士们都默默地坐在六水河两岸的沙滩上,一边望着河水中无数若隐若现的残躯断臂,一边回忆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那是一场混乱的战斗,一个血腥的下午。敌人在毫无军事准备,地形又极其不利的条件下进行了殊死的拼杀,就连妇女和少年也都奋勇地举起战斧和罗马人肉搏。可惜,在马略周密的战略部署面前,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作为一个民族,阿姆布昂人现在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此时此刻,罗马人既无心庆祝他们的胜利,也不敢安心睡眠,因为就在西北方遥远的山谷里,正回荡着条顿人撕心裂肺的悲歌。那声音全然不像是人类的哭泣,却好似上万头受伤的野狼在怒吼。虽然没有同声翻译,但谁都能够明白那歌声的含义:复仇!复仇!复仇!惊恐中的罗马士兵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了主帅马略,看到的却是一张和他们自己同样惨白的面孔。

奇怪的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让罗马人提心吊胆的条顿复仇大军却并没有出现。马略定下心来,决定以阿姆布昂人的尸体为诱饵,给条顿人设计一个陷阱。他派副将马克卢斯带三千精兵秘密埋伏在右岸的山林里,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大摇大摆地开到六水河的左岸,越走离旧战场越远。果然,次日清晨,条顿人就在六水河谷里出现了。正当他们痛哭流涕地掩埋阿姆布昂人的遗体时,马略突然率骑兵快速返回,在早就布置好的山丘上摆开阵势,向对方挑衅。果不其然,条顿人在近似疯狂的愤怒驱使下,不列什么阵势就立即向罗马军扑了上来。但他们沉重的武器在仰攻中发挥不了作用,而罗马骑兵的集团冲锋却因居高临下的原因而势如破竹。条顿人在遭受惨重的损失后被挤压回平原地区,在那里,他们整顿好阵型,在肉搏战中重新占据了上风。马略军的反复攻击都无法撼动对手那城墙一般坚韧的防线,直到马克卢斯和他的三千精兵从条顿人背后突然出现,胜利的天平才倒向了罗马人一方。双方激战至深夜,条顿军的阵型彻底粉碎了,但他们顽强的抵抗又持续了一整天。当条顿人的主营陷落时,成百上千的女子在里面举剑自杀:遭受罗马士兵的蹂躏,对她们来说是一件比死更加可怕的事。

日耳曼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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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略如今总算可以放心地检验自己的辉煌战果了,在他脚下的沙场上倒伏着十万至十五万具条顿人的尸体,另有数千人被俘。令马略恼火的是,无论是在生者还是死者中,他都没有发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条顿王条顿伯德。这位武艺超群的壮士硬是从罗马军团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逃到北方投奔高卢人去了!有道是除恶务尽,经过耐心的外交努力,条顿伯德和他幸存下来的少数部下最后还是被高卢人引渡给了罗马,从此开始自己的铁窗生涯。十余万条顿人的遗体散落在六水河两岸之上,那里从此成为山南高卢土壤最为肥沃的田地之一。甚至他们的骨骼都没有遭到浪费,而被罗马农民用来搭造庄园的栅栏。法兰西的葡萄酒为什么美如画?条顿勇士们的鲜血染红了它!

在对待战利品的态度上,马略也不像日耳曼人在阿劳西奥战役后表现得那么笨。他把最好的战利品留给自己,次等的分发给有功将士,只有已经破损得不能再用的才被堆起来焚烧,美其名曰“祭天谢神”。当他正在营寨里计算自己在此战中的获利总额时,一名骑兵突然飞驰到帐前,通知他已经第五次当选为执政官。另外,元老院还决定为马略举行盛大的凯旋仪式,但他却明智地拒绝了:比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更加危险的辛布里人依然在中欧某个不为人知的地区内活动,这些野蛮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袭击意大利本土,等到消灭了他们再举行凯旋式不迟。

辛布里人果然来了!铺天盖地地来了!六水河战役后仅仅两个月,他们就突然在阿尔卑斯山脉的茫茫积雪里出现,向驻扎在意大利北部的罗马军队发动了迅雷般的袭击。卡图卢斯和苏拉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在几天后率领数千残兵败将逃过波河,波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失守。马略此时依然远在高卢,而意大利本土兵力又极度空虚,正是辛布里人一举攻占罗马的大好时机。可惜的是,波河平原上宜人的气候令他们流连忘返,葡萄酒取代了牛奶,温泉取代了冰雪,亚麻取代了兽皮,甜蜜的生活一点点地消磨着这些野蛮人的战斗力。他们全然忘记了可能来临的危险,决定就在那里过年,同时等待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从西方前来会师。

次年7月初,辛布里人没有等来自己的条顿兄弟,却等来了死对头马略。还沉浸在奢侈和幸福中的辛布里人完全不想战斗,他们又向罗马人派去使节,要求把波河平原让给他们居住,顺便还想向他打听一下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的去向-按道理,他们早就应该抵达此地了,莫不是在半道上迷了路?听到这个问题,罗马将士们哄堂大笑,只有马略板着脸回答:“我已经给你们的条顿兄弟安排好了永久的居住地,不必再为他们的未来担心了。来人啊,把条顿王条顿伯德给我拉出来!”

只到现在,辛布里人才明白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所遭遇的命运。要想获得居住地,并拯救囚笼中的同胞们,他们除了战争已经别无选择。7月29日,辛布里王波伊奥里克斯给马略发来了战书,请他选择会战的时间和地点。马略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罗马人从不主动选择会战的时间和地点,都随你们定好了。不过既然你们求战心切,那我们就明日决战吧,西方那块平原地势开阔,是个不错的战场。”

公元前101年7月30日,罗马共和国的命运之战在米兰西郊的维尔塞莱(Vercellae)平原上爆发了。辛布里人占据着战场的西面,男女老幼加起来约有20万;罗马方面则都布置在战场的东面,卡图卢斯和苏拉率20300人居中,马略本人指挥着两翼的35000人。现代人对此战的了解大都来自于苏拉在事后的回忆,据他分析,马略执意要指挥两翼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和他抢夺更多的军功。甚至在战前的祭神许愿中,卡图卢斯和苏拉就和马略发生过矛盾,可见积怨甚深。

苏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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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波伊奥里克斯率领15000名重骑兵进入了战场,身后跟着数万步兵,都用铁链琐在腰间,组成上百排的连环长阵,这就是辛布里人在战场上有进无退,百战百胜的秘方。朝阳照耀在辛布里人马的盔甲上,反射起来的光芒比月球还要明亮。但他们却看不见敌人,因为马略选择在东方布阵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用从东方升起的阳光掩盖本军的存在,并在战斗中影响敌人的视力。另外,他还早就算好了当天将刮东风,这个预言在战斗开始后不久就应验了:辛布里重骑兵很快在风沙中迷失了方向,回撞入本方的步兵方阵之中,成千的步兵被琐在自己身上的铁链拉倒,或是被战马踩死。然而,即便是当罗马骑兵已经在辛布里骑兵身上取得了明显优势后,胜利依然遥遥无期:辛布里妇女在后面疯狂地敲着野牛皮鼓,他们的男人们在这激励下迅速恢复了阵型,重新像海浪般推过来。要不是马略之前对罗马军的阵型作了改革,卡图卢斯和苏拉指挥的中军肯定就要崩溃了。

最终战胜辛布里人的不是罗马军,而是意大利夏天的酷暑。这些习惯寒冷气候的北方人在高温下拼杀了十几个小时后,由于失水过多,体力终于先于对手枯竭。正午过后,马略所指挥的两翼踏着齐膝深的血水,逐渐压向敌军的心脏地带。罗马人手中的短剑整齐地敲打着长盾,那声音听上去活像是在撞击着地狱之门。黄昏时分,辛布里王波伊奥里克斯在身被数十创后轰然倒地,死在他手上的罗马人比死在汉尼拔手上的足足多出一倍,可叹很多军事史书上竟然没有他的名字。

三天之后,战斗总算分出了最后的胜负,罗马军一共杀死了大约12万辛布里人,俘虏了6万人。伟大的罗马史学家李维(Livius)用他颤抖的笔记载道:“自从世界诞生以来,意大利的乌鸦肯定还没有吃到过这么丰盛的人肉宴席……”8月2日,最后300名身着白衣的辛布里妇女被包围在一个小丘上,她们请求马略能够保全自己的贞洁,而这位可敬的执政官却答复说:那样做会违反战争法。不久后,他就看到了这场战争中最令人悲伤的一幕:那些女人在山丘上亲手刺死自己的父母,掐死自己的儿女,然后全体自杀。罗马士兵们胆战心惊地走过一辆辆牛车,车轮下压着婴儿的尸体,车厢中躺着老人的尸体,车顶上吊着母亲的尸体,白色的衣襟垂在她们的身旁,看上去有如殉难的天使,又好比十字架上的基督。

一个多月后,马略满载着无数的战利品凯旋回到罗马。全城的人都跪倒在他的脚下,欢呼他是可与罗慕路、卡米鲁斯相提并论的“罗马城的第三位缔造者、祖国之父”。他的头上戴着象征天神朱庇特的金冠,身上披着象征最高权力的紫袍;一位忠诚的奴隶跟在他的身后,不断地唠叨着:“伟大的国父啊,千万不要忘了,你还仅仅是一位凡人!”马略很可能没有注意到,在凯旋队伍中,有两对充满嫉妒和仇恨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盯着他──那是代表贵族阶级利益的卡图卢斯和苏拉,他昨日的同事,明日的死敌。相反,他刚在向自己山呼万岁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位同乡兼远房亲戚的儿子-年方5岁的马克?西塞罗。除此之外,他还高兴地获知,自己的小舅子盖乌斯?朱利乌斯也刚刚喜结良缘。一年之后,盖乌斯的儿子、马略的外甥在罗马诞生了,他的名字叫:盖乌斯?朱利乌斯?恺撒(Gaius Julius Caesar) ──罗马共和国未来的掘墓人。

被五花大绑的条顿王条顿伯德也同样出现在马略的凯旋式上,罗马人把他拉到体育场里,逼迫他表演田径项目以娱乐大众。这位巨汉不负众望,在那里创造了一项世界记录:他从并排站立的七匹马背上一跃而过,也就是说:跳过了一座大约1.4米高,5米长的长方型障碍物(当时的马匹体型比较矮小)。现代学者估计他这一跳起码有1.8米高,7米远,在两千多年前堪称奇迹。不过世界记录并没有给条顿伯德带来金钱、荣誉、鲜花、掌声,或者自由、乃至于生命:当天,他就与所有的部落贵族一起被罗马人斩首祭神,其余同胞都被变卖为奴隶,曾经震撼全欧洲的辛布里、条顿、阿姆布昂三大民族至此全部宣告灭亡。罗马就这样挺过了自己历史上最艰难的一关,现在它才是真正的地中海之王!然而,今日之罗马已经不再是昔日之罗马,共和国在民主自由与国家安全之间选择了后者,从此将无可挽回地走上独裁专制的帝国之路。

解铃还须系铃人。日耳曼人的民族大迁徙催生了罗马帝国,也将把它送入坟墓。在比辛布里人、条顿人、阿姆布昂人的故乡更加遥远的北方,战斗力更强的一个又一个日耳曼民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于公元前58──51年征服高卢的恺撒,为日耳曼人的战斗力和数量所震撼,多次提醒元老院要注意他们的危害。但和300多年后东方的邓艾将军一样,他的担心最终在他死后变成了现实:辉煌无比的东西两大帝国最终都被野蛮人夺走了半壁江山,罗马、伽太基、洛阳、长安等名都相继沦陷,后人只有在它们的遗址废墟上为神州陆沉而无奈地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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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2-30)

几句多余的话:

这个系列从一年多前开始动笔,到现在已经写了大约8万字。原来只打算按照狭义的“民族大迁徙”概念,从公元375年写到公元568年,两个世纪。可是我很快发现:如果不具备足够的背景知识,许多事件完全解释不清楚。但背景知识介绍太多,又会变成罗马帝国衰亡史。几经取舍,我选择了从公元前2世纪末到公元9世纪初这个时间段,差不多是1000年的历史,这现在被证明是一个过于雄心勃勃的计划。

我本人对已经完成的部分很不满意。一方面是由于时间和个人基础知识的限制,许多事件无从认真考证,只好独断于心,导致经常犯大大小小的历史错误;另一方面,本人能力确实有限,越写越乱,主题不突出,缺乏思想性,更谈不上总结什么历史理论和经验了。

由于种种个人的原因,想将这个系列续完看来是肯定不可能的了。但我还是希望能够给读者们一个交代,也就是把公元408-814年的欧洲史简略地阐述一二,附在本帖之后,其中也包括自己之前写的若干片段。如能承蒙博学君子加以考证、润色并续完,在下将感激不尽。

行文匆促,有不当之处,请各位读者多多指教。

第十二节

罗马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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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里克渡过波河,威胁拉文纳。阿拉里克向霍诺留皇帝提出平分意大利的要求。他在遭到拒绝后向罗马进军。第一次包围罗马。塞蕾娜公主被暴民杀害。阿拉里克的解围条件。阿拉里克的小舅子阿陶尔夫前来与他会师。

阿拉里克与霍诺留皇帝谈判的再次破裂。西哥特人第二次包围罗马。阿拉里克拥立阿塔卢斯伯爵为新的罗马皇帝。

公元410年的欧洲局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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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宠若惊的阿塔卢斯立即加封阿拉里克为大将军、哥特王,阿陶尔夫为大伯爵(伯爵=comes,在当时的罗马帝国是个高级军职,主管骑兵,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大司马或骠骑将军,后来在法兰克王国才演变成贵族头衔)。有意思的是,当年在罗马城内以阿塔卢斯的名义发行了一种纪念币,上面赫然刻着这样的字眼:“罗马是不可战胜的永恒之城!”

霍诺留皇帝的心理战与阿拉里克的解围。心理战破产后,西哥特人第三次包围罗马。两种传说:哥特间谍的内应与罗马女贵族的背叛。罗马的陷落。西哥特人洗劫罗马城并解放奴隶。阿拉里克俘虏普拉西迪娅公主。他对基督教堂的尊重。

罗马的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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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吧,罗马!燃烧吧,古典文明!在你的灰烬之中,将会飞出日耳曼人和基督教共同的凤凰!

罗马的陷落被认为是整个西方历史上最为重大的事件之一,因为一个曾经无比辉煌的文明古国从此开始无可挽回地走向没落。神色惊恐的基督徒们到处窃窃私语:那毁灭了世界之都的阿拉里克,难道不就是《圣经?启示录》中撒旦所化的魔龙吗?“巴比伦大城倾倒了!倾倒了!化作了魔鬼的住处和各种污秽之灵的巢穴!” 从西班牙到叙利亚,从莱茵河畔到撒哈拉沙漠,整个帝国都在哭泣。地狱之门似乎已经开启,末日审判似乎已经降临,人类的历史似乎已经终结。真正处变不惊的,此时似乎只有两个人:圣奥古斯丁主教和霍诺留皇帝。

圣奥古斯丁发表演说,声称罗马的被焚毁恰好证明基督教的优越性。他提出“上帝之鞭”的定义。《上帝之城》与民族大迁徙史的关系。

历史学家普罗科匹乌斯在他的名著《查士丁尼战争史》中记载了这么一个传说:当神色慌张的太监向霍诺留皇帝报告罗马丢失的消息时,他竟然菲夷所思地回答道:“这不可能!刚才它还在我手里吃东西呢!”聪明的太监马上明白过来,皇帝指的是他那只恰巧也叫“罗马”的宠物鸡。

霍诺留皇帝喂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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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霍诺留也许并不完全了解罗马城对于罗马帝国和他本人的意义;他想必更不会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一个古铜色皮肤、身材矮小的胡人少年,正站在离他的皇宫不远处的拉文纳街头上,旁若无人地吹着口哨。

他的名字叫:阿提拉。

第十三节

多瑙狼烟

阿提拉的身世及其人质生活。

阿提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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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里克离开罗马,向南进军。阿塔卢斯被废黜。阿拉里克的非洲远征计划。哥特舰队被暴风毁灭。阿拉里克被迫重新北上,在坎帕尼亚突然病逝。他的葬礼。

霍诺留选择君士坦提乌斯三世为自己的共治者。君士坦提乌斯三世消灭了君士坦丁三世。约维努斯在不列颠岛自立。他的败亡。罗马军队放弃不列颠岛。

阿陶尔夫继承了西哥特王位。他与普拉西迪娅公主结婚,随即前往高卢。西哥特王国在高卢和西班牙的建立。阿陶尔夫的遇刺。继位的瓦里亚国王把普拉西迪娅归还给霍诺留皇帝。

西哥特王国在高卢和西班牙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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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拉西迪娅与君士坦提乌斯三世的包办婚姻。瓦伦提尼安三世与霍诺里娅公主诞生。君士坦丁三世与霍诺留的死亡。

公元423年8月15日,霍诺留皇帝因水肿病恶化,驾崩于拉文纳城,享年38岁。在幼年时,他继承了一个北至苏格兰,南至撒哈拉沙漠,西至大西洋,东至利比亚的大帝国;可在撒手人寰之际,他与其说是西罗马帝国皇帝,还不如说是拉文纳市长。仅仅处决斯提里科一事,便足以把他永远地钉上历史的耻辱柱,更何况帝国军队此后在战场上连遭败绩,连首都罗马也惨遭洗劫。可悲的是,霍诺留并不是什么坏人。正相反,虽然由于早年没有受到应有的教育,他的行政能力并不出色,但他却无疑是一个注重亲情,心地善良的青年,对家人和朋友都十分关心。正是在他的特别要求下,罗马帝国在公元399年取消了已经施行了663年之久的残酷的角斗士制度。如果生在一个边境稳固,国力充沛的时代,他很可能成为一位令后人景仰的优秀君主;但他却不幸在民族大迁徙的风口浪尖之际登上了至尊之位,而这个时代不需要好人,只需要强者。

阿提拉返回中欧。胡王卢加的即位。胡人与东罗马帝国的战争。埃提乌斯利用胡人的支持,拥立普拉西迪娅与瓦伦提尼安三世为西罗马皇帝。

西罗马帝国皇室全家福:瓦伦提尼安三世(左)、霍诺里娅公主(中)、普拉西迪娅女皇(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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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非洲烽火

汪达尔人在西班牙东部建立汪达卢西亚王国。西哥特人的入侵及君德里克国王的阵亡。盖塞里克的单独统治。“最后的罗马人” ?C 埃提乌斯和卜尼法之间的矛盾。卜尼法邀请盖塞里克来北非,协助自己对付埃提乌斯。盖塞里克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并立即与卜尼法翻脸。汪达尔人围攻希波城。卜尼法的战败与圣奥古斯丁的殉教。盖塞里克攻占伽太基,在北非重建汪达尔王国。

伽太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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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帝国海军的反击。波恩角大海战。盖塞里克利用火计取胜。西哥特国王瓦里亚入侵北非,但他的舰队被风暴摧毁。瓦里亚之死。汪达尔人进一步侵占了西西里和撒丁等岛屿。

第十五节

兄终弟及

埃提乌斯和卜尼法的内战。埃提乌斯的胡人盟军。卜尼法的败亡。埃提乌斯与普拉西迪娅太后的冲突。胡王卢加的死亡。布勒达与阿提拉的共同统治。埃提乌斯与阿提拉的军事合作。伯艮第王国的覆灭与《尼伯龙根之歌》。布勒达入侵东罗马帝国,迫使对方签署不平等条约。布勒达与阿提拉的矛盾。布勒达的神秘死亡。阿提拉的单独统治。胡人部落的统一与阿提拉帝国的建立。

阿提拉帝国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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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西安就任东罗马帝国皇帝。他对胡人的强硬态度。阿提拉入侵东罗马帝国,但瘟疫迫使他撤退。

第十六节

饮马莱茵

西哥特人占领西班牙。盖塞里克与阿提拉的联盟。阿提拉的波斯战争。瓦伦提尼安三世之妹霍诺里娅公主的外遇丑闻。她被流放到君士坦丁堡并遭软禁,突发奇想地写信向阿提拉求救,并许诺与之结婚。阿提拉向瓦伦提尼安三世要求半个西罗马帝国作嫁妆,但遭到拒绝,于是决定发动战争。

公元451年春天,阿提拉率部在勒沃库森附近渡过莱茵河,向高卢进犯。当地的法兰克、萨克森、阿勒曼、图林根等各民族纷纷前来会师,使得蛮族联军声势空前浩大,总兵力约有十余万,号称七十万,真是看不够千舟竞渡,望不够万马争游。我们更不知道,在这大军之中,是否有哪位具备先见之明的智者,在此时此地望河长叹说:“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莱茵,吾不返乎!”

第十七节

神徒圣女

阿提拉进入高卢。梅兹屠城。圣日耳曼主教在小女孩的协助下拯救巴黎城。特鲁瓦主教的英雄事迹。

阿提拉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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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人的叛变。阿提拉包围奥尔良城。西罗马帝国与西哥特国王提奥多里克一世结盟。反阿提拉联军的组建,埃提乌斯担任主帅。

第十八节

百族决逐

阿提拉的退却。双方主帅的战前演讲。沙隆大会战。

沙隆会战中的阿提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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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奥多里克一世被东哥特人所杀,其子托里斯蒙德在战场上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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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拉被敌人包围,他决心自焚。埃提乌斯的战略考虑。托里斯蒙德和埃提乌斯主动解围。阿提拉撤离高卢。

第十九节

教皇使团

阿提拉入侵意大利。埃奎利亚围城战。阿提拉的敏锐观察力和智慧。埃奎利亚与米兰的陷落。乌迪内和威尼斯城的起源。利奥教皇访问阿提拉。阿提拉的撤退与教廷的贡献。

拉菲尔名画『教宗单骑退胡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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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拉的第二次高卢战争。托里斯蒙德的抵抗及遇刺。

第二十节

倒戈一击

阿提拉与伊尔迪科的婚礼。他在新婚之夜意外病逝。阿提拉的葬礼。东西罗马帝国的反应。阿提拉诸子之间的内战。格皮德国王阿尔达里克的独立计划。内岛河战役与阿提拉的长子、胡王埃拉克的阵亡。日耳曼人的复兴与胡人帝国的崩溃。

那来如闪电,去似飞云的胡人,在完成了他们作为民族大迁徙催化剂的使命之后,又突然迷一般地烟消云散。这些马背上的精灵啊,在那辽阔的东欧平原上,已不再响起他们嘹亮的歌声。

胡人从东欧撤退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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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提乌斯的功与过。他与瓦伦提尼安三世之间的矛盾。瓦伦提尼安三世亲手刺杀埃提乌斯。

第二十一节

无敌舰队

瓦伦提尼安三世遇刺。马克西穆斯的篡位。他强迫瓦伦提尼安三世的遗孀与自己结婚,后者向汪达尔国王盖塞里克求救。盖塞里克率海军从伽太基出发,前往罗马。马克西穆斯被杀,罗马陷落。此时罗马城中早已人烟稀少,汪达尔人只能花了十四天时间,到各处“收集”了一些文物,装船返回伽太基。时隔六百余年,伽太基终于打败了罗马,汉尼拔若是地下有知,想必会万分欣慰吧。盖塞里克与东罗马帝国海军的再次决战并获得胜利。汪达尔海上霸权的巩固。盖塞里克的长期统治及其死亡。汪达尔君主“兄终弟及”的继承原则。

第二十二节

末代皇帝

东哥特人在中欧的复兴。斯基尔人的南迁。斯基尔国王奥多阿克成为西罗马帝国雇佣军统帅。阿提拉的秘书奥里斯特斯夺取西罗马帝国政权,拥立自己的儿子罗慕卢斯为帝。奥多阿克的叛变。奥里斯特斯被杀,罗慕卢斯逊位。奥多阿克就任意大利国王。罗马帝国在走过令人难忘的503个春秋之后,终于正式宣告灭亡。

伟大的罗马帝国啊,你的军队曾经所向披靡,你的货币曾经四海通行,你的科技成就曾经笑傲百代千秋,你的建筑和雕塑曾经创造过艺术的巅峰。但事到如今,你却就这样无奈地在刀光剑影中毁灭,在滚滚黄沙中沉沦。也许直到现在,你才刚刚明白,落后可以战胜先进,野蛮可以征服文明。你多想再活五百年,可是那谢幕的钟声已经嘹亮地响起,仿佛在提醒你说:历史的发展根本不会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世界上没有永不灭亡的国家,也没有永不衰败的文明。我仿佛看见你孤独地徘徊在在自己的废墟中,一遍遍地喃喃自语:难道就这样结束?难道就这样死亡?难道就这样被遗忘?难道所谓的人类历史,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不! 你何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们心底!看吧,全世界有哪一个地区不流行着你的字母?哪一个民族不被你的文化精神所感染?哪一部法律上不刻着你当年公法和私法的烙印?哪一个国家不在沿用你的元老院-公民大会的两议院制度?哪一支军队不在使用着你的战术思想?没有你的支持,基督教岂能有今日的繁盛?没有你的遗产,日耳曼民族岂能有今日的辉煌?没有你的榜样,美利坚合众国岂能有今日的光彩?有的文明还活着,但它已经死了;有的文明已经死了,但它还活着。安息吧,罗马帝国,你永垂不朽,虽死犹生。

