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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 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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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凯塞林(Albert Kesselring) 在二战德军的高级将领当中,其经历之丰富极为罕见:他的军事生涯中成功地指挥过空军和陆军两个军种作战,当过统帅也当过参谋长,还管过后勤,管过财政,管过基建,处理过外交和国际法问题。

1。从低级军官到空军总参谋长

凯塞林是南德的巴伐利亚人,1885年出生,并非军人世家,世代是教书和务农的。他的父亲当过拜罗伊特Bayreuth市的中学校长和督学专员,也算一个中等人家,但是那个时代的中等人家,生活显然还是艰难的:凯塞林兄弟姐妹6个,有两个夭折,一个在学生时代自杀,长大成人的,除了他本人,还有一个妹妹,另一个兄弟后来当了医生 (根据凯塞林的回忆录记载) 。

凯塞林本人在一次大战之前的1904年入伍,加入巴伐利亚第2炮兵团受初级军官训练,1906年获得中尉军衔。他这个炮兵团在战争爆发前,是驻扎法德边境堡垒城市梅斯(Metz) 的要塞炮兵。当时凯塞林已经学会了飞行,不过不是飞机,而是炮兵观测校射用的气球。1914年大战爆发,第2巴伐利亚炮兵团先在梅斯驻守一段时间,而后加入巴伐利亚王太子的第5集团军,作为重炮支援部队,进攻法国边境的堡垒线。与在同一集团军中服役的另一个巴伐利亚炮兵约瑟夫。迪特里希不同(后来的党卫军上将迪特里希) ,凯塞林在一战的4年中,在前线的时间并不长,更多是作为炮兵联络副官,情报军官,作战参谋,供职于军和集团军的参谋部。由於凯塞林在战争中的出色表现,他在没有进普鲁士战争学院深造的情况下,就赢得了总参谋部军官的任命提名,并于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正式成为总参谋部军官,并留在战后的十万人国防军中。按照德军总参谋部军官的任命制度,未经战争学院培训而直接提名的情况非常罕见,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上级对他在战争中表现出来的能力给予高度评价。

战后二十年代,中级参谋部军官凯塞林,一直在德军事实上的总参谋长冯。西克特中将的直接指导下,任职于武装部队办公室(凡尔塞和约禁止德国拥有总参谋部,所谓武装部队办公室,就是事实上的参谋部) 。当时总参只有60名左右的军官。这一段时间,对凯塞林日后的军事生涯影响很大。西克特将军是一战以后的德国国防军之父,他亲手设计了这支军队,作为一个精兵主义的信奉者,西克特要求自己手下所有的干部,必须成为多面手,以便将来一旦有事,大规模扩军的时候,能够作为骨干顶到任何高级岗位上。在这种指导思想之下,凯塞林(和其它留在总参谋部的军官一样)不停地调换各种不同岗位,练成全才。1922年到1929年这7年时间,凯塞林在陆军军需部,从军队训练,组织,装备发展,技术创新都管过,甚至有一段时间专门管陆军的行政和财会,还曾经被赋予研究国际法的任务。在凯塞林自己的回忆录中,对这段日子在西克特手下的锻炼,觉得受益匪浅。同时西克特本人也很看重凯塞林,把凯塞林当成明日之星来期许。1925年凯塞林晋升少校,1930年晋升中校,没多久就成了上校,外放德累斯顿的第4炮兵团任团长。这种升迁速度,在当时这支十万人的小型陆军中,真的不算慢了。

在这个时期,还有一件事对凯塞林日后的军事生涯影响很大:他结婚了,妻子娘家姓凯斯勒(Keyssler) ,有个很有钱的守寡母亲,这桩婚事是凯塞林的父亲和丈母娘双方亲家订下的,婚后因为缺钱的关系,凯塞林夫妇和丈母娘住在一起。而老凯斯勒太太是一位很不好相处的丈母娘,一天到晚挑拨他们夫妻关系。因此凯塞林夫妻之间的家庭关系始终紧张,他和妻子Paoline一生都没有孩子(凯塞林有一个儿子,是后来领养的,并非亲生) 。婚姻生活的不和谐,使凯塞林越来越倾向在无休止的工作中去寻求逃避,也就越来越变成一个工作狂。据说他整个二战期间,除了有一次短时间探亲以外,6年多时间就没有回家休假,尽管他家就在柏林。

1933年希特勒上台之后,加紧建设空军,戈林和米尔希向陆军借调干部,时任国防部长勃洛姆堡将军也是毫不藏私,大笔一挥,把一大批当时已经在总参谋部声誉鹊起的精英军官拨给空军,包括威弗尔上校,凯塞林上校,都在其中。凯塞林当时在炮兵团长任上正当得高兴,作为一名军官,还是希望领兵,不愿意去做文案工作的,尤其不愿意换军种。但是军令如山,也没得选择。威弗尔进入空军当了第一任事实上的空军总参谋长(详见拙作“德国空军历任总参谋长小传”) ,凯塞林就任空军行政办公室主任,用现在的官职来套,实际上就是空军后勤部长,从机场营房基建,补给油料,被服军需,财政预算,什么都管,就是不管作战。

德国空军从一开始到二战结束,实际内部可以分为两个权力派系。一派通常称为“老鹰”(old eagles) ,指那些一战时的老资格飞行员们,象米尔希,乌德特,里希特霍芬都是,另一派就是从陆军抽调的军官,象威弗尔,凯塞林,施通普夫等。后一派没有航空经验,但是懂得管理,懂得军队正规化建设。这两派有时候互相瞧不起:老鹰们认为陆军出身的军官不懂技术,不适合空军这个技术军种,而陆军派认为老鹰们只懂飞行,不懂军队管理和建设。戈林虽然也是老资格飞行王牌,但是作为总司令,他玩派系平衡,目的是保住自己的权力。米尔希的地位则有点特殊:作为老飞行员,米尔希同时是个极为难得的管理天才,他懂得飞行技术无法替代管理才能,但是另一方面,陆军派军官多在空军参谋部任职,而他们正试图争取空军参谋部从航空部国务秘书(常务副部长) 米尔希的控制下独立出来,取得和米尔希平等的地位。这又是米尔希无法容忍的。所以历任德国空军总参谋长,都跟空军总监米尔希处不好关系。

