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杀戮书.西晋八王之乱 -- 应侯范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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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杀戮书.西晋八王之乱

本书已由江苏文艺出版社于今年四月份出版,买得不怎么样,呵呵。

我始终学不会用那种调侃的方式去述说历史,特别是像是像两晋历史这样的血腥史。

在出版的时候,出版社把书名改为《八王乱.西晋那时的权谋诡计》,好像这是一本讲权谋的书——按我本心,是想往《东晋门阀政治》那样的书上面靠的,但对如此一来,应者会更加寥寥,作者最好去学会辟谷之术,喝西北风也能活下去——说明如今民间说史很火,其实只是听历史故事火而已,人们只有猎奇而来,有多少是真的喜欢历史呢?

与江苏文艺出版社的版权签了五年,按合同不可以全本载完,只能载到第八章末,事先说明,抱歉之至。

我在“豆瓣”上开了个评论页,倘若哪位朋友有兴趣,欢迎光临http://book.douban.com/subject/4814260/

目录

第一章、悲剧的前奏

一、临终的皇帝

二、痴呆的太子

三、兄弟怡怡

四、政变伤了皇帝的心

五、亲兄弟明算账

六、画皮的人撕开伪装

第二章、杨骏

一、面容模糊的晋惠帝

二、无法肩负的重任

三、两位受惊的祖父

四、乱弹琴

五、盟友倒戈

六、张开的罗网

七、喋血的暗夜

八、哀哉秋兰

九、洛阳三月血满街

第三章、汝南王与楚王

一、凶狠的诏书

二、飞来横福

三、洛阳六月又飘血

四、过河卒子

五、从此公卿皆姓贾

第四章、愍怀太子

一、杜锡坐针毡

二、洛阳街头的艳遇

三、晋世宁

四、诡异的母子情

五、生机如昙花

六、小人乱国

七、南风烈烈吹黄沙

八、式乾殿上

第五章、贾皇后

一、舆棺上奏

二、黄雀在后

三、哀王孙

四、夜半刀出鞘

五、杀人活人

六、他乡遇仇敌

七、白虎幡

八、着火的羊皇后

第六章、赵王

一、狗尾续貂

二、勤王!勤王!

三、叵测的观望者

四、洛南洛北皆成战场

五、金屑酒

第七章、齐王

一、深沉的心机

二、三个军政府

三、成都王退出弈局

四、国事艰难

五、三谏不从

六、颦鼓动地

七、逃生的名士

八、激战洛阳

第八章、长沙王

一、天下未乱蜀先乱

二、秦兵复东来

三、荆扬有寇

四、张昌建国

五、靖尘沙

六、煮豆燃豆萁

七、十年羁宦

八、华亭鹤唳讵可闻

九、草木萌芽杀长沙

第九章、成都王

一、二入洛阳

二、御驾亲征

三、荡阴之役

四、潜龙惊

五、黄头鲜卑入邺都

第十章、河间王

一、邺都满城血

二、匈奴建国

三、劫乘舆

四、关外羽檄飞

五、烟消云散

六、获胜者东海王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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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一章、悲剧的前奏(1)

一、临终的皇帝

魏元帝曹奂咸熙元年(公元264年),年近而立的司马炎还立在父亲司马昭巨大的荫庇之下,他当时是曹魏的新昌乡侯,官职是中抚军,主要职责是统领禁军,卫戍京师。这是权臣父子的传统分工模式:父亲领军在外讨伐异己,儿子留守京师,监督傀儡皇帝与朝中百官,当年曹操、曹丕父子也是如此。

但是司马昭似乎对儿子缺乏充分信心。这一年年初,奉命远征的镇西将军钟会消灭了蜀汉之后,野心膨胀,企图拥兵自立,司马昭亲率大军西征,因为担心后院起火,司马昭挟持魏帝曹奂一同去了长安。

血战最终并没有爆发。此前司马昭对钟会的野心有所预料,特地任命能谋善断的卫瓘为监军,随行入蜀以备不测。卫瓘不辱使命,钟会刚树起叛旗,卫瓘就策动魏军哗变,杀死钟会及其党羽,控制蜀中大局。巴蜀二十二郡正式划入曹魏版图,被收编为第十三个州,益州。到了晋朝,益州一分为三,由北到南分别为梁州、益州、宁州。

随着蜀汉的灭亡,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三分天下的格局终于被打破。表面上是曹操的后人正在实现其先祖“天下归心”的理想,而实际上此时的曹魏政权也已经日薄西山,即将笑纳这个天下的人,复姓司马。

同年三月,司马昭进爵为晋王。十月,司马昭立长子司马炎为晋王太子。此时的司马昭,九锡也受过了,对内的一切反对势力都已经剿平,万事俱备,只欠魏帝禅位。

司马昭没有等来做皇帝的这一天,他在次年(公元265年)八月病死,司马炎嗣位晋王。同年十二月,魏帝曹奂禅位给晋王,这一年司马炎正好三十岁。所谓三十而立,司马炎的起点比较高,一立就是个皇帝。