第二十三节

南欧双骄

奥多阿克在意大利的统治。

奥多阿克在位时的欧洲局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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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里克就任西哥特国王并颁布法典。伯艮第第二王国在高卢南部的建立。提奥多里克大王的童年。他在拜占廷的人质生活。

提奥多里克大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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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奥多里克就任东哥特国王并入侵拜占廷帝国。拜占廷人鼓动提奥多里克转向攻击意大利。提奥多里克与奥多阿克的战争。奥多阿克投降并遇害。提奥多里克建立意大利东哥特王国。哥特民族的鼎盛时期。

提奥多里克在位时的欧洲局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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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奥多里克的种族隔离政策和法律、经济建设。他的死亡。

提奥多里克大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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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节

圆桌骑士

罗马人撤退后不列颠岛的局势。盎格鲁、萨克逊、朱特、弗里斯人入侵不列颠岛。上述日耳曼民族的航海技术、战斗方式及组织形式。

盎格鲁人的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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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王的传说及考证。圆桌骑士的组织形式。萨尔马特人进入不列颠岛的由来。

亚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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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耳曼人对不列颠岛的早期统治。七大王国的兴衰。

盎格鲁、萨克逊、朱特、弗里斯人在不列颠岛建立的七大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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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

高卢新贵

法兰克人对高卢的入侵。克洛维与墨洛温王朝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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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维攻占巴黎城。西罗马帝国残余力量的瓦解。克洛维发动阿勒曼战争和伯艮第战争。他受洗为天主教徒。

克洛维受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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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维入侵西哥特王国,并在单挑中杀死阿拉里克二世。西哥特人放弃高卢,撤往西班牙。高卢的统一。

克洛维统治下法兰克人的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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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维的子孙瓜分法兰克王国。

第二十六节

浴火凤凰

查士丁尼大帝的即位。他册封提奥多拉为皇后。

查士丁尼大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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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奥多拉皇后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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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士丁尼大帝即位前的欧洲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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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期的统治危机。赛马场暴乱。阿提拉之孙蒙哥与贝里萨留斯将军为查士丁尼解围。汪达尔王国的内乱与诗人格里摩尔的即位。查士丁尼发动汪达尔战争。汪达尔人的错误战略。撒丁岛的独立与东哥特王国的背叛。贝里萨留斯收复伽太基。格里摩尔的抵抗及其投降。汪达尔王国的灭亡。

第二十七节

鸟尽弓藏

东哥特王国的内乱。哲学家提奥达哈德即位并谋杀了阿马拉斯文塔太后。蒙哥与其子毛里提乌斯的阵亡(阿提拉家族的灭亡)。查士丁尼发动哥特战争。贝里萨留斯攻占西西里岛。维提吉斯被军队拥立为东哥特国王。提奥达哈德被部下处死。贝里萨留斯收复罗马和拉文纳。维提吉斯的被俘。托提拉被军队拥立为东哥特国王。托提拉重新占领意大利全境。提奥多拉皇后之死。贝里萨留斯被召回拜占廷。查士丁尼任命宦官纳尔塞斯为意大利总督。纳尔塞斯杀死托提拉及其继承人特亚。东哥特王国的灭亡。阿瓦尔人的入侵与保加利亚人的西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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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里萨留斯为君士坦丁堡解围。他的悲惨结局。

乞讨中的贝里萨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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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士丁尼大帝之死与拜占廷帝国的衰落。历史学家普罗科匹乌斯与他的《查士丁尼战争史》、《秘史》。

查士丁尼大帝去世前的拜占廷帝国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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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

东方铁流

阿瓦尔人的身世之谜。突厥人的崛起与阿瓦尔人的逃亡。阿瓦尔可汗巴颜向拜占廷派遣使团。

阿瓦尔人与保加利亚人在东欧的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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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巴第人与格皮德人的战争。巴颜可汗与伦巴第国王阿尔波因结盟。格皮德人的灭亡。阿尔波因入侵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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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自己的格皮德妻子谋杀。伦巴第人在意大利的统治。民族大迁徙时代的结束。

罗马教廷地位的加强。巴颜可汗击败法兰克人并与其结盟。阿瓦尔与拜占廷的百年战争。阿瓦尔人在中欧的统治。

阿瓦尔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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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00年的欧洲局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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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新月如刀

先知穆罕默德的事业。伊斯兰教的创建。大瘟疫与拜占廷帝国的瓦解。阿拉伯人征服西亚、中亚和北非。

伊斯兰教的扩张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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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00年的欧洲局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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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哥特王国的内乱。阿拉伯民族中的摩尔人入侵西班牙。哥特民族的灭亡。

摩尔人入侵法国,遭到铁锤查理的抵抗。

铁锤查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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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尔斯战役与阿拉伯人的退却。

卡洛林家族的崛起与墨洛温王朝的终结。

第三十节

欧洲之父

查理大帝的家庭。矮子丕平之死与法兰克王国的分治。

查理大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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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与弟弟查理曼(卡洛曼)的斗争。查理曼之死。查理的单独统治。萨克森战争。伦巴第战争。西班牙战争与《罗兰之歌》。阿瓦尔战争。

查理大帝的军事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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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在罗马称帝。

教皇利奥三世为查理加冕为罗马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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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新政治秩序的确立。

公元800年的欧洲局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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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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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1)

第十一节

自毁长城

公元395年1月17日,久经考验的奴隶主阶级革命家、忠诚的基督教卫道士、罗马帝国政府和军队的卓越领导人提奥多西大帝,因病医治无效,不幸在米兰城驾崩,终年48岁。按照提奥多西的遗诏,他的两个儿子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以东经19度为界,平分了庞大的罗马帝国。这个消息震撼了整个西方世界,中世纪那黑暗的铁幕正在向它徐徐落下。

阿尔卡狄乌斯皇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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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诺留皇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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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暂时把镜头转向阿非利加行省的北部,即现在阿尔及利亚的沿海地区。与提奥多西大帝驾崩同时,当地一座名叫“希波”的海港城镇,迎来了自己的新任主教,这便是即将名震寰宇的大神学家、大思想家、大文学家、大演说家……圣奥古斯丁。对于基督教的贡献,他可以说比任何一位罗马教皇都大得多。

圣奥古斯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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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丁于354年11月13日生于北非的塔加斯特城,离希波城不远。他的父母都是平民,父亲信仰古典希腊宗教,母亲则信奉基督教。奥古斯丁早年随母亲信了基督教,但后来在学校里受了社会风气的影响,改信了摩尼教。他一家三口信仰三种不同的宗教,居然还能合得来,真是咄咄怪事。此后,他历任迦太基和米兰城的雄辩术教授,好像也从未因为宗教问题受到过迫害。但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他于公元387年初自愿重新改信了基督教,从此在教会中飞黄腾达,自公元391年起担任希波城神甫,四年后便升任主教。他的一生著作甚丰,但《忏悔录》、《上帝之城》等重量级的文集此时还尚未问世,因为他正在构思自己的另一部划时代的不朽之作:《论自由意志》。“自由意志”这个概念首先由一位神职人员提出其实也合情合理,因为如果人类的意志不自由,那各人的宗教信仰也就由先天注定,神职人员也就没有向公众和异教徒传福音的必要了。换言之,只有意志自由的人,才有可能被福音所感化,从而改变自己的宗教信仰。

我们的历史长镜头现在离开北非,晃到西亚的地中海沿岸。想当年亚历山大大王在巴比伦驾崩之后,几乎整个西亚地区就都很快落入了他的手下大将塞琉古之手。按照希腊人的习惯,塞琉古在巴比伦附近给自己造了座新都,起名叫塞琉西亚。后来他占领了叙利亚地区,于是就又在那里建了一座城,以示纪念。他的继承人安条克斯把塞琉古王国的首都正式迁到这里,称之为安条克城。塞琉古王国最终被帕提亚王国和罗马帝国瓜分,但安条克城却依然是叙利亚以至于整个西亚地区最大的城市,号称有50万人口,虽久经帕提亚战争的战火洗礼,却还不失繁华。提奥多西在位的时候,当地市民曾经因为不堪忍受官府的横征暴敛而推倒了皇帝、皇后和皇子的雕像,但也没有得到特别严厉的处罚。这附近本来一直驻扎着三、四个罗马军团,但为了在和弟弟分割罗马帝国时占些便宜,阿尔卡狄乌斯临时把这些驻军全部调走了。他也许认为,已经元气大伤的萨珊王朝无法再对叙利亚行省形成威胁,可万万没有料到,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此刻却会突然出现在安条克城外。

“Hunni!”一个恐怖的声音突然如晴天霹雳,回荡在安条克城上空。与之相伴随的,是那飞蝗般的箭雨-胡人的特有名片。尽管语言不通,但他们的军事情报工作却显然十分出色,也许是波斯人给他们提供的。当罗马驻军撤走后,一支精锐的胡人骑兵就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行动起来,在几个月内穿越整个高加索山脉和安纳托利亚高原,出人意料地闯入了罗马帝国的叙利亚行省,安条克不幸成了他们的第一个猎物。攻城没有花他们多少力气,而之后的大屠杀更是易如反掌。几天之内,数十万市民肝脑涂地,教士、妇女、儿童都不能幸免。他们的鲜血深深地渗入地下,以至于井眼中冒出的泉水都是红色的。

对安条克屠城之后,胡军继续南下,兵锋直指耶路撒冷,但炎热的气候帮了犹太人的大忙。水土不服的胡人被迫折向东北方,把萨珊王国统治下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北部洗劫一空。直到次年春天,他们才翻越高加索山脉北上,满载而归,返回西徐亚。一直到阿拉伯人到来为止,西亚地区都没能从这次可怕的入侵中完全恢复过来。

在东胡军在西亚烧杀掳掠的前夕,西胡王国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巨变:征服了整个东欧平原的一代天骄巴拉姆贝尔去世,接替他继承西胡王位的是乌尔丁。至此为止,胡人和罗马帝国的关系还算是不冷不热,但乌尔丁却很清楚:为了使自己手中这庞大的草原王国保持收支平衡和政局稳定,他必须向罗马帝国发动掠夺性的战争。于是,提奥多西大帝尸骨未寒,公元395年夏天,乌尔丁就率领大批胡军突破多瑙河防线,势不可挡地由东向西横扫巴尔干北部,从现在的保加利亚一直打到克罗地亚,而忙着瓜分遗产的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却对自家门口的这种暴行熟视无睹,广大帝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知道,当时定居在巴尔干北部的不仅有罗马人和希腊人,还有被提奥多西分封在此的西哥特人和阿兰人。看到胡人步步进逼,罗马帝国又内外交困,他们于是决心尽早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提奥多西大帝与晋武帝司马炎有诸多相似之处:两者都成功地统一了长期分裂的大帝国,他们的继承人也都同样无能。西罗马帝国的首任皇帝霍诺留即位时年仅11岁,他和比他年长七岁的哥哥阿尔卡狄乌斯都被国民们-至少是知识分子阶层-普遍认为:智力明显低于常人,而且还患有令人难以启齿的生理疾病。但阿尔卡狄乌斯的书法作品水准在当时有口皆碑,霍诺留则对圣经典故如数家珍,所以他们近乎白痴的政治理念很可能与先天的生理问题无关,而只是基督徒教师们淳淳教诲的结果。实际上,此时控制西罗马帝国的是米兰大主教阿姆布罗修斯,控制东罗马帝国的则是皇室主管鲁费努斯。这两人都是宫廷政治的高手,但也都先天不足:前者坚定果敢但头脑僵化,后者机智圆滑但生性怯懦。更加要命的是,这两位权臣对军事都一窍不通。四面八方的蛮族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磨刀霍霍,指挥罗马大军保家卫国的光荣任务,会落到谁的肩上呢?

在提奥多西大帝的西征战役中,有两位日耳曼血统的将领开始崭露头角,他们分别是汪达尔人斯提里科和西哥特人阿拉里克。两人都出身于贵族家庭:前者的父亲被认为是汪达尔王子,在罗马军中服役多年,因此斯提里科出生时便已具备了罗马公民身份;后者则是在19年前迫于胡人的压力,跟随西哥特酋长阿塔纳里克渡过多瑙河,投奔罗马帝国的那个男孩,现已成长为一位25岁的青年了。众所周知,汪达尔人与哥特人之间的民族仇恨由来已久,所以斯提里科和阿拉里克自然也不大处得来。在此后的13年岁月里,这两位杰出的政治和军事天才将会竭尽全力斗智斗勇,奏响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斯提里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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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里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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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提里科的人生是一部史诗般的传奇,完全可以被好莱坞用来拍摄无数部凄美的精品影片。在学校里,他是最优秀的学生;在战场上,他是最勇敢的士兵;在部下的眼中,他是最出色的统帅;在女士的眼中,他是最完美的情人。他精通拉丁语、希腊语和一种叫做“lingua franca”的日耳曼普通话,像斯巴达克斯一样武艺超群,像恺撒一样身经百战,像西塞罗一样能说会道。公元383年,年方18岁的他受提奥多西大帝的委派,出使萨珊王国,外交场合上的翩翩风度打动了躲在幕后的波斯公主的芳心。可当时已经同提奥多西的侄女兼养女塞蕾娜订婚的斯提里科决定忠于一夫一妻制,为了避开公主的情书和国王的宴会,他躲到波斯首都克特西封城的郊外去打老虎,直到规定的出使日期满了为止……据说从此之后,不幸的老虎就在萨珊王国境内绝迹了。熟悉罗马史的人都知道,罗马帝国的驸马差不多拥有和皇子同等的皇位继承权,所以当时有不少人奇怪,提奥多西死前为何会不传位于斯提里科(他甚至已经在君士坦丁堡专门为斯提里科造了一座宫殿),而非要选择自己那两个低能的儿子。但斯提里科却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当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的家臣们正在为如何分家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他独自离开米兰,率领一支小部队北上莱茵河前线,迎战正在入侵那里的法兰克、阿勒曼、萨克森联军,并且大获全胜。他在这次战争中表现出来的灵活性、运动性、对时机的把握和对局面的整体控制能力丝毫不亚于恺撒、华伦斯坦因和拿破仑-这是二十世纪的西方学者作出的结论。

在莱茵河前线战事处于白热化时,斯提里科在公元395年底收到了鲁费努斯的一封十万火急的求救信。迫于胡人南下的压力及对自身政治地位的不满,西哥特将领阿拉里克及其部属已经发动叛乱,向君士坦丁堡挺进。阿尔卡狄乌斯和鲁费努斯手中所有可以动用的野战军力量均已被击溃,建立还不到一年的东罗马帝国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急需西罗马帝国的援助。斯提里科于是决定不再利用当前的有利局势进一步扩张领土,而是立即同法兰克、阿勒曼、萨克森联军谈判。由于斯提里科的军事威名和高明的外交技巧-可惜其具体的谈判细节我们今天已经无从知晓-这几个当时最强大的日耳曼民族从此20年不敢越莱茵河一步,甚至还忠诚地为了防卫这条罗马帝国的边界而与其它的日耳曼民族殊死地战斗-那已经是斯提里科被政敌谋杀后多年的事情了。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凭借如此薄弱的力量化敌为友,取得的战略成果又是如此的巩固,斯提里科的才华和成就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能力远远超乎所有同时代人之上,这不仅使他声名远扬,也给他招致了无数嫉妒得发狂的敌人。他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是缺乏政治野心,没有篡位称帝;其次,他没有拉帮结派,又不忍心迫害政敌;第三,他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这三条在我们今天看来都可以算是美德和优点的东西,放在这位简直没有缺点的斯提里科身上,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过。历史证明,这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更是整个罗马帝国、乃至于西方古典文明的悲剧。

阿拉里克的不满事出有因。在公元394年的内战中,提奥多西大帝被敌军包围在山谷里,兵力匮乏,粮草耗尽,是他阿拉里克率领西哥特人充当前锋,拼死突围,救驾成功;又乘狂风大作之机,乘胜追击,一举击溃敌军,逼迫篡夺罗马皇位的奥格尼乌斯投降。当时西哥特人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却既没有得到相应的奖赏,又不被允许抢劫他们占领的城市,所得甚少;这还不算,提奥多西死后,罗马帝国政府又要拆迁他们在色雷斯的驻地,让他们回到多瑙河南岸去“务农”,实际上是让他们去抵挡胡人。几十年来,西哥特人已经开始习惯于城市生活,大部分人都以当雇佣兵和手工业为生,没有人乐意重操利润微薄的旧业,更没有人愿意到多瑙河南岸去面对胡人的铁蹄强弓。阿拉里克可以凭借的,是他比斯提里科年轻5岁的年龄优势,以及他背后大批哥特雇佣军和移民的支持。罗马军此时的主力都是日耳曼雇佣军,他们当然没有兴趣去和西哥特人同室操戈,相反,避之惟恐不及。更有甚者,君士坦丁堡的卫戍司令盖纳也是个哥特人,他已经暗中和阿拉里克打好招呼,西哥特军一来就开城投降……

拯救东罗马帝国的是斯提里科。他的军队以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莱茵河前线出发,穿越将近半个欧洲的距离,在阿拉里克包围君士坦丁堡之前奇迹般地追上了西哥特人,并最终把他们团团包围在色雷斯与希腊之间的丘陵地带。阿拉里克的所有突围尝试均被粉碎,西哥特民族眼看就要在历史上消失了……谁能想到,拯救他们的,竟然会是东罗马帝国皇帝阿尔卡狄乌斯致斯提里科的一封信:“尊敬的斯提里科将军:您近日来在我国领土上的行为令朕十分不解和愤怒!根据我国内阁成员近日来的报告,您在未经我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擅自率领军队开入我国领土,杀戮我国人民,赤裸裸地破坏我国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此事已经严重地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双边友好关系。我,东罗马帝国皇帝,在此严正地责成您,立即停止目前的这种侵略行径,毫不迟疑地率领您的全体部下返回贵国领土,并对贵军对我国造成的一切损失支付相应赔偿。否则的话,我,东罗马帝国皇帝,将立即向贵国宣战……”

我实在不能明白,斯提里科此时如何还能够保持平和的心态。这到底是愚人节的玩笑,还是蓄意已久的图谋?他的这次军事行动确实未经阿尔卡狄乌斯本人的批准,那是鲁费努斯的请求。但地球人都知道,阿尔卡狄乌斯还不懂事,鲁费努斯是他的辅政大臣和全权代理人。现在的这封信如果不是伪造的话,也必然是出自鲁费努斯的意思。这样一来,他放弃莱茵河的有利战局,不远千里急行军前来救援的无私行动,将士们连日来的浴血奋战,全都成了“侵略行径”,不仅不会得到任何奖赏,相反却要“对造成的一切损失支付相应赔偿”?!西罗马帝国不仅肯定不会支付这笔费用,很可能还要追查此次行动的责任……有一点是肯定的:继续攻击西哥特人已经毫无意义。斯提里科立即拔营起寨,率部返回意大利,罗马帝国的灾星阿拉里克就这样死里逃生了。

雄才大略的斯提里科所不知道的内幕是:一、鲁费努斯受了阿拉里克的贿赂,阿拉里克还答应他不再攻击君士坦丁堡;二、出于嫉妒,鲁费努斯根本不希望斯提里科立功太多,因为这样会威胁他的地位;三、鲁费努斯计划“以夷制夷”,留着阿拉里克对付斯提里科,虽然斯提里科这个汪达尔人比他鲁费努斯更爱罗马帝国;四、为了讨哥特裔雇佣军的欢心,鲁费努斯认为有必要放走阿拉里克,他自己甚至还穿上哥特的民族服装去拜访盖纳……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几个月后,鲁费努斯还是在视察军营时被哥特雇佣兵杀掉了,接替他掌管东罗马帝国军政大权的,是一名叫奥特罗匹乌斯的太监,以及奥多希娅皇后的情夫约翰。

回到意大利后不久,斯提里科就收到了阿尔卡狄乌斯皇帝的第二封信。难道真的是“对贵军对我国造成的一切损失支付相应赔偿”的账单?他忐忑不安地展开羊皮纸卷,只见上面写着:“朕对上次的误会表示万分抱歉,一切都是鲁费努斯这个奸臣捣的鬼,他现在已经被处死了,这是罪有应得”云云,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接着往下看,却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阿拉里克匪帮正在洗劫希腊,雅典、底比斯、德尔斐、科林斯、斯巴达等重镇均不战而降,请务必速来增援……”太监奥特罗匹乌斯也同时捎来口信,表示这次一定好好配合。为了东罗马帝国的生存,更为了把文明古国希腊从西哥特人的奴役中解放出来,斯提里科又要再走一趟了。

雅典的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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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96年的希腊,无疑早已远离了当年那个思想家和武士的国度,而蜕变成了船王之乡。当阿拉里克的部下来到温泉关时,他们吃惊地看到,这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里居然没有驻扎一名士兵。无论是雅典还是斯巴达,都乐于以自己的一半财产和全城女子贞操的代价,换取市民的性命。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当西哥特人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温柔乡里乐不思蜀时,斯提里科的大军已经沿着亚得里亚海岸,水陆并进,向他们扑了过来。科林斯湾和狭窄的科林斯地峡都被西罗马军队很容易地封锁住了,阿拉里克发现自己陷入了当年斯巴达克斯在萨伦提纳半岛上的困境:别的不说,时值旱季,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淡水资源根本就不足以供应他的部队。在多次突围尝试都宣告失败后,阿拉里克被迫故伎重施,向东罗马政府施展离间之计。太监奥特罗匹乌斯果然见财动心,斯提里科的军队很快给养不足,人心浮动。

斯提里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派人直接去找阿尔卡狄乌斯皇帝,要求他立即流放奥特罗匹乌斯,否则就撤兵回国,以后有事别来找他。阿尔卡狄乌斯支支吾吾,斯提里科就下令海军网开一面,放西哥特人渡过科林斯湾,前往伊利里亚。也许斯提里科以为,屡战屡败的阿拉里克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正好作为一枚可以时刻抓在手里的棋子,来给自己增加政治筹码。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过份低估了对方:决定战争胜负的,往往并不是双方主将的军事才能。阿拉里克这一走,有如落网蛟龙冲天去,又好比囚笼猛虎啸山林,彻底改变了世界历史的进程。

斯提里科的行为大大激怒了君士坦丁堡政府,他们决定向西罗马帝国正式宣战。乍看起来,这好像十分可笑:连西哥特人都对付不了的他们自然不具备这样做的军事能力,但他们手里有经济制裁这张王牌。没有了埃及和叙利亚的农产品,西罗马帝国的平民就将食不裹腹;没有了东方进口的香料和丝绸,西罗马帝国的贵族就将惶惶不可终日。这一招果然见效:西罗马帝国被迫提高税收,国内矛盾激化,一个名叫吉多的摩尔贵族乘机占据了迦太基,自称非洲皇帝。此人曾在罗马部队中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拥有七万陆军和一支精锐的舰队,还受到东罗马帝国的支持,实力不可忽视。斯提里科只得离开危机四伏的欧洲,率部前往北非,一战便全歼了敌军,并杀死了吉多本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丧家之犬阿拉里克突然惊喜地发现,相互敌视的东西罗马帝国都开始向他送礼示好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公元397年,他率领自己日益强大的部队离开土地贫瘠的阿尔巴尼亚,向肥沃的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进军。出于招安的考虑,君士坦丁堡政府任命他为当地的总督,但他-更可能是他的民族-在品尝过劫掠战争的美妙滋味后,就必定不会再肯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了。不过,阿拉里克还是在那里驻扎了将近5年之久,精心准备设想中和死敌斯提里科的最后决战。

在近乎和平的一年(这在当时真是罕见)之后,公元399年夏天,由于和奥特罗匹乌斯争宠,君士坦丁堡的卫戍司令盖纳和另一名哥特血统的军官特里比基尔德联合发动叛乱,从君士坦丁堡城外的军营围攻首都,并将其迅速占领(这是君士坦丁堡建城以来的第一次)。信仰阿里乌斯教的哥特雇佣军在城中焚毁了很多天主教堂,连皇宫都受到了损坏。愤怒的市民联合武装起来,在晚间突袭军营,在巷战中杀死了包括特里比基尔德在内的7000名哥特人。盖纳和自己的半数部下突围而出,向城外逃去。经过讨论,他们决定到多瑙河北岸的故乡去发展。可这些急于逃命的人偏偏忘了一件事:那里早已是胡人的地盘。

公元400年1月3日,一个不同寻常的队伍来到了君士坦丁堡,全城百姓万人空巷地出来看这些奇特的人:皮衣、皮裤、皮靴,矮小的身材,扁扁的鼻粱,圆圆的头颅,所有的头发都被剃得精光,只有天灵盖上飘着一条长辫子:这是欧洲历史上明文记载的第一个胡人使团。奉胡王乌尔丁之命,他们特来向阿尔卡狄乌斯皇帝祝贺世纪新年,并带来一样特别有纪念意义的礼物:盖纳将军的首级。阿尔卡狄乌斯大喜过望,他立即宣布胡人是东罗马帝国最好的朋友,还为此建造了凯旋柱,它一直保留到今天,上面模糊地刻着胡人纵马奔驰的英姿。