1936年,威弗尔将军自驾飞机失事身亡,凯塞林成为继任空军总参谋长的当然人选。新任总参谋长凯塞林中将个性强悍,尤其不买米尔希的帐。在凯塞林看来,米尔希不是真正的军人出身,只是等因奉此的文员而已,应该管好自己那一摊行政工作,不要干涉军队事务。凯塞林一年多的任期中,跟米尔希公开的冲突就有两次:1936年,米尔希因为空军第3训练大队辖下训练事故太高,准备军法审判大队长耶舒恩内克少校(后来的第4任空军总参谋长),被凯塞林一口拒绝。凯塞林甚至敢当面教训米尔希“管你自己的民航去” 。后来英国高级军事代表团访德,凯塞林指责米尔希有叛国言行,理由是米尔希告诉英国人的东西太多了。事实上,不过是米尔希在执行向英国虚张声势的既定策略而已。

但是,作为在军队中枢机构已经工作了半辈子的凯塞林,经验早已教会他怎么去运用间接的手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仅仅是当面吵架出气。在凯塞林时期,德国空军总参谋部真正赢得了平行于米尔希的独立地位,全权负责作战和训练编制事宜,直接向戈林汇报。凯塞林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其实早先凯塞林当空军后勤部长的时候,已经开始和威弗尔一起,以微妙的方式,暗示戈林,米尔希正在试图架空戈林的地位,一旦戈林开始动摇了对米尔希的绝对信任,分散米尔希的权力就是顺理成章的行动,而要分米尔希的权,有什么比提升总参谋部地位更自然的事情呢?在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大卫。欧文(隆美尔的传记作者)写的米尔希传记里,甚至记载了这么件事:凯塞林暗中下令,让米尔希手下的行政主任偷偷销毁了一封戈林给米尔希的信,信中戈林把指挥空军和航空部的全部权力,都委托给米尔希。我觉得欧文所记载的这件事,很可能是战后采访米尔希时所采纳的一面之词,孤证未必可信,从常理推断,戈林当时虽然对米尔希无比信任,但是不会到拱手交出权力的地步。况且,从德军严格的管理制度上来看,如果存在这么一封信,凯塞林私下指使销毁档案,他吃罪不起。

在凯塞林的一年总参谋长任期内,除了这件组织上的变更,德国空军还有三件大事。他上任三个星期,西班牙内战爆发,德国空军组建兀鹰军团开赴西班牙,在战争当中总结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另一个成就,是在凯塞林任期内空军创建伞兵部队,后来成为战争中的精锐。其他空军地面部队,象高炮,探照灯部队也急速发展。凯塞林作为空军参谋长办的第三件大事影响深远,他停止了威弗尔任期内上马的容克89,道尼尔19两项四引擎远程战略轰炸机项目。也许是凯塞林一开始在空军主管预算和后勤的背景关系,他对所谓“乌拉尔轰炸机工程”所需要耗费的巨额原料,燃料,和人力有相当清醒的认识,上任伊始就强烈主张Ju89和Do19两个项目下马。这次,米尔希与凯塞林难得地观点一致,一拍即和,从此直至二战初期,德国空军再也没有认真发展过战略轰炸机。可以说,德国空军向单纯战术空军转变的进程,由凯塞林始。这个决策,战后凯塞林在纽伦堡作证的时候,承认是他的一个失策。但是站在后来者评价历史的角度,我认为,这不仅不是失误,恰恰是当时唯一合理的选择。我对此事具体的看法,可以参见拙作“德国空军元帅里希特霍芬” 一文, 结尾有专门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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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续1)

2。航空队司令

1937年,凯塞林辞去总参谋长职务,同时向戈林打报告申请退役,结果被戈林任命为驻德累斯顿的空军第3军区司令,负责西里西亚,萨克森,波兰方向。1938年4月,改称第1航空队司令,驻柏林。第1航空队成立的时候,下辖两个航空师,仍然负责德国东部从易北河到图林根森林一线,包括东普鲁士和对东欧作战。这样,做了多年的参谋军官之后,凯塞林第一次担任高级指挥职务,开始了自己的统帅生涯。

1939年9月,德国闪击波兰,二战爆发。波兰战役中,凯塞林的第1航空队支援冯。博克上将的北方集团军群,首先切断并占领但泽走廊,然后南下向华沙总方向进攻。按照当时的指挥系统,各航空队并不直接隶属于集团军群,换句话说,凯塞林的直接上司是德国空军统帅部,而非北方集团军群。但是陆军出身的凯塞林早就是“飞行炮兵”学说的热心支持者,开战伊始就把航空队司令部和博克的集团军群司令部建在一起,并主动把自己置于博克的指挥之下。这样做的结果,地面部队和空中支援的配合无比紧密,陆军遇到顽强的地面抵抗时,俯冲轰炸机很快就会飞来提供空中支援。一般的二战通史会提到,德国空军在刚开战的几天之内已经击毁了波兰空军主力,取得压倒性的制空权。事实并非那么简单:开战那天,波兰北部覆盖低云,德军并没有有效地将波兰空军摧毁于地面。之后的十天左右时间,德国飞机在波兰上空并未遭遇顽强抵抗,但是波兰的战斗机和轰炸机主力也没有遭遇致命打击。凯塞林是在没有摧毁敌空军的情况下,提前将作战重点转向对地支援的,应该说,稍微有一点冒险。在凯的回忆录中,认为波兰空军战斗机的数量和质量都还不错,弱点是轰炸机部队太弱。直到9月14日,德军才抓住机会,给予波兰空军轰炸机部队毁灭性的打击。而波兰战斗机的抵抗极为微弱,主要是因为陆军在地面推进速度过快,占领了大批波兰机场,后退的波兰空军转场之间喘息都来不及,更遑论出击呢?从波兰战役开始,德国空军还有一个创举,就是把全军的近一万门各种口径高射炮整编成师军级大单位,集中使用,无论是遂行防空任务还是突击地面目标,都能发挥巨大威力。

