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老拙做地产(1) -- 老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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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老拙做地产(1)

刚赶完一个本子,换换脑子,给各位写个故事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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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老拙做地产[/SIZE]

大家不要误会,不是现在,是做地产最TM倒霉的那几年。

这事,还要从头慢慢说来。

1993年,那是一个春天,在部队混到上校正团的老拙复员了。

没有写错,是“复员”,不是转业。那年,三总部和国务院六部委联合发文,首次提出鼓励营团干部复员自寻出路。

什么叫复员?就是您的过去,一笔全抹了,没了。一切从头开始,看您自个的了。

领导和老拙谈的时候,专门找来一位政治干事,说干部要求复员的,必须两人在场,证明确实是本人自愿的。

老拙说:没错,是本人自愿。

政治干事说:你知道复员上哪儿去报到吗?

老拙:不是军转办吗?

政治干事:不对。军转办的全称是“军队转业干部办公室”。您是复员,不再是干部了,您得到民政局复员军人办公室报到。

老拙:跟战士复员的待遇一样?

政治干事:还差点。战士复员一般要安排个工作,您得自寻出路。

老拙:那没问题。

政治干事盯着老拙:还有一点。档案您得自己拿着。

老拙:不能存在人才交流中心吗?

政治干事:不能。地方的人才交流中心是人事部门办的,只存干部档案。您要是不愿自己拿着,就只能存到劳动局办的“劳动市场”。

老拙明白了,总之往后再没人管你了,您得自己从头混了。

政治干事盯着老拙不放:怎么样?还想复员吗?后悔还来的及。

老拙:不后悔,就这么着了吧。

没记错的话,当时老拙拿了三万五千,跟部队拜拜了。三万,是“买断军龄”,五千,是医疗补助。本来医疗补助绝没那么多,是老拙愣逼着门诊部主任给老拙算成二级伤残什么的,才拿到手的。

想起来,这位政治干事人还真不错,并没有扔了老拙不管,而是一有军转干部人才交流活动,就催着老拙去参加。那意思,要是找到合适的位子,再回来按转业安排也不是不可以。

催了几次,实在是躲不过,老拙只好去看看。没想到进门就碰上一位老战友,人家早两年转业,现在已经荣升保密局长了。哈哈,别误会,全称应该是“北京市XX区国家保密局”。

局长老兄一见老拙,喜出望外地拉着说:怎么?今年你也走?太好了,太好了!我这摊刚成立,正缺人手呢。你过来,咱俩一块干!

老拙:操!你老兄当了局长也不早说。晚啦!

局长:不晚,不晚。我在这儿练三天摊了,没两个合适的。你是老机关出身,我这儿正缺个团职干部。

老拙:不行啦。我这次是复员,不算干部,你这儿我还真来不了啦。

局长楞了半晌:你傻啦,你疯啦?又他妈不是没人要你,你复的什么员嘛!我给你写个接收函,赶紧回去找人,还来的及!

老拙:晚了,晚了,真的晚了。我钱都拿了,都花了,还不回去啦。

局长变了脸,瞪着老拙:你小子!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看不上我这个清水衙门,惦记着上哪儿发大财是不是?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老拙一看不对,赶紧闪人:您忙着,回头找空请你吃饭。

老拙溜了。

溜了没多远,就看到前面有个民营企业的摊子。

那年头,地方机关单位每年都有安排军转干部的硬指标,不得不来。民营企业也有硬指标吗?过去看看。

一问之下,人家说:我们没硬指标。不过老板是转业干部,两个副总也是转业干部,所以喜欢转业军人。专门交代我们办公室来招人的。

嘿,有点意思。老拙琢磨,头头都是部队出来的,至少交流沟通没有问题,就它了吧。再一看,人家招的是电脑软硬件,还有房地产,咱一个搞了半辈子作战的参谋,不挨边啊。哎?还有“办公室文秘”1人,这个咱老拙肯定行。

“啥?你应聘办公室文秘?”几个小丫头笑得不行。

笑是笑,还是把老拙给记下了。

没过几天,老板带着两个副总,接见全体应聘转业干部。你还别说,真来了十几口子,男的女的都有。一个个先说自己的简历。

轮到老拙了,刚说完军龄职务,吴副总就蹦起来:我靠,老首长啊!敬礼,敬礼!