司马炎改咸熙二年为泰始元年。

泰始,这是晋武帝司马炎的第一个年号,也是晋朝的第一个年号。泰者,安也。司马炎是想诏告天下:从今开始,天下要安定了。

泰始这个年号用了十年,但是天下并没有实现真正的安定,三国乱世尚未完全谢幕。江南孙吴政权依仗着长江天险负隅顽抗,两国在漫长的边境线上时有交锋。

泰始十一年春(公元275年),司马炎改元咸宁。

咸宁,这是晋武帝的第二个年号,还是祈祷天下安宁的意思。

咸宁五年(公元279年)十一月。经过十多年的精心准备,晋国出动二十万军队,分六路进攻孙吴。孙吴当时国贫民困、人心思变,晋军摧枯拉朽一般,横扫江南。

次年三月,晋将王濬率领水军从上游顺江而下,直捣建业,吴王孙皓黯然出城投降。

破碎近百年的天下重新归于一统,兵荒马乱的日子结束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咸宁的许诺已经实现,司马炎于是再次改元,将咸宁六年改为太康元年(公元280年)。

太康,这是晋武帝的第三个年号。

太康这个年号用了十年,这十年史称“太康盛世”。史家如此描述:“是时,天下无事,赋税平均,人咸安其业而乐其事。”

所谓盛世,标准竟然仅仅是“天下无事,赋税平均”,可见这不是一个繁华似锦的盛世,而是大乱之后喘口气的盛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治世而已。但是对比之前兵连祸结、“千里无人烟,白骨蔽荒野”的惨况,人们已经感到相当的幸福和满足。

可悲的是,即使是这样的治世也仅仅昙花一现。不久,天下重新分崩离析,战火延绵不止。几十年后,在经历了山河沦丧、骨肉分离,见惯了杀人盈城、尸横遍野之后,文人干宝追忆晋初那段逝水年华,他笔下的太康十年美好得恍若人间仙境:“牛马被野,余粮委亩,行旅草舍,外闾不闭,民相遇者如亲。其匮乏者,取资于道路。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

千载之后重读干宝此文,令人唏嘘不已,乱世中人说愁是泪、说喜也是泪。谚云“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字字血泪。

太康盛世的终结有诸多原因,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司马炎怠于朝政。

名为开国君主,实际司马炎根本不具备开国之君应有的雄才伟略,他能当上皇帝的唯一原因就是有幸生在司马家。众所周知,司马家的江山是从曹操后人的手中连骗带抢得来的,过程卑鄙并且充满血腥味。司马家的前二代人物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留给后人的印象也是阴霾狡诈、心狠手辣,这一形象直到第三代人物司马炎的时候才有改观,但这个改观是建立在前二代人物辣手扫平一切政敌基础之上的。对于司马炎而言,创业时期的艰难险阻已由父祖克服,皇帝的宝座瓜熟蒂落,被他悠然拾起。

所以本质上司马炎是个靠父祖荫庇的二世祖,天性里安逸享乐的成分远多于坚忍谋国。在平定吴国之前,他还能稍稍克制自己,摆出一副有为明君的姿态,屡次下诏严禁浮华、严禁奢侈。不过这也仅仅是个姿态而已,比如他标榜从谏如流,却无法真正做到择善而从,最后姑息养奸;他宣称要以统一天下为己任,却始终优柔寡断,在苟安与奋进之间摇摆不定。

等到吴国灭亡,天下人都只认他司马炎一个皇帝之后。司马炎就连“明君”的姿态都摆得三心二意,压制已久的纨绔子弟习气暴露得越来越明显。《晋书》上评论他:“平吴之后,天下乂安,遂怠于政术,耽于游宴,宠爱后党,亲贵当权,旧臣不得专任,彝章紊废,请谒行矣”。

所谓“怠于政术,耽于游宴”是暗示司马炎好色。司马炎好色是个公开的秘密。早在泰始九年,司马炎就下诏在全境范围内征秀女,上至公卿府第下至寻常巷闾,凡有适龄少女却敢隐匿不报的,都以“大不敬”论处;为了防止有人通过抢婚来逃避选秀,司马炎又下令,在选秀期间天下人一律不许嫁娶,犯者也是“大不敬”。要知道“大不敬”的罪名可不轻,最重可诛三族,司马炎一向标榜仁恕,可是为了美人,他愿意承担暴君的骂名。

讨平吴国之后,司马炎的“寡人有疾”一发不可收拾。他将吴主孙皓宫中的姬妾、宫女五千余人全部据为己有,导致洛阳后宫猛增至史无前例的一万余人。这一举动使司马炎沦为历史笑柄,宋朝诗人邓林写有一首名为《晋武帝》的七绝,辟头两句就是“秋风铜爵曲池平,吴主宫娃满掖庭”。

而更大的笑话还在后头。因为后宫人数太多,繁花入眼竟然使司马炎不知所从,在这个时候皇帝变成了一个极富有闲情逸致的登徒子,他每天坐着无人驾驭的羊车随遇而安。羊车停在哪个美人房前,就在哪里过夜。宫人们知道自已的命运寄托在那几只拉车的羊身上,纷纷学习牧羊人的本事,在房前插竹枝、洒盐水,吸引羊群。司马炎因此成为史上有名的风流皇帝,“羊车”一物也经常被后世用来指代帝王的宠爱与临幸。