公元401年底,斯提里科前往高卢办公。乘此意大利本土虚弱之机,阿拉里克率部倾巢而出,沿亚得里亚海岸直捣波河平原,连续攻陷维罗纳、帕维亚、都灵等重镇,随即把霍诺留皇帝团团包围在米兰城。斯提里科闻讯,立即从高卢回师,首先解了米兰之围,然后在都灵和热那亚之间的泼伦提亚村追上了西哥特人。阿拉里克精心地挑选了战场,此处位于乌尔布斯河与塔纳罗河之间,地势平坦,有利于他的骑兵集团冲锋。他把部队背对乌尔布斯河一字排开,步兵方阵在前,骑兵在侧后方,计划让背水一战的步兵拖住敌方主力,然后用骑兵从两侧包抄。斯提里科手中的骑兵不多,主要是一些阿兰族的雇佣兵,但在步兵的质量上略占优势。他占据了塔纳罗河岸边的几个种植葡萄的山丘,吸引西哥特人前来仰攻。阿兰骑兵被布置在右翼,负责掩护。双方在战略上都决心拼死一战,但在战术上却也都十分谨慎。在对峙了好几天之后,他们终于约定,挑选一个吉利日子,来进行这场世纪大战。

公元402年4月6日,即那年复活节的清晨,寒风凛冽的泼伦提亚战场上,金色的十字架同时在两军的阵地上闪耀着冷峻的光芒。双方的牧师们都竭力鼓舞着将士们的士气,无论是信仰阿里乌斯教的西哥特人,还是信仰天主教的罗马人,都手划十字,口呼阿门,决心在这耶稣基督重临的日子里,为荣耀上帝耶和华的圣名而展开殊死的较量。

自恺撒时代以来,意大利本土还从未经历过像泼伦提亚这样惨烈的战役。乌尔布斯河与塔纳罗河全都被鲜血染成了殷红色,河水卷着成千上万阵亡将士的尸体,顺流而下直入热那亚湾,热那亚人为之多日不敢吃鱼。在几个小时的拉锯战后,斯提里科的阿兰骑兵在右翼占据了优势。见形势紧急,阿拉里克被迫顶盔贯甲,指挥骑兵预备队亲自上阵,发动猛烈的反扑,终于将阿兰骑兵同斯提里科的中军隔离开来,在塔纳罗河岸上就地予以歼灭。但这也使他的阵型过分左倾,斯提里科看准机会从中路冲进去,占领了西哥特人的大本营,包括阿拉里克妻妾子女在内的全体部队家属均被俘虏。较量的双方就像两位围棋高手那样,各自弃了一片棋子,互有得失。家眷的被俘令阿拉里克军士气萎靡,而丧失了阿兰骑兵的斯提里科也难以再实施有效的追击。最终双方达成停战协议:交换所有战俘,阿拉里克则必须立即率部离开意大利。从这个结果来看,斯提里科达到了自己的战略目的,可以说还是略占上风。

合约缔结了还不到一年,不甘失败的阿拉里克便卷土重来,再次入侵意大利。与上次不同,斯提里科及时前来迎击,双方在维罗纳城下展开大战,又是尸积如山,流血成川,最终阿拉里克被彻底打垮了。他带着残兵败将向北逃进阿尔卑斯山区,在山坡上用战车围成防御圈,在里面进行殊死的顽抗。受地形、气候和后勤补给所限,斯提里科拿敌人一时没有办法,只好本着“穷寇勿追”的原则,和阿拉里克再次和谈,然后撤回意大利。敌人归敌人,这两人在心里对对方大概还是十分佩服的:阿拉里克把斯提里科当作自己军事上的导师,斯提里科对这个履战履败,但又能履败履战,百折不回、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的铜豌豆阿拉里克也是赞赏有加。如果换成同时代别的统治者,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惨败之后,恐怕早就被自己哗变的部下杀掉了,由此也可以看出阿拉里克的个人魅力与政治功底。兵法上说,擅长打败仗的人不仅不会被消灭,而且往往比百战百胜的人更加可怕,东方的刘邦和西方的阿拉里克都是很好的例子。

维罗纳惨败之后,阿拉里克再未向斯提里科发起过直接的挑战,已然元气大伤的他意识到,只能用非军事的方法消灭对方了。斯提里科目前的政治处境已经开始恶化,长期带兵在外的他无法避免地受到当朝权贵的集体诽谤,东罗马帝国不断施加的政治和经济压力也都使得斯提里科的外交策略逐渐失去人心。受到这诸多方面的影响,霍诺留皇帝,这个以前像儿子对父亲那样尊敬斯提里科的年轻君主,思想逐渐起了变化。斯提里科也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窘境,他企图用把自己的女儿玛丽亚嫁给霍诺留的方法,来重新赢得皇帝的信任。可是不巧的是,玛丽亚不幸染病去世,结果使得他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反而进一步下降。这对于阿拉里克自然是天赐良机,他的几次死里逃生也都可以成为斯提里科通敌卖国的铁证。斯提里科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在政治舞台上却是四面楚歌,他手里渐渐只剩下军事这一张牌可打了。而且由于连年征战,他所掌握的军事实力已然远远不如以往。公元406年拉达盖斯对意大利的突然入侵,对他来说,已经是生与死的严峻考验了。

拉达盖斯可谓历史舞台上神秘的匆匆过客,关于他个人的事迹,至今没有获得什么详细的材料。历史学界普遍推测,他是一名东哥特贵族,因为不满本民族所受的压迫,联合其它的日耳曼民族和阿兰人、凯尔特人、斯拉夫人,出其不意地摆脱了胡人的控制,渡过多瑙河,向意大利迁徙。他的部下数目极其庞大,加上妇女和儿童,足有40万之众,远远超过历年侵略军的规模。事出突然,敌军已经翻越了阿尔卑斯山脉,罗马人才得到消息。此时,斯提里科手中只有不到三万士兵,他知道无法与对方硬拼,只好集中兵力先守备几个战略要地。拉达盖斯很快轻松地攻破波河防线,兵锋直指罗马,霍诺留皇帝和全体内阁成员都已准备放弃首都,渡海逃往北非。斯提里科在罗马城北布置了最后一道防线:他自己坐镇比萨城,命副将守卫佛罗伦萨。从外地调兵已经来不及了,在这危急关头,他被迫使出最后一招:备下重礼,向与自己非亲非故的胡王乌尔丁求援。所幸拉达盖斯对意大利的地形非常不熟悉,在亚平宁山地无谓地浪费了许多时间,斯提里科的信使得以及时地抵达西胡王国设在多瑙河中游平原上的主营。

公元400-405年间,乌尔丁把主要精力放在北方,征服了现在的捷克、波兰、立陶宛地区,把西胡王国的领土一直扩张到了波罗的海,无数日耳曼和斯拉夫民族向他称臣。这使得他有必要执行和南方的两个罗马帝国友好的外交政策,也就是他为什么要向阿尔卡狄乌斯皇帝祝贺新年,并赠送盖纳首级的原因。拉达盖斯组织的大逃亡,是对他蒸蒸日上事业的沉重打击,他必须加以严惩,以便杀鸡儆猴,杜绝这类现象此后的再次发生。正好斯提里科派人带厚礼前来求援,他自然乐意送给西罗马帝国这个顺水人情。几周之后,他便亲自率部踏上了意大利的土地。

胡王乌尔丁在意大利的第一个夜晚,是在重镇阿奎利亚的西北郊区渡过的。他此时肯定不会想到,短短46年后,阿奎利亚城将会被他的孙子夷为平地;他更不会想到,几百年后,他现在驻军的这片荒野,将会发展为一座繁华的省会城市,而且还将以他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便是乌迪内城(Udine),乌尔丁(Uldin)的另一种拼法。

当乌尔丁和斯提里科的联军追上拉达盖斯时,后者的部队正在围攻佛罗伦萨城。胡人的出现令他们措手不及,很快在佛罗伦萨城下全军覆没。拉达盖斯本人被俘,超过十万蛮族就地战死。大部分俘虏被乌尔丁驱赶回西胡王国,一万两千名东哥特成年男子被斯提里科收编为部曲,另有六万名妇女和儿童被贩卖为奴,意大利奴隶市场的价格为之暴跌。乌尔丁的军队以解放者的身份开入佛罗伦萨城,受到居民的夹道欢呼,霍诺留皇帝还为此在罗马城中举办了盛大的凯旋式。

镇压拉达盖斯入侵后,斯提里科的地位看起来已经有所加强,但他的政敌却依旧有增无减,西罗马帝国的国防形势也在持续恶化。当时有消息说,阿拉里克也参加了拉达盖斯的军队,而且已经战死了。可霍诺留君臣还没来得及弹冠相庆,公元406年底,不列颠就发生了兵变,一个名叫君士坦丁(Constantinus)的军官被部下拥立为皇帝,把整个高卢、不列颠岛南部和西班牙北部都纳入了自己的控制范围,史称君士坦丁三世。有人也许会问:为什么这么多罗马君主的名字都以“君士坦…”开头?因为Constans一词的意思是“稳定、太平、可靠、忠实”,这当然是独裁者的最爱了。

就在前往镇压叛军的路上,斯提里科听到了一个更糟的消息:阿拉里克并没有死!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参加拉达盖斯的军队,而是一直留在斯洛文尼亚山区积攒实力。为了避免被抄后路,斯提里科决定两害取其轻。他准备了一支船队,打算渡海去斯洛文尼亚,请阿拉里克与自己结盟,联合起来消灭君士坦丁三世。可是阿拉里克也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的军队已经云集在意大利边境,并向霍诺留政府开出了4000磅(合1.35吨)黄金(市场价约合1亿5千万元人民币)的撤军费,否则就和君士坦提努斯三世结盟。斯提里科赶紧回罗马去找霍诺留要钱,却被告知元老院已经否决了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皇帝陛下决定尊重民意。与此同时,东、西罗马帝国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日益敌对,当霍诺留皇帝向斯提里科表达自己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武装冲突的担心时,后者轻蔑地表示,那他就要打到君士坦丁堡去,活捉阿尔卡狄乌斯。但霍诺留渴望的是迅速的和解,而不是持久的流血,更不是让自己的兄长以战俘的身份跪在自己的脚下。再说,帝国现在一没钱,二没粮,三没军事装备,怎么打仗?正在这时,圣奥古斯丁主教从北非寄来奏折,强烈要求拆毁当地所有的古典神庙,并且逼迫所有还不是基督徒的国民接受洗礼。斯提里科认为应该尊重广大国民的宗教信仰选择,至少也该保住那些已有千年历史的珍贵文物,结果又在朝廷上受了无数的驳斥和白眼。

斯提里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却又和自己的妻子塞蕾娜公主吵了起来。事情的起因是提奥多西大帝的幼女普拉西迪娅,她在提奥多西死时年仅6岁,被堂姐塞蕾娜和斯提里科收养在他们的罗马家中,并和斯提里科的儿子欧谢里乌斯订了婚,堂堂的罗马公主就这么变成了童养媳。但塞蕾娜却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堂妹兼未来的儿媳妇,并且无中生有地怀疑她和斯提里科私通。大厦将倾,一木难支,斯提里科内外交困,分身无术,在种种打击之下,终于开始逐渐精神崩溃。据说,他从此不再信任任何罗马人,连日耳曼人也都不信任,反倒给自己组建了一支纯胡人卫队,成天连家也不回,就住在胡人雇佣军给他在郊外建造的帐篷里,认为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胡人是世界上最可靠的民族。而这些胡人卫士倒也没有辜负斯提里科的信任,对他忠心耿耿,直到悲剧降临为止。

风云变幻的公元406年眼看就要过去了,可就在它的最后一天,莱茵河流域却又发生了震惊整个西方世界的超级重大事件。迫于胡人的压力,斯提里科的亲族-汪达尔人-准确地说,是他们中的哈斯丁和西林这两个部落,联合阿兰人和斯威弗、勃艮第等众多日耳曼民族,离开中欧平原,穿越巴伐利亚高原,向高卢进军。这支联军的总领导人是汪达尔王哥德吉塞尔,这个名字在汪达尔语里的意思正是“上帝之鞭”。此时君士坦提努斯三世的军队都被用来对付斯提里科了,哥德吉塞尔的部队如入无人之境,罗马帝国的两大陪都:特里尔和美因兹均望风而降。就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他们兵临莱茵河,总数足有十万之众。万没想到,一彪军马这时却埋伏在他们营地外的密林深处,这便是当年与斯提里科结盟的法兰克人。按照当年的盟约,他们此刻挺身而出,准备保卫罗马帝国的疆土。

公元406年12月31日凌晨,法兰克人向因连续的胜利而趾高气扬、疏于防备的汪达尔军营发动了猛烈的袭击。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条“上帝之鞭”哥德吉塞尔国王当场阵亡,多达两万名汪达尔人在睡梦中掉了脑袋。阿兰重骑兵此时迅速赶到,余下的一万多名汪达尔人因此得以幸存。法兰克人后来感慨说,如果阿兰人晚来个把小时,汪达尔这个民族肯定就将从世界上消失了。可惜历史不能假设,阿兰人不仅保住了汪达尔民族的生存,更把汪达尔王哥德吉塞尔的两个儿子从法兰克人的刀口上救了下来。他们中的长子君德里克被立为新的汪达尔国王,而他的弟弟盖塞里克-这位民族大迁徙史上最为耀眼的明星之一,汪达尔民族的象征-此时还只有16岁。当天晚上,蛮族联军摆脱法兰克人的追击,强渡莱茵河成功,高卢、西班牙,乃至于北非和西西里岛人民的恶梦就此开始了。

汪达尔人的早期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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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提里科理所当然地被指控引诱汪达尔人武装犯境,而他也确实不打算与自己的亲族刀兵相见。他认为,应该利用这些人对付君士坦丁三世。而君士坦丁三世则高挂免战牌,任由高卢百姓被入侵者蹂躏。此刻,霍诺留皇帝和他的朝臣们则在做另外一件惊天动地的事:离开罗马,迁都拉文纳。整个公元407年内,他们都在忙着搬家。前文讲过,拉文纳城处于波河沼泽之中,虽然居住起来并不舒适,但看上去比罗马城更加容易防守。实在守不住,也可以立即坐上船,从海路逃往伽太基或君士坦丁堡。事实上,是上次被阿拉里克在米兰包围的经历把霍诺留吓坏了。也许他已经清楚地预感到,在民族大迁徙的狂潮面前,永恒之城罗马的沦陷已经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公元408年5月1日,傀儡皇帝阿尔卡狄乌斯在君士坦丁堡驾崩,(至少是名义上的)其子提奥多西二世继位。这个消息让斯提里科看到了一线与东罗马帝国言归于好的希望,他向君士坦丁堡派去了自己的一名特使以观察政局,并且还准备亲自前往-当然是带军队的。同时,他又把自己的第二个女儿特曼提娅嫁给了霍诺留。但斯提里科的特使被以间谍罪逮捕,他本人的毁灭很快也随之而来:霍诺留对女人根本没有兴趣,斯提里科的女儿至死都还是处女。皇帝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宫中面貌姣好的男子身上,其中一个会说希腊语的亚洲人奥林匹乌斯认为斯提里科是自己执政的主要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8月初,当霍诺留在帕维亚视察军营时,奥林匹乌斯及其党羽设法用花言巧语让他相信,斯提里科正在策划一个骇人听闻的政治阴谋,并同时煽动军营内的罗马士兵向皇帝发动兵谏。几经犹豫之后,霍诺留终于下诏,历数斯提里科的罪状如下:一、谋朝篡位,企图拥立自己的儿子欧谢里乌斯为皇帝;二、与异教徒来往密切,企图复辟反动落后的传统多神教;三、卖国求荣,把大片疆土割让给入侵的蛮族;四、用人唯亲,大搞种族歧视,专用日耳曼人和胡人,不用罗马人和希腊人,破坏帝国民族政策;五、蓄意挑拨离间,在东、西罗马帝国两个兄弟友邦之间制造裂痕,阴谋发动侵略战争,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六、一贯拥兵自重,玩寇自养,居心叵测;七、里通外国,勾结西哥特匪首阿拉里克,并动用公款向他行贿;八、乱搞外交,四面树敌,导致连年战乱,国库空虚;九、贪污腐化,克扣发放给市民的口粮,还挪用公款为自己修筑宫殿;十、以权谋私,疯狂贩卖奴隶,破坏正常的市场经济秩序……结论:叛徒、内奸、国贼、民族败类、人民公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并剥夺罗马公民权和其它一切政治权利终身。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诏书传到斯提里科耳中时,他正在前往拉文纳城的路上。深感震惊的胡人卫兵们都表示,要誓死捍卫主帅的人身安全,但斯提里科却摇手拒绝说:“圣上被坏人劫持了,这诏书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我们要相信法律,相信正义。”他让所有部下都在城外等候,自己卸掉武器,单骑入城,想向霍诺留皇帝当面辩白是非。但一踏入城门,便有许多全副武装的罗马士兵向他冲来。斯提里科见势不妙,赶紧跑进附近的一座教堂。按照教会规定,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进入教堂,也不许在教堂内逮捕嫌疑犯,所以斯提里科想借此争取到为自己辩护的机会。但教士们却向他宣布:按照圣旨,你是个异教徒,不受教会规定保护。他们于是不由分说,将斯提里科扭送出教堂,交给了等在外面的罗马士兵。在去监狱的路上,斯提里科还在不停地要求上法庭为自己辩护。一个名叫赫拉克里安乌斯的军官听得厌烦了,便当街挥剑砍下了他的首级。在疆场上战无不胜的大元帅啊,你死得怎一个冤字了得!

斯提里科死后,他的独生子欧谢里乌斯很快也被处决,妻子塞蕾娜因为自己霍诺留皇帝堂妹的身份而侥幸得以免死,但还是被软禁在罗马的家中。听到这个消息,斯提里科的部下相继溃散,罗马帝国内的政局迅速趋于稳定。全意大利的人民此时都焕发出了饱满的爱国热情,他们自发地走上街头,载歌载舞,庆祝英明、伟大、光荣、正确的帝国政府采取果断措施,一举摧毁了穷凶极恶的斯提里科阴谋集团。被民族主义情绪煽动得无比狂热的罗马士兵在意大利全境大肆捕杀日耳曼人,三万名日耳曼雇佣军发现自己的家属在一夜之间便全部惨遭杀害。他们只得怀着深深的仇恨向北撤退,去投奔那位一直在对罗马帝国虎视眈眈的西哥特王。

斯洛文尼亚的茫茫群山之中,阿拉里克坐在岩石上,灰色的羊皮长袍在他的背后随风飞舞,蓝色的眼珠中散发着贪婪的凶光,看上去活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苍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了,历尽磨难的他一直在这样鼓励自己。现在,随着斯提里科的死亡,罗马帝国内已经再也无人是自己的对手,再加上日耳曼雇佣军的全体叛变,那千载难逢的良机终于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到这里,他忽地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向部下们发出了命令:“进军!”

“不知大王打算走哪条道路?前往何地?”身边的哥特将领们迟疑地发问。阿拉里克眨眨眼睛,哈哈一笑,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条条大路通罗马!”

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0)

第十节

引狼入室

瓦伦斯皇帝允许西哥特人等东日耳曼民族进入巴尔干,并不是没有经过细致考虑的昏招。他向请求避难的日耳曼人提了三个条件:一、可以保留自己的武器和传统部落结构,但要严格遵守帝国法律,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不得擅自到他指定的居住区以外活动;二、他们必须全部改信阿里乌斯教;三、他们中凡是能够打仗的成年男子,都要以盟军的身份被编入帝国军队,负责多瑙河下游的防御工作,抵御胡人的入侵。当日耳曼人答应了这些条件以后,他又要求对方先把妇女和儿童送过来,交给罗马士兵集中管理,以便将来易于控制。在无奈地答应了这些屈辱的规章之后,弗里提格和阿塔纳里克等酋长指挥的十几万西哥特人、“根斯”家族指挥的数万东哥特人、阿兰人和萨尔马特人,以及其他一些达西亚的土著民族摆脱胡人的追击,南渡多瑙河,摇身一变,成了罗马帝国的臣民。他们被安置到莫西亚和色雷斯行省的几块保留地中,在乌尔菲拉主教的组织和关照下,很快安定了下来,打算靠务农和参军等自己熟悉的职业糊口。

在西哥特人逃过多瑙河之后,胡人把西起喀拉巴阡山脉,东抵里海的整个东欧平原都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附属民族和国土的迅速增长,都迫使人口有限的胡人对自己的行政体系进行改革。公元377年,胡人和东哥特人、阿兰人这两个最主要的附属民族结成了“三族联盟”,与他们实现利益均沾的政策,而格皮德人、斯基尔人、卢吉人、萨尔马特人等其它民族在联盟中的地位则要低一些。不久后,胡人又把自己的统治范围平分为两部分:顿河流域至里海为东部,由一位主要的酋长管辖;第聂伯河流域至多瑙河为西部,由另一位主要的酋长管辖。这两位主要酋长的权威越来越高,很快就演化成了所谓的“东、西二王”,史称“二王制”。这种政治体制在西徐亚并不罕见,常常出现在两个民族开始融合成一个民族的早期过程中。它也很接近匈奴的“左右贤王制”,不同之处在于,两贤王之上还有“天子”-??黎孤涂单于,而二胡王之上再无他人;另外,匈奴左贤王居东方,地位高于西方的右贤王,而胡人正好相反,西胡王地位高于东胡王。西胡王若死,则东胡王递升为西胡王,在贵族中另择人当东胡王。巴拉姆贝尔很可能是第一位西胡王,而当时的东胡王是谁,史书上并无具体记载,这大概是罗马人与胡人缺乏接触的原因。

胡人对东欧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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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75年后民族大迁徙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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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族联盟”建立后不久,也就是公元378年初,在巴尔干发生了大饥荒。由于被隔离在瓦伦斯指定的居住区内,又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西哥特人中引发了严重的生存危机。作为到巴尔干避难计划的发起人,弗里提格、阿拉特乌斯和萨夫拉克受到族人严厉的指责。他们被迫请求当地的罗马将军卢皮奇努斯和马克西慕斯开放一个市场,以便让西哥特人向罗马人购买食品。这两位将军答应了下来,很快市场就开放了。可是等西哥特人争先恐后地带着钱和货物到市场上来的时候,一看却全都傻了眼:这里的物价惊人地昂贵,即便是像猫肉和狗肉这样欧洲人平常根本不吃的食物,他们也都买不起。起先他们还试着讨价还价,但商人们知道这里是西哥特人获取食物的唯一来源,所以坚决不松口。很快,哥特人的财产就全部落入了罗马人之手。大饥荒还在继续,许多西哥特人都被迫卖身为奴,而他们不甘心失去自由的同胞们则开始策划武装暴动。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敏感时刻,罗马将军卢皮奇努斯给弗里提格发来信函,邀请他到罗马军营里参加宴会,也顺便讨论解决目前饥荒问题的办法。听说有免费的食物吃,很多西哥特人都吵着要跟弗里提格去。但他没有同意,让别人都在营外等着,自己只带上几名随从,单刀赴会。估摸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营外的西哥特人突然听见中军大帐里面传来打斗声,然后又听见弗里提格叫他们进去帮忙。这些饥肠辘辘的野蛮人立即夺下罗马门卫的武器,一拥而入,见罗马人就杀,卢皮奇努斯和马克西慕斯也全部在乱军中丧命。弗里提格后来解释说,罗马人企图在宴会上害死他和其他几位西哥特领袖,然后把所有西哥特人都变成奴隶,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件事的真相也许永远是个谜,能够肯定的是,弗里提格此后便联合其他西哥特部落,洗劫了整个莫西亚,释放了当地的所有蛮族奴隶,并把罗马帝国在当地的所有仓库一扫而光。只有阿塔纳里克拒绝和弗里提格联手,率领自己的族人往西北去自立门户了。此时,历史把这两位西哥特领袖的角色完全颠倒了过来:首先倡议不抵抗胡人,渡过多瑙河,向罗马臣服,又改信阿里乌斯教的弗里提格成了指挥西哥特人民抗击罗马暴政的英雄;而一向与罗马人不共戴天,在外交谈判中寸土不让,最后一个渡过多瑙河,而且多次迫害基督徒的阿塔纳里克却成了为罗马帝国效命的叛徒。