德军合围华沙之后,胜局已定,大批陆军和空军部队开始撤出战场转用于西线,波兰的德国空军重新编组,第1航空队主力退出战场,但航空队司令凯塞林留下来全权负责东线德国空军,因此华沙大轰炸的直接指挥者,虽然是里希特霍芬少将(属於南方的第4航空队),但作为里希特霍芬的直接上司,凯塞林也是有责任的。凯在回忆录中辩解说德军仍然力图精确轰炸,只是由於地面的硝烟和尘埃,才造成失误导致大量平民伤亡。但是事实上,德军当时曾使用容克52运输机装满燃烧弹,由两个人在敞开的机身门里用铁锹向下推燃烧弹,这样的轰炸,有何“精确” 可言?(华沙轰炸的情况,可以参见拙作“德国空军元帅里希特霍芬” 的有关部分) 。在波兰战役后期的德国国防军高级指挥官中,凯塞林可能是唯一没有公开抗议过后方对待波兰平民暴行的。陆军留守波兰的第8集团军司令布拉斯科维茨(Blaskowitz) 不但对纳粹的暴行提出抗议,而且命令逮捕党卫军“希特勒警卫” 旗队队长迪特里希(后来的党卫军上将,详见拙作) ,并且派一位空军上校参谋去柏林,向希特勒汇报迫害平民的资料,结果派去汇报的军官被米尔希拦了下来,迪特里希也放了。从此布拉斯科维茨将军失宠于希特勒,他是波兰战役时期集团军司令里面,唯一没有晋升元帅军衔的,庆幸的是,他后来在西线一直担任集团军群司令,也没有受到什么人身迫害。不过凯塞林的回忆录还记载了另一个希特勒厌恶布拉斯科维茨的原因:华沙战役期间,希特勒视察前线,事先打招呼不要搞任何接待仪式,吃饭就在士兵食堂。但是布拉斯科维茨觉得太简陋,就在希特勒到达的机场摆个桌子,进餐时铺上桌布和塑料鲜花,结果希特勒看见以后勃然大怒,头也不回就离开了饭桌。

波兰战局之后,凯塞林留守东线,本来轮不到在西线施展身手。但是因为德国空军的两名少校误降比利时,导致法国战役计划泄密,希特勒大发雷霆,撤了西线第2航空队司令Felmy将军的职,凯塞林调任第2航空队司令,仍然和博克上将的B集团军群配合,穿越比利时荷兰,进攻法国北部。第2航空队的作战序列包括:Grauert将军的第1航空军,Keller的第4航空军,Koeler的第9航空师(直辖),里希特霍芬第8航空军则在开战之初隶属于凯塞林,开战后3天改隶施佩勒的第3航空队。另外,凯塞林手下还有Dessloch的第2高射炮兵军,和空降军。说句题外话,德国伞兵奇袭比利时和荷兰的创举,尽管发生在凯塞林的战区,但却是由德军最高统帅部OKW直接计划和指挥的,凯塞林本人只有协调之责,在其中并无直接的功劳。直接遂行空降行动的陆军(机降)22步兵师和空军第7伞兵师,作战上都直属于OKW。第7师师长施图登特Student(兼空降军军长)是德国伞兵部队的创始人,等我有空打算以后再专门写篇关于此人的文章。第22步兵师的师长,少将斯波内克伯爵(Sponeck),后来在东线1941年底的苏军刻赤半岛大反攻时,是曼施泰因的第11集团军42步兵军军长,他用一个46步兵师,顶住了两个苏军集团军的进攻(51集团军和44集团军),却因为后退而被解职并受到军法审判,关押两年多以后于1944年7月被枪决。他还有一个表弟,也叫斯波内克伯爵中将,是隆美尔非洲军的90轻装甲师师长,北非战役结束时被俘,战后一直活到1982年。大家不要把两个人弄混了。

虽然凯塞林没有直接指挥奇袭比利时马斯河要塞的战术行动,但是整个荷兰比利时的大规模空降,凯塞林仍然参与了计划的修改完善阶段,并且负责协调空降跟整个西线作战进程,从这个意义上说,误袭鹿特丹当然有他的责任。虽说取消轰炸行动的信号弹没有被已经起飞的一半轰炸机部队看到,鹿特丹的命运可以算是一个悲剧,但是凯塞林对轰炸计划本身是负有责任的。整个西线战役期间,凯塞林和博克再度紧密合作,陆空配合无间,本来担任助攻任务的B集团军群在北方的进攻势如破竹,其进展比起中央主攻的A集团军群居然毫不逊色。在战役接近全胜的关键时刻,戈林说服希特勒,让空军来承担消灭敦刻尔克英国远征军的任务,凯塞林作为前线指挥官,和时任空军参谋长耶舒恩内克都是强烈反对的,理由是他的航空队作战损失已经太大,以现有实力无法单独完成任务。敦刻尔克的结局,证实了凯塞林的看法。法国战役和不列颠战役的间隙,1940年7月,希特勒大赏众将,一口气授予了一打元帅军衔。凯塞林以卓越战功,越过四星上将阶级,从三星航空兵将军直接晋升元帅。

