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张厂长的故事 -- wqnsihs
九十年代,二十年过去了,还在为下岗纠结呢?小娃娃都可以成人了.下岗了变不成农民,再想办法做工人去好了.那时候农民还在大量变农民工呢,路是要自己想的.
每月工资旱涝保收,医疗啊,退休工资啊,那在农民眼里,就是天大的福了,在工人眼里,还没享福呢?人跟人真是不同命.
我也说了那不是工人的错,只是被养得少了一部分生存能力而已.就把以前的福利一笔勾销觉得自己天下最惨了?
而且,有部分下岗工人还是老了有退休金拿的.大多数农民现在还没呢.
宝推,说了我想说的。
我在雨水充沛的农村长大,90年代了,还有农民吃不饱饭,喝粥。
没有现金收入,买不起化肥,收成不好。还要先交够农业税和公粮,剩下的才是自己吃。
产业工人失业确实很惨, 但拿一直就受苦的农民来比惨,说不过去。
对部分升斗小民来说都是悲剧,我想唯一的出路就是:坚定信念活下去。
找对象别找同一行业、同一单位的。
当年靠批条搞官倒的时候,原料行业以外受损的国企集中在哪些行业?为什么亏损国企反而搞不到出口配额?另外“穷庙富方丈”现象何时开始盛行?对很多困难企业领导似乎很少严厉追究
就像现在的养老医疗保障这些都是算在企业身上的,国家补贴了企业也就不向个人进行支付.
转形期间企业的的补贴没了个人的补贴又不跟上就会造成工人的生活困苦.这是当年干的最过分的事.
工人也好 农民也好 都是吃亏的主。农民最苦,根本占不到国家的便宜,工人能占国家多少便宜。工人和农民都一样是血汗工作换来一点生存费。
真正占了国家便宜的是那批官倒和太子党,他们毁了TG赖以生存的理论基础和基本信念。个人对八平方事件处置手段没有异议,但是对把板子都打在一方有异议。为什么不去处置哪些引起事件的人呢?
你在这里说的轻松,"工人变回农民,路要自己想"。你从小经济条件好,从来没缺过钱,没向人借过钱,没被人讨过债。你所经历的那些苦难和下层屁民比根本不算什么。知道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吗?
非转农不是现在出现的,是很早很早之前就出现了,现在是非转农几乎不可能了。至于非转农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估计应该是土地能显著盈利开始的,农村多一个人,就多分一块地,别人就少一块地。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
那些工资旱涝保收,医疗,退休工资不是啥天大的福,大家都一样,只是基本保障而已,更重要的那是共产党和工人之间的契约。不提供这些,谁会去把土地扔了去做工人?政府那段时间非常没有及时兑现。但人是有尊严的,没法面对讨债的,没法面对饿着肚子,交不起学费的孩子,没钱治病,只能上吊自杀了。当然人都是在尊严和生存间妥协。有的人可以降低生活水平,有的人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借钱,有的人可以坑蒙拐骗偷非法手段搞钱,有的人可以去当农民,有的人可以去拣破烂,有的人可以忍受孩子饿肚皮,有的人可以去卖淫,但老的,男的卖什么?但很多人不能。从整体统计的角度,有一部分人必定没有活路,只能自杀的。
人的本性都是自私和丑恶的,比如,没见过年轻漂亮的女孩捡破烂。
“路要自己想办法”,说的容易,被逼死的那些大多数,本质善良,只知道干活的人,别的啥也不会的。
“养”这个词用的非常差劲,充分暴露了资本家本性。听说过国家养兵,头一次听说,工人是国家养的,工人的福利是劳动所得。“养”用来形容那些磨洋工,混日子的工人还行,但是那些人都逼不死,一般都是道德不高,脑筋活络,可以接受坑蒙拐骗偷。
从小生活优越,没有大局观,整体概念的,对下层屁民生活了解不多,不深刻的最好不要谈,屁民的生活,生存问题。不然很容易闹笑话,出现,人家讨论个体局部,你说整体全局。人家聊整体全局,你在谈个体局部。或者放马后炮,打那指那的笑话。估计在说农民辛苦的帖子里,你肯定会回帖说,为啥农民不想办法变成工人,路要自己想。其实生活优越,不了解政治历史的人,谈谈风花雪月挺好的。
都把人逼死,上吊了还不养?难道你希望这些人起来造反,革命,把资本家杀掉,家产分了,再后悔,当初应该养起来?果真资本家都是贪婪的,只知道利润不知道适可而止。没人说要养的这些人富得流油,而是养的不饿死就就行。怎么稍微要分点资本家的财产救人命同时也是在救资本家自己,资本家就认为别人是死有余辜,不值得救,是在要自己的命?