老板摆摆手:在部队那些,到我这儿都不算了,从头开始。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可以走了。

就这么着,老拙留下了。办公室文秘,人称“拙秘”。老板坐里屋,老拙坐外屋,绝对是一道风景线,进进出出的人,都捂着嘴偷偷乐。

跟老拙一同留下的,还有个海军的老史。他转业前一年就没上班,跑到海南的房地产公司去待着,所以留在公司做房地产业务。

老史听说老拙办的是复员,后悔得直拍大腿:傻了,傻了!反正到民营企业,也是啥都没有了,还不如买断军龄呢!

老拙说:不一样,你现在还是干部身份,档案在人才。我可啥也不是了,档案在我家呢。

老史:去他的干部身份,有个球用!

老拙:咋没用,说不定那天又折过个来呢?

最后没想到的是,折过个来的,是老拙自己。

办公室王主任听说老拙这个情况,笑笑说:干部身份,有用没用都得先要着。这事好办,咱是高科技民营企业,国家有政策,丢失干部身份的,可以办回来。

王主任写了申请,跑了几圈,老拙的档案进了人才,干部身份又回来了。不过到今天,好像也没起啥作用。

不过“拙秘”的工作,就是接个电话,写写划划,失落感还是很有一些的。想当年,咱在军队大机关,伺候的都是将军,再不济也是部长局长什么的。在这儿,唉!真的不能提。谁都能过来说:“拙秘,这个你写一下”。以致于老板都在会上说:“你们注意点,别二指宽的条子都叫拙秘写”。底下唧唧嘎嘎笑成一片。

他大爷的!

那一年,办的最大的事就是“增电”。公司那个楼刚建成不久,供电局只给了一个千瓦的电量,上班电脑什么的都打开之后,连复印机都转不动,更别说空调了。为这个,大伙儿每天吱吱哇哇叫唤。

老板说:老拙,你去供电局看看,给公司增个几千瓦电量。

老拙傻乎乎地就去了。一到那儿就给人家捹回来:找百发市长批去!

怎么着?增电还要找副市长?

回大院问问管理局的熟人。

人家看着老拙,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才说:你没长眼啊?没看见咱们诺高级别的大院,都还不准使空调吗?吃饭吃了十几万了,咱大院都还办不来增电,你还是歇了吧。

一打听才知道,全北京用电都紧张,增一度电,也得张百发市长亲自批。

歇就歇了吧。

可公司那帮员工不歇啊,上班就嚷嚷“怎么还没电啊,活儿还干不干啦?”

老板看老拙,老拙就看天花板。

没过一会儿,来了个供电站的员工,找到办公室,说是有公务要谈。

啥公务?

市里为了缓解用电紧张,要加快电力建设,发行了电力建设债券,要求每个用电单位都必须买。

老拙:必须买多少?

怎么也得三、五千吧。

老拙:公司资金紧张,税都还没交上呢。

三五千都拿不出来?我可告诉你,我们站就是管你这片的。。。。

老拙:老弟,别急啊。我知道你们每人都有指标,必须完成。

知道就好。

老拙:我这儿也有道难题,你帮我完了,我也帮你完。

说说看。

老拙:先抽支烟。来,点上。您坐这儿热吧?电不够,开不了空调啊。帮我增点儿电。

要多少?

老拙:十个,啊不,二十个千瓦。

那小子翻我一眼。

老拙:帮帮忙,不就五千债券吗?好说。

我们可得礼拜天来。

老拙:知道,算加班,给加班费。

中饭、晚饭都你们管。

老拙:没问题。中午就算了,晚上啤酒管够。

对外一个字不能说!

老拙:放心。

周一上班,老拙一进楼就挨着门喊:开电脑!开空调!电器都打开,看看转不转!