所谓“宠爱后党,亲贵当权,旧臣不得专任,彝章紊废,请谒行矣”说的是司马炎重用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其中杨骏是皇后杨芷的父亲。太康年间离晋朝开国已近二十年,许多开国元勋已经逝世,杨骏兄弟成为最得司马炎宠信的臣子。司马炎热衷于在后宫寻花问柳,杨骏等人就趁机专擅朝堂,任用私人,排挤卫瓘等功勋卓著的老臣。《晋书.杨骏传》中说:“帝自太康以后,天下无事,不复留心万机,惟耽酒色,始宠后党,请谒公行。而骏及珧、济势倾天下,时人有‘三杨’之号。”

沉溺于酒色会间接造成君主大权旁落,不过它最直接的后果却是戕害君主的身体。没过多久,刚过知天命之年的司马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行了。

自从西汉武帝年间,董仲舒将阴阳五行学说与儒家学说杂揉,提出“天人感应”学说之后,谶纬之学、阴阳之说就再次成为显学。数百年来人们很真诚地相信“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这句话,认为天地间各种现象都会与人世间的所有祸福得失相楔合。两汉魏晋各朝的史官不厌其烦地记下天上地下各种异象,用来附会当时各种政治现象,这些史料后来被记入《汉书》、《后汉书》、《晋书》等正史中的“天文志”、“五行志”等篇章。

按照那时的说法,皇帝是上天之子,动静都有天神庇佑,连皇帝的座位都上应天上的“帝座”星,上天会不时的降下昭兆预示祸福。

太康九年正月壬申,太阳在白昼突然消失,良久再现;六月庚子正午,太阳再次消失,暝色笼罩大地。观星者言:日蚀再现,不利于王者。果然没过多久,司马炎就病倒了。

皇帝的病情时好时坏,延续到太康十年,情况更加糟糕,天下妖异频现。

先是年初,江南会稽郡传闻,该郡的鱼蟹都变化为田鼠,数量巨大覆盖了原野;荆州南阳郡传闻,当地人捕获了一只老虎,这老虎只有两只脚,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后来又突然消失了;幽州塞北有死牛突然开口说话,说“中国其必为胡所破也”。

然后,洛阳官道铜驼街旁一棵高十丈许二人围抱的大树无故折断。太康十年四月,宫城崇贤殿火灾,十一月,含章殿鞠室火灾。

恶兆频繁出现,司马炎无疑慌了。太康十一年春(公元290年)正月,他又一次改元太熙。熙者,光明、和悦。司马炎祈求身体的康健,重新焕发光芒,君临天下。

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位人间天子。改元之后冬去春回,天气越来越暖,而司马炎生命的火焰却一天比一天微弱。

孟春、仲春、阳春,春天过了,司马炎的病情丝毫不见起色;接下来是四月,孟夏草木长,处处欣欣向荣,而司马炎却已沉疴不起。许多人预料到,“太熙”很可能就是司马炎所用的最后一个年号了。果然,熬到四月己酉,有消息传出:皇帝大渐弥留。

皇帝病榻设在宫城含章殿。殿上帷幕重重,还遮起了屏风,司马炎躺在屏风之后,连呼吸都显得万分艰难。太医还在煞有其事地把脉,痛苦地做沉思状,其实谁心里都明白,皇帝离列祖列宗不远了。皇后杨芷、太子司马衷以及在京的诸位皇子环侍在皇帝周围,默默地开始酝酿泪水。

殿下,不少被加授“侍中”“散骑常侍”“给事中”等官职、有权出入宫廷的大臣闻讯纷纷赶来,按各自官秩爵位的高低排队,整整齐齐地跪好,只等里面一声号召,恸哭举哀。

殿外,数以千计的黄门、宫女勿勿穿梭往来,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国丧。皇帝大行(注:驾崩的另一种说法)后梓宫(注:即棺椁)已经放置妥当;皇后、太子、众皇子以及后宫诸嫔妃要穿的“斩衰”丧服(注:不缝边的粗麻丧服,这是最重的丧服)已经缝制完毕;太子守丧居住的倚庐虽未搭建,但是白缣帐、蓐草、素床等材料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马上即可完工;负责唱挽歌的太乐队成员冠带整齐,表情肃穆,列队等侯于偏厅之中;宫城外,也有专门的场所被清理出来,以供百姓哭祭。

总而言之,万事俱备,惟欠皇帝一死。

皇帝偏偏不肯死。

殿下群臣跪了一个又一个时辰,双腿发麻、发冷最后失去知觉,可皇帝还是不断气。

终于有人等不及了,最前排站起一个六旬左右男人,环视匍匐在地的同僚,然后背着双手跨出队列,傲然上殿,揭开帷幕走了进去。没人阻拦这个跋扈的臣子,因为这人就是当时权倾天下的国丈杨骏。