在接下来的不列颠战役中,凯塞林的第2航空队又担任主力,其战果,也比施佩勒的第3航空队更大,至於驻挪威的施通普夫第5航空队,本来就是配角。在不列颠战役之前,凯塞林不止一次亲自起飞,驾机侦察海峡对岸英军实力。1940年8月8日到9月6日,战役第一阶段,凯塞林用小编队轰炸机群引诱皇家空军战斗机出击,收到过很好的效果。但是在登陆英国的整体战略上,凯塞林的看法跟德军统帅部和多数后世历史学家都不同。凯塞林在回忆录里始终坚持,完全压制皇家空军不应该是发起登陆作战的必要条件。如果希特勒真的想渡海侵英的话,那么只要德国空军能够在海峡上空取得一段时间制空权,就应该登陆,德国海军过於谨慎,而希特勒本人对攻英其实也是半心半意。凯塞林一贯是乐观派,属於那种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主儿。按照他的设想,根本没有必要要求空军打掉英国所有的海岸炮台,只要控制海峡上空一段时间,强渡海峡的时候,给渡船装上88毫米炮,就可以胜任保护登陆船队的任务。这种做法,9年以后韩先楚攻打海南岛的时候,倒是实现了。凯塞林疑问,如果侵英的计划当真,为什么没有安排同时用几个空降师登陆?(盟军后来在西西里和诺曼底实现了) ,为什么OKW从来没有召开过一次三军协调会议?实际上凯塞林相信,即使在海狮计划最紧要的关头,希特勒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始终在犹豫,他在等待德国空军取得全胜的消息才敢下作战决心。从1940年9月6日到1941年6月东线开战之前,不列颠战役进入第2阶段,德军放弃海狮计划,改为轰炸英国,第2航空队又担任空袭伦敦的主力。著名的11月14日考文垂大轰炸,也由凯塞林的航空队实施。凯塞林本人驾机升空,亲临考文垂上空指挥。

凯塞林从1941年初参与制定东线空军作战方案,但是为了迷惑英国人和苏联人,他本人直到6月中旬,巴巴罗萨行动开始前两周,还在海峡指挥所。东线作战,凯塞林和博克两元帅的黄金搭档仍然不离不弃,被放在战线中央主攻方向。但开战第一天的进攻时间上,凯塞林和博克元帅少有地意见不一致:博克坚持拂晓进攻,而这意味着德国空军必须黑夜起飞,没有多少飞行员能在夜暗条件下找到目标。凯塞林起初不同意,但他不是个本位主义的人,始终还是把陆军的需要放在第一位。他想了个折衷办法:选有经验的飞行骨干组成小编队夜袭苏军前线战斗机机场,先来个“外科手术” ,打瘫他的自卫能力,其它机场留待白天大编队出动再收拾。东线开战以后,德军出奇地顺利,凯塞林的航空队编有第2和第8两个航空军(Loerzer和里希特霍芬),第1高射炮兵军(Axthelm) ,总共1180架各型飞机(包括侦察机和运输机),占东线总实力(2840架)的百分之四十。一周之内,连地面带空中,第2航空队上报击毁了2千5百架敌机,连戈林都拒绝相信,下令严格复核战果,复核出来,空军总部认为凯塞林还少算了200-300架敌机的战果。(事实上,德军当时统计战果,虽然态度严肃,但不可避免地还是有水分,据得到战后苏方资料印证的“黑十字红星”,开战第一周,整个德国空军最终正式宣称的战果,是击落1千架以上,地面击毁1千7百架。苏联资料证实的,是一周内被击落1699架,地面被击毁未提到,完全印证了德军总的数字。其中西方方面军空军被击落500架。那么单单第2航空队一周击落加击毁,肯定没有2500架那么高,比较客观的数字可能在1500左右) 。凯塞林一如既往是陆军最热心的支持者,7月初就把航空队司令部前推到明斯克以东的火车上,以便就近协调空地支援。第2装甲集群司令古德里安建议,鉴于苏联空中抵抗微弱,德国空军应该打破集中兵力的常规,把小编队分散开来对地支援,以便覆盖更广阔的战场。凯塞林以现实主义的态度采纳了建议,结果效果相当不错。开战一周,德军的战场制空权已经优越到凯塞林本人可以放心地驾驶他的福克-沃尔夫189侦察机,亲临苏军前线侦察的程度了。凯塞林本人也参与对地支援:他驾机侦察发现霍特第3装甲集群向斯摩棱斯克突进的矛头身后,德军对苏军的包围圈出现缺口,苏军正在组织突围。凯塞林立刻通知霍特和博克,但是陆军已经无兵可派,凯塞林命令空军尽力从空中遏制苏军突围,但空军本身没法占领阵地,无可奈何地看着大约10万苏军从包围圈的缺口逃生。

在战略方向上,凯塞林与中央集团军群司令博克意见相同,认为应该直接突击莫斯科,分兵向北向南都是错误。因此,古德里安第2装甲集团军南下之初,凯塞林并未全力支援。他的支援重点是魏克斯第2集团军。直到9月5日德军撤出叶尔尼亚突出部,才不太情愿地向南支援古德里安从北面包抄苏军西南方面军。基辅合围战胜利结束,德军重新转向莫斯科方向。10月1日台风行动开始,凯塞林的第2航空队集中了东线德国空军总兵力的将近一半,1320架作战飞机,其中720架轰炸机,400架ME109。仅仅6天以后开始下雪,陆军开始遇到麻烦。10月中下旬中央集团军群仍然努力着,还能在维亚济马包围圈歼灭了60万苏军,但已近强弩之末,到12月台风攻势最后的努力失败。但是凯塞林本人并未看到莫斯科战役失败。1941年11月底,莫斯科战役激烈进行的半中间,凯塞林和第2航空队司令部调离东线,被派往地中海战场。按照德军单方面的统计,到11月30日为止,凯塞林的航空队一共击毁6670架苏军飞机(地面加上空中) ,1900辆坦克,1950门火炮。