楼道里,一片欢呼。

关键词(Tags): #老拙(北府刘牢之)#地产(北府刘牢之)#老拙 地产元宝推荐:一直在看,马鹿,夏翁,今昔, 通宝推:好知明言,小年,好说好说,大懒虫1号,草纹,马鹿,落九天,倪想水,惯看风月,老引北京,老爷王,苏鲁锭长枪,思炎,昌意,游识猷,天涯浪子,不感冒,landlord,山远空寒,kmy1810,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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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沙发咯
家园 拙秘着实不易啊

不过经过增电这次事情之后,公司老板应该对拙秘青眼有加了吧?

家园 老拙出马,一个顶俩
家园 能摆正心态着实不易呀,花您!
家园 老拙终于又有时间了.

当初为啥要离开部队呢,这个很需要勇气啊

家园 不是金子是钻石!另外,有话对西西河的电脑系统说

刚才给拙总送花,分明得了一个宝的,一高兴也没数自己到底多了没,可是看统计,却没有。。。

苍天那,不带这么消遣俺的!

家园 这个才是真正的人生经历

好!

佩服。

家园 老拙当年意气用事啊。不过,还是花一下。
家园 拙叔牛啊,地产也做过。
家园 【原创】老拙做地产(2)

1993年8月,公司的地产项目奠基开工了。

那年头,民营企业做房地产,真正是傻小子夜半下黄河,靠的就是不知深浅加上胆子忒壮。赶上风平浪静,没准也就趟过去了,可刚下去,大风大浪就来了。

一是没项目。那时候,城里的地不能给民营企业。只有远郊县开发区招商的土地,实在是没人爱搭理了,给了公司开发别墅区。

二是没人才。满公司都挨踢长大的,谁也不懂盖房子啊。于是只好熟人介绍,从地方国营建筑公司找来个科长,任命为房地产公司副总经理。算了个基本的每平米建安成本价,全权委托给这位姜副总,财务部按进度拨款,支票直接交到他手里。

三是没资金。银行不给民营企业贷款,金融机构给了点,一句“不行杀几个行长”,赶紧都给收回去了。只好拖着土地款,借着高利贷,赶紧卖房子。

可是正赶上百分之二十好几的通胀,严厉的金融调控下,不少地产公司纷纷倒闭。那时谁也不敢买期房,万一烂尾了可怎么办?

所以,要想卖房,就得盖完。怎么也得把一期搞个模样出来,才可能有买家。

可糟糕的是,姜副总的工程进度慢的不行,质量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回事。他老人家一周去一次工地,结结帐,喝杯茶,走人。谁都还不敢说啥。这样下去,后面的买家来不了,前面仅有的几家业主也可能借此退房。

老板一着急,把老拙叫到里屋去喝咖啡。

老板:这样下去不行,还是你去吧。

老拙:我去?我去干啥?

老板:你去当总经理,全面负责,把工程搞上去,房子卖出去。

老拙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不成,不成,绝对不成。咱就一个瞎参谋出身,哪儿知道房地产啊?

老板:不知道没关系,学吗。谁也不是天生就知道嘛。

这老板,不愧连队干部出身,会做思想工作。

老拙:成,那我赶紧学着,哪天学会了再说。

老板脸一沉:老拙,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不去,公司就是个死!

这话还真不假,那么高额的利息,搁老拙这儿早就跳搂了。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老拙再不去就不行了。

就这样,“拙秘”了八个月,改成了“拙总”。

听说“拙总”走马上任,姜副总第一时间赶到了工地,找到会计就要钱。会计告诉他,今后出款必须经“拙总”同意。姜副总马上来找“拙总”。

他对“拙总”说:我明白老板的意思,让你来收权的。

老拙点点头说:没办法,往后咱俩商量着办吧。

姜副总:你来我就不想管了。不过还有最后一点货款没付,也就二十来万,你抬抬手,给我张支票。

老拙眼珠子转了N圈,想想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算了,给他吧,买个大家平安。

这边支票刚出去,那边老板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我的亲娘,好一通骂啊!立逼着老拙立马把支票给要回来。

老拙放下电话就去追姜副总,那小子嘬着牙花说:晚了,已经给人家了。以后您管吧,我家歇着去啦。

走了。

走了就走了呗,死了张屠夫还不吃混毛猪啦?老拙最不信的,还就是这个邪。

问问,下面该干啥啦?