杨骏见到的司马炎已与一具死尸没多大差别。双眸紧闭,肤色灰暗,胸膛与喉结处都看不出一点起伏,这些体征似乎都说明皇帝已经驾崩。杨骏从袖中掏出一缕新丝绵絮,递给皇后杨芷,杨芷啜泣着将绵絮递向司马炎口鼻之上。这一举动叫“属纩”,“属”是放置的意思,细小的绵絮叫作“纩”。绵絮很轻,古人将绵絮放置到弥留者的口鼻,测看其是否断气,如果绵絮一动不动,则说明病人已死。后来这举动演变成丧礼的一个固定仪式,《礼记.丧大记》中说“属纩以俟绝气”。

杨芷的手刚靠近司马炎脸庞,司马炎猛一抽搐,双眼突然睁开,灰暗的脸上泛起一道红晕。杨芷吃了一惊,手一抖将绵絮握入掌中,不被司马炎发现。司马炎直直地盯着某一个地方,顺着这道目光,杨芷发现被司马炎注视的人是太子司马衷。

瞬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司马炎为何迟迟不断气,他是不放心身后事,因为太子司马衷竟然是个痴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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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我在南京,这儿是凌晨四点半,你那儿几点?
家园 多伦多,下午四点四十
家园 【原创】第一章、悲剧的前奏(2)

二、痴呆的太子

司马炎一生儿子众多,有二十六个,夭折过半,活到成年的只有九个。这九个皇子后来全部被卷入“八王之乱”,七人死亡,唯有先天残疾的司马晏与幼子司马邺侥幸活了下来。

这些儿子大多是在晋朝成立后出生的,在做皇帝之前,司马炎只有四个儿子:正室杨艳生长子司马轨、次子司马衷、三子司马柬,侧室生司马景。嫡长子司马轨活到两岁就夭折了,泰始三年(公元267年)年初,司马炎立次子司马衷为太子,这时司马衷才九岁。

时光荏苒,太子一天天长大。宫中传出这么一个流言:太子是个痴呆。有这么一个笑话做为佐证,说有一次太子在皇宫华林园游赏,有蛤蟆在叫,太子静静听了半晌,问左右随从:“此鸣者为官乎,私乎?”随从哭笑不得,只好蒙他说:“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太子听了这个答案,相当满意。

消息传了出去,百官哗然,司马炎也大吃一惊,觉得难以置信。

皇帝与太子的相处方式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的父子。寻常父子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对彼此的性情、能力了如指掌,皇帝与太子则不同,皇帝、皇后、太子分别居住于不同的宫殿,彼此相隔甚远,按规定太子定时都要向父母请安,但那是例行公事,过程充满繁文缛节,未必对亲情有益,而且像司马炎这样的风流皇帝,一退朝就坐着羊车到处猎艳,国事都可以荒废,当然更顾不上对太子的教育培养,即使当时太子想与皇帝亲近加深了解,恐怕也找不到父亲在哪里。

太子成年之后都要搬出宫城,单独居住于东宫,每隔五日回宫朝觐请安。朝觐有现成的规矩可按部就班,请安时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会有东宫官僚事先叮嘱指点,所以这种觐见形式重于实质,目的是向天下人展示父慈子孝的姿态,实际并不能增进父子间的了解与感情。中国历史上有许多皇帝被自己的儿子蒙蔽欺骗,甚至死于儿子之手,这种扭曲亲情的父子相处方式是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司马炎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太子是个痴呆,这一点都不奇怪。震撼之余,司马炎不敢轻易相信这个传言,因为宫闰深处自古都是盛产谣言阴谋的地方,宫内嫔妃们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其惨烈不亚于战场,而目的不外乎争宠夺嗣。

司马炎潜心观察,他发现自已好似雾里看花,一方面有人不停的提出种种证据,来说明太子是痴呆,另一方面又有人不停的把太子粉饰成圣子贤君。

司马炎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终于确认传言是残酷的事实,这时候太子十岁刚出头,现在撤换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君王家天下,撤换太子是国事,但首先是家事,司马炎先向太子的生母皇后杨艳征询意见。杨艳在司马炎还是曹魏臣子的时候就已经嫁入司马家,算是糟糠妻,她出身弘农杨氏,那是汉末以来资格最老、声誉最隆的名门望族,若不是司马炎做了皇帝,他绝对是高攀。史称杨艳“聪慧,善书,姿质美丽,娴于女工”,与司马炎成亲后“甚被宠遇”,生有司马轨、司马衷、司马柬三个皇子与平阳、新丰、阳平三位公主。司马炎称帝之后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嫔妃,后宫人数一年比一年多,但他还是十分尊重这个皇后。

司马炎对杨艳表示,司马衷也许不堪社稷重任,为了江山永固,应该另选佳儿做皇嗣。比如说,可以另立杨艳的幼子司马柬。

司马炎未必有什么深刻用心,但是杨艳显然十分敏感。她出身书香门第,应该听说过汉武帝那有名的李夫人说过的一句有名的话,“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当时她已年过三十,自谓年老色衰,皇帝已经很少在她那儿过夜,而且皇帝三天两头的纳妃,生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皇子,令她产生严重的危机感。

司马衷的皇嗣地位现在是她唯一的保障,也是弘农杨氏未来的唯一指望。即使皇帝答应立司马柬为皇嗣,她也无法感到安全,因为司马柬不是嫡长子,废长立幼这种铁的法则不能破了口子,如果发生了第一次,谁能保证不发生第二次?