很多时候不是效率问题而是政策,主导权和私人利益问题,特别是地方上的小企业,处理的时候基本是采取扔包袱的方式。其实跟苏联的政策是有一拼的。
看了很多的讨论,好像基本都同意的一点是,这些被甩掉的国营企业自身经营出现了问题才会有后面的种种困境。但我自己亲身感受到的两个国企的破产却不是这样。一家是盈利国企,规模不小,在国内同行业中也名列前茅,但不知为何最终被卖给了私人。卖前,工厂一直开工,工资正常发放,工资水平在当地也属中等水平,还分过企业内部股的红利,对了,还突击修了几栋房分了。卖掉之后,一大批40岁以上的退休人员。所有退休人员到社保领工资,社保工资低于原工资部分由厂里补上。另一家是个中型国企。原本相当红火,政府出面让扶持乡镇企业, 于是帮助临近小镇搞了一家小厂,生产的是本厂最赚钱的一款产品。三年后,小厂因为众所周知的天然优势,包揽了这款产品的原料和销售。而中型国企日渐式微,最终在一次达标检验前因资金缺口无法改造车间,未能达标,陷入全面停产。其间无数次找政府出面牵头,想解决贷款问题, 无奈人银行可不象你工厂那样听当地政府的话,呵呵,最终输液车间成了纯净水罐装车间。。。。。。后面还有很多事,很是有些意思。我曾经在那里短暂工作。后来,厂里有家双职工的儿子生病住院,红斑狼疮,听去医院探望的同事回来说,小孩最开心的事是能吃到方便面,这也是他家里能给小孩的最好的吃的了,那是九十年代中期的事了。此后我便断了对这单位的幻想,离开了。当然,这些都比不上纺织行业的惨烈,什么全家喝药,卖淫给小孩交学费等等新闻就是从本地纺织大厂破产后陆续传来的,极大地丰富了本地的文化娱乐生活。
4、一家人
元旦过后的一天早上,老张来到我的办公室,坐卧不宁,欲言又止。
老张,有话就说。
他扭捏一阵,非常小声的嗫嚅着问:忙总,听说你们要招几个搞稽核的人?
是呀,你有想法?
我妹妹是省财校毕业的,学会计,以前在百货站做主办会计,现在百货站黄摊了,下岗在家。妹夫以前在运输公司当调度,也下岗了。还有一孩子要上学,实在有点揭不开锅了,你看。。。。。。
这样吧,明天上午叫她来我这里,我谈谈看再说。
谢谢,谢谢忙总。
先不要谢,成不成还不知道呢。
第二天一上班,老张妹妹就来了。一个眼睛非常明亮,全身都透着精明干练的三十多岁中年妇女。非常小心的进来:我是张某某,我哥说。。。。。。
知道,知道,请坐。学什么的?喔,工业会计。在百货站工作几年了?8年多。会计科目熟悉吗?知道如何处理库存盘点盈亏吗?知道利息资本化吗?知道寅吃卯粮吗?说说看。。。。。。
这样吧,干脆你到我这里来做报表会计,做稽核你不熟悉企业,也不够泼辣大胆,我抽一个老会计去稽核。
谢谢忙总,我什么时候来。。。。。。
明天吧。下午我们开办公会议一下。你明天到人事处报道,手续他们会告诉你。你来后先跟原来的会计做学徒,慢慢适应。
谢谢忙总。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这是我家自己做的酸辣椒,你喜欢吃,以后就给你做。
谢谢,太谢谢了,真麻烦你。记得明天把你的资料带齐。
下午下班时候,老张兴冲冲的来了:谢谢,谢谢老弟。你可帮我解决大问题了。我妈为这件事情都愁坏了。走,今晚请你吃饭。
算了,我们不兴这个。再说你的工厂都揭不开锅了,你还请我吃饭,工人看见不好。你们破产进行得怎么样了?
唉,麻烦大了,每天都有一般老娘们到市政府门口示威,上访,我现在只能在市政府传达室上班了,每天都挨打。
破产方案下来吗?
没有,主要是遣散费没着落。省里正在争取银行支持呢。其实我真的不甘心,这个企业多好的基础,多好的品牌呀。省里就是要完成破产指标,拿我们当祭旗的了,真他妈的不是玩意。
算了,算了,等等看吧,说不定有转机呢。这么大的企业破产对社会稳定的冲击太恐怖了,不知市领导怎么想的,也许哪天想明白就终止呢。其他省大企业破产出人命的例子太多了。
唉。。。。。。你的日子好过不?