下午开监理会议。

好,到时候我也去听听。

老拙吩咐完,就往工地逛了一圈。见到的人,都斜着眼看老拙。老拙心说不好,回来就找保安队长。这个保安队长是个复员兵,上海武警散打第二名。整个公司里,就他是老拙招来的。

老拙对他说:我看不妙,可能要出事。

保安队长一紧张:拙总,要出啥事?

老拙:我也说不好,反正是要出事。你记着,不管出啥事都不准动手。

保安队长:不动手咋办?

老拙:给派出所打电话。

保安队长点点头:明白了。

下午,老拙去了监理部开会。没说两句,一帮民工冲进来,手上都拿着家伙。那些监理,都是姜副总招来的退休工程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使个眼色都溜了,屋里就剩拙总一个光杆司令。

为首的恶狠狠地冲着老拙:姓拙的,欠我们的钱,赶紧还了!

老拙说:工程款都是按进度拨的,给了姜副总了,有帐可查,你们找他要去。

为首的:你他妈的别想赖帐!姜副总走了,我们就找你要!

老拙站起身就往门外走,没走两步,就被两个汉子推回来,再走,再推回来。老拙索性不走了,坐下看着他们。

那边,保安队长一看真出事了,赶紧给派出所打电话。

没过多久,警车哇哇地就来了。下来俩警察,喊着:谁呀?谁他妈这么胆肥啊?敢把总经理都给关起来?

为首的一听就出去了:老张,是我啊。

警察一看是他,嚷道:是老六啊。你他妈的怎么把人给关起来啦?

老六:他狗日的欠我们钱!

警察:欠钱也不能关人啊?有事找法院打官司,知道吗?

老六:知道,知道。

警察:那我们先走啦。

老六:慢走慢走,回头过来喝酒。

警车走了,保安队长傻了眼。

老六进来,盯着老拙:知道这个地界是谁的了吧?实话告诉你,现在水电都给你停了,你看着办吧。

老拙一看走不了啦,干脆,扒桌子上睡一觉吧。还真就睡过去了。

等老拙醒来,老板开着大奔从城里赶过来了。好说歹说,先把老拙给放了出来。

老板先把老拙再熊上一顿:我怎么给你说的?拿钱买路行不通!应验了吧?

老拙:我明白了。你先回吧,这里我来处理。

老板走了。保安队长过来,对老拙说:拙总,我看你还是回城里去吧,斗不过他们的。

老拙:为啥?

保安队长:人家是八大金刚,你孤家寡人一个。。。。

老拙:八大金刚?

保安队长:他们八个结拜弟兄,他是老大。

老拙:他?

保安队长:就是姜副总。

老拙:老二是谁?

保安队长:派出所长是老二。老三是对面村支书,咱们这块地,原来就是他们村的。老四是姜副总找来的河南建筑公司老总,他弟弟是包工头,就是关你的那个老六。老五、老七、老八,是电老虎、水老虎和房地局的。

我靠!这回真的撞枪口上了。

保安队长:姜副总跟他们说了,这块地二百多亩,得投十来个亿,够咱们弟兄吃上几年的。

老拙:够他们吃上几年?这么下去,不出半年公司就完了!

保安队长:拙总,咱俩跟他们八大金刚斗,怕是还坚持不了半个月啊!

妈的,看来不碰个鱼死网破,这事还真就完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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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当年你老侃股票时扔了一只靴子,等了两年多了,终于落下来,这回我可踏实了。

家园 老拙出马,一个顶两,宝推
家园 房地产民营企业做的时候,是真心当产业做

等国企进来,就是炒地皮的。唉。

家园 这个坑也不浅啊。

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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