家园 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续2)

3。南线总司令:元帅衔的军需部长

凯塞林去地中海的时候,正是英军在新任中东总司令奥钦莱克指挥下,发动“十字军” 反攻,隆美尔的非洲装甲集群(比集团军低半格) 经过西迪拉杰格战役,正缓慢向西长途撤退。凯塞林来地中海之前,德国空军在地中海地区已经部署了第10航空军。直接支援隆美尔作战的,是弗洛里希Froehlich的非洲空军司令部,隶属于第10航空军(盖斯勒Geisler)。隆美尔的部队,则(名义上)隶属于意大利的利比亚总督巴蒂斯柯元帅,巴蒂斯柯上头,是意大利最高统帅部,尤其是意大利总参谋长卡瓦列罗。问题在於,隆美尔蔑视意大利人,遇事要么自作主张,要么直接向德军最高统帅部请示。同时,隆美尔与空军非洲司令部的弗洛里希也关系紧张。

凯塞林这次赴地中海,带着“南线总司令” 的头衔,还带来了洛策尔(Loerzer)将军的第2航空军。希特勒在柏林向凯塞林保证,墨索里尼已经同意,意大利最高统帅部将被置于凯塞林的指挥之下。凯塞林的任务,就是保证北非战场供应,并通过意大利统帅部来指挥隆美尔作战。当凯塞林到达罗马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完全不是那样,希特勒根本一厢情愿。意大利最高统帅部拒绝听令于凯塞林,凯塞林也就无权干预隆美尔。他能指挥得动的,只有第2航空队的德国空军而已。凯塞林这次,要施展以前磨炼出来的全部外交手腕和行政技巧,跟意大利总参谋长卡瓦列罗合作,间接地对意大利统帅部施加影响。而隆美尔,他根本无能为力,在OKW面前,凯塞林跟隆美尔事实上是具有同等影响力的。在地面上,凯塞林指挥不了一兵一卒。

凯塞林上任的第一把火,从自己能控制的空军烧起。他用瓦尔道将军(Waldau)替换弗洛里希出掌非洲空军司令部,并从航空军独立出来,直接隶属于第2航空队。在指挥关系上,凯塞林远比隆美尔有弹性。他在罗马主动跟卡瓦列罗合作,跟意大利人建立起相互信任的良好关系,保证自己在地中海战场至少有间接的影响力。卡瓦列罗作出承诺,意大利统帅部所发出的一切命令,都一定要经凯塞林签署后才下发。在战略问题上,凯塞林一到任,立即同意意大利人的看法,认清了马耳他岛实为整个战场成败的总关键。他制定计划,并出面说服希特勒,占领马耳他刻不容缓。隆美尔后撤缩短补给线以后,后勤状况有所好转,急于反攻,不情愿立即解决马耳他问题。凯塞林对隆美尔的评价是:隆美尔是战役战术的天才,但是他缺乏总参谋部的那种高级训练,往往只看片面,不能从全局高度考虑问题。

1941年12月31日,总算说服了德意最高统帅部,凯塞林签署命令,进攻马耳他。但是1月21日,隆美尔不打招呼,抢先突然发动北非反攻。隆美尔不打招呼,可能是因为担心意大利统帅部里有英国间谍,会走漏消息。但这样一来,凯塞林的马耳他行动就整个给晾在那儿了。凯塞林只好等待隆美尔的攻势差不多告一段落,战线稳定在贾扎拉防线的时候,3月份才开始对马耳他采取实质性攻势。德国空军先持续地猛烈轰炸马耳他岛,到4月11日,凯塞林认为马耳他的英军力量已经被削弱到可以发动登陆的程度了,而隆美尔也总算同意,占领马耳他,应该排在非洲装甲集团军(1月份非洲装甲集群升格为集团军) 突破贾扎拉防线,进攻托布鲁克之前。

5月初,登陆马耳他的时机已经成熟,但是凯塞林的好事多磨,这一次,形势比人强:一方面,他的主力机群被抽调往东线增援。另一方面,英军在贾扎拉防线聚集实力,显示出进攻的征兆,形势迫使隆美尔抢先进攻。凯塞林倒不是固执己见的人,他跟隆美尔达成协议:先打贾扎拉防线,以占领托布鲁克为目标。然后隆美尔停下来,凯塞林打马耳他,最后隆美尔再向尼罗河进军。5月26日,隆美尔向贾扎拉防线发动总攻,凯塞林亲自驾机飞上前线巡视侦察,当非洲军军长克鲁韦尔将军被俘,隆美尔又不在指挥位置的时候,经作战处长梅伦廷少校(战后“坦克战” 一书的作者) 建议,凯塞林代理指挥非洲军,做了隆美尔的暂时下级。激战正酣之际,前线的隆美尔请求空军不等地面部队准备好,立即打击英军防线南端支点,比尔-哈凯姆(Bir Hakeim)的自由法国部队。凯塞林否决了隆美尔的命令,坚持一定要空地配合才能攻击,结果大获全胜。6月14日,第8集团军司令里奇从贾扎拉防线败退。1942年6月21日,乘胜挺进的隆美尔攻下了托布鲁克,第二天,被晋升为陆军元帅。