现在已经基本理顺了,就等进入上市准备程序,我就可以撤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唉,熬日子吧。
到春节前2天,我带来的弟兄们开始准备回家过年,只有我准备留守,把夫人接来过年。
这天正在安排大家准备交接班程序,秘书小宋匆忙跑进来:忙总,出事情了,张会计去财政送报表,车撞到树上,人已经进医院了。
啊?严不严重?在那个医院?
我们一行人赶到医院,正在手术室急救,只能在门口苦等。一会老张和他妈妈匆匆赶来,一看见我,他妈妈就哭了:完了,完了,这一大家子都指望她的工资呢。
大妈,大妈,不要急,不要急,小张没生命危险,我们会尽力抢救,花多少钱都要救。工资我们一分都不会少的。
忙总啊,你是好人啊,你不知道,她不但要养活自己一家三口,她小叔家三口,公公婆婆都靠她养活呀。
这时她的丈夫也慌慌张张跑来了,眼睛直勾勾的,一言不发,只看着手术室,全身发抖。
我鼻子一酸,差点流泪了:老张,这里你看着点,我去看看司机。你跟医生讲,我们是公费治疗,要最好的治疗。我已经让公司会计送支票过来了。一会办公室会来人安排陪护。
司机情况好一些,没有伤着头,只是两条大腿骨折断。也在手术,他的的老婆,父亲等等一大堆人在门口,看我过来,都不说话,用期望的眼睛看着我。
大家放心,这是工伤,公司会尽最大努力救治,不会吝惜钱。而且刚才大夫告诉我没有内伤,就是腿断了,问题不大,100天后又是活蹦乱跳的。
他父亲战战巍巍的说了一句话:还是共产党好啊。
到晚上12点钟,手术都结束了,会计是脑震荡和轻微出血,没有大碍。
长出一口气,真是万幸。
大年三十下午,我和办公室主任去医院看他们。会计头上绑着绷带,已经苏醒了。
我说:小张,今年你的奖金大家都同意给最高。等身体好了,就来继续上班吧。
这时那对曾经明亮但现在极为憔悴的眼睛慢慢流出了泪水。我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
好好养伤,不要担心,我去看看司机。
司机这里显然气氛活跃,一帮弟兄们正在病房打扑克,我一进去,就轰然一声,纷纷起立。
大家不要走,我带来一瓶洋酒,我们就在这里提前过一下年吧。
结果司机一口洋酒下去,立即昏厥。紧急按铃,医生一进来,就厉声大喝:你们疯了,让一个重伤病人喝酒?快滚出去。
我们悻悻的出了病房,这时漫天大雪已经铺天盖地而来,这时天色微明,远处隐隐传来鞭炮的声响,空气异常湿润。
啊,今年总算过去了。
5、破产
3月份我到北京开完表彰大会,回到公司,办公室主任一见面就说:忙总,隔壁的破产方案批下来了。
怎么说?
补偿计划是工龄买断,每年1600元,欠薪补发60%,医药费报销50%。是用纺织厂那块地抵押贷款的,政府财政担保。也不少呢,16、7亿贷款。
这个方案要出问题。哪里有克扣人家活命钱的道理。做方案的这帮家伙不厚道。
正在说话,我的手机响了,颤抖的哭音:忙总,我是牛市长秘书小孟,你快点带人来纺织厂大门救救牛市长,他快被这帮老娘们撕成碎片了。
孟秘书,你一定要坚持住,我马上过来。
小宋,快去把储运处的人叫到纺织厂大门口集合。
当我赶到纺织厂门口时,人山人海,有好几千人,而且主要是三四十岁的女工,正在叽叽喳喳乱叫,一团乱麻,就像进入一个点燃的鞭炮厂。
储运处长身强力壮,带领几个小伙强行推开人群,给我开路,一直走到核心圈里,只见一般女工正在撕扯牛市长,有的还在拍他的脸:吃得这么胖,都是贪污来的吧。。。。。。
牛市长一言不发,头发散乱,脸色象猪肝一样,在人群中东倒西歪,跌跌撞撞。
一看到我进来,立即就像落水的人见到救命稻草,努力挣扎着靠过来。
我的人一下子就把他围在中间。这时骚动更严重了。
有人开始试图撕我的衣服。这时我的办公室主任给我一个电喇叭,我很费力的举起来:大家听我劝一句,超不多就行了。
今天就算把我煮来吃了,也不会解决问题。如果大家认为把我煮来来吃了,就能好受点,那就请你们动手。
这时大家大概觉得这事情与我无关,松手了。
当我们努力挣扎挤出了人群,所有人的腿都在发抖。
牛市长一言不发,惊魂未定,坐上秘书叫来的汽车,扬长而去。
我一会办公室,立即召开办公会:各分厂赶快跟自己的员工打招呼,不要去惹隔壁的,保卫处立即把边门封了,大门加强警卫。
这时保卫处长说了句:刚才一帮老娘们已经来闹过了,把食堂的午饭已经抢了。
正在商量对策,我的手机响了,牛市长打来的:小忙,今天亏你了,谢谢,谢谢。
第二天一早,动力分厂厂长就来了:坏了,坏了,隔壁老娘们卧轨了,我们今天要来的煤车进不来。
有多少车?