对于阿塔纳里克的不合作态度,弗里提格也早已预料到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与罗马正规军相抗衡,于是派使者到多瑙河上,通过对岸的东哥特同胞,向胡人求援。巴拉姆贝尔闻讯,认为罗马与西哥特交恶对己方有利,于是欣然允诺,当即发铁骑万余人,南下救援弗里提格。见三族联军已至,西哥特人就打开本应由他们镇守的多瑙河防线,引狼入室。弗里提格自率西哥特本部突前,西胡、东哥特、阿兰联军在后接应。此时,瓦伦斯皇帝正在安条克指挥和波斯的战争。听说西哥特难民竟敢造反,他便立刻调起大军,北上小亚细亚,向巴尔干挺进。听说敌人声势浩大,他担心自己兵力不足,就向自己的侄子、西罗马帝国皇帝格拉提安求援,后者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公元378年8月9日上午,两军在色雷斯重镇阿德里亚堡城西相遇。当天天气很好,能见度相当高;战场是一片较为平坦的丘陵地带,西北高,东南低。罗马人在东面列阵,西哥特人在西面列阵,而西胡、东哥特、阿兰铁骑则巧妙地隐藏在北方山丘后方的树林里。在弗里提格指挥下的西哥特及其附属民族的总人口在15万左右,其中能作战的成年男子不过5万人。他们虽然士气高昂,但是装备奇缺,几乎没有骑兵。而在瓦伦斯指挥下的罗马军队共有6万之众,其中绝大部分是在中东久经沙场的老兵,而且装备精良,有相当数量的骑兵。看到对方在数量和武器上都不如自己,瓦伦斯心中马上焕发出了“灭此朝食”的豪情,便下令立即开始进攻。萨尔马特血统的骑兵司令维克多觉察到西哥特人在有意示弱,而且罗马军远道而来,对方却以逸待劳,深感不宜贸然决战。他于是苦劝瓦伦斯稍作休整,等西罗马帝国的援军赶到,形成东西两面合击之势,可以万全。但瓦伦斯却认为野蛮人没有什么深谋远虑,突遇大军,必然不知所措,士气低落。此时不击,坐失良机。但实际上,他可能只是不希望和侄子分享消灭西哥特人的荣誉而已。

阿德里亚堡战前双方的兵力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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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一开始,双方势均力敌;相持至中午,罗马人逐渐占据了优势。按照瓦伦斯在战前的部署,他的左翼突然发力,连续攻下了西面的好几个山丘高地,开始绕到西哥特军的背后,准备截断敌人的退路。正在此时,北方突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无数胡箭雨点般地倾泻在罗马军的阵地上。转瞬间,蹄声震天,灰尘蔽日,伸手不见五指,罗马军阵脚大乱。从树林中冲出的西胡、东哥特、阿兰铁骑轻松地把罗马军截成数段,然后分别挤压成一团,最后向里面射箭,西哥特人也不失时机地跟上来投掷标枪。在包围圈里的罗马人被挤得密不透风,以至于相互践踏,蛮族的武器每击必中。屠杀持续到傍晚,罗马军伏尸4万余人,东罗马帝国十年积攒的野战精锐,一夕而尽。

阿德里亚堡战役过程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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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战之中,瓦伦斯腰上中了一箭,在贴身卫兵和宦官的保护下,奋力突破重围,向西南方逃去。但他的伤势相当严重,很快就骑不动马了。部下又找不到合适的车辆,所以他们行动迟缓,很快便被逃兵们抛到了身后。见敌军渐渐追了上来,他们情急之下,只好躲入路边一个废弃的农场,藏进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农舍里,指望逃过此劫。但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差,蛮族骑兵很快便发现农舍里有人,立即将它团团围住,喝令罗马人缴械投降。瓦伦斯的卫兵们几次向外突围,都被敌人的飞箭挡了回去。见天色已晚,西哥特人没有兴趣再慢慢围攻,于是在农舍外堆起草料,开始点火,顷刻间烈焰张天。只有一个罗马卫兵成功地从二楼的窗户里跳出,避免了被火海吞噬的命运。西哥特人把他抓住,经过质问,知道农舍里躲着的居然是罗马皇帝,全部大惊失色,赶紧救火,但已经太晚了-瓦伦斯早就和他的大多数内阁成员一起,在烈焰中灰飞烟灭了。他的死亡使西哥特人十分失望,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对瓦伦斯本人有什么好感,而是因为丧失了活捉罗马皇帝的荣誉,以及原本可以由此从罗马人那里讨来的大笔赎金。

维克多将军企图在乱军中把瓦伦斯皇帝找到并救出来,但因为自己部下的彻底溃散而告失败。他只得单骑逃出战场,在路上收集了几千名残兵败将,撤入阿德里亚堡城内,打算死守待援。西胡、东哥特、阿兰联军在抢够了战利品后,便撤回了多瑙河北岸;弗里提格很快率领西哥特人进围阿德里亚堡,但因缺乏攻城器械,连续受挫。弗里提格此时的行动表明他缺乏政治眼光:此时阿德里亚堡城小兵多,而君士坦丁堡则极其空虚。他若绕过阿德里亚堡,引兵直趋君士坦丁堡,完全可以轻松地当上东罗马皇帝。当阿德里亚堡城内的数百名罗马人因为对守城丧失了信心,而越城投奔西哥特人时,多疑的弗里提格却又把他们全部处死,结果使阿德里亚堡更加坚不可摧。几个月后,西班牙人提奥多西将军在博斯普鲁斯海峡附近抗击西哥特人的战斗中崭露头角,并于公元379年初被西罗马帝国皇帝格拉提安任命为新的东罗马帝国皇帝。

提奥多西大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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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几场防御战的胜利并不足以改善罗马帝国江河日下的全局形势:巴尔干半岛的大部分都已经落入哥特人之手,民族大迁徙的狂潮已经无法遏制,而阿德里亚堡战役也已经成了罗马帝国心中抹不去的痛。它是自罗马帝国建立以来,罗马陆军遭受过的最惨重失利。自此以后,巴尔干这个古老的火药桶,就开始在众多蛮族战马铁蹄的撞击下,不断地放射出令罗马帝国胆战心惊的火花,直至它的最后灭亡。公元380年,西胡、东哥特、阿兰三族联军翻越喀拉巴阡山脉,对包括潘诺尼亚行省北部在内的整个多瑙河中游平原发动了猛烈的入侵。在他们无情的打击下,当地的主要日耳曼民族-马考曼人和夸德人迅速衰败,伦巴第人逐渐向胡人臣服,而汪达尔人则开始举族西迁,寻找自己新的家园。

可能是因为久经沙场的原因,提奥多西的政策相当的务实。昔日那位常常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的主战派将领,此时突然变成了一位急于与敌人谈判的主和派外交家。在弗里提格、阿拉特乌斯和萨夫拉克于公元379年或380年相继莫名其妙地去世后,他便主动向阿塔纳里克示好,协助后者将巴尔干地区的大部分西哥特人纳入麾下。公元382年,提奥多西皇帝正式邀请阿塔纳里克,来君士坦丁堡与自己和谈。阿塔纳里克十分高兴地如约前往,在对这座城市的繁华和壮观大加赞赏了一番之后,他被提奥多西赐予了贵族头衔。两位君主随即签署了罗马帝国历史上后果最为严重的同盟条约,也就是允许西哥特人按照本民族的风俗和法律,在巴尔干半岛东北部建立自己的“国中之国”。作为回报,西哥特人许诺,再次以雇佣兵的身份在罗马军中服役。几个月后,阿塔纳里克也突然去世,提奥多西皇帝笼罩地埋葬了他。在他死后,西哥特人便丧失了统一的领导者,罗马帝国控制起这些蛮族来就更加容易了。

公元383年初,哥特文的创造者乌尔菲拉主教也在君士坦丁堡病逝。以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在那个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乱世中,他伟大的人格魅力更显得光芒四射。在他的葬礼上,无数悲痛欲绝的天主教徒和阿里乌斯教徒、罗马人和哥特人手牵手地走在一起。此刻,在这些平时不共戴天的仇敌心中,宽容与博爱的思想暂时代替了仇恨。可惜,这种平静详和的景象,在当时只能是昙花一现。

几乎与乌尔菲拉主教去世同时,西罗马帝国内部发生了内讧。不列颠将领马格努斯?马克西慕斯指挥叛军击败并杀死了格拉提安皇帝,随即自己篡位称帝。苦于军事实力不足,提奥多西只得与马克西慕斯和谈,约定由格拉提安之子瓦伦提尼安二世统治意大利和北非,而把高卢和不列颠割让给马克西慕斯。公元387年,马克西慕斯撕毁和约,入侵意大利,瓦伦提尼安二世向提奥多西求援。依靠两万名西哥特雇佣兵的支持,提奥多西在公元388年消灭了马格努斯,把西罗马帝国的统治权重新交给了瓦伦提尼安二世。公元392年,瓦伦提尼安二世被法兰克血统的将领阿波加斯特斯谋杀,后者拥立修辞学家奥格尼乌斯为罗马皇帝。提奥多西只得又发动第二次西征,在公元394年击败并杀死了奥格尼乌斯,阿波加斯特斯自杀。由于瓦伦提尼安二世没有子嗣,提奥多西便接受了西罗马皇帝头衔,长期分裂的罗马帝国得以重新统一。

提奥多西在公元395年驾崩,由于生前坚决支持天主教,积极迫害异教徒,他后来也被教会加封为“大帝”。在他的统治期间,帝国内部的罗马人、希腊人和日耳曼人基本上实现了和平共处。他是历史上最后一位统治着整个地中海沿岸的君主,因为临死前,他遗命自己的两个儿子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平分罗马帝国,这也是罗马帝国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分裂。作为东罗马帝国皇帝或首任拜占廷帝国皇帝,阿尔卡狄乌斯获得了亚洲西部、埃及和希腊、色雷斯、莫西亚;作为西罗马帝国皇帝,霍诺留获得了意大利、高卢、不列颠、西班牙、西北非州和潘诺尼亚。但在此时,巴尔干、不列颠和高卢的北部实际上都已经失去了控制。

更加糟糕的是,西胡人的统治重心已经开始逐渐转移到包括潘诺尼亚北部的多瑙河中游平原上,对巴尔干和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威胁越来越大。东胡诸部落此时也没有闲着:他们沿黑海海岸南下,翻越高加索山脉,联合里海东岸的白胡(即??哒人),向波斯萨珊王国发动了进攻。萨珊王国很快屈服,他们的“万王之王”跪在??哒使者面前磕头,答应割地纳贡,并永不侵犯对方领土,否则就电打雷劈,断子绝孙。不久之后,波斯人又进一步与胡人联手,策划共同袭击当时在罗马帝国控制下的叙利亚和以色列地区。山雨欲来风满楼,在公元4、5世纪更替之际,民族大迁徙的高潮时代渐渐揭开了帷幕,无数的英雄豪杰们也纷纷登上了历史舞台。

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9)

第九节

死亡之雨

和东哥特人及其他日耳曼民族的军队相比,胡军在三个方面占据着明显的优势:一是武器,二是马匹,三是战术。他们的士兵全都佩戴铁制的头盔,保护着眉毛以上的整个头部,大大降低了战场上的死亡率;他们在近距离作战中使用绳套,能够准确地把敌人像套马一样套住,然后在地上拖拉至死。但他们最可怕,最著名,也最有效的武器还是他们的弓箭。弓箭这种东西对欧洲人来说并不陌生,但无论是罗马人的弓箭,还是波斯人的弓箭,弓弦和弓背的弹性都很差,只能拉长几厘米的距离,箭本身又太重,所以有效射程不过30米,在此之外没有什么杀伤力。胡人的弓箭与此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它们的弓弦能够被拉长30厘米,有效射程超过200米,在100米内足以杀人,而且准确性极高。现代学者根据出土文物,仿制了胡人的这种所谓“反背弓”。经射击运动员测试,它确实能够达到这样的威力和精准度。胡人将士用的箭都是由后勤人员现场组装的,交战或打猎之前,他们根据不同的对手,到后勤车队那里去领取不同的箭头:有专门用来射鸟的、射兔子的、射鹿的、射牛的各种规格。当然,也有专门用来射人的。射小动物的箭头以骨制为主,而射大猎物(包括人)的箭头则以铁制为主。每名胡人士兵一般随身携带大约30支箭,当这些箭射完后,他们就立即弛回后勤车队取新箭,所以几乎从来不必为缺乏武器而担忧。

胡人的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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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的战马非常有特点。每匹胡马长得几乎都一模一样,如同克隆出来的亲兄弟,这点已经被考古发掘所证明。它们的头很宽,眼球突出,腿腕较细,肩高比欧洲马普遍要低20厘米,鬃毛很长,尾巴蓬松,看上去又矮又长,活像头驴子,显得非常单薄瘦弱。但它们在绝对速度上超过欧洲马,耐力上更胜一筹,还特别擅长在山地上奔驰。在载人的情况下,它们能够每天高速奔跑100-200公里,这样连续跑上一个星期都没有问题。换成欧洲马,此时肯定已经累死两三匹了。在困难的情况下,它们也有着惊人的毅力,能够忍受严重的伤痛,并且不需要主人的很多照顾,习惯于自己找食。而且胡人都习惯带好几匹马上战场,马匹一感到疲倦、病痛或饥饿,他们就立即更换,所以推进的速度疾如风雨,独特的高桥马鞍更保证了骑士不容易从马背上摔下来。胡人的孩子几乎刚学会走路就被父母扶上了马鞍,他们在马上待的时间比在地上待的时间长得多,甚至连吃饭和睡觉都不离开马鞍,以至于走起路来像老海员那样摇摇晃晃的。胡人和胡马的关系不仅密不可分,而且异常和谐。他们爱马和爱自己的家人一样,战马身上的关键部位(比如头部、颈部和胸部)都被包上了金属铠甲(铁浮图?)。为了避免马背因长期骑乘而被鞍磨伤,他们还常常在马鞍下垫上一些半生的肉片来润滑。当时有报道说,他们就吃这些被马鞍压软和捂热的半生肉,再杂以一些野菜根。我们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其可能性,但考古研究表明,胡人们一般还是以熟肉和乳制品为食的。他们忍受饥渴的能力远远高于欧洲士兵,可以饿着肚子连续两三天行军和作战,这就又进一步提高了他们本来已经很可观的军事效率。

胡人的战术也使欧洲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们的骑术令人叹为观止,能够全身离鞍,可能就是双脚站在马镫上射箭(但奇怪的是,欧洲人并没有能够从胡人那里学到制作马镫的技术,他们的马镫是在公元6世纪末入侵东欧的阿瓦尔人传来的。这也许是因为阿瓦尔人在东欧的统治时间较长,政局比较稳定,便于文化技术交流的原因);还能单脚离镫,转身向背后射箭,所以四面八方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在开战时,他们依靠自己弓箭射程远的特点,总是先发制人,在上百米外用密集的箭雨压下敌人的锐气。在近战中,他们500-1000人为一组,做一种显然事先计划好的、十分复杂的曲线运动来迷惑并打乱对方的阵形,以便造成本方的局部优势。当战斗呈胶着状态时,他们便作出撤退的姿势吸引敌人追击,然后突然返回来,从两侧夹击追兵。和他们交锋的军队都有一种经历暴风雨的感觉:先是看见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片云彩,那是胡人高速行军时掀起的尘土;然后能听见闷雷般的轰鸣,那是胡马的马蹄铁踏击地面的响声;在连敌人的影子都还看不见的时候,突然间大雨倾盆:无数胡箭已经像非洲沙漠中的蝗虫那样,遮天蔽日地飞过来了,这就是著名的“死亡之雨”。除此之外,胡人还有另一个明显的优势:他们的目光特别犀利,尤其善于在夜间和雨雾等能见度差的环境中发动突袭。在公元4世纪,大部分曾与胡人交战的欧洲将士们至死都不知道,杀死自己的敌手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就连少数见过胡人的日耳曼人,也被对方的容貌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古铜色的面孔上布满了可怕的伤疤,眼睛小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嘴里发出一些短促的声音,与其说是人话,还不如说是鸟语兽言。而且胡军是不在战场上抓男性战俘的:凡是进行过武装抵抗的对手,一律格杀勿论,虽然抓住俘虏可以获得奴隶和赎金。只有在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投降的人,才能保住自己的生存。

胡人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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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深知,虽然自己在军事技术上占有优势,但要想一下子吞并掉这个庞大的东哥特王国,显然还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一面集中力量攻击南方的阿兰人,一面慢慢等待着东哥特王国的破绽。在公元365至370年之间,一股胡人似乎曾经越过莫提斯大沼泽,对东哥特王国发动过试探性的攻击,但很快便被击退了。它很可能并不是一场认真的战争,胡人只是想借此探一下东哥特王国的虚实。另一些越过莫提斯大沼泽的胡人,也许是一两个部落,态度则十分友好。他们给埃尔马纳里克和其他东哥特贵族们表演自己高超的射击和狩猎技术,很容易就获取了他们的好感,并被允许以雇佣兵的身份留在东哥特王国生活。随着阿兰国在胡人压力下的逐渐崩溃,一些阿兰人也被迫逃入东哥特王国,并在那里和当地人发生了冲突。埃尔马纳里克指派这些胡人雇佣兵去镇压阿兰人,结果当然是轻松地获胜了。此时,埃尔马纳里克似乎并没有因此提高对胡人军事能力的的警惕性。也许他认为,这些人虽然弓马娴熟,但数量太少,还不足以对自己庞大的王国形成威胁。但随着胡人在彻底征服阿兰人后,开始把主要注意力转向西方,双方的实力对比立即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公元374年的冬天,东欧地区不同寻常地寒冷,很多牲畜和野兽都被冻死了。此时的亚洲西北部,大概也同样受到了寒流的侵袭,很多胡人部落的生活都没有了着落。这些古代野蛮人的行动受气候的影响极其巨大,我们前面提到过,四百多年前,哥特人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被迫远离他们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故乡,南迁到西徐亚的。听说黑海北岸的气候较为温暖,一位胡人酋长巴拉姆贝尔(这显然不是个标准的胡人名字,估计是东日耳曼人或中亚的波斯、突厥民族给他起的外号,以后各胡人头目的名字也大多如此)决定带领他的整个部落,向西方草原上迁徙。受自然条件的逼迫,几个其它的胡人部落也很快跟着效仿,他们兵分两路,南路走莫提斯沼泽,向克里木半岛进发;北路沿莫提斯沼泽的边缘西进,直扑东哥特王国的心腹地带而去。此次大规模的入侵,完全出乎埃尔马纳里克的意料。这位“东哥特的亚历山大大王”对敌人的实际情况显然缺乏认识,和以往常常前来骚扰的小股胡人部队相比,此次侵略军不仅数量庞大,而且装备精良,战术新颖。当成千上万名胡人骑兵突然像鬼魂一般从莫提斯大沼泽中冒出来时,东哥特人的震惊和恐惧是难以形容的。他们虽然竭力抵抗,但仍旧连遭败绩。附属于东哥特人的萨尔马特人首先投降了,胡人向他们索要的第一样东西,是被称为“亚马逊女郎”的萨尔马特族少女。没有了萨尔马特人的协助,东哥特人就失去了他们所仰仗的最主要的重骑兵部队,在军事上的劣势变得更加明显。

也许是上帝希望让东哥特人沉沦,正当埃尔马纳里克在考虑如何抵抗这些可怕的入侵者时,他的王国内部突然祸起萧墙。在臣属东哥特人的众多民族中,有一个叫做罗索蒙族。为人极其好色的埃尔马纳里克-据说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包养了一位罗索蒙族的情妇,名叫苏尼尔达。苏尼尔达的丈夫是罗索蒙族常驻东哥特族的外交官员,为了便于自己和苏尼尔达偷欢,埃尔马纳里克又把他派回罗索蒙族办事。此人其实对自己的妻子与埃尔马纳里克的暧昧关系早有察觉,他之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目的就是要利用妻子窃取东哥特人的内部情报,以便争取本民族的重新独立。在他返回家乡后,罗索蒙族很快就发动了叛乱,但却还是被东哥特人镇压了下去。埃尔马纳里克发现了苏尼尔达的间谍身份,于是在暴怒中下令对自己的情妇加以极刑-把她的四肢分别系在四匹马上,鞭声一响,这位美人就被撕成了碎块。马和鹰是日耳曼民族的圣兽和圣鸟,所以他们经常用马对重犯行刑,以示他们得罪于神灵了。四马分尸之刑最早起源于公元前2000年前后的西亚地区,后来逐渐传入欧洲(也包括罗马)和东亚,在中国又演变成了五马分尸-连犯人的头也要被系在一匹马(或一辆马车)上。直到18世纪中叶,法国国王路易十五还曾对企图谋杀自己的一位刺客施以这种酷刑。苏尼尔达的两个哥哥萨卢斯和阿米乌斯决心给妹妹报仇,于是趁埃尔马纳里克不注意时,冲上去用剑刺进了他的肋部。这两个刺客被立即干掉了,罗索蒙族也遭到了斩尽杀绝的命运。但埃尔马纳里克本人也同样受了重伤,身体极其衰弱,无法再领兵打仗。巴拉姆贝尔听说这个消息,便在公元375年初加强攻势,东哥特人及其盟军由于缺乏统一的指挥,很快全线溃退。病榻上的埃尔马纳里克在了解战况后,知道大势已去,又不忍看到自己亲手奠定的偌大王国覆灭,于是伏剑自杀。据说他死时已满110岁的高寿,但实际上大概只有70岁左右。当然,在时当的东欧,这个年龄已经可以算是人瑞了。

埃尔马纳里克之父阿奇乌尔夫有四个儿子:长子安西拉,次子埃丢尔夫,都早卒;三子乌尔图尔夫,也先于四弟埃尔马纳里克即王位就去世了,但却留下了一个儿子,名叫维尼塔里乌斯(又名维德米尔)。此人骁勇善战,甚得埃尔马纳里克信任,常常任命他主管兵马,在东哥特人中的威望和地位不亚于埃尔马纳里克的亲生儿子胡尼蒙德。埃尔马纳里克死后,胡尼蒙德主动向巴拉姆贝尔投降,维尼塔里乌斯因此成为希望保持独立地位的东哥特人的唯一领袖。他率残部退往今白俄罗斯、摩尔多瓦一带,镇压了那里原本向东哥特人臣服,而此时倒向胡人的安特人,把安特国王博兹和他的所有贵族都钉死在十字架上(这种刑罚说明,维尼塔里乌斯多半不是基督徒)。由于东哥特王国地域广大,胡军兵力分散,暂时无暇西顾,维尼塔里乌斯得以在当地保持了将近一年的独立。

截止到公元375年夏天,胡人已经控制住了整个顿河流域,原先臣服东哥特人的各个西徐亚民族,此时都争先恐后地改投新主。巴拉姆贝尔看到局势稳定,时机成熟,便移兵西进,去攻打维尼塔里乌斯。可是对方的抵抗异乎寻常地顽强,连续两次交锋,胡军都没能占据上风。正在此时,胡尼蒙德派遣自己的长子格西蒙德率部赶来增援胡军,战况于是急转直下。维尼塔里乌斯在混战中死于巴拉姆贝尔的箭下,他的男性部曲被胡军斩杀殆尽,只有在哥特人中地位仅次于“阿马尔”家族的“根斯”家族在一些忠心的胡人雇佣兵的掩护下,幸运地突围而出。他们翻越喀拉巴阡山脉,逃向西南方的多瑙河中游平原,投奔早些时候已经聚集到那里去的部分萨尔马特人和阿兰人。这块风水宝地在此时显得异乎寻常地拥挤:公元2世纪时,它的原住民是马考曼人和夸德人;公元3世纪时,从北方搬来了汪达尔人和伦巴第人;现在又跑出来了东哥特人、萨尔马特人和阿兰人。这还不算,西方的伯艮第人、东方的格皮德人也都不时过来凑热闹,而且这些人又多半是各个民族中身经百战的骁勇将士,谁都不是好惹的。为了争夺仅有的生存空间,各方的武力冲突愈演愈烈,“根斯”家族被迫又折向东方,前去投靠多瑙河下游的西哥特人。东哥特人知趣的离去,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多瑙河中游平原上各方势力间的矛盾,但此后胡人日益增长的压力,最终还是导致了这些日耳曼民族发动了向西、南两个方向爆炸般的大迁徙。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暂且按下不表。

在消灭了维尼塔里乌斯集团以后,巴拉姆贝尔一方面杀光了他的男性部曲,另一方面留下妇孺供胡人们享受。他本人娶了维尼塔里乌斯的侄女瓦达梅尔卡为妻,借以搞好自己与阿马尔家族的关系。现在大部分阿兰人、东哥特人和萨尔马特人都已经向胡人臣服,他们被允许保留自己的社会组织和相当的领地,但在军事、外交和领袖继承等重大问题上都要向胡人报告,否则就不能付诸施行。而胡人自己,则仍旧保留着原先十几个部落联合议事,民主表决的传统。但通过此次西徐亚之战,巴拉姆贝尔在胡人中的威望显然已经大大超越了其他部落的酋长,议事总坐在正中间,有点部长会议主席的架式了。此外,附庸民族的一些重要领袖,也经常被邀请参加胡人的这种酋长议事会,他们没有表决权,但可以用自己的意见影响胡人的决议。

罗马帝国的分裂与胡人对欧洲的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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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哥特王国覆灭的消息,使长期占据着达西亚平原的西哥特人和格皮德人大为震惊。以国力而论,他们远逊于埃尔马纳里克领导下的西徐亚民族大联盟,最近又因与罗马人的长期战争而遭受了相当的损耗,自然无法同势如破竹的胡人相抗衡。当时的西哥特人也还处于部落联盟的状态,与瓦伦斯皇帝谈判的阿塔纳里克就是其中一个部落的酋长。他信仰古希腊多神教,对基督教和罗马帝国都持敌视态度。另一位可能比阿塔纳里克更具势力的酋长名叫弗里提格,他是阿里乌斯教徒,所以向来对罗马帝国也比较友好。当胡人及其盟军在公元376年攻击西哥特人的第聂斯特河防线时,这两位酋长对待此事的态度也截然相反。阿塔纳里克主张应该坚决抵抗,弗里提格则认为难以获胜,不如向作为自己盟友的罗马帝国求救。两人没有取得一致的意见,阿塔纳里克于是独自率领族人北上迎战胡军,而弗里提格却在后方按兵不动。如他所料,很快就传来凶信:胡军在半夜抢渡过了第聂斯特河上游,然后南北夹击,大破西哥特和格皮德联军。向来行动迟缓的格皮德人撤退不及,被迫举族投降;阿塔纳里克带领残兵败将逃回大本营,得知弗里提格已经和另外两位亲罗马的酋长阿拉特乌斯和萨夫拉克指挥部下南渡多瑙河,去投奔瓦伦斯皇帝了,不禁捶胸顿足。现在他被封锁在多瑙河三角洲上,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整兵与胡人再战,但双方实力悬殊,必定百战百败;二、向胡人投降;三、学弗里提格的样子,去投靠罗马帝国。反正都是向敌人投降,罗马人无论如何可恶,文明程度比胡人毕竟还是强多了。想到这里,阿塔纳里克咬咬牙,下了最后的决心。