现在,应该是隆美尔履行诺言,让凯塞林进攻马耳他的时机了。但是隆美尔建议乘胜进攻,横扫埃及。凯塞林在西迪巴拉尼会议上,与隆美尔爆发争吵。凯塞林此时的战略头脑比较清醒,他问隆美尔,即便你能占领开罗,又有何用?只有占领亚历山大港,而且还必须保证港口设施完好无损,才能真正改善补给形势。即便到那时,强弩之末的德军还不一定应付得了来自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地区英军中东部队的反攻呢。但是隆美尔许诺十天之内一蹴而就渡过尼罗河的前景,打动了德意最高统帅部,不顾后勤补给的潜在危机,命令隆美尔继续进攻。以至在哈勒姆-海尔法进攻战役遭到挫败。而作为南线总司令,凯塞林却对隆美尔没有命令的权力,只有建议的权力。事实上,这个时期的凯塞林,手下除了空军,谁也指挥不动,只是隆美尔的元帅衔后勤总管而已。

公允地讲,凯塞林在这段时间,虽然比隆美尔和德意最高统帅部要清醒,但他也不完全是先知先觉,也是有一点责任的。他本人对后勤补给的险恶形势,还是估计不足,隆美尔开始进攻之前,凯塞林答应可以保证日平均400吨油料供给,实际根本没有做到。这一点,他本人在回忆录里也有自我批评。只是即便凯塞林写回忆录的时候,也不知道,德意运输途中所损失的油料,大部分是因为英美完全掌握了德国密码。

隆美尔的进攻失败之后,阿拉曼战役之前,有一段平静时期。此时凯塞林已经意识到德国想在北非取得胜利是不可能的,下一个战略目标,应该是收缩力量,巩固并坚守北非,把盟军据于南欧之外,因此不应该在阿拉曼地区坐等英国人进攻。但是凯塞林同时也考虑到,英国沙漠空军的实力强大,而陆军机动能力远优于德意军队,因此德军从既设防御阵地里撤出来,也是很困难的。同时他觉得当时德军的供应情况还不错,应该能够支撑一次防御战役,所以就没有提出主动后退的建议。这个时期,凯塞林还没有忘记马耳他。10月,德军又对马耳他发动空中攻势,但此时英国空军的反击实力大大加强,攻势发动3天后,就不得不因为损失太重而终止。

10月23日,蒙哥马利发动阿拉曼战役,凯塞林又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一次作用:11月3日,隆美尔在英军的强大压力下支持不住,请求撤退,希特勒禁止撤退,忠於希特勒的隆美尔只好撤销命令,转而下令死守。11月4日,凯塞林飞到隆美尔司令部,得知形势后,动用南线总司令的名义,授权隆美尔后撤,并通告希特勒。这一举动,可以说拯救了阿拉曼的轴心军队。

但是凯塞林此时已经顾不上关注阿拉曼战役的具体进程了。那里有隆美尔指挥足够。凯塞林此刻已经不是隆美尔的后勤部长,已经有了兵权。早在阿拉曼战役之前,大约8月份,德军觉察到盟军舰船大量集结,似有在地中海或大西洋沿岸登陆的意图。凯塞林被授权直接指挥北非地中海和大西洋沿岸一切德国陆海空军(除了隆美尔的非洲装甲集团军以外) ,防御即将到来的入侵。至此,凯塞林才拥有直接指挥陆军部队的实权,可以跟西北非登陆的盟军“火炬行动” 部队一较短长了。

家园 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续3)

4。北非的结局

现代大型的军事行动,要绝对保密是不可能的。盟军登陆西北非的“火炬” 行动之前,德军从舰船集结,部队调动等诸多方面,判断盟军一定会在地中海有大的登陆行动。问题是在哪里,具体什么时间?凯塞林被赋予指挥轴心国陆海空力量对付盟军登陆的任务。关于盟军可能的登陆地点,凯塞林早有想法。这是他后来很多次预先猜中盟军统帅部心思的第一次。以下摘自他的回忆录。

凯塞林从地理和战略的高度分析:首先,地中海的军事行动,一定要跟阿拉曼前线互相支援,因此北非直布罗陀海峡以西的大西洋沿岸,显得距离过远,而法国南海岸,则可以基本排除。在地中海沿岸呢,突尼斯和西西里之间,地中海陡然变窄成为一个宽阔的海峡,这是东地中海和西地中海的分际。盟军如果在东地中海登陆,他的海运补给线马上就暴露在西西里德国空军面前,所以肯定可以排除。在西地中海,直接攻击西西里,是切断轴心国本土和北非最直接最具威胁的招数,但是风险太大,因为西西里和撒丁岛有德国空军密集的机场网络,而盟军没有机场,仅靠有限的航空母舰,未必有这个胆子冒险。撒丁岛和科西嘉岛跟西西里是同样道理。这样看来,北非的地中海沿岸是最有可能登陆的地区。最后,凯塞林把阿尔及利亚列为首选目标。

事实证明,凯塞林基本猜中了:盟军登陆计划比他预期的更加谨慎。盟军在北非地中海沿岸的阿尔及利亚和大西洋沿岸的摩洛哥同时登陆。但是按照波特与尼米兹合著的“大海战” 的说法,意大利统帅部正确预计了这次进攻的方向,但德军一直以为登陆会在法国南部或者西西里,马耳他发生,所以兵力部署没有集中。凯塞林在回忆录里解释,这是因为登陆之前一天,戈林告诉凯塞林,希特勒和OKW判断盟军的目标是法国南部。考虑到战后很多德军将领的回忆录,都喜欢诿过于希特勒,我在这里也不能排除凯塞林在回忆录里面吹牛,做事后诸葛亮的可能性。但我的看法,第一,凯塞林的分析应该说没有什么事后才能知道的信息,从理由到结论,只要头脑清晰,当时并非不能预见。从凯塞林后来的表现来看,他也无疑的确具有足够的能力来做出这种判断。第二,我们知道凯塞林的工作方式,一直是通过意大利统帅部,意军指挥部的正确判断,应该跟凯塞林本人的判断紧密相关。所以我倾向于采信凯塞林回忆录里面的分析。