所以杨艳坚决反对换嗣,她说:“立嫡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乎?”

“立嫡以长不以贤”不是一句普通的话语,它出自《春秋·公羊传》,是被奉为圭臬的法则。司马炎没想到妻子的态度这么坚决,竟然搬出儒家经典来对付他。司马炎脾气超好,史书上称他一生“未尝失色于人”,也许他不想太拂了妻子的心意,也许他想太子还小,长大了就会慢慢变聪明。反正换嗣的事情就搁下来了。

到了泰始十年(公元274年),杨皇后病逝,那时候皇太子十六岁,已经加冠礼并与大臣贾充的女儿贾南风成亲。杨皇后临死,担心别的嫔妃做了皇后,太子的嗣位不安稳,于是推荐自已的从妹(注:堂房亲属为从)杨芷接替她做皇后,司马炎是重情义之人,他当时就“流涕许之”,并且果真在咸宁二年(公元276年)册立杨芷为皇后。从此,司马炎每次动起换嗣的念头时又多了一个心理障碍,总觉得冥冥天际,杨皇后那对妙目正盯着他质问。

但是,虽说君王家天下,毕竟这天下是天下人居住的天下,君王的贤与不才,关系到悠悠苍生的福祗。朝中百官议论纷纷,有相当一部分臣子对太子感到失望与否定,时不时的来劝谏一番。

有一次皇帝召集百官在凌云台宴饮,司空、太子少傅卫瓘假装喝醉,走到皇帝御座前,抚摸着御座连连叹息,说:“此座可惜!”司马炎当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卫瓘是太子少傅,最清楚太子的情况,他说可惜,是觉得太子配不上这个御座。可是司马炎实在狠不下心来废太子,他只好装糊涂,说:“公真大醉邪!”——你看来真是喝醉了啊,一边凉快去吧,这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另一个臣子,中书令和峤,就没有卫瓘那么含蓄了。他直截了当的对皇帝讲:“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季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司马炎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顾左右而言他。

人世间的诡异总是超出人们的想像,一边有人说太子确实白痴,另一边又有人说太子成年之后,已经变得聪明起来了。说太子聪明的那些人,无疑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们看穿了皇帝的心理,他们知道这是皇帝最想听到的话。

果然,司马炎兴奋不已,他派和峤与中书监荀勖去东宫,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变聪明了。荀勖回来后,把太子大大的称赞了一番。皇帝很高兴,又接着问和峤的意见,和峤很扫兴的来一句:“太子圣质如初。”——太子还是老样子。

史书上说皇帝的反应是很不高兴,“帝不悦而起”,拂袖而去。

和峤未尝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皇帝很不想听到的,但是在这关系国祚江山的大事上,他不充许自已说谎。忠臣与奸佞的区别就在于此。

皇帝还在继续摇摆,在他心里其实并不想换嗣,但是,他又知道太子确实不成器,他需要借口来说服自已,来说服心怀异议的朝廷官员。

于是皇帝继续进行对太子的测试,他布置了一次考试,把一些难以处理的国事写在纸上密封,交给太子,让他写上处理方案。为了防止太子的从僚替太子捉刀,司马炎把东宫的大小官员都召到宫里来喝酒。但是即便如此,太子还是作弊成功,帮他作弊的是太子妃贾南风。皇帝没有意识到,关于太子的废立已经不只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家事了,而是几大利益团体的斗争。已经有许多朝臣牵扯进来,如太子妃贾南风的家族、皇后杨芷的家族还有贾、杨两家的党羽荀勖等人,他们已结成了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当然不容许太子的地位动摇。

皇帝拿到太子作弊得来的答卷,喜出望外,他把答卷展示给群臣看,那些说太子白痴的臣子明知其中有鬼,但也没有办法,只好随着大家一起向皇帝表示祝贺,山呼万岁。

最后促使司马炎在嗣位问题上一锤定音的关键人物,是太子的儿子司马遹。

泰始八年(公元272年)太子与贾南风成亲,皇帝皇后担心司马衷年幼愚憨,不懂男女帷房中事,就派一个叫谢玖的才人去东宫侍寝。谢玖出身低贱,是屠夫的女儿,史称她“家本贫贱,父以屠羊为业”,但长得“清惠贞正而有淑姿”。她去了东宫,六年后,竟然怀了孕。

若非这意外怀孕,皇帝皇后肯定记不住谢玖这个人。晋代的后宫分七等十六级,凌驾众生之上的是皇后,皇后之下是三夫人,分别是贵嫔、夫人、贵人,位比三公;三夫人之下是九嫔,分别是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仪、容华、充华,位比九卿;九嫔之上算是后宫的大小主子,九嫔之下则都是服侍人的角色,这些人按官秩依次为美人、才人、中才人,处在最底层的是无官秩的普通宫女。谢玖谢才人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低级女官而已。