公元376年底的某一天,阿塔纳里克率领最后一批西哥特人,踏上了凄凉的南渡之旅。这虽然违背了他当年“永不踏上罗马帝国的国土一步”的誓言,但在胡军铁蹄日益逼近的逼迫下,他的确别无选择。敌人推进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无法带走自己大部分的行装。包括罗马帝国当年进贡给西哥特人的大批金币在内,无数的财富被忙于逃命的他们就地掩埋。也许他们以为,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重返家园,起出这笔诱人的巨款。但历史给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除了少数外交官员和人质以外,永远都不会再有一个西哥特人踏上多瑙河以北的土地。他们壮丽而血腥的未来,既不在他们的故乡达西亚,也不在他们即将前往的巴尔干半岛,而在遥远的西方。在逃亡的人群中,有一名年方6岁的贵族男孩,他的名字叫做阿拉里克。34年之后,他将率领自己的族人攻占世界之都-永恒之城罗马,成就一代霸业。而他们当年在逃难前匆忙掩埋的这批财富,要过足足1500多年,才能以文物的身份重见天日,给无比诧异的后人讲述这个早已绝灭的民族往日的辉煌。

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8)

第八节

顿河风云

在黑海北岸,克里木半岛的东方,有一片三角形的洋面。它今天的名字叫“亚速海”,但在古代,罗马人却管它叫做“莫提斯海”。那时,莫提斯海比现代要宽广得多,它浅浅的海水一直向东北方蔓延到顿河下游平原的中部,又从那里向东扩展至伏尔加河下游,即今天的伏尔加格勒附近。顿河和伏尔加河两股强劲的淡水也注入这片区域,使得在不到一米深的低盐度海水下,淤积起了厚达三至五米厚的河泥,从而形成了莫提斯大沼泽。这是古代欧洲最庞大的沼泽,它里面鱼虾丰盛,水草繁茂,但深不可测的泥潭也使它成了几乎所有陆生动物的死亡陷阱,能够自由地在里面出没的,只有一种陆生动物:鹿。由于它看上去完全无法穿行,所以千百年来,居住在其两侧的人类,都把这里当作世界的尽头。

公元349年夏季的某个清晨,一头小鹿正在莫提斯大沼泽的东缘悠闲地吃着草。此时,几个骑马的猎人发现了它,一场追逐立即开始了。见小鹿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沼泽的深处,猎人们感到再追下去实在太危险,就勒住了他们的缰绳。但没想到,小鹿也停了下来,还歪着头看着他们。见到这种情况,一个猎人提议说:“这头鹿显然已经累了,再追下去,也许就能逮住它。更何况,既然是鹿能去的地方,我们的马当然也就能去!”同伴们听他说得有理,便又继续开始了追逐,并且在经过的地方都用丢下的树枝做上了记号。可是小鹿向西跑跑停停,猎人们就是抓不住它。当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下来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小鹿失踪了,而自己脚下的土地也已经不再潮湿。在不知不觉中,靠着小鹿的指引,他们成为第一批走通了莫提斯大沼泽的人。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就是肥沃的西徐亚草原。此时西徐亚的主宰-东哥特人,在数百年后还愤怒地诅咒着那头无辜小鹿的亡魂。

这些猎人们既不是日耳曼人,也不是波斯人,更不是罗马人或希腊人,而是与欧洲人还从未谋过面的胡人。据拜占廷史料记载,胡人们身材矮瘦,肤色深暗,颧骨宽阔,鼻翼扁平,鼻梁细长,五官的体积都明显小于东欧的原住民,体毛稀疏,习惯剔光头部两侧的头发,在天灵盖上留一条短辫子。这完全是一副典型的黄种人面孔,或者用西方学术界通用的一个其实并不太恰当的名词说,属于蒙古人种。我曾经在博物馆里亲眼看见过他们的头骨,以及人类学家以此为依据制作出来的头型复原模型,与传统记载完全一致,确实无可争议。但考古研究还发现,他们中有相当部分的中亚人种,即现在所说的突厥人种,其数量可能并不在蒙古人种之下。值得注意的是,胡人是一个相当好客,从不特意和其它民族划清界限的民族,又不忌讳通婚,所以他们的遗体常常也和日耳曼、波斯等人种混杂地埋葬在一起,以至于难以分辨。另外,??哒人,即拜占廷人所谓的“白胡”,是胡人在中亚长期的同盟者,因此往往被外人混淆。但实际上,他们远在中亚腹地,从来不和胡人居住在一起,文化习俗也完全不同,明显应单独算作一个民族。关于??哒人的起源,向来说法甚多,有大月氏说、高车说、氏羌说、波斯说,甚至契丹说、朝鲜说,各有各的道理,但又莫衷一是。因为篇幅所限,又与欧洲民族大迁徙的主题无关,就不在此赘述了。

这些胡人从哪里来?他们到底又是谁?这是让几乎全世界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都特别感兴趣的问题,但又是一个几乎无法得到准确解答的问题。前苏联学者曾经广泛地发掘了从匈牙利平原到蒙古高原所有可能的胡人遗迹,又搜遍了东西方的所有相关史料,但最终也无法得出令人完全信服的结论。问题的关键,一是因为人种混杂,导致完全没有学术争议的胡人遗体几乎不存在;二是因为胡人本身的文化水准太低,缺乏标志性的文物。现在我们看到的胡人文物,主要都是他们的劫掠所得,或是其它民族的贡品。比较有特色的几样,一是他们的武器,二是战马的头部装饰,三是某些青铜器皿。但是,第一种在当时的东北亚地区实际上很常见,任何一个民族的可能性都有;第二种几乎全是纯金打制,做工精美之至,覆盖着战马的整个头部,这在当时的东北亚地区极罕见,显然更接近于同时期波斯萨珊王朝的重骑兵马甲;第三种很有意思,年代都相对较早,其形状和花纹与中国传统青铜器有相似之处。但它们上面连一个汉字都没有,做工又比较粗糙,根本无法与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媲美,所以更有可能来自与其它中亚或西亚民族的交流。而匈奴族特有的标志性文物,比如双环短剑、动物图案的铜饰牌、虎鹿造像等,在胡人的墓葬里也没有发现过。

除了考古发掘以外,近年来在民族研究中又盛行起了语言学考证。这本来是个有益的补充,但也不能过分依赖。拿胡人的例子来讲,它充其量只能证明Hun与匈奴、通古斯、突厥、蒙古等民族在文化上有某些相似性,他们之间可能曾经存在过文化交流或继承的关系,但也仅此而已。举个反例,当今的英语、德语、法语中都有大量词汇来自拉丁语和希腊语,难道英国人、德国人和法国人都是罗马人和希腊人的近亲或后代吗?当然不是,他们几乎都属于纯正的日耳曼人种,与拉丁人、希腊人风马牛不相及。由此可见,晚些时候在北亚地区生活的各个游牧民族借用古匈奴语中的词汇,也是完全合理,而且极其正常的事。更何况,胡人语言学研究中的许多,甚至绝大部分论据都是根据现存语言作出的推测,放到古代环境中去,其可信程度大可值得怀疑。现在就连拉丁语中的一些发音都存在争议,更遑论没有流传下来可靠文字的胡语了。所以说,胡人的起源问题,单靠语言学还是无法解答。

西方的研究成就不行,就让我们回到东方史料。按《魏书》的说法,我们的确可以模模糊糊地得出“胡人就是北匈奴”的这样一个假设,但它仅仅是假设。就连匈奴本身的人种问题,现在也还存在争议。秦汉时的匈奴,似乎都高鼻深目,体毛甚长,应接近于突厥人种。但据《旧唐书》的说法,纯种“胡”(即匈奴及部分中、北亚游牧民族)与突厥王室阿史尔家族在外貌上有明显的区别,但具体如何则语焉不详。自冒顿单于起,匈奴强大,多次南下掳掠汉族人口(也有不少汉族北上避难,投靠匈奴),并与之通婚融合。比如在公元前90年燕然山一战,匈奴便俘虏了李广利以下数万人,而他们本民族的人口又不到百万,所以估计后来掺入了不少蒙古人种的成分,在体貌特征上因此有可能与Hun类似;但胡人与北匈奴在宗教信仰、社会形态、文化程度、生产方式等多个细节方面都有着明显的区别,真正近似的只有某些生活习俗和军事方面的特征,而仅凭这些,根本不足以证明他们之间有什么等同性。

尽管北匈奴可以算是“Hun”头衔一个有力的竞争者,但还有一些民族也可以充当候选对象。我们不应忘记,无论是当时的中国还是波斯,对自蒙古高原以西至乌拉尔河,即今哈萨克斯坦北部及其周围的这块草原上的情况都不甚了解,而它的面积广达300万平方公里以上。就中国正史资料来说,我们至少可以举出下面的两大“Hun”的候选者:丁零(后来的敕勒/铁勒、薛延陀、回纥/回鹘/维吾尔族的祖先)和乌孙(哈萨克族的祖先),他们都曾是当时这个地区有影响的强权(康居虽然也控制着这一地区的西南部,但文化水准较高,能建城定居,会写字,风俗与游牧民族不同),而且都分为许多部落,行踪飘忽不定。汉魏之时,乌孙分立两昆弥(即可汗),后来被鲜卑和柔然所逼,大部迁至葱岭以西;丁零分为北、西、南三部,南丁零在东晋、南北朝期间融入中原,北丁零(即敕勒/铁勒,因所制车轮甚高,又名高车)分为十二大姓,而西丁零则迁入阿尔泰山一带,后来不知所终。这些民族中的许多部落都曾大规模西迁过,史官无法研究出他们的完整迁徙踪迹,正所谓:“魏晋之世,种族瓜分,去来沙漠之陲,窥扰鄣塞之际,犹皆东胡之余绪,冒顿之枝叶。”实际上是一本糊涂帐。按《汉书》和《魏略》,匈奴西北又有马胫、浑窳、屈射、隔昆、新犁、商度、短人等多个民族,大都以游牧为业。据说马胫民族的马术极高明,令人感觉他们与马合为一体;而“浑窳”一词的原音可能极其接近于“Hun”,所以他们都可以算作“Hun”头衔的潜在候选者。但可惜,当时的中国人连他们所在的具体地理位置都分辨不清,更不用说讲明白他们的来龙去脉了。所以,把Hun当作北匈奴的这种理论,虽然很受中国人的支持,但归根结底,却还只是一个几乎全无过硬证据的假说。

齐秦的这首《狼》,也许是最适合于描述胡人特点的歌曲了:“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在公元4世纪中叶以前,这个即将震撼欧洲大陆的蛮族,一直咬着他们冷冷的牙,在莫提斯大沼泽以东的荒野上游牧和狩猎。他们奉行类似萨满教的原始宗教,崇拜动植物神灵,有重要问题时,就杀牲,观察内脏形状,以占卜吉凶。(这是一种古老的闪米特巫术,曾经广泛流行于亚洲和美洲各地。但匈奴人则是崇拜天地日月的,有祭天圣物-休屠金人,在信仰上和汉族有些类似。)他们流行一夫多妻制,但父亲或兄长死后,长子或弟弟不娶后母或嫂子,这也与匈奴的习俗截然相反。在亲人去世时,胡人男子并不哭泣,而是放声高歌,赞颂死者的功德,并用刀在脸上划出一道道伤口,使自己血流满面,以便让死者不要看到女人式的泪水。这个野蛮而残酷的习俗广泛存在于亚洲北部和中部的各个游牧民族中,匈奴、丁零、乌孙、羌、氐、吐谷浑、突厥……无不如此。不过,匈奴还有杀活人殉葬的习俗,而胡人则无。

意外的地理大发现,在胡人的面前展现出了一块美丽而富饶的新大陆。但并非所有的胡人都对移民西徐亚趋之若骛,他们实际上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国家,而只是十几支友好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可能其中有几个北匈奴部落,但也不能排除还有更多的西丁零、西乌孙、鲜卑……等其他游牧民族的参预,或许这就是他们把自己统称为“胡人”的真正原因。我们也不能排除另外一个可能性:这些人其实原本就居住在亚欧大陆接壤的草原上,为了震慑其它民族,他们假借了威名远播的北亚胡人的名号(种种证据表明,匈奴人是不自称“匈奴”,而自称“胡”的),因此其实只是所谓的“假胡人”(Pseudohunni)。同样的怀疑,在对日后入侵欧洲的阿瓦尔人研究中也拥有相当多的支持者。在开始时的若干年里,只有少数胡人部落踏上了西进的旅途,而更多的人则谨慎地沿着莫提斯大沼泽的边缘南下,来到接近高加索山脉的地方,当时那一带的主要居民是波斯人的近亲阿兰人,他们也被认为是萨尔马特人的一部分。

对于胡人来说,阿兰这个民族应该不会陌生。他们在公元1世纪前后曾经占据过里海到咸海之间的地区,在那里建立了粟特国(也称奄蔡国、阿兰聊国或温那沙国),后来在公元3世纪被西迁的匈奴击败并吞并。另一部分阿兰人则生活在西至黑海,东至里海,南至高加索山脉,北至莫提斯大沼泽的土地上,现在也轮到他们遭受侵略了。据《魏书》记载:“(阿兰人)不知斗战,忽见异人,举国便走。土无所出,大养群畜。体轻工走,逐之不可得。”叙述得虽然有些可笑,但应该还是反映了部分事实的。《魏书》接着还说:“(阿兰国)北又有女王国。”指的大概就是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的萨尔马特人了。胡人向阿兰人发动的战争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二十多年,至公元372年前后,终于将其彻底征服。众多的阿兰人向胡人投降,成为对方此后主要的同盟力量之一。

在胡人入侵的阴影下,公元350年前后,奥斯特罗高塔国王的曾孙埃尔马纳里克登上了东哥特的王位。他是自近百年来,第一位有幸称王的阿马尔家族成员,其夺权之路想来也不会太平坦。即位时,他的年纪应该已经很大了,有可能超过了50岁。在他之前,统治东哥特人的国王是阿斯丁家族的成员格贝里克。此人曾于公元335年西征匈牙利平原,在今罗马尼亚西北部大破占据着那里的汪达尔人,斩杀了汪达尔国王维斯马尔。但汪达尔人后来的抵抗仍然相当顽强,最后迫使格贝里克撤回喀拉巴阡山脉以东,汪达尔人也从此和哥特人结下了世仇。在格贝里克的统治下,东哥特王国的疆域差不多已经相当于现在的乌克兰全境。但埃尔马纳里克的抱负比格贝里克更大,在他统治的最初几年里,东哥特人向西、北两个方面发动了规模空前的扩张战争,把今俄罗斯西部、白俄罗斯、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波兰东部的广大领土全部收入了自己的版图。据原始史料记载,埃尔马纳里克前后征服了二十多个日耳曼、斯拉夫和波斯民族,国土北至芬兰湾,南至克里木半岛,西至维斯瓦河,东至冒提斯大沼泽,几乎整个西徐亚都被他统一了。他的武功之多,被认为在历史上只有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王可以相比。

君士坦丁大帝去世时的欧洲局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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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马纳里克取得的丰功伟绩来自他对东哥特王国进行的改革。他继承的国家已经存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东哥特人在生活习俗的各个方面都深深地西徐亚化了。他们从当地土著那里引进了类似萨满教的信仰,以草原上常见的猛禽-鹰为部族图腾;他们吸收了波斯萨珊王朝中央集权式的政治体制,阿马尔贵族被确定为唯一可以戴上王冠的家族;他们也开始学习骑马,但是技术一直不特别出色。在军事上,东哥特人增加了希腊、罗马军队的特色,废除了过去士兵各自为战的散漫战术,改以强调纪律性的重装步兵方阵为主。此时,东哥特士兵们身披厚实的盔甲,手持巨大的盾牌和超长的矛或槊,用来对付以骑兵为主的芬人、萨尔马特人和斯拉夫人,效果相当理想。但这种战术也有其局限性,那就是移动过于缓慢。而且当敌军弓箭射程足够远,精准度和冲击力又足够高的情况下,盔甲和长矛便发挥不出作用,这就注定了他们即将到来的失败。

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7)

第七节

异端福音

君士坦丁是罗马史上第一位被封为“大帝”的君主,在他之前,无论是屋大维、图拉真,还是塞维鲁、奥勒良,虽然都建立过显赫的文治武功,但“大”字却总是与他们无缘。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这个“大”字,是当时的主要知识分子集团──基督教会赐予的。不管多么杰出的君主,只要他没有为教会的传播事业作出过贡献,就没有资格享有该称号。和君士坦丁实施的多项行政、经济、军事改革成就比起来,他的宗教改革更加令当时的作家们津津乐道。

君士坦丁大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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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改信基督教,主要是受到了他母亲海伦娜的影响。她是一位十分虔诚的基督徒,曾经在公元327年去以色列寻找钉过耶稣基督的“真十字架”,而且居然还让她找到了,和另外两个据说钉过盗贼的十字架埋在一起。因为海伦娜的原因,基督教士们频繁地在君士坦丁家里出出进进,给他的事业以很大的支持。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基督徒,而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对希腊多神教和叙利亚太阳神同样地支持。只是到了临死前,因为做过的亏心事太多,害怕受到末日审判,他才决定在病榻上接受洗礼,而且就连这一点的真实性都很值得怀疑。即便是基督徒,也不都受到他的垂青,因为当时的基督教会已经分裂了。

用宗教人士的观点看,世界上共有三种人:一种是不可知论者,一种是无神论者,一种是有神论者。有神论者又可被分为两类,一种是多神论者,另一种是单神论者。基督徒在原则上当然属于单神论者,但在他们从犹太教衍生而来的《新约》教义中,却出现了三位被尊奉为“神”的人物:上帝耶和华、救世主耶稣、以及圣母玛丽娅。他们三者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在《新约》里并没有得到很圆满的阐述。按那上面所说,耶稣是耶和华与玛丽娅的儿子,那么耶和华是玛丽娅的丈夫吗?就像宙斯与赫拉那样?否,玛丽娅的丈夫是圣约瑟,她在与圣约瑟结婚以前,就已经蒙上帝的喜悦和眷顾,怀上了耶稣。那么耶稣是玛丽娅与耶和华的私生子吗?否,玛丽娅只是耶稣与耶和华之间的载体,在遗传学上与耶稣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当然,宗教问题不是自然科学所能够解答的。但撇去玛丽娅不谈,在基督教的历史上,确实有过这样一个核心问题:耶稣是上帝吗?他可以同耶和华等同起来吗?《新约》上说,耶稣在被钉上十字架时,曾经痛苦地仰天大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你为什么离弃我?”后来他“被接到天上,坐在上帝的右边。”据此,耶稣不是上帝耶和华,应该很明显了。可是传统基督教会却不这么想,受到希腊传统哲学的影响,他们认定,“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不可分离,为此还创造了一个神圣的三角形来表示它。并不是每个基督徒都能接受该理论,这就给教会未来的分裂埋下了伏笔。

公元260年前后,一个名叫阿里乌斯的希腊人在利比亚诞生了。60年后,他成为埃及行省首府亚历山大里亚城的教会监督。在他之前,关于圣子与圣灵的永恒性问题就已经在西亚和北非流行了数百年时间,至阿里乌斯时代终于登峰造极。他所提出的理论要点大致是这样的:上帝,即圣父,是永恒的,这点不存在争议;他后来从虚无中创造了圣灵,即柏拉图所说的“Logos”;通过圣灵,上帝又创造了整个世界。圣子也同样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圣父委任他按照自己的意愿,用仁慈和爱心统治世界,而完美的圣灵充满了他的灵魂。因为圣子与圣灵都是上帝事后创造出来的,所以他们的存在当然就不是永恒的,“三位一体”理论也就无从谈起。这位学问渊博,道德高尚,广受尊敬的教会监督,就这样创造出了基督教历史上最大的“异端”教派:阿里乌斯教。

阿里乌斯主教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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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25年,君士坦丁大帝将罗马主教(即人们后来所说的教皇)亚历山大、以及阿塔纳西乌斯和阿里乌斯等教会高级成员召集到小亚细亚西北的尼扎城,讨论此时备受全帝国人民关注的“三位一体”问题。辩论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三位一体”学说的支持者们获胜了,以亚历山大和阿塔纳西乌斯为代表的他们从此被叫做“尼扎教派”。公元328年,阿塔纳西乌斯被亚历山大委任为阿里乌斯教的核心据点──亚历山大里亚城的主教。他在那里严酷地迫害“异端分子”,即便是前后五次被信众赶下台也决不让步。后来,他因功被教会封为“大”,与君士坦丁大帝同一级别,虽然他既没当过皇帝,也没做过教皇。但他的敌人们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即便是在阿里乌斯于公元336年在新落成的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去世后,也仍旧如此。君士坦丁大帝于次年驾崩,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显然已经开始宽恕阿里乌斯了,或许他从来都没弄明白过尼扎教派与阿里乌斯教派之间的区别。在尼扎会议后,他又多次召开宗教会议,天真地试图让这水火不容的两派言归于好,结果当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君士坦丁大帝去世后,罗马帝国在他的几个儿孙之间的内战中苦苦挣扎,最后于公元360年落入了君士坦丁的侄子尤利安之手。尤利安早年是位虔诚的基督徒,可后来却转到了它的对立面,重新信奉起希腊多神教,并且不分青红皂白地迫害尼扎教派与阿里乌斯教派。但和过去其它各次迫害一样,它只能使得基督教会比以往更加强大。公元363年,尤利安在波斯战争中受伤去世,君士坦丁家族至此绝种。一名普通官员约维安被军人们拥立为皇帝,但这位基督徒仅仅当政8个月便去世了。军人们又拥立伊利里亚籍的将领瓦伦提尼安当了皇帝,他把罗马帝国平分为东、西两部分,自任西部皇帝,而封自己的弟弟瓦伦斯为东部的皇帝。在西部,瓦伦提尼安执行宗教宽容政策;而在东部,受希腊和埃及教士影响,瓦伦斯支持起了当时已经大大衰落,并且还分裂成了数个支派的阿里乌斯教。

不光是阿里乌斯教派,尼扎教派此时也已分裂成了拉丁和希腊两大教派,它们就是后来天主教和东正教的雏形。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罗马帝国东、西部的人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西部的人思路比较简单实际,而东部的人却喜欢争辩理论。另外,受地理因素影响,东部的人接受其它宗教思想比较多,所以往往会产生所谓的“异端邪说”。在尼扎教派的压迫下,阿里乌斯教徒们一度曾走投无路,他们中的某些人感到在罗马帝国内没有了希望,因此决定到国外去发展。

公元341年,一位名叫乌尔菲拉的阿里乌斯教牧师被君士坦丁堡教廷委任为哥特主教,北渡多瑙河,到那片还之前没有基督徒踏足过的荒蛮土地上去宣扬自己的信仰。乌尔菲拉的父亲是西哥特人,母亲是希腊人(在哥特海军南侵的某次战役中被他未来的丈夫抓获),所以不仅精通这两种语言,也熟悉这两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和所有日耳曼民族一样,哥特人生性残忍而又淳朴,天真而又执着,对于传教士来说,这再合适没有了。更何况,他们之前没有接触过什么象样的宗教,除了对一些希腊神祗有些印象以外,就只有一些原始宗教了。那些自然神祗要求他们奉献血腥的礼物,比如动物和俘虏的内脏之类。这样简单的信仰在经过千锤百炼的阿里乌斯教义面前自然不堪一击,乌尔菲拉主教在西哥特人那里大获成功,并很快把信众发展到了邻近的东哥特人、格皮德人、卡尔皮人、赫卢利人等东日耳曼民族中。但《圣经》是本大部头的书,全靠口述和记忆宣讲,相当地不方便,而哥特人中懂拉丁文和希腊文的人又极少。乌尔菲拉主教于是决定,利用希腊字母,为哥特人发明他们自己的文字。经过他的多年揣摩,哥特文终于诞生了,哥特语就此也成为日耳曼民族中第一种可以书写的语言。乌尔菲拉主教亲手翻译的哥特语《圣经》文笔优雅,句意准确,因此迅速得以广为流传。虔诚的哥特人把它的全文用金银制成的字母镶嵌在紫红色的羊皮纸上,称为《银圣经》。它至今还近乎完整地保存在瑞典乌普萨拉大学的博物馆里,被誉为瑞典王国价值连城的镇国之宝。

《银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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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上级组织的要求,乌尔菲拉主教在公元348年功成身退,回到多瑙河南岸的莫西亚行省,负责管理当地的哥特移民,这一干就又是33年。由于他的不懈努力,大量日耳曼人已经成为了基督徒──不论是阿里乌斯教徒,还是天主教徒,这对于罗马帝国都是一件好事。现在他们有了共同的信仰,人们有理由相信,帝国的北方边界将会比以往太平得多。然而,接下来的事实却与他们的愿望背道而驰。西哥特领袖阿塔纳里克在公元355年和369年两次掀起了迫害基督徒的运动,不论是天主教徒,还是阿里乌斯教徒,都受到了无情的打击。乌尔菲拉主教对此爱莫能助,他只能在多瑙河南岸收留那些流亡者,并用书面和口头形势为阿里乌斯教徒的生存而辩护。

阿塔纳里克的主要敌人并不是基督徒,而是罗马帝国。准确地说,是当时在名义上还没有,而在事实上已经独立的东罗马帝国。瓦伦斯皇帝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军队中度过的,在上台后,好战的他很快就发动了两次对西哥特人的攻击。经过为期三年的战争,双方两败俱伤,瓦伦斯被迫提出谈判。阿塔纳里克答复说,他乐意和谈,但按照祖先立下来的规矩,他不可以踏上罗马帝国的国土一步。瓦伦斯自然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西哥特人的领土和谈,经过多次交涉,双方约定,在两国边境的中点见面。

印有瓦伦斯皇帝像的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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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69年9月,罗马──西哥特的元首高峰会在多瑙河上的一条船上举行。瓦伦斯对阿塔纳里克。瓦伦斯皇帝以为阿塔纳里克是正式的西哥特国王,但其实他只是当时几位哥特领袖们的全权代表。双方都不直接与对方谈话,而是坐得远远的,通过卫兵和翻译交流信息。最后他们达成了口头协议:双方立即停战,交换战俘,阿塔纳里克停止迫害基督徒,罗马帝国恢复支付给西哥特人的岁币。整体来说,这是一个对西哥特人比较有利的条约。最后瓦伦斯与阿塔纳里克亲切地握手──严格地讲,并不是握手,而是互相握着手腕,这是当时流行的习俗。罗马帝国支付给西哥特人的岁币都是纯金的硬币,其中包括西方古代史上创记录的几块巨型金币,比成年人的手掌还要大,重达412克,这就是和平的代价。但不幸的是,它能维持住的和平时间极其有限,因为那个即将诱发民族大迁徙狂潮的幽灵,此刻已经开始徘徊在亚欧大陆之间的茫茫草原上了。一千五百多年后,英国诗人吉卜林(《丛林之书》的作者,190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前夕这样写道:“For all we have and are,for all our children's fate,stand up and take the war!The Huns is at the gate!”