盟军11月8日分三支在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登陆,因为这两处是法国殖民地,凯塞林无法预先布防。但是这却给了凯塞林和德军统帅部足够的时间,从西北非和隆美尔后方之间,再插入一支力量。而这个关键地区,就是北非离西西里最近的法国殖民地突尼斯。它的位置,是向西西里突出的一个大半岛,正好位於西北非盟军和东面隆美尔撤退部队之间,半岛顶端有两个大港:突尼斯和比塞大。德军的调动相当快:11月9日,希特勒授权德军进入突尼斯,15日,第40军军长尼林将军Nehring受命担任突尼斯德军前线指挥官,隶属于凯塞林。尼林是前非洲军军长。当时德军和盟军都在赶时间巩固各自阵地,积蓄力量,双方都害怕对方。凯塞林预计盟军在后方巩固之前,未必有作战的意志,所以很大胆地督促尼林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抢先向盟军进攻,虚张声势。结果,突尼斯德军桥头堡的防御线,得以大大向西推进。12月,成立阿尼姆上将指挥的第5装甲集团军。在隆美尔的集团军撤到突尼斯之前,艾森豪威尔的盟军曾发动一次试探性进攻,但被凯塞林预料到进攻方向将会是斯法克斯Sfax,预先派21装甲师占领加夫萨Gafsa,阻挡了这个攻势。凯塞林希望尽量长时间地坚守北非,以迟滞盟军进攻欧洲的时间。他对隆美尔有看法,认为隆美尔在阿拉曼以后,战斗意志薄弱,太容易退缩。这一点,倒与我的看法相同(我对隆美尔的看法,可以参见拙作“点评二战名将最佩服和不佩服的三个半”) 。凯塞林认为隆美尔应该在2月中再退入突尼斯。为了不让隆美尔有借口后撤得更快,凯塞林在自己手里兵力吃紧的情况下,甚至拒绝了隆美尔给西线提供2个师援军的好意。

隆美尔的非洲装甲集团军,撤到东边马雷斯防线与英军对峙。凯塞林还是通过意大利总参谋部,协调两个背靠背的装甲集团军。德军向美军的反攻计划,最初隆美尔和阿尼姆各有一个,谁也不买对方的帐。凯塞林出来仲裁,建议了一个折衷方案。阿尼姆和隆美尔各有自己的突破方向,要点是,两人要有先有后,每一次集中力量给其中的一路突击。总方向,还是采纳隆美尔方案,要从中部卡塞林隘口突破Kasserine,突击美军后方补给中心特贝萨Tebessa,然后向北卷击美军后方。德军的最初突击打得美军丢盔弃甲,但要命的是,阿尼姆拒绝按照协议,把自己的21装甲师调给隆美尔,而隆美尔专凭自己的力量,又不够纵深追击。关键的2月17日,唯一有权威给阿尼姆下令的凯塞林,又正好在元首指挥部汇报,无法干预。结果德军的反攻变成了一次战术性的胜利,虎头蛇尾无疾而终。

此后,2月23日,成立非洲装甲集团军群,隆美尔出任司令,意大利将军梅塞接替隆美尔的集团军司令职务,改称意大利第1集团军。3月,隆美尔离开非洲,阿尼姆接任集团军群司令。3月20日,盟军开始总攻,德军且战且退,进入安菲达维尔防线Enfidaville。短暂平静之后,4月16日盟军再次总攻,5月12日北非德军投降。这段时间的具体作战行动,我会在下一篇文章“英军元帅亚历山大” 里面更具体地描述。德军方面,自从集团军群成立,陆战由阿尼姆负责,凯塞林主要将精力转向研究如何应付下一步盟军不可避免的南欧攻势。

另外,据凯塞林在纽伦堡作证的时候说,自己在二战期间,一共被击落5次。就在这个阶段,5月11日(德军投降前仅仅1天) ,凯塞林亲自驾驶侦察机在北非被盟军击落。这是5次中唯一有明确记录的一次。

对北非最后阶段的作战,凯塞林无战术指挥之责,但要负战略指导的责任。跟隆美尔不同,凯塞林是同意希特勒坚守北非的决策的。隆美尔认为,不仅北非不可守,而且西西里,整个意大利半岛都不可守。德军应该干脆退到德意边界的阿尔卑斯山地构筑主要防线。凯塞林则认为,北非应该尽量长时间坚持,以便尽可能长地拒盟军于欧洲之外。而从马雷斯防线到安菲达维尔防线之间,德军且战且退,实际损失并不大,证明迟滞作战是可行的。当然,最后北非的投降,无疑是一场灾难。实际的情况,我想大概应该介于隆美尔的悲观主义,和凯塞林的乐观主义之间。北非德军整个一个集团军群总投降,25万人,单从这个数字上来说,比斯大林格勒更有灾难性。这个损失,无论如何是德国承受不住的。死守无疑是大错误。但是坚守和迟滞,还是正确的。关键的问题,是坚守到什么程度开始撤退,这个度的把握。

家园 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续4)