皇孙从天而降,这让司马炎喜出望外,但谢玖眼下却忧心忡忡。因为太子妃贾南风是一个暴虐凶残的悍妇,对宫女动辄鞭挞笞打,甚至亲手杀害。太子妃还没有为太子生下子嗣,当然容不得她人捷足先登,曾经有宫人怀了太子的骨肉,太子妃知道后,竟然用戟活生生剖开孕妇的肚子,落下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母子俱亡。

惊恐万分的谢玖请求回到西宫,司马炎知道太子妃的行径之后,龙颜大怒,打算废掉太子妃,打入金墉城。金墉城在洛阳西北角,是当年魏明帝曹睿修筑的,后来成为一个专门关押皇家重犯的监狱。

杨皇后、荀勖等人纷纷替太子妃求情,说什么女人善妒忌这是天性,太子妃年纪小还不懂事,长大脾气就变好了。而且太子妃的父亲贾充曾立下大功,他死去不久就废黜他的女儿,未免让人齿冷。

司马炎的耳根一向比较软,而且对于皇帝、皇后来讲,区区一两个宫人的性命是不足以打动他们的,他们心疼的只是少了一个皇孙。现在皇孙没都没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司马炎派杨皇后去把太子妃骂一顿,教训一下,此事就算了结。

谢玖获准回到西宫,咸宁四年(公元278年),她生下皇孙司马遹,司马炎将他密养在西宫中,司马遹一直长到三四岁,太子司马衷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

对于司马炎来讲,皇孙司马遹绝对是个傥来之喜。老天先降下一痴儿,然后又让痴儿生出一个机灵乖巧的孙儿,看来冥冥之中实有天意。作为后人,我们知道老天其实不怀好意,但是那时司马炎并不这么认为。

所谓隔代亲,司马炎越看越觉得这孙儿聪明可爱,他给司马遹取字“熙祖”,从这个字可以看出,司马炎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孙儿身上,打算让他继承祖先的遗业,并且发扬光大。

至此,司马衷的皇嗣之位就稳如泰山了。司马炎已不再犹豫,他有了绝好的借口来说服自已,并希望说服群臣。不错,虽然皇太子愚憨迟钝,但是将来会有太孙继承大统,太孙睿智聪明,是难得的佳儿,将来肯定是个贤君。

为了使这个借口更有说服力,司马炎开始给孙儿造势。他经常在百官面前夸司马遹聪明,说“此儿当兴我家”,还说司马遹的长相、气质都像宣帝司马懿。这完全是信口开河,司马懿生于公元179年,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见过司马懿的人大多已经作古,司马懿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当世不可能有人知道。不过既然皇帝开金口,说这皇孙长得好、长得像祖先,作臣子的难道还能反对?自然是山呼万岁,向皇帝表示祝贺了。

司马炎经常举两个例子,来说明皇孙司马遹不同凡响。

第一个例子,是有一次皇宫失火,司马炎倚着高楼看救火,年仅五岁的司马遹牵着他的衣角,走到暗处,对他说:“暮夜仓卒,宜备非常,不宜令照见人君也”。这个例子一来说明皇孙有孝心,二来说明皇孙机敏、沉着、处乱不惊。

第二个例子,是皇孙看到宫中园林里养着一些很大的猪,皇孙说:“豕甚肥,何不杀以享士,而使久费五谷?”这个例子说明皇孙心忧天下,并且知道爱士。

经过司马炎的努力,还在冲龄的司马遹很快誉满天下。

皇帝的意图表现得如此明显,那些嚷着说“太子不堪使命”的臣子是否明白呢?

他们当然明白,但是他们不接受。

那些臣子不接受,是因为他们有人选,而这个人选恰恰是司马炎万万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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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一章、悲剧的前奏(3)

三、兄弟怡怡

在平定吴国之前,张华是司马炎最最信任依重的臣子之一。当时满朝文武不思进取,天下还没统一呢,就开始贪享淫逸,竞相奢侈。例如太傅何曾“厨膳滋味,过于王者”,每天光吃饭就要花费掉一万钱,何曾还嫌没地方下筷子,他的儿子何劭更厉害,“食必尽四方珍异,一日之供以钱二万为限”。驸马王济用人奶喂猪,国舅王恺用珍贵的赤石脂涂墙,外戚羊琇连温酒用的炭,都要先雕刻成奇珍异兽的样子,然后才拿来温酒做饭,洛阳的达官贵人纷纷向他学习。

司马炎很痛恨这种奢靡的习气,并在泰始八年(公元272年)下诏“禁雕文绮组非法之物”,到了咸宁四年(公元278年),有一个叫程据的太医马屁拍在马腿上,他向皇帝献了一件雉头裘,被皇帝借题发挥,在大殿上当着百官的面烧毁。皇帝下诏重申,以后谁还犯禁做这种奇技异服,一律问罪。可是皇帝的诏令扭转不了社会风气,况且皇帝自已也不能以身作则,他一方面倡导朴素节俭,另一方面却又不停的选秀女、扩充后宫。

群臣既然忙着享乐,就很少有人操劳国事。司马炎每次提到要对孙吴用兵,总会招来一大遍反对的意见,只有羊祜、杜预、张华三人坚定地站在皇帝这一边,主张趁着吴国内乱频频国力大损,将其一举讨平,不要将这个难题留给子孙。羊祜、杜预相继都督荆州军事,在前线与吴军对峙,张华做为内援,在朝中任度支尚书,供应军需。

等太康元年吴王投降的捷报传到洛阳,羊祜已经病死一年多了,司马炎追思他的功劳,热泪盈眶。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司马炎立刻封杜预、张华为万户侯,并封两人的儿子为亭侯。此前羊祜、杜预都已获得开府仪同三司的恩宠,人们普遍看好张华,认为他也即将开府,并且很可能名列三公。

这个猜想落空了。

太康三年(公元282年),司马炎相当诚恳地向时任尚书令的张华讨主意,问:“谁可托寄后事者?”