是的,胡人已经来了,欧罗巴的大门其实早就被他们敲响了。而无论是罗马人,还是西哥特人,似乎都还对他们一无所知。

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6)

第六节

黑海霸王

公元260年,罗马皇帝瓦勒良被波斯国王沙普尔俘虏,罗马帝国由此四分五裂,陷入了深深的危机。同年,即莱茵──多瑙边墙完工100周年前夕,阿勒曼人火烧边墙八百里,莱茵河下游的萨克森人和法兰克人乘虚而入,罗马帝国从此丧失了它在莱茵河东岸的所有据点。以哥特人为主的蛮族舰队趁此机会,也开始大举入侵黑海和爱琴海沿岸。曾经天下无敌的罗马海军,此时也陷入了灭顶之灾。

东日耳曼人从海上对罗马帝国发动侵略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253年。当时当政的是伽卢斯皇帝,在要求提高贡金失败后,哥特王克尼瓦纠集了几个西徐亚和达西亚的日耳曼民族,坐着数十艘木制帆船,沿着黑海西海岸南下,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爱琴海,一路打到小亚细亚西部的以弗所城下才返航。负责镇守黑海沿岸的本来共有四支罗马舰队:西徐亚舰队、冒西亚舰队、色雷斯舰队和本都舰队,但由于罗马帝国境内已经长期没有海盗了,他们的装备普遍年久失修,根本没有出港作战的能力。蛮族海军在沿途洗劫了许多城镇,而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顺利地满载而归。尝到甜头的东日耳曼人胃口越来越大,他们此后竭尽全力地建造战舰,企图把整个黑海都变成自己的内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计划首先吞并克里木半岛上的博斯普鲁斯王国,然后歼灭罗马帝国的四支黑海舰队。

博斯普鲁斯王国在公元3世纪中叶的灭亡,不仅使罗马帝国丧失了它在黑海沿岸最重要的盟友,也给东日耳曼人提供了几处优良的港湾。公元256年,哥特、卡尔皮、博兰等蛮族联军扬帆出海,沿黑海东岸南下,向罗马本都舰队位于高加索山脉西南麓的军港皮提乌斯城发动了进攻。守备该城的罗马将军苏克西阿努斯利用不多的兵力成功地顶住了敌人的猛攻,但当他在一年后被瓦勒良皇帝调回罗马领赏后,该港口很快就落入了蛮族联军手中。皮提乌斯城被彻底拆毁,该港口内的罗马战舰和商船更进一步充实了东日耳曼海军的实力。几个月之后,因为守军令人难以理解的疏忽大意,卡帕多西亚省最重要的港口特拉布松(时至今日,它依然是土耳其在黑海上最主要的港口)也被攻占,罗马帝国本都舰队在这里全军覆没,所有船只均被日耳曼人轻松缴获。从这里出发,他们又逐步洗劫了整个本都省和卡帕多西亚省,也就是小亚细亚半岛的北部。罗马将领们吃惊地发现,因为久疏战阵,他们长期以来引以为荣的海军已经完全无法和血气方刚的敌人抗衡了。经过公元262年和263年的两次海战,罗马帝国的西徐亚舰队、冒西亚舰队和色雷斯舰队都已名存实亡,就连专程赶来增援的叙利亚舰队也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罗马帝国的分裂,哥特海军及其它蛮族对罗马帝国的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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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王克尼瓦驾崩之后,接替他统治东哥特民族的共有三个人:雷斯帕、维杜克和塔尔瓦罗。其中到底谁是国王,现在我们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都既不是奥斯特罗高塔国王的后代,也不是“阿马尔”王室的成员。公元267年春天,趁罗马帝国正陷于内乱的良机,部分东哥特人与其仆从民族赫卢利人坐着500艘帆船,从克里木半岛出发,一举攻破了拜占廷、雅典、斯巴达、科林斯等多座繁华的希腊城市。这些野蛮人所到之处,城内的金银丝绸被洗劫一空,妇女和青年男子被掠为奴,老人和儿童被残酷地杀害,多座神庙和民宅被拆。幸好希腊人的建筑都是石头结构,不易焚毁,因此其许多遗迹直到今天都还能看得到。由于伽利安努斯此时还有高卢帝国需要对付,暂时无暇东顾,他们这种暴行一直持续到7月份才结束。

蛮族联军撤退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由于他们的贪心已经得到了满足,而是由于风大浪急的秋天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在海面上航行实在太危险。但当他们回到海边时,却吃惊地发现:由于没有派人看守,他们停泊在那里的帆船已经全部被火焚毁了。这个可笑的疏忽不是没有原因的:日耳曼人虽然作战勇猛,但是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每个人都想冲锋陷阵,而不愿意留守大营,因为在前线可以多拿战利品。当地不多的罗马士兵侦察到了这一情况,所以果断地袭击敌军后方,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没有了船只的日耳曼人被迫北上莫西亚,企图穿越多瑙河回他们的老家去,结果在马其顿和莫西亚行省接壤的山区内遭到罗马军队的伏击,几乎无一生还。

哥特人并未因为这次失败而泄气,他们继续坚持不懈地造船。公元268年春天,空前庞大的日耳曼联合海军从第聂斯特河口扬帆出港,穿越整个黑海,向爱琴海进发。参加这支远征大军的共有东哥特、西哥特、格皮德、西徐亚、赫卢利、博兰等十几个民族,帆船共计2000多艘(其中也包括相当数目被他们缴获的罗马战舰),总兵力号称32万。罗马军队虽然占据着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山崖的有利地形,但在兵力上占优势的蛮族联军依旧所向披靡。5月,拜占廷再次沦陷,日耳曼海军在痛快淋漓地洗劫了这座古城之后,又攻破了对岸的卡尔西顿城,随即穿越达达尼尔海峡,随即兵分两路:东路军沿小亚细亚海岸南下,而西路军则向希腊挺进。

一开始,日耳曼东路海军可以说是势如破竹。6月,以弗所、特洛伊和帕加蒙陷落;7月,罗德岛、塞浦路斯和克里特岛陷落,日耳曼海军直抵安条克和亚历山大港外。见敌人声势浩大,叙利亚和埃及舰队吓得都躲在港里不敢出战,就连意大利本土的拉文纳和麦锡尼两支战略舰队也显得形同虚设。在这危急时刻,挺身而出迎击日耳曼人的,是在一年前刚失去了丈夫的“东方女王”芝诺比娅(Zenobia),她此时统治着从黑海到红海,从尼罗河到幼发拉底河的广大土地,首都设在今叙利亚的帕尔米拉。经过小亚细亚半岛上几次血腥的较量,蛮勇的日耳曼步兵终于输给了帕尔米拉重骑兵,被迫狼狈不堪地撤回海上。在把东地中海上几乎所有的岛屿搜刮了一遍以后,他们趁着秋风未起,向自己位于黑海北岸的根据地撤退了。经此一战,芝诺比娅威名大振,罗马帝国在亚洲的版图丧失殆尽。

帕尔米拉女皇芝诺比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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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耳曼西路海军的早期进展也很顺利。在罗马帝国统治下享受了两百多年和平生活的希腊人,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尚武好战的民族了,他们长期没有修缮的城墙更是给敌人大开方便之门。7月,日耳曼联军连续攻破雅典、斯巴达、科林斯、底比斯、阿尔哥斯、伊庇鲁斯,在缴获大量物资和人口后北上温泉关,于8月初进围萨洛尼卡。这次伽利安努斯被迫御驾亲征,与伊利里亚总督克劳狄合兵一处,沿多瑙河东进,去救援萨洛尼卡。还没等到姗姗来迟的罗马援军赶到,已成强弩之末的日耳曼人便解围北上,但却不幸地在半路上被伽利安努斯截了个正着,地点是马其顿南部的奈苏斯城郊山谷。

奈苏斯战役被称为公元3世纪西方军事史上最为惨烈的战役,包括同盟军在内,罗马和哥特这一对老冤家各自在战场上投入了超过10万兵力。战斗持续了许多天,最后以哥特人最重要的盟友-赫鲁利酋长瑙洛巴图斯向罗马军投降而分出了胜负。据说,光是横亘在战场上的哥特人尸体就多达5万具,而瑙洛巴图斯则因功被伽利安努斯封为罗马执政官,这个荣誉是以前从未被授予过蛮族人的。但我本人对这条记载十分怀疑,因为在此后几年罗马执政官的名单中,并没有瑙洛巴图斯这个名字;再说,以前色雷斯人马克西明和阿拉伯人菲利浦也都曾以皇帝的身份兼任过执政官,所以这个职位以前并非没有蛮族人担任过。不管怎么样,罗马人的胜利是无庸置疑的。部分留在船上的日耳曼人在爱琴海上会合了他们从小亚细亚败退回来的的东路军,一道撤往西徐亚;另一部分日耳曼人被包围在格西克斯山脉里,而伽利安努斯皇帝则在当年9月动身回意大利镇压骑兵将领奥利奥卢斯的叛乱去了。他在那里被部下谋杀,克劳狄总督自立为帝。没过几天,一批阿勒曼人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波河流域。克劳狄击退了他们,然后又回罗马过冬。当他正在永恒之城的豪华澡堂里享受蒸汽浴时,格西克斯山脉里那些以哥特人为首的日耳曼将士们却正在萧瑟的北风中冷得浑身发抖。克劳狄并没有忘掉这些敌人,他希望在马其顿的深山里一点点耗尽对方的粮食储备。269年春天,他动身前往巴尔干,在马尔西安堡附近大破哥特军,从此被尊称为“克劳狄?哥提库斯”(哥特人的征服者克劳狄),以与公元41-56年在位的克劳狄皇帝相区别。

但是顽强的哥特人并没有投降,他们化整为零,继续在马其顿和色雷斯的群山中和罗马军兜圈子。与此同时,一支由西哥特人、格皮德人和卡尔皮组成的陆军从多瑙河三角洲南下,另一支由东哥特人和赫卢利人组成的海军由第聂斯特河口西进,企图把他们的同胞从困境中解救出来。269年底,日耳曼陆军在海穆斯山打了一场胜仗,但瘟疫很快削弱了他们的实力;而哥特和赫卢利海军则在色雷斯海岸被赶来增援的埃及舰队击退。至此,黑海霸王哥特人不可战胜的神话终于被打破了。公元270年初,朱同人和汪达尔人开始进犯潘诺尼亚,克劳狄皇帝委任骑兵将领奥勒良为巴尔干军区总司令,率部前去抵抗他们。不久后,瘟疫从日耳曼人那里传入了罗马军营,导致克劳狄皇帝于当年1月病逝。

克劳狄?哥提库斯皇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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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勒良和他之后的几位皇帝都颇具军事才华,在他们统治时期,东日耳曼人南侵的势头被暂时遏制住了。但在戴克里先皇帝在位初期,西日耳曼人又开始不安分了:住在莱茵河和易北河之间海滨的弗里斯人、盎格鲁人、萨克森人开始蠢蠢欲动,他们的特点是擅长航海。公元286年,这三个民族的联合海军从易北河口出发,沿着英吉利海峡西进,把不列颠南部和高卢北部的沿海城镇完完整整地洗劫了一遍,好不容易才被罗马军队赶走。此后,莱茵河防线也多次受到法兰克人和阿勒曼人的攻击,损失十分惨重。直至君士坦丁大帝即位,罗马帝国才改变它长期以来被动挨打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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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分道扬镳

公元150年前后,原来居住在维斯瓦河下游的格皮德人和上游的部分哥特人由于经济和人口方面的压力,突然开始倾巢南下,向图拉真的军队从未完全占领过的、喀拉巴阡山脉以东的达西亚行省黑海沿岸平原迁徙。和其它日耳曼民族一样,他们此时的武器也不外是长矛和标枪,只有部分人拥有木制盾牌,而弓箭、短剑和盔甲的携带者更是少之又少,骑兵的数量几乎为零,但数量和身体的优势使得这些人成为中欧不可战胜的力量。他们所过之处无坚不摧,伯艮第、汪达尔、查特、夸德、马考曼等日耳曼民族纷纷落荒而逃,奔向西南方的多瑙河中游平原避难:民族大迁移的预演开始了。一般认为,哥特人与格皮德人的南迁最终截止于公元196年,因为由维斯瓦河三角洲通向黑海的“琥珀之路”在那年中断了,而它是哥特人与格皮德人在维斯瓦河流域生存的主要经济来源。与此同时,在易北河下游平原上,几个西日耳曼部落也渐渐融合起来,给内忧外患中的罗马帝国又制造了一个新的劲敌:阿勒曼人(意思就是“全体人”)。时至今日,在法语中,德国仍然被叫做“阿勒曼尼亚”,而德国人则被叫做“阿勒曼人”。

哥特人在公元3世纪初进入东南欧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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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48年,正当罗马庆祝它的建城千年纪念日时,哥特人突然开始进犯莫西亚行省。这其实并不应该令人感到意外,早在公元2世纪末,当哥特人与格皮德人出现在多瑙河平原上时,双方之间的武装冲突就开始了,但规模都不算大。此后,罗马帝国被迫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艰难地维持相对贫瘠的达西亚行省。事实证明,这既不可行,也不值得。公元238年,哥特人的仆从民族──卡尔皮人的入侵,彻底消灭了达西亚境内的所有罗马武装。为了腾出手来抵御萨珊国王沙普尔一世,当时刚刚上台的戈狄安三世接受了屈辱的和约,同意向以哥特人为首的达西亚日耳曼民族联盟纳贡。但在公元248年,罗马皇帝阿拉伯人菲利浦却出人意料地取消了应当缴付的这笔贡金,也许废除不平等条约也是他千年庆典计划中荣耀的一部分吧。

阿拉伯人菲利浦皇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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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浦的决定显然过于草率了。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哥特人已经拥有了黑海沿岸最强大的武装力量。汪达尔人和赫卢利人匍匐在他们的脚下,斯拉夫人和夸德人的君主降为他们的奴仆,马考曼人和卡尔皮人向他们称臣纳贡,格皮德人、西徐亚人和萨尔马特人与他们联盟。在哥特人看来,个人向政府纳的税与交付给黑社会的保护费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弱小的一方向强大的一方购买自己人身安全和权利所必需的款项。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也如此,弱国如果不肯纳贡的话,那么强国就理所当然有权采取必要的行动,以使对方认识到这项费用的意义之所在。正当他们在多瑙河北岸集结重兵,并开始试探性的进攻时,本应负责抵抗他们的罗马军团将士们却突然转移了注意力,拥立他们的司令官帕卡提安努斯为奥古斯都,并准备联合哥特人,向意大利进军。但在一位出身潘诺尼亚,名叫德基乌斯的元老的帮助下,帕卡提安努斯很快被自己的部下刺杀。作为奖赏,德基乌斯取代菲利浦的内兄塞维里安,被升迁为莫西亚行省的新任总督。

德基乌斯皇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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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几乎是一步登天,但德基乌斯可没有时间来庆祝,他面临着一个极其危险的烂摊子:一方面,曾参预帕卡提安努斯叛乱的将士们还惊魂未定,他们随时都可能再次闹事;另一方面,哥特人并没有因为帕卡提安努斯的死,而放弃对罗马帝国的入侵计划。事实上,莫西亚的很多地区都已经被他们的股部队洗劫了。尽管德基乌斯没有参过军,但因为长在在邻近的潘诺尼亚,他对莫西亚的当地情况比较了解,头脑很灵活,手段也很丰富。一些忠诚度不可靠的部队被解散了,在数目上处于劣势的罗马军放弃多瑙河防线,城戍部队改守面为守点,野战部队改盯人为区域联防。这个新战术在整体上是很成功的,但有一点可能德基乌斯没有考虑到:部分被解雇的罗马士兵因为退伍后的生活没有着落,居然投靠了日耳曼敌军,向他们出卖了罗马军的部署情报。受此鼓舞,哥特王奥斯特罗高塔决定大干一场。

公元248年盛夏,奥斯特罗高塔率哥特、西徐亚、卡尔皮、泰法利、阿斯丁吉、袍西安六族联军(后三者是达西亚的土著民族),号称30余万,水陆并进,穿越多瑙河三角洲,向罗马军设在黑海岸边的主营马尔西安堡(在今保加利亚旅游胜地瓦尔纳附近)扑来。大敌当前,德基乌斯镇定自若,他命令部下坚壁清野,使敌人找不到足够的物资来制造攻城器械。奥斯特罗高塔见久围不下,于是分兵攻击周边小城,也没有得到多少收获。对峙数月后,日耳曼联军终于粮尽撤退,罗马野战部队在他们归路上的山谷里连续伏击,又消灭了相当数目的敌人,把奥斯特罗高塔一举赶回了多瑙河北岸。此次大捷让罗马将士们对德基乌斯这位文官的领兵才能心服口服,他在部队里的威望大增。不久后,德基乌斯被部下拥立,紫袍加身,于公元249年10月在贝罗卡战役中杀死了阿拉伯人菲利浦与皇储菲利浦二世,成为新的罗马皇帝。

在奥斯特罗高塔败在德基乌斯手下后,他的民族一度面临重大的麻烦:格皮德国王法斯提达看到哥特人的实力已经被削弱了,于是计划起来抢夺东欧的霸权。他先是击败了北方的勃艮第人,然后就向奥斯特罗高塔宣战,两军在多瑙河下游平原上恶战了一场。结果,哥特人略占上风,法斯提达撤回了喀拉巴阡山脉以西。奥斯特罗高塔在此后很快去世,有可能是在战斗中负伤所致。他出身于哥特人中最高贵的“阿马尔”贵族家庭,这个名字来自他的祖先阿马尔。奥斯特罗高塔自己名字的意思似乎就是“东哥特人”,在他死后,哥特人也真的分裂成了东西两部,东部的叫“Ostrogothi”,西部的叫“Visigothi”。在拉丁语和日耳曼语里,这两个名字看上去就是“东哥特人”和“西哥特人”的意思,所以后人一般也就如此理解和翻译。但还有其它不同的解释,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是这样的:“东哥特人”原来自称“GrvtvngiAvstrogoti”,意思是“沙滩哥特人”,因为他们住在第聂泽河附近的沙质海滩上;而“西哥特人”则自称“Tervingi”,意思是“森林居民”,因为他们居住在达西亚的森林里。也有人说,“东哥特人”就是原来奥斯特罗高塔麾下的部落,而“西哥特人”原来自称“Vesvgothi”,意思是“优秀的哥特人”。不管怎么样,这两部分哥特人在公元3世纪中后叶分家了,双方的势力范围以第聂斯特河为界,“Ostrogothi”住在河东,“Visigothi”住在河西,所以“东哥特人”和“西哥特人”的称呼无论如何也不能算错。他们分家的原因我们至今还不清楚,或许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分两次南迁的不同部落,或者因为他们的生活习俗有差异,也可能是因为罗马人有意在其中挑拨离间,就像两汉对南北匈奴,隋唐对东西突厥那样。

奥斯特罗高塔死后,克尼瓦成为他的继承者,时间大概是在公元249年。当时德基乌斯正忙着在罗马进行文化建设和社会改革,对边境防务有所疏漏。看到有机可乘,为了报奥斯特罗高塔战败之耻,克尼瓦重新会合了卡尔皮人和其他日耳曼民族,于公元250年再次进犯罗马帝国。卡尔皮人负责攻击重新回到达西亚的部分罗马军队,而哥特军则兵分两路,其中一部分直捣色雷斯,将色雷斯总督普利斯库斯包围在该行省的首府菲利浦堡;而克尼瓦自己则率7万大军,沿多瑙河岸西进,进围罗马帝国莫西亚舰队和西徐亚舰队的主泊地诺瓦城。防守该城的是德基乌斯皇帝的心腹猛将──上莫西亚总督伽卢斯,他成功地挡住了哥特军的进攻,克尼瓦于是转而攻击尼科波利斯城。德基乌斯皇帝得知莫西亚和色雷斯告急,立即带上自己的长子兼皇储赫伦纽斯(此时已经被他封为“恺撒”和“帝国首席青年”),率军从罗马出发,昼夜兼程地赶往巴尔干,寻克尼瓦军主力决战。这时,求胜心切的他大概没有想到,作为常胜将军的自己,此行竟然会有去无回。

德基乌斯很快抵达尼科波利斯城,措手不及的克尼瓦立即解围,但还是被追上来的罗马军在伯罗阿城附近击败了。德基乌斯以为哥特人已不足虑,于是北上攻击进犯达西亚的卡尔皮人,并且打了几次大胜仗,差不多收复了整个行省。与此同时,罗马发生了叛乱,一个名叫李锡尼的人自称皇帝,直到公元251年3月才被德基乌斯的亲信瓦勒里阿努斯镇压下去。克尼瓦看准这个机会进军色雷斯,与自己的南路军合围菲利浦堡。德基乌斯知道哥特人的这个动向之后,只好急忙从达西亚南下,翻越崇山峻岭,去救援菲利浦堡。但他来得已经太晚了:看到情况已经绝望,菲利浦堡里的一部分罗马士兵决定拥立他们的总督普利斯库斯做皇帝,以便与克尼瓦谈判;另一部分则干脆开城投降,哥特人一涌而入,刚刚披上紫袍的普利斯库斯被杀,菲利浦堡沦陷了。哥特军洗劫了这座富庶的都市,在获得足够的战利品后士气大增。看到情况已经恶化,德基乌斯只得重新北上诺瓦城,与伽卢斯合兵一处,准备在敌人从色雷斯返回的山路上伏击他们。5月,哥特军走进了包围圈,结果被打得大败,不过罗马军也损失惨重。为了庆祝这次胜利,皇储赫伦纽斯晋升为“奥古斯都”,德基乌斯留在罗马的次子霍斯提里亚努斯也被封为“恺撒”,父子三人同秉朝政。

但克尼瓦的主力部队仍然没有被消灭,两军继续在莫西亚北部山区周旋。德基乌斯企图在敌人进入多瑙河平原之前全歼他们,双方的决战在公元251年7月上演。一开始,罗马军连续消灭了从正面冲上来的两股哥特军,但克尼瓦却出人意料地率领自己的精锐部队从他们身后绕了出来。为自己的生存而拼死恶战的哥特军前后夹击,罗马军阵脚大乱,先锋赫伦纽斯被流箭射中心窝,死在他父亲的面前。据说,当德基乌斯看见了这残酷的情景时,为了鼓舞士气,他咬着牙喊道:“没有人会为此悲伤!仅仅一个军人的死亡,不是帝国的什么严重损失!”话虽如此,但出于父亲的天性,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此带头拼命进攻,决心要么杀死克尼瓦,为儿子报仇雪恨,要么就干脆也一同牺牲好了。克尼瓦见对方攻势猛烈,于是伪装撤退。当杀红了眼的德基乌斯把敌人追到一座名叫阿布里图斯的城镇时,周围巷道里突然伏兵四起,他力战阵亡,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被蛮族杀死的罗马皇帝。