30个车皮。
我们库存还能坚持几天?
至多一个星期吧。
其实煤进不来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而是产品发货。限制口的车皮计划是很艰难才获得的,一耽误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排上了,耽误交货,客户索赔还是小事情,丢掉市场就是致命问题了。
唉,这帮官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好再次开紧急办公会:大家想想办法,这个铁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开通的,我们用汽车运行不行?或者汽车运到外面火车站,再装火车行不行?如果行,立即与铁路分局联系,不能影响生产。。。。。。没问题?好,开始分工。。。。。。。
这时,牛市长的电话又来了:小忙,赶快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大家一听,大叫:坏了,坏了,又要我们出血了。
赶到市政府,秘书小孟在门口迎接,牛市长满脸灰色,愁云密布:小忙,这件事情要你帮忙。
请说?
现在纺织厂闹事已经上报中央了,公安部已经要派人来。实际上就是那帮王八蛋克扣工人应发工资,激起民变,现在一个个当缩头乌龟,一推二五六,让我们自己解决。我们市的财政状况你清楚,吃饭都有困难,昨晚常委们开一通宵会,只能凑出6000万,还缺6000万才能解决克扣问题。你们企业情况是最好的了,能不能救救急?
我没问题,我们账面还有2亿多存款。可是牛市长,你知道我没有自由调度钱的权力,受分行监管。没有总行批准,不能动。
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北京,向总行领导解释,争取支持?
嗯,这个,好吧。我先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领导,这边出现民变,如果不能尽快平息,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什么?你整出民变来了?不要耸人听闻。马上回来汇报。
牛市长准备一起来解释,好不好?
好吧,好吧,快点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牛市长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你小子利害。
牛市长后来成了牛书记,再后来成了牛副省长。快退休了吧。
6、人散
五一节过后,老张来到我的办公室,全身疲惫不堪的往我面前一坐:总算结束了。
员工都安顿下来了?
基本算是搞定了。老廖留下来参与政府的善后工作班子。
哪你呢?
我想出去闯闯。我在浙江联系了几家纺织印染企业,想过几天去看看。
啊?以你老兄一流大企业厂长的资历,找个高职高薪工作没问题。其实正规军的军长去游击队干连长,那是看得起他们,给他们长脸。
唉,没想到五十岁的人还得背井离乡去讨生活。这是什么事情。
你也不要想太多,重新开始吧。其实南方的生活条件比这里好多了。明天我给你践行。
老张走后,我寂寞了很多,更急于迅速脱手。
又一年春节要来的时候,我从北京开完计划会议回来。从机场往市区走时,司机突然说:忙总,那不是张厂长吗?
果然,老张穿一件大棉袄,满面沧桑,在路边慢行。
停车,停车。老张,快上来,外面太冷了。你这大半年都在干什么,也不来个电话。
老张迟疑一下,吃力的慢慢说:在给大宝袜业卖袜子。
收入好吗?
800元底薪,其他按销售提成。过完年不想干了,这个活不是我这个年龄干得了的了。
明年干什么?
我们厂有个工程师到潍坊一个印染厂去,说效益还不错,过完年我想去看看。
喔,去做厂长?
哪里,哪里也不缺厂长。还是干老本行,机修。
初二在家吧,我来给你母亲拜年。
谢谢谢谢,我初二一早就要去山东。我已经拜不起年了。
一股凄凉从我鼻尖升起,我忍住。没说话。
停停,我在这里下。啊,老弟,我看你脸色不好,要自己保重啊。
老张慢慢消失在车窗外的雪花中。走吧,再见,老哥。
又一年冬天到了,也不知道老兄怎么样了。安好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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