张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明德至亲,莫如齐王攸。”

这太令司马炎的伤心了,张华的答案离他想要的实在相差太远。在这个世界上,司马炎内心深处最忌惮、最讨厌的人,莫过于他的同胞弟弟齐王司马攸了。

因此没过多久,张华就被赶出洛阳,到北方僻远的幽州找鲜卑人去处理民族事务了。

司马攸是司马昭的次子,从小就表现优异,史书上说他“少而岐嶷。及长,清和平允,亲贤好施,爱经籍,能属文,善尺牍,为世所楷”。对于司马炎而言,这个优秀的弟弟是极俱威胁的竞争对手,因为世人普遍认为司马攸更胜他一筹,祖父司马懿对弟弟的宠爱也远甚于对他。

曾有一段时间,司马炎绝望的认为皇帝的宝座已经离自己远去。他的伯父司马师有五个女儿,却始终没有儿子,司马昭便将次子过继给兄长。司马昭掌握大权之后,经常拍着身下的座位说:“天下是景王(注:即司马师)的天下,我只是代理摄政,我百年之后,这个是桃符的座位。”桃符,就是司马攸的小名。

完全可以想像,当时司马炎听到父亲说这番话心情该有多么惊惶不安。为了得到世子的位子,司马炎请来贾充、裴秀、荀觊、何曾、羊琇、山涛等一大群有名望、掌权势的大臣替他说情。司马炎长发委地,手垂过膝,他曾经把自已奇特的长相展示给裴秀看,问裴秀:“人有相否?”暗示自已天生异相,是帝王的不二之选。据说裴秀因此而归心,对司马昭称赞司马炎“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发委地,手过膝,此非人臣之相也”。

而司马昭犹豫了好久,终于在死前半年,才确定司马炎的嗣位。

知子莫如父,司马昭知道司马炎心里对弟弟有怨恨,所以他临死特地讲了汉文帝与淮南王刘长、魏文帝与陈思王曹植兄弟不相容,遗笑世人的故事,握着司马攸的手,托付给司马炎。

四年之后,司马炎的母亲王太后病死,临终也担心司马攸的命运,她对司马炎说:“桃符性子急,而汝为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属汝,勿忘我言!”

这个王太后不是一般女子,当年钟会还在得势的时候,她就对司马昭说钟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后来果然钟会果然谋反。王太后这次也没有看走眼,司马攸最终没能逃脱与刘长曹植相似的命运,十五年后,三十六岁的司马攸在忧懑中发病暴卒。

司马攸的死因,固然是他太优秀,冒犯了兄长脆弱的自尊心,但这还不足以勾起司马炎的杀机。与鼠肚鸡肠并且毫不掩饰自己鼠肚鸡肠的魏文帝曹丕不同,司马炎好名誉,所以显得涵养非常好,即使被臣子当面批评,比作汉桓帝、汉灵帝这两个有名的昏君,他依然可以“大笑”,不以为忤,世人赞扬他“宽惠仁厚,沉深有度量”。连父母都对自己不放心,那么其他人的看法可想而知,司马炎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即位之后他对司马攸的优宠无可复加。

泰始元年,司马炎做皇帝的当日就一口气分封了二十七位司马家族的成员为王。这二十七个藩王按食邑多寡可分为四个等级:最高等级食邑四万户,享有这种超大封国的只有一人,就是皇帝的叔祖、宣帝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他当时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第二等级食邑一万户左右,这些封国属于“大国”(注:按咸宁三年设立的标准),“大国”藩王的主要是皇帝的叔父;第三等级食邑五千户左右,这些封国属于“次国”,“次国”藩王主要是离皇帝血缘较近的平辈;以上三个等级的藩王在爵位上是平等的,都是“郡王”,第四等级则要降一级,是“县王”,食邑一般在五千户以下,这些封国属于“小国”,“小国”藩王主要是宗室疏族与皇帝的晚辈。

在这次分封中,司马炎有三个弟弟同时受封,分别是司马攸、司马鉴、司马机。司马鉴与司马机都被封为“次国”藩王,司马鉴食邑五千户左右,司马机食邑六千六百六十三户,唯有司马攸是“大国”藩王,食邑万户。司马攸不仅与嫡叔父司马干、司马亮、司马伷、司马骏并肩,比另外两个嫡叔父司马伦、司马肜还要高一等。