哥特人在公元3世纪中叶对罗马帝国的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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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基乌斯的部下拥立了伽卢斯总督为帝,他为了能够立即返回罗马,避免元老院另立新君,赶紧与克尼瓦讲和。双方签署的条约内容是:两国从此结盟,互不侵犯;哥特人有权带走自己在巴尔干掳掠的所有战利品和战俘;罗马帝国恢复每年支付给对方的贡金。但哥特人很快撕毁了和约,在要求提高贡金未遂后,再次联合其它日耳曼民族南侵,直接导致了伽卢斯皇帝在公元253年的败亡。不久,罗马皇位落入了瓦勒良和他的儿子伽利埃努斯之手。

伽利埃努斯皇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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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54-259年,伽利埃努斯在莱茵-多瑙河前线多次击退日耳曼人,但无数的日耳曼民族还是源源不断地越过“Limes”边墙,进入高卢和巴尔干。公元257年,三万法兰克人穿越整个高卢和西班牙,渡过直布罗陀海峡,一直打到他们心目中的乐园毛里塔尼亚,才被瘟疫、酷暑和追兵所消灭;公元259年,一支朱同人(大概是阿勒曼人或马考曼人的一支)居然翻越阿尔卑斯山脉,一直打到了罗马城下,但由于缺乏攻城器械,没有攻城便撤退了。从莱茵河前线快速返回的伽利埃努斯在米兰城郊截住了这些胆大妄为的日耳曼人,并且将其彻底打垮。据说他后来自我吹嘘,只用一万兵力便击溃了30万敌军,元老们于是齐声赞颂他是亚历山大大王以来最出色的军事天才。次年春天,伽利埃努斯又深入敌境,在今德国巴伐利亚北部的奥格斯堡大破马考曼人,并救出了几千名罗马战俘。马考曼人被迫投降,以罗马帝国盟军的身份移居到潘诺尼亚北部,负责抵御其它日耳曼民族。马考曼国王阿塔努斯还把他美丽的公主琵琶嫁给伽利埃努斯为妻,双方由此实现了和平共处。

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4)

第四节

奇山异垒

“汪达尔人”一词的原意是“流浪者”,他们是在公元前2世纪上半叶,从波罗的海沿岸迁徙到今波兰西南部的西里西亚地区的。在此后的很长时间内,它都是附近强大民族的附庸,时而追随哥特人,时而为马考曼人卖命,真可谓朝秦暮楚。公元前72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随同施瓦本王阿里奥维斯特入侵高卢,最后于公元前58年被恺撒全部歼灭了。还没有从这次毁灭性的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的汪达尔人,很快又被他们的新盟主马波德国王拖入了西日耳曼内战的泥潭,损失十分惨重。但马考曼王国在战后的衰败,也使得他们从此过上了一段独立自主的好日子。

大体上,公元1世纪的汪达尔人可分为两个主要部落:阿斯林人和西林人,西里西亚之名就来自于后者。由于此处山林密布,平地较少,又没有出海口,所以汪达尔人没有像其它东日耳曼民族那样重点发展畜牧业和渔业,而是主攻手工业,兼营农业和狩猎。当时,日耳曼民族之间的贸易是相当活跃的:在格皮德人控制的维斯瓦河三角洲,有一座盛产琥珀的岛屿,惹得四面八方的商人都定期前来拜访,逐渐成为了整个东北欧的期货集散地,近水楼台的汪达尔人更是此处的常客。考古发掘证实,他们的陶器远销丹麦的日德兰半岛,皮革制品、石雕、木雕和金属首饰在周边地区也广受欢迎,它们往往带有浓郁的凯尔特艺术风格。

在西里西亚的中心地带(即今波兰的普泽沃斯克城附近)有一座形如金字塔,名叫兹伦斯的山岗。这是它在现代波兰语中的名字,在拉丁语里,它叫做西里西山或萨伯图斯山,而日耳曼人则管它叫做周不特山,而它最早的名字则是汪达尔山。这座汪达尔传说中的众神之山,直到1000多年后,还被斯拉夫人奉为圣地。认为高山上居住着神灵的传统思想,最早来自今于公元前1460──1340年统治今伊拉克北部、叙利亚和土耳其东部山区的米塔尼王国。也许是当地的山太多,阻挡了他们通往独一无二的天父那里的视线,这些人认定,每个山头上都住着一个神,而且山越高,它顶上的那位神法力就越大。这个思想后来为希腊人所接受,宙斯于是就住在希腊的最高峰──海拔2911米高的奥林匹斯山上了。相对高度达718米的兹伦斯山是西里西亚的最高峰,站在山顶就可以把大半个西里西亚收入眼底。关于它的传说很多,而近代考古学家们在此附近的发掘更是让后人大开眼界。公元1875年,一个德国农民在山脚下挖出了好几袋罗马帝国金币,其铸造时代涵盖了到东西分治为止的几乎整个罗马帝国时代,显然是在此期间为罗马帝国充当雇佣兵的汪达尔人所获的报酬。后来这里的考古发掘越来越频繁,汪达尔人当年的大批陶器作坊、房屋、坟墓、器皿纷纷出土。公元1934年,即希特勒当选德国总理的第二年,兹伦斯山附近的布莱斯劳大学人类学研究所的师生们在当地进行了一次很有意思的调查。他们首先测量了在此出土的、于公元1──3世纪死亡的所有人类骨骼的大小、长短、比例情况,然后又在西里西亚800个村庄的现有居民中作了同样的调查,接受测量的共有67000名成年人。在几年后,他们公布了令人震惊的分析结果:西里西亚的现住民中,竟有相当一部分与此地公元1──3世纪的原住民(即汪达尔人)长得一模一样!汪达尔人的外貌特征很容易辨认:他们个头很大,骨骼粗壮,头骨较长,颅骨和颧骨较高,鼻翼较窄,和其它日耳曼民族及后来的斯拉夫人都有明显的区别。这个发现雄辩地证明:至少有一部分汪达尔人后来没有跟大队人马向西南方迁徙,而是一直留在西里西亚原地生活。向来不肯买德国人帐的英国报刊以嘲讽的标题报导此事说:《在西里西亚发现了活化石》……不久,该研究项目因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而中止,此后再也没有恢复过。可惜,现在在西里西亚已经没有几个汪达尔人的后代了:在二战之后,苏联为了把波兰东部据为己有,将包括西里西亚在内的德国东普鲁士地区作为报偿划给了波兰,大部分德意志原住民都被赶到奥德河西岸,布莱斯劳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去了千里之外的美因兹大学。

和当时东方的那些游牧民族相比,汪达尔人的文化风俗显然要先进得多,比如说给死者建庙,以示纪念(这点类似古代的中国人和埃及人)等。他们一个不同与其它日耳曼民族的重要特征是:和佛教徒一样,他们习惯于火葬,这就给人类学研究工作带来了难度:出土的汪达尔人遗骨都支离破碎,尤其是在骨盆等几处比较容易破损的部位,一直找不到令人满意的标本。有些学者甚至为此感慨说,上帝当年为什么不让几个汪达尔人掉进泥潭,这样他们的遗体就能像西伯利亚的猛犸象那样,完整地保存下来了。他们还掌握了一门中国人直到19世纪还掌握不了的技术──造玻璃,而且还是彩色的玻璃,出土的很多金银餐具和装饰品工艺也都极其精巧。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投向辽阔的西徐亚草原。东日耳曼人中最强大的民族──哥特人在抵达黑海之滨后,又继续好奇地向东西两面展开探险活动。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处在两条宽阔的大河当中:西面是第聂斯特河,而东面则是第聂伯河。当然,这些都是后来俄罗斯人给它们起的新名字了。这两条大河都是从西北方向东南方流淌,相距大约有300公里左右。比较浅的第聂斯特河很容易渡过,而第聂伯河的水面则非常宽阔,肯定是游不过去的。自从在维斯瓦河上出现交通事故以来,哥特人就一直对造浮桥心有余悸。他们暂时也还没有特地为此造船的必要:第聂伯河的西岸平原上草场丰美,土地肥沃,河水清洁(现在可不是这样,在苏联工业化后,受两岸工厂排污影响,第聂伯河水再也达不到饮用水的标准了),盛产鱼类,自然条件相当舒适。心满意足的他们于是在那里定居下来,其主要活动范围就是今基辅到摩尔多瓦一带。他们在那里的统治没有受到多少挑战,仅有的抵抗来自波斯人的近亲斯帕莱人,以及几个微不足道的斯拉夫民族。但这附近也不全是野蛮人:在黑海沿岸,星罗棋布着几十个希腊人的城镇。

黑海沿岸的希腊化始于公元前1000年左右,也就是特洛伊战争结束后不久,古希腊神话中经常提到的寻找金羊毛一事就发生在此。这里有据可查的第一个希腊殖民城市西诺珀(Sinopa),它是米勒特(Milet)城邦在公元前750年前后所建的,于《荷马史诗》创作时间相同。此后500年内,又有不少于90座类似的城镇拔地而起,其中最有名的当数托米城(Tomis)。在被波斯帝国短暂征服后,它们又乘着亚历山大大王的东征而重新独立。公元前280年,以西诺珀为首的一些黑海南岸城邦联合建立了本都王国,此后一度曾扩张到黑海北岸的克里木半岛、亚速海、顿河下游和高加索山区西部一带;在和罗马几度交锋后,于公元前63年为庞培所灭。公元1世纪时,黑海沿岸的许多西徐亚人(Scythian,或译为“斯基泰人”或“塞西亚人”等,是波斯人的近亲)也都已经希腊化了,成为这些城邦力量的新源泉。但是,大部分西徐亚人还是像500年前大流士远征时代那样,没有“文明化”,他们往来于第聂伯河两岸,与哥特人交换他们的农牧产品。

自公元前2世纪起,西徐亚人普遍在城镇和乡村中定居下来,他们在东欧草原上原有的位置被一支新崛起的游牧民族:萨尔马特人所取代。和西徐亚人一样,他们也是波斯人的近亲,但在军事上的两个方面却优于西徐亚人:一,他们可能已经拥有了马镫(或许是从东方传来的),并可以装备顶盔贯甲的重骑兵,箭术也相当高明;二,他们的女子全部上战场,按照萨尔马特人的内部习俗,任何一个女孩在战场上杀死一名敌军士兵以前,都不得结婚。这不仅让人联想到不杀死一头狮子,就不许参加成人典礼的非洲土著,更让人回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公元前500年前后的高加索山区,有一个骁勇善战的母系氏族。她们的名字叫做“亚马孙人”,意思是“无胸者”,因为据说为了便于射箭,她们习惯割除自己的右侧乳房。说不定,她们也就是中国先秦文献里的西王母国吧。西徐亚人敬畏地把这些重装女骑兵们称为“男子们的女主人”,这个名字或许说明,萨尔马特人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所以也就更加可能与亚马孙人是同一个民族。无论如何,这两个习俗使得他们拥有双倍,甚至于三、四倍于西徐亚人的战斗力,黑海沿岸的希腊城邦们也屡次受到他们的洗劫。

公元1世纪的东欧民族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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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记载,带领哥特人进入西徐亚的君主叫做菲利莫尔。关于他本人,流传着一个古怪的传说:抵达西徐亚后,他在部落中发现了一些来路不明的巫婆。菲利莫尔怀疑这些令人作呕的女人是敌对势力派来的奸细,于是下令把她们赶到远处的荒野中去。在临走之前,愤怒的巫婆们向他和他的部落发下了恶毒的诅咒。不久她们便走迷了路,进入了一片荒漠的深处,那里的几个妖怪看见并强奸了她们。九个月后,在这些巫婆的怀抱里,诞生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种族:“Hunni”(拉丁语,发音为“胡恩尼”,“尼”是表示民族的词尾),他们的天性就是要压迫和毁灭其它的民族。但在中国的史册上,却讲述着另一个故事:公元前17世纪,夏帝国为东方的商国君主“汤”所推翻,末代夏帝“桀”战败后被放逐到南巢,成为商朝的附庸,在三年后死在那里。此时人们发现,桀的儿子獯粥和桀的妃子们有染。汤认为这是极不道德的事情,所以剥夺了獯粥的财产继承权,并打算进一步惩罚他。獯粥得知消息后,带着与他相好的几个妃子逃往遥远的北方,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部落,并很快发展成一个野蛮的民族。他和亡父寡妻结婚的行为,从此成为这个民族的传统习俗。他们的宗教信仰与夏朝类似,比如祭祀日月,杀牲、望星象占卜等,但不建房屋,不守礼仪,披发左衽,以游牧为生,常常南下劫略文明人的生命财产。由于居住在寒冷的北方荒原上,他们天生体毛较长,因此得名“胡人”。出于鄙视,秦国人把他们中的一支改名叫“匈奴”。多数历史学家们都相信,“Hunni”与“匈奴”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与萨尔马特人和亚马孙人之间的关系一样,至今也没有人可以断定,他们真的就是同一个种族。为了谨慎起见,我把“Hunni”翻译作“胡人”,因为它的发音与“胡”基本一致,而且无疑来自北亚草原,在生活习俗的各个方面,也都与中国古代的胡人极其接近。此时西徐亚的各个民族,无论是自几个世纪以来就居住在这里的斯拉夫人、西徐亚人、萨尔马特人,还是初来乍到的哥特人,都仍然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征服者一无所知。还要过将近300年的时间,他们才能相互见面。

除了马考曼王国之外,公元1世纪的多数日耳曼人都还没有国家的概念,居住地变化无常,往往是“你到我家来,我到你家去”。东欧平原上的民族自然也如此,他们各有各的大致势力范围,但也经常互相串门,尤其是当发生自然灾害时。粗略地讲,汪达尔人的势力范围西起奥德河中游,北至维斯瓦河中游,东达第聂伯河上游,南抵苏台德山脉和喀拉巴阡山脉,与18世纪初第一次被瓜分后的的波兰王国版图相当;在它的北方,维斯瓦河下游属于格皮德人,维斯瓦河到易北河之间的海滨地区属于卢吉人和伯艮第人(他们都是被南下的哥特人赶到西方的);在它的东北方,属于以拉托维亚人和立陶宛人为代表的斯拉夫民族,他们此时还不成气候;东方属于哥特人、西徐亚人和萨尔马特人;喀拉巴阡山脉以南,多瑙河以北的主要民族有夸德人和所谓的达西亚人。达西亚人之名来自其所在的地区,这里被希腊人叫做“达西亚”,其范围差不多就是今天的罗马尼亚。有的学者认为他们是波斯人,有的则认为是日耳曼人,考古结论也都莫衷一是,因此很可能都是多个民族的统称。公元一世纪末至二世纪初,东欧的民族分布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的。

公元2世纪的东欧民族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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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比较平静的东欧平原相反,此时莱茵──多瑙河两岸却硝烟滚滚。公元83年春,图密善皇帝发动了所谓的“查特战争”,虽然在一开始节节获胜,但很快就步履维艰。公元85年冬天,达西亚人又向莫西亚行省(疆域大致就是今保加利亚)发动了猛烈进攻,莫西亚行省总督奥皮乌斯?萨比努斯兵败被杀。虎头蛇尾的“查特战争”被迫中止,图密善调集了空前庞大的远征部队,打算对达西亚人展开毁灭性的报复打击。这次军事行动自然会导致西北防线兵力不足,图密善因此制定了一个自认为巧妙的计划:在苏格兰南部和莱茵──多瑙河上游地区建造两道漫长的墙壁,这样就可以用较少的兵力,把野蛮人限制在墙外。这当然不是什么独特的发明:公元前2000年前后,苏美尔人的乌尔第三王朝就曾建筑过一道280公里长的墙壁,以抵御来自西南方的游牧民族入侵。战国时期修建的长城,此时也在汉帝国的北方边界上矗立了将近400年。但在欧洲,类似的工程还从未有过。如果建造得好,它完全可以使没见过世面的日耳曼人不知所措。可惜的是,这项工程虽然耗时甚长──从公元84年一直造到公元161年,但防御效果却还是很不理想。问题在于,它的主要部分既不是砖瓦做的,也不是石头做的,而是树枝做的──这是一道篱笆墙,只是每隔数百米有一个石头造的堡垒。而且,不知道是为了缩短建筑时间,还是包工头想偷工减料,这道名叫“Limes”(拉丁语,意为“边墙”)的篱笆墙被造得比高速公路还要笔直,活像是地球的经纬线,有的段落在半山腰处,有的则在深谷里,根本就不考虑当地的地形是否便于防守。在苏格兰南部的边墙里,石头比例要大一些,喀里多尼亚人的军事实力又远逊于日耳曼人,所以防御功效相对比较好。

莱茵──多瑙边墙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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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幸参观过莱茵──多瑙边墙的部分遗址。篱笆墙的影子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都是一些砖石堡垒的地基,有的高出地表一两米。它们的建筑面积大约有十几平方米,和我现在居住的房间差不多大,据说原来都是三层结构。在这些遗址地下,经常能够发现一些罗马文物,比如几座石制的神像,主要是战神和福神。它们个头很大,显然是用本地的石料造成的,做工相当考究,足以和意大利本土的雕塑媲美。在它们后面的山坡上,我还参观了一个罗马人修建的澡堂。奇怪的是,那附近既没有泉,也没有井,洗澡用的水都要从山下的河流里打上来。它的面积比堡垒大两倍,构思极其巧妙,分为四个房间,有热水浴室、冷水浴室、蒸气浴室、更衣间,它们的墙壁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地板底下还有一个用来烧柴火的小间。即便是现代的桑拿浴室,其实也不过如此。看到这里,我不禁感慨:如果这些艺术细胞丰富的罗马将士能把他们修浴室、建神像的精力花在造边墙上,那日后的民族大迁移还会那么容易吗?

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3)

第三节

雨林折兵

其实,不只是和哥特人,直到公元前85年为止,罗马帝国和所有东日耳曼民族的关系都可以说是良好的,而和西日耳曼民族的关系则极端敌对。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也总结出了秦国的远交近攻理论,而完完全全是形势所迫。就像恺撒向元老院报告的那样,越来越多的西日耳曼民族习惯性地越过莱茵河,侵略高卢北部。当地红头发的的凯尔特土著们虽然曾是公元前6──4世纪欧洲大陆的霸主,但如今打起仗来却完全不是这些金发入侵者的对手。就连长着黑头发的罗马军团,也必须依靠自己的武器和战术优势,才能勉强保持住当地的军事平衡。

罗马帝国的开国皇帝屋大维(奥古斯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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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帝国早期疆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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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打开罗马帝国地图,我们就不难看出高卢北部平原的地缘战略地位是多么的重要了。一旦此处有失,山南高卢、西班牙、以至于意大利北部,都将成为对方朝发夕至的打击目标。对于西日耳曼民族来说,他们承受着日益增长的人口压力,所居土地又过于寒冷潮湿,除了山林就是沼泽,明显不如已经相当繁荣的高卢北部平原易于开发。因此,向西扩张是他们必然的政策。屋大维皇帝也深知莱茵河防线的重要性,为了防患于未然,确信“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教条的他于自己在位的第15年,即公元前12年,调集重兵,从莱茵河西岸上百个军营出发,开始了他所谓的“日耳曼战争”,旨在一举征服所有西日耳曼人。针对日耳曼人没有城镇,行踪无常的特点,罗马大军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术,在进攻路线的沿途上造了无数的碉堡,慢慢收紧罗网。在公元前9年,他们终于粉碎了敌人顽强的抵抗,成功地推进到了易北河西岸,从莱茵河到易北河的广大地区被罗马帝国正式吞并为日耳曼尼亚行省。当时罗马军的前敌总指挥是德鲁苏斯将军,他在抵达目的地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庆祝,便突然死于一次意外的坠马事故。屋大维皇帝闻讯,立即征调德鲁苏斯的弟弟、他自己的女婿、此时正在今巴尔干地区镇压达尔马提亚人暴动的提比略?克劳迪乌斯?尼禄将军北上,接替他亡兄的职位。提比略巩固了日耳曼战争的成果,但在两年后又被岳父调到东方的亚美尼亚前线。一年之后,可能是因为和自己的妻子朱里娅吵翻了的缘故,他谢绝了岳父、家人和同僚的苦苦挽留,主动隐退到希腊的罗得岛,《荷马史诗》中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传说就死在那里。没过多久,朱里娅因通奸罪暴露而被岳父流放,他自己的地位也因此岌岌可危。但在公元2年,提比略总算又回到罗马,并很快福从天降:屋大维的子孙相继去世,作为皇帝名义上的女婿,他成为唯一的皇储候选人。随后他重新去日耳曼尼亚担任总督,然后又回巴尔干镇压当地的蛮族暴动。正在此时,西北前线突然传来晴天霹雳:日耳曼尼亚行省新任总督瓦卢斯和他的全军一起,在条顿堡森林中被阿米尼乌斯(Arminius)率领的日耳曼联军歼灭了。

德鲁苏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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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乌斯也被叫做“阿明”或“赫尔曼”,他是切卢斯克人(Cherusci),在指挥这场历史性的战役时,年仅25岁。贵族出身的父母在罗马担任人质期间生下了他,其童年和青年期也是在罗马度过的。在敌国的首都,这个年轻的日耳曼人认真地钻研了罗马军队的战术。后来他回到故乡,按照罗马帝国对待蛮族的惯例,被委任统率切卢斯克族的友军,辅助罗马军队维护日耳曼尼亚行省的治安。公元7年,他随同提比略到今波斯尼亚地区平乱,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实战,由于表现英勇,被授予罗马公民权。提比略甚至还许诺将来封他为骑士,这已经是一个蛮族出身的军官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了。然而,地位和财富都不能动摇阿米尼乌斯对本民族自由事业的热爱,但他却很小心地不让别人发现这一点。

当公元7年提比略离开日耳曼尼亚之后,屋大维皇帝委任自己的亲信、时年53岁的瓦卢斯为日耳曼尼亚行省总督。此人曾经在北非和西亚指挥过多次战役,军事经验十分丰富。此时,日耳曼尼亚的局势看起来已经基本平静了,所以瓦卢斯放松了警惕,没有像几位前任那样恩威并施,而是仗着自己显贵的身份和辉煌的功绩,在当地作威作福,四处摊派苛捐杂税,强抢民女。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瓦卢斯的部下纷纷效仿他们的统帅,军纪迅速败坏,整个日耳曼尼亚行省民怨鼎沸。但在罗马强大的兵威之下,这些日耳曼人暂时还敢怒不敢言。在公元8年秋天回到日耳曼尼亚的阿米尼乌斯看到这种情况,感到机不可失,就开始积极联络其它西日耳曼部落,准备发动罗马人所谓的“叛乱”。

印有瓦卢斯头像的铜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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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9年春天,瓦卢斯率领他麾下五个军团中的三个:第17、18、19军团,从他设在利珀河口的卡斯特拉?费特拉大营出发,越过莱茵河向东进军。这是日耳曼尼亚行省总督的例常行动,目的是向刚刚被征服的日耳曼人显示帝国的军威。作为辅助部队,阿米尼乌斯也带领切卢斯克族战士们随行。他们在5月份抵达维斯河畔的夏季营地,沿途没有遭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瓦卢斯不再继续东进,观兵易北河,而留在这里避暑。8月气温转凉后,他率领大军拔营起寨,打算返回利珀河口过冬。此时,阿米尼乌斯已经成为他手下的红人了,常常在中军大帐中出出进进,利用自己精通拉丁语的优势,向军官们汇报和解释当地情况。9月初,瓦卢斯军顺利地抵达了条顿堡丘陵地带。

公元1世纪的日耳曼尼亚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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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顿堡丘陵位于今德国下萨克森州和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交界处,介于奥斯纳布吕克和比勒菲尔德这两座后来兴建的大学城之间,是哈尔茨山西北方向的一条支脉。由此再往北,就是一马平川的北德平原了。它的地势并不险峻,其最高点的海拔仅有468米,上面至今都覆盖着茂密的森林,被规划为一个鸟类自然保护区。当瓦卢斯正要走直线穿越这片丘陵,沿来时的道路向西南方挺进时,突然从右翼奔来一名阿米尼乌斯手下的传令兵,报告说本部受到敌军的猛烈袭击,情况万分危急,请总督阁下赶紧派兵增援!瓦卢斯闻报大喜,此次出兵一直未遇敌手,什么战利品都没有捞到,使得天性逞强好胜的他一直郁郁寡欢。现在敌人居然送上门来,他自然十分兴奋,赶紧催动自己的全军将士追了上去。

罗马军的布阵如下:最前面是三个重骑兵大队,每队大约300人;然后是6个轻步兵大队,每队大约500人;然后是数十名军号手和数百名弓箭手;再往后,就是三个列成方阵的重步兵军团,每个军团6000人;这三个军团的中央,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便是威风凛凛的瓦卢斯总督本人,他的司令部参谋人员及卫队簇拥在他周围;在兵团两翼掩护的是一些日耳曼、色雷斯和非洲的轻骑兵,殿后的则是随军家属、后勤人员、医生、厨师、奴隶等。全军总人数约有25000人,相当于那时罗马帝国总兵力的十分之一。沿着条顿堡丘陵北麓林间大道前进没多久,他们就不得不改变自己的阵形了,因为左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灰岩山包,而右方则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沼泽,它们之间相距只有几百米。两旁的灌木丛越来越密,丘陵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泥泞,因为天开始下雷雨了,响亮的雷声、雨声、风声汇聚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像是两军人马在激烈地厮杀。一般说来,雷雨总不会持续时间太久,但这次却不然。几个钟头过去了,敌人没有能够找到,阿米尼乌斯的部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而罗马将士们却全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受气候影响,他们垂头丧气、胆战心惊地走着,但决不会想到,全日耳曼尼亚的反罗马武装力量,此时此刻正像猎人一样,埋伏在他们身旁的那些灌木丛和丘陵后面,等着他们这些猎物走进陷井的最深处。

瓦卢斯行军路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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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敌国留学多年的阿米尼乌斯,早已琢磨透了双方军队的优缺点。罗马军队身着坚固的铠甲,手拿沉重的盾牌,列成紧密的方阵,所以需要较为宽阔的战场,纪律严明,行动迟缓,守强攻弱。日耳曼军队没有铠甲,盾牌又小又轻,在战斗中不习惯排什么阵形,所以也不需要宽阔的战场,喜欢各自为战,行动迅速,攻强守弱。因此,对于日耳曼军队来说,围攻罗马军堡垒是最为愚蠢的战术,其次是和对方在广阔的草地上野战,而最佳方案就是在地形狭窄的密林中伏击他们。巨大的罗马盾牌在此很容易被灌木卡住,长矛和弓箭在近距离格斗中派不上用场,沉重的铠甲更使他们成了日耳曼标枪的活靶子。而公元9年9月9日,条顿堡森林上空的暴风骤雨,更是帮了日耳曼军队的大忙。不幸的罗马士兵们直到他们杀到眼皮底下,才发现敌人的存在,此时再拿起武器并列阵,已经太晚了。从雨雾中冲出的无数日耳曼人像蚂蚁攻击长蛇那样,先是把首尾相距达5000米的罗马大军迅速分割成上百段,然后再慢慢地一口一口吃掉。许多走投无路的罗马将士逃入沼泽,被无情的泥潭全部吞没。在双方持续激战了两天一夜之后,55岁的瓦卢斯总督看到大势已去,于10日傍晚和部分高级军官一起用宝剑自杀身亡。但他们属下的抵抗还没有完全停止,直到11日中午,战斗才终于以大部分罗马将士阵亡的结局告终。罗马军团自公元前53年的卡雷会战(克拉苏之死)以来不可战胜的神话,至此宣告结束。瓦卢斯的首级在各个西日耳曼部落中旅行了一遍之后,被马考曼族国王马波德送回罗马安葬。而他下属的尸体则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两万多个头颅被悬挂在条顿堡森林大道两侧的树梢上,直到离战场50千米外的地方,都能发现他们被剥得精光的尸体。这里是欧洲被研究得最彻底的古代战场,直到1988年,一个英国考察队还在此处挖掘出过大量的武器、数百枚银币、以及一些罗马军人、战马、骡子的骨架。

条顿堡森林战场考古发掘结果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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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条顿堡森林战场上出土的罗马骑兵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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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条顿堡森林阵亡的罗马第18军团百夫长凯利乌斯(Caelius)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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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阿米尼乌斯依然被誉为日耳曼民族的解放者。马丁?路德曾经满怀敬意地说:“我从心底爱这位赫尔曼。”在条顿堡森林深处,矗立着他高达53.46米、手举利剑的青铜雕像。它自公元1838年开始建造,直到1875年才峻工,前后共耗时37年。我们不应忘记,就在这期间,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于色当会战中俘虏了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并在巴黎加冕为德意志皇帝,由此开始了日耳曼地区新的辉煌。在纳粹党执政期间,阿米尼乌斯更是被奉为最伟大的德意志民族英雄之一。的确,如果没有他指挥的条顿堡森林战役,欧洲乃至世界的历史必将被完全改写:罗马帝国也许会统一整个欧洲,民族大迁徙即使仍然会发生,其过程和结局也肯定将和后来的截然不同了。无怪乎有些历史学家诙谐地说:“老天爷在公元9年9月9日的这一场大雨,彻底改变了人类历史的进程。”

阿米尼乌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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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顿堡森林战役是屋大维皇帝一生中最惨痛的失败,在得知这不幸的消息后,他一连几个月不理发,不刮胡须,不洗脸,整天一副如丧考妣的尊容。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那样,他反反复复地对着空中喃喃自语:“瓦卢斯,瓦卢斯,你把我的军团还给我!”这句话成为未来欧洲君主战败后的口头禅。幸好,奥古斯都的失态只是暂时的,皇储提比略很快带了6个军团去增援莱茵战区。连同当年被瓦卢斯留在那里的两个军团,罗马帝国总兵力的四分之一都聚集在此。提比略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他的战术细致而谨慎,不急于求成,先巩固住莱茵河两岸,然后再逐步向前推进,积小胜为大胜。公元12年,他被召回罗马,得到了凯旋式和胜利勋章的荣誉。然而,日耳曼尼亚行省的大部分地区已经在事实上独立。当地的新任总督是提比略的侄子、日耳曼人的第一位征服者德鲁苏斯之子日耳曼尼库斯,这个与对手阿米尼乌斯同龄的年轻将领要比他的叔父大胆得多,他于公元14年从今荷兰鹿特丹附近出发,经海上入威悉河,逆流而上,深入敌境,在次年夏天以万分沉痛的心情凭吊了条顿堡森林战场,并掩埋了部分早已化为白骨的尸体。此后,他更加猛烈地向敌人进攻,终于在公元17年5月26日于安格里瓦尔沃(Angrivarierwall)战役中为瓦卢斯报了仇:由于岳父塞格斯特斯(Segestes)的背叛,阿米尼乌斯在兵败后只身逃走,他的妻子图斯内尔达(Thusnelda)和儿子图梅利库斯(Thumelicus) 都被俘虏,瓦卢斯麾下三面罗马军团鹰旗中的两面也被缴获。不过,屋大维已经听不到这胜利的消息了,这位罗马帝国的开国皇帝于公元14年8月19日在诺拉城与世长辞,提比略如愿以偿地成为奥古斯都的接班人。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开了个恶劣的先例:从此之后,莱茵河前线的将领频繁地被士兵们拥立为皇帝,原因很简单:为了抵御日耳曼人的入侵,那里云集着全帝国最精锐的军团。

图斯内尔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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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帝国的第二位皇帝提比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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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耳曼尼库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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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位日耳曼专家,提比略深知在那里作战是多么得不偿失:当地湿冷的气候不适合罗马人定居,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发的自然资源,征服它却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因此,在安格里瓦尔沃战役后,日耳曼尼库斯被立即调往西亚,并在两年后神秘地死在那里。很多人说,提比略一直在嫉妒自己这位侄子兼养子的军事才华,并应该为他的死负责。不管怎样,提比略即位后在日耳曼尼亚执行的新战略相当成功。他敏锐地看到,罗马帝国真正的危险不在于西日耳曼部落的独立,而在于它们的统一。

公元30年春天,拿撒勒人耶稣因为被族人指控为打算背叛罗马帝国,自立为犹太王,而死在各各它的十字架上,享年约35岁。6年之后,东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消灭蜀帝公孙述,重新统一了中国。又过了一年,也就是公元37年的3月17日,提比略皇帝在他的鲁库路斯别墅里因病去世,他的养孙、日耳曼尼库斯之子盖乌斯?尤里乌斯?恺撒?日耳曼尼库斯成为罗马帝国的第三位皇帝,世称卡里古拉。同年,在意大利北部重镇拉文纳城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孤独地走完了人生中最后的旅程,他就是前任马考曼国王马波德(Marbod)。

拉文纳城始建于公元前49年,不久后被屋大维皇帝加固为全意大利最坚实的堡垒:他把城北的波河水引到城南,使得它在南北两面被这条“意大利河流之父”所包围。城东是深不可测的亚得里亚海,而城西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沼泽,其中只有一条小路可供进出,狭窄得连两匹马并行都不允许,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式。这还不算,每当波河涨潮时──这是常有的事,全城就成为一座汪洋之中的孤岛,没有船只,外人根本无法接近它。虽然它很适合防御,但居住起来却非常不舒服:城内遍地都是黝黑的泥浆,连一口象样的井都没有,卫生状况极差,常常流行恶性疾病。就是这么一座集脏、乱、差于一体的堡垒,因为易守难攻,在300多年之后,却成为全欧洲最炙手可热的焦点城市,外面的人拼着命也要进去,而里面的人却死活也不肯出来。整整18年来,曾经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马波德国王,一直在这座比监狱还像监狱的城市里,过着与世隔离的悲惨生活。此时此刻,他万念俱灰的心中,也许正在感谢死神的召唤吧。

马波德的早年生活和阿米尼乌斯如出一辙:作为蛮族领袖的儿子,他以人质的身份在罗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长大后回到祖国,并于公元前9年继承了马考曼族的君位。马考曼族是古施瓦本人的一支,在公元前1世纪定居在今法兰克福附近的美因河流域。即位之初的马波德很不走运:罗马将军德鲁苏斯为了征服所有的西日耳曼人,向他的民族发动了猛烈的进攻。马波德见势不妙,就三十六计走为上,带着族人向东撤退了。他们一直跑到易北河的发源地波希米亚,这里是东、西日耳曼人之间的缓冲区,当时人口还不多,属于所谓的政治真空地带。马考曼族仗着自己人多力量大,顺利地把这里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他们连战连胜,其势力范围南抵阿尔卑斯山脉,北至苏台德山脉,西起巴伐利亚高原,东达喀拉巴阡山脉,伦巴第人、汪达尔人、卢吉人、查特人、塞蒙侬人、夸德人等周边地区的日耳曼民族全部称臣纳贡,马考曼族俨然成为中欧霸主。马波德见此处山高皇帝远,便正式划疆域,定法律,自称“Rex”(拉丁语“国王”的意思),建立起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日耳曼王国。当时罗马帝国的日耳曼尼亚总督提比略知道自己鞭长莫及,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地承认了马波德的国王身份,并和他结成了同盟。

条顿堡森林战役之后,切卢斯克族威震四方,连易北河以东的许多东日耳曼民族都遣使朝见阿米尼乌斯,表示恭顺之意。只有马波德自以为是罗马的盟友,不肯有所表示,他的那些附属民族因此也都动摇观望。阿米尼乌斯此时正要乘胜前进,联合所有的日耳曼民族,一举把罗马人赶过莱茵河,占领全高卢,见马考曼王国居然没有加入自己的统一战线的意思,心里自然恼火。他于是派人给马波德送去了瓦卢斯总督的首级,表明自己希望双方结盟,讨伐罗马侵略军,共分高卢之意。但如果不能蒙马波德恩准的话,他就只得先安内,后攘外了。偏偏此时提比略也派来使团,卑辞厚礼地请求马波德,看在双方多年友谊的份上,不要落井下石。马波德深知,此时保持中立是不可能的,自己必须得罪其中的一方。几经权衡利弊,他认为罗马毕竟是老牌强国,阿米尼乌斯只不过是个走运的暴发户,一场战役的胜负并不足以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何况在危急时刻背弃盟友,又是不道德的事,于是决定保持和罗马的同盟,并把瓦卢斯的首级交给了提比略使团。阿米尼乌斯闻报大怒,调动全部兵力,东下攻击马考曼王国,马波德也召集伦巴第、汪达尔、夸德等族联军迎战。双方旗鼓相当,从公元14年初一直打到公元16年底,依然不分胜负。日耳曼尼库斯乘虚而入,偷袭切卢斯克族的大后方,才把阿米尼乌斯打得惨败。但马考曼王国此时也早已精疲力竭,日耳曼尼库斯撤兵之后,双方整军再战。这次阿米尼乌斯大获全胜,而提比略许诺的救兵却迟迟不到,各附属民族纷纷转而投靠阿米尼乌斯,一度强大的马考曼王国瞬间土崩瓦解。国民无不埋怨马波德的外交决策失误,沮丧的贵族们在公元19年发动政变,众叛亲离的马波德只得落荒逃往意大利,被提比略安置在拉文纳城软禁起来,靠难民救济粮度过余生。阿米尼乌斯在公元21年被自己的亲属谋杀,马考曼民族因此得以幸存下来,他们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后来终于死灰复燃。

自从马考曼和切卢斯克这两个短命的地区霸权同归于尽之后,西日耳曼人便失去了核心领导民族。在继续混战了一番之后,它们中的大部分又改向罗马帝国称臣。不过,还有很多民族仍然桀傲不逊:弗里斯人在公元28年和公元57年,查特人在公元39年和50年,绍克人在公元42年和47年,布鲁克特人在公元77年,先后攻击过罗马的莱茵河上游防线,但都被比较轻松地击退了。其中绍克人在公元42年的那次入侵,给罗马人送还了瓦卢斯军团的最后一面军旗。罗马帝国此后虽然几经内乱,但它的北部边境(莱茵河──多瑙河防线)都还算是比较平静的。此时,哥特人继续向东南方气候宜人的黑海沿岸迁徙,而格皮德人则仍然留在北方的维斯瓦河口。在他们之间,从奥德河到今乌克兰西部的广大平原上,就自然而然地给了一个新的强权以发展的空间,它的名字叫做汪达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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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冰海微帆

那是两千多年前一个模模糊糊的日子,大约是春季吧。也许就是公元前87年,西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于这年,在与北方劲敌匈奴进行了为期将近半个世纪、两败俱伤的残酷战争之后,怀着无尽的疲惫与悲愁撒手人寰,把他那庞大的帝国托付给了匈奴的征服者霍去病之弟、大将军霍光,以及匈奴休屠王太子、车骑将军金日??;或者是公元前82年,罗马将军苏拉于这年在血腥地清洗异己之后,成为那个民主共和国的全权独裁者。据说,当时亚欧大陆的北部要比现在寒冷得多;但即便如此,早春三月的波罗的海北岸上,还是应该已经被茂密的绿草和鲜花所覆盖了。然而,这一年却与往年有所不同。干燥的北风继续在这块后来被称为“瑞典”的土地上肆虐,它掀起的滔天洪水把千湖之国化作了一片泥潭。在这风雨交加中,几十个心事重重的人正在荒凉的海滩上走来走去,一边谈着什么,一边把他们随手找到的几块残冰向能够吞噬一切的大海扔去,使得这片世界上盐度最低的海水又变淡了微不足道的几分。

世界上本没有冰,第一块冰是直到23亿年前,随着地球表面温度的逐渐下降,才出现的。当然,这些人对此一无所知,也并不感兴趣,还没有掌握文字书写技能的他们,是地地道道的“野蛮人”。他们终日关心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怎样填饱自己的辘辘饥肠,而这现在成了无法完成的任务。在苦苦熬过了五个月日短夜长的冬季之后,他们去年的粮食储备已经彻底枯竭,而今年的作物却至今无法播种。百年一遇的洪灾淹没了本应水草丰美的沃土,仅有的几头牲畜都已然骨瘦如柴。更加糟糕的是,就连在这附近几块微不足道的立足之地上的居住权,他们也要靠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才能获得。白色的大熊不时在四周游逛,和他们抢夺水产资源,甚至危害人畜的安全。它们虽然看起来身材笨重,但奔跑和游泳的速度却比人要快上两三倍,在力量和敏捷上,更是占绝对优势,而由于物资匮乏,部落里能够对付它们武器却非常有限。在饥饿的折磨下,几个邻近的部落之间的关系也紧张了起来,常常为了一只小猎物的归属问题而大打出手。很显然,他们正在面临着一场严重的生存危机。怎么办?

“树挪死,人挪活。”用这句古老的东方俗语说明这些人此后的行动,是再合适不过了。经过讨论协商,他们痛苦地作出决定:把全体人民分成男女老幼比例相同,实力近似的三部分,然后举行抽签,决定其中哪一部分穿越这片被他们称为“东海”的大海,到遥远的南方去寻找自己新的家园。只要想想普通人搬一次家是多么麻烦,我们就应该可以体会到,一个民族被迫骨肉分离,背井离乡,远涉重洋的过程是多么艰苦,感情要受多大的煎熬了。然而,这些人并不惧怕远航,他们虽然不像西边的几个邻近部落那样,动辄就扬帆几千里,把自己的旗帜插上遥远的不列颠海岸,但对于船只操作还是非常熟悉的。更何况,他们是一个向来以勇力自负的部落。在传说中,他们是战神玛尔斯和大力神赫尔库勒斯的后代。因此,这个以神的传人自居的部落命名自己为“哥特人”(Gothi),就是“神子”的意思。他们又说,自己的祖先就是古希腊、波斯人所说的“格塔伊人”(Getae),也即杀死波斯王居鲁士的那个“马萨格塔伊”(Massagetae)民族,因此直到现代,“哥特人”(Gothi)与“格塔伊人”(Getae)这两个名字一直都被长期混用。近年来,通过分析考古发掘成果,西方学者已经达成共识: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民族,哥特人属于日耳曼民族,格塔伊人则属于色雷斯民族。

哥特黄金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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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蛮族一样,哥特人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几乎就在抽签结束的同时,三艘装备齐全的木制帆船就停靠在海岸边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话估计也不会太多,对于这些居住在艰苦地区的人来说,分道扬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附近很多部落之前都这样做过。更多的可能是善意的祝福和美丽的憧憬,“人说南方好风光”啊,据老人讲,那里四季温暖如夏,正午炽热的阳光能够把鸟蛋烤熟,茂密的果树漫山遍野,只要伸伸手,就可以填饱肚子,再不用像这里那样,整天辛辛苦苦地奔波,却常常一无所获;那里的房屋高耸入云,墙壁坚硬如石,永不会被狂风刮倒,还有一种不知名的物体,可以在夜晚把屋内照射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那里的人多得像海里的沙丁鱼群,都长着卷曲的黑头发,在法力无边的保护神教导下,他们能够预知日食、月食、彗星出现的时期,将大地刮平,使河流改道;那里的食物比蜂蜜还要甜,女郎的笑容比鲜花还要美……总之一句话:如果你爱她,就带她去南方,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她,就留她在北方,因为这里是地狱。真的,如果不是船只数目有限,海上航行又危机四伏,不适合老病妇幼的话,这座被他们叫做“斯堪德扎岛”(Scandza,即“海岸之岛”)上所有的居民,恐怕都会立即踏上南行的不归路。

这座“斯堪德扎岛”,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由于它的北部处于永冻区,凭肉眼无法与北冰洋分辨开来,所以直到公元10世纪,人们还把它当作一座四面环水的孤岛。从公元前6世纪起,来自东南平原上的一些印欧语系民族,陆续在此扎根创业,后来又渐渐扩张到西南方的日德兰半岛等地。罗马人将他们统称为“日耳曼人”,但他们自己相互间并不承认是同一个民族。到了公元前2世纪,因为人口压力和原住地自然环境恶化等原因,这些日耳曼人又开始继续南下到莱茵河东岸、易北河流域、多瑙河上游的中欧平原地区。日耳曼人一般被分为三大部分:西日耳曼人,如伦巴第人、萨克森人、法兰克人、施瓦本人等,他们南下后居住在易北河以西;东日耳曼人,如哥特人、汪达尔人、伯艮第人等,他们南下后居住在易北河以东;北日耳曼人,如诺曼人、盎格鲁人、朱特人、丹麦人、维京人等,他们留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后来多数去了不列颠、爱尔兰等地。

日耳曼民族在地理学上的分布(日耳曼尼亚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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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耳曼民族在语言学上的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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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三艘哥特帆船渡过波罗的海,抵达易北河东岸的时候,恺撒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很快,随着暴君苏拉在公元前79年的退位和不久后的死亡,罗马共和国重新恢复了它旧有的政治秩序,克拉苏、庞培、恺撒这“前三巨头”也乘此风云际会之机,踏上了他们耀眼的仕途。克拉苏富甲天下,号称拥有半个罗马城的房地产,又在镇压斯巴达克斯奴隶暴动中大出风头,自然当仁不让地排在首位;庞培在征服了西班牙半岛之后,先是消灭了盘据在地中海里长达上百年的海盗集团,继而又东征亚洲,本都、叙利亚、亚美尼亚等东方古国莫不臣服,兵锋直抵里海。总之,克拉苏和庞培给恺撒留下的机会并不多,东、南、西三面都已平定,只剩下阿尔卑斯山脉以北的高卢、日耳曼尼亚、不列颠这些老少边穷地区了。但是在罗马共和国,没有显赫的武功,你就当不成领导。恺撒别无选择,只得在高卢和不列颠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为艰苦的7个年头,总算征服了整个高卢,并为自己建立了一支所向披靡的私人军队。当克拉苏被帕提亚骑兵杀死以后,他马上和庞培反目成仇。虽然他取得了内战的胜利,并“清醒地颠覆了共和国”,但最终却功亏一篑,在获得罗马王位的前夕被政敌刺杀。值得一提的是,在哥特人的传说中,帕提亚人还是他们的亲戚:当他们的祖先“格泰人”还在中亚草原上生活时,曾经远征过埃及。在归途中,一些士兵迷恋于西亚的异国情调,擅自离队出走了,所以被叫做“帕提亚人”,就是哥特语里“出走者”的意思。

恺撒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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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前,恺撒肯定没有听说过哥特人,哥特人大概也没有听说过他。此时,他们正忙着寻找并适应一个新的家园。据说,刚刚抵达现在的波兰海岸,他们之间就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三艘帆船并没有同时抵达目的地,因为有一艘船上的人恰好都特别懒,在划桨时不肯出力,所以比其它两艘船到得晚。三艘船上的人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决定干脆再次分家:前两艘船上的人们气呼呼地向南走了,第三艘船上的人则呆在原地,暂时不肯再迁移了。他们定居下来的这块土地被叫做“哥特斯堪德扎”,这和后来新大陆上的“新英格兰”、“新约克”(纽约)可谓殊途同归。但是,他们自己以后却不再被叫做“哥特人”,而被他们的同胞们改了个侮辱性的名字:“格皮德人”,就是哥特语里“懒虫”的意思。不过,别看格皮德人虽然行动迟缓,但打起仗来却十分英勇,他们是日耳曼人中最为彪悍的一支,在以后将扮演“上帝之鞭”终结者的角色。

与格皮德人分手后,那些勤快的哥特人一路打探周边的地理情况。他们知道易北河以西已经被上百个日耳曼部落挤满了,于是打算不再到那里去凑热闹,转而向东方的西徐亚进发。据说那里全是一马平川的沃土,非常适合于发展畜牧业,而这正是哥特人所擅长的。可是好事多磨,他们前进的路上流淌着一条宽阔的维斯瓦河。这附近都是草地,没有树林,他们无法造船,于是就用随手能够拣到的一些灌木造了条浮桥。不知道是因为缺乏经验,还是有人故意捣乱,反正这条浮桥是项标准的豆腐渣工程,因为哥特队伍刚过了一半,它就不给别人任何过河拆桥的机会,自己干脆利落地坍塌了。不少哥特人淹死在河里,而更多的则被就此分开。第一条船上的人已经到了东岸,而第二条船上的人却被留在西岸。他们不敢也不能再造第二条浮桥,于是只好这样再次分家:第一条船上的人担负着在遥远的东方振兴整个哥特民族的希望,继续向前进发,而第二条船上的人则就此定居在维斯瓦河的中游平原上。

以上只是哥特方面的口头传说,事情虚无飘渺,不可轻信。罗马方面的文字记载要可靠一些,在恺撒的养子屋大维成为罗马皇帝之后,也就是耶稣诞生前不久,罗马商人们开始直接或间接地与维斯瓦河三角洲一带的日耳曼部落做生意,因为这条河是波罗的海和黑海之间的主要商路。在这些部落中,就包括哥特人,他们贩卖的商品主要是毛皮、水产品、玛瑙和金属之类。当然,这些所谓的哥特人也许就是格皮德人,谁也不会乐意自称是“懒虫”。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在到达维斯瓦河流域后,哥特人的数量和实力开始迅猛地增长。但他们也并非没有竞争者,这个死对头就是也同样居住在维斯瓦河流域、后来将和他们瓜分西罗马帝国的汪达尔人。综合传说和考古资料看,作为民族大迁徙时期最重要的三大日耳曼民族(哥特、法兰克、汪达尔)之一,公元1世纪的汪达尔人似乎处处被哥特人压过一头,甚至还被迫做对方的臣属和仆从。此时的哥特人,早已不再是那几十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海员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已经向东南扩张到了黑海之滨,成为东欧平原上最强大的政治和军事集团。在一位名叫迪西纽斯的希腊人的教导下,他们开始接触希腊、罗马文明,参照自己的习俗制定了日耳曼人中第一部口头法律,还掌握了不少数学、物理学和天文学的知识,这使得他们在与其它蛮族的较量中进一步占据了上风。和后来无数的其它蛮族一样,在科学技术上已经开始文明化,而在思想道德方面还处于蒙昧状态的哥特人,正在接近他们战斗力的巅峰。然而,此时如日中天的罗马帝国,似乎还完全没有认真地看待这个自己未来的掘墓人,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两国之间的关系正处于它最为融洽的蜜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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