皇帝的优宠不止体现在封国广大、食邑众多,司马攸要向世人展示,他对弟弟真的毫无芥蒂。司马攸随即被请入朝堂,委以重任,《晋书.齐王攸传》说“时朝廷草创,而(司马)攸总统军事,抚宁内外,莫不景附焉”。所谓“总统军事”实际是句空话,司马攸根本没有真正接触过兵权,但是至少在表面上,司马攸始终官居一品,位极人臣。

司马攸先被任命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注:“开府”是一种特权,指高级官员自主选扯建立府署并且自选僚属,在晋朝之前一般只有三公才享有这个特权;“仪同三司”是指比三公之下的官员享有三公的待遇。)这项殊荣在当时连皇帝的嫡叔父司马伷、司马骏等都没有能够享受。司马伷与司马骏在晋朝建立后一直领兵在外,屡建战功,司马骏镇守西陲有功,司马伷参与平吴有功,他俩都是论功行赏才享有“开府”殊荣的,比侄子司马攸晚了整整十多年。至于那些不成器的叔父,如司马伦、司马肜等,司马炎至死都没让他们开府。

不久之后,司马攸又升迁为镇军大将军,皇帝还加赐他羽葆、鼓吹。所谓“羽葆”是一种装饰着五彩鸟羽的华盖,“鼓吹”是演奏乐曲的乐队,这两样东西是天子卤簿的一部分,只有皇帝出行才可以使用。司马炎将它们赐给弟弟,是希望他每天上朝时能吹吹打打、风风光光而来,吸引众臣羡慕的目光,让他们感受到皇帝对弟弟的宠爱。

从泰始年间到太康年间,十多年来司马攸始终未变的一个职责就是培养教导太子司马衷,也许这才是皇帝真正需要他的地方。司马攸先兼任太子少傅,后来又转为太子太傅。咸宁二年(公元276年),年仅二十八岁的司马攸升任司空,成为西晋最年轻的三公,不过依然他兼任着太子太傅,依然得每天去东宫陪蠢笨如猪的侄子司马衷打发时间。

司马氏标榜要以“孝礼”治天下,构成“孝礼”的两个基本元素就是对父母之“孝”和对兄弟之“悌”。对于儒者来说,孝悌是一个人处身立世的根本,《论语.学而篇》中说“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因此,司马炎对司马攸的种种优宠也带有以身作则,给天下人树立榜样的意味。

无论是从臣子的角度,还是从弟弟的角度,司马攸的回应都十分得体。他“降身虚己,待物以信”,“以礼自拘,鲜有过失”,并且处处表现出恭谨、谦逊的姿态。当初司马炎授权诸藩王自主选择国内长吏,司马攸认为天下尚未统一,藩王权力不宜过大,主动放弃齐国官吏的任命权,交还朝廷;当时诸藩王的日常开销都由国库承担,司马攸认为食邑所得已足够承担开支,因此请求自给自足,减轻国库的负担。看到弟弟如此心系社稷、舍己利国,司马炎感动之余坚决不同意。兄弟俩推来推去,前后多达十几次,把天下人都感动坏了。

如果没有意外,当年司马昭与王太后的预感绝对不会成真,司马炎、司马攸兄弟俩将始终掩饰好心中的罅隙,戴着笑脸,把这一幕名叫“兄弟怡怡”的戏善始善终。

然而很不幸,意外还是发生了,“兄弟怡怡”变成了“兄弟相忌”,最终兄长不得不将弟弟逼迫至死。

这个意外就是痴太子司马衷。

司马攸比兄长小十二年,文帝死时他才十八岁,在朝中没有根基。文帝考虑以司马攸为嗣,主要是出于对景帝的怀念以及对幼子的疼爱。这种想法显然对社稷有害,所以贾充、羊琇一干人等纷纷反对,他们对司马攸个人并没有成见,如果论亲疏,贾充是司马攸的岳父,羊琇是司马攸的从舅(司马攸出继景帝,羊琇是景帝羊皇后的从父兄弟),他们拥立司马炎,完全是因为“国赖长君,不利冲人”。

但是随着司马炎在一天天衰老,司马攸也在一天天成熟,他被认为是宗室不世出的贤人。

因此,当太子是痴呆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一般震惊朝堂,很多朝臣心里就开始琢磨了:谁当嗣君才真正合适?

从理论上讲,司马攸继承皇位丝毫没有障碍,他是景帝的嗣子,而景帝是宣帝司马懿的嫡长子,按道理这晋朝的皇帝就应该是司马攸,司马炎反而有篡位的嫌疑;

即使抛开景帝不论,光说司马攸以皇弟的身份继承皇位,也是有先例的,文帝不就是兄死弟及的么?太子是个痴呆,这江山社稷总得有人担当,国赖长君,让司马攸做皇帝才是正确的。

关键词(Tags): #西晋#晋武帝#八王之乱
家园 发了两遍
家园 改好了。咱俩正好隔着半个地球,哈哈
家园 家里有伯杨版的资治通鉴,看过若干遍

不过终不如这么集中起来看痛快

家园 这个贾南凤据说大大地有名

多讲讲她的故事,虽然三俗,但销量大概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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