5。西西里作战和意大利南部的复杂变局

北非作战结束之后,盟军可以自由选择南欧地中海沿岸的任何一处加以进攻。在下一步行动方向上,德军高层又开始争吵了。基本有三派意见:新任第2航空队司令,里希特霍芬元帅认为,盟军会进攻撒丁岛。这大概是受了盟军“肉馅行动” 的欺骗吧。凯塞林这时已经不再兼任第2航空队司令,专任南方战线总司令。隆美尔同意盟军下一步肯定是意大利,尤其是西西里。但隆美尔主张,因为盟军处处可以登陆包抄后方,所以整个意大利都不可守,必须退到意大利半岛北部,准备最后退守阿尔卑斯边界。凯塞林认为,对盟军来说,撒丁和科西嘉的好处,是可以从这里直接进攻意大利中部的罗马,跳过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但是这样,侧翼有西西里的德军陆空军力量,盟军未必有这个胆子。同时考虑到,盟军当时两栖登陆的经验不足(之前的北非是法国殖民地,还不是敌前登陆),一定在北非主要空军基地的作战半径的掩护之内。所以,法国南部和希腊、巴尔干可以排除。盟军会下一步是西西里,因为突尼斯离西西里最近,而且是进攻意大利的跳板。他跟隆美尔不同的,是他认为,盟军的登陆可以战胜,德军至不济也可以逐步后退,用空间换取时间。

在德军统帅部当中,戈林支持里希特霍芬。所以德国空军在这一时期,大量向撒丁岛集中。约德尔支持隆美尔。而希特勒则在凯塞林和隆美尔之间拿不定主义:一方面,他喜欢凯塞林承诺的决不轻易后退;另一方面,他跟隆美尔约德尔一样,不信任意大利人,恐怕意大利一旦变节,德军前线血本无归,所以又同意隆美尔的后退防御。结果,希特勒让隆美尔率部在意大利北部待命,同时又交给凯塞林一部分力量,让他守西西里。因此,西西里岛上,德军只有两个师(第15装甲掷弹兵师和戈林伞兵师,戈林师后来改组成伞兵装甲师) ,加上12个意大利师,统一由意大利将军古卓尼Guzzoni的第6集团军指挥。在意大利本土上,凯塞林有3个德国师做后备军,还有2个师正从别处调来。

7月10日,英军蒙哥马利第8集团军和美军巴顿第7集团军并肩在西西里南部登陆,当面的意大利纳波利Napoli师闻风而散。戈林师赶到现场对巴顿发动反击。但是第15装甲掷弹兵师仍然留在岛西部,没有合力发动反击,结果反击失败。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德军没什么大错:首先,登陆第1第2日,德军确实不能排除盟军在岛西面再次登陆的可能,第15师不动是对的。事实上,我们知道盟军最初的西西里作战计划,就是要巴顿的集团军在岛西面登陆,后来才改成两个集团军并肩登陆。(具体的计划修改和利弊,我会在下一篇,亚历山大元帅小传中详细分析) 。其次,美军击败德军反击的关键是强大的海军炮火。即便加上15师,德军反击能否奏效也是很有疑问的。

7月12日,凯塞林亲自飞进西西里视察,得出结论,意大利军队根本无法作战,专凭2个德军师,西西里已经不可能守住。但是同时,以盟军目前投入的兵力来看,凯塞林最担心的,盟军跳跃登陆意大利南端卡拉布里亚Calabria,抄西西里德军后路,也不会发生。所以德军逐步后退步步为营,是可行的。凯塞林当天就命令自己的预备队,第1伞兵师空运进西西里,第2天,又得到希特勒允许,投入第29装甲掷弹兵师,并以14装甲军军部统一指挥岛上德军。军长胡贝将军,是从斯大林格勒撤出的骁将,后来获得德军最高战功勋章,佩橡树叶双剑钻石的骑士十字勋章。1944年在东线第1装甲集团军司令任上,曾经一度有出任陆军总司令的呼声,但是因飞机失事死亡。尽管OKW8月2日才正式发布从西西里撤退的命令,但凯塞林本人的决心在7月12日已定。7月15日夜,凯塞林亲自飞去会见胡贝,交代明白:你的任务就是逐步迟滞盟军行动,把部队带出西西里。后路你不用管,我会安排。的确,胡贝在岛上出色地执行陆战任务的同时,凯塞林对意大利南部胸有成竹,放心地搜罗一切可以找到的各种口径高射炮,集中在墨西拿海峡,组成令人生畏的防空火网。结果令占有空中优势的盟军,在整个战役期间,根本无法阻拦德军通过墨西拿海峡在意大利和西西里岛之间来回运送人员和物资。8月17日,盟军完全占领西西里。但是德军已经撤出几乎全部主力,一共6万德军7万5千意军。

西西里战役结束,盟军下一步目标明显是意大利本土。凯塞林这时所面临的局面,是一生中最复杂的。军事上,难题比西西里之前要少些。但是政治上和组织上的难题,比军事问题更令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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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的地形,是一只踢球的靴子。这是意大利的地形图。足球就是西西里岛。脚尖正对足球,那是卡拉布里亚地区,盟军登陆的地点。这条腿正面向西,面向第勒尼安海,海里有撒丁岛和科西嘉岛。腿背后,东面,是爱奥尼亚海,海对面是巴尔干半岛。这条腿的胫骨中间位置(小腿迎面骨),是萨莱诺,盟军登陆的另一地点,历史名城那不勒斯紧邻这里。再向上,膝盖是罗马,膝盖稍向下,膝跳反射那个地方,就是安奇奥,后来盟军登陆的地点。再向上,大腿中间,是后来的德军哥特防线,历史名城佛罗伦萨在这附近。再向上,到大腿根部,半岛与欧洲大陆连接,这里是波河平原,米兰在西边,威尼斯在东边临海。再向东,隔卢布尔雅那山口,跟巴尔干的南斯拉夫相邻。而波河平原再向正北,则是绵延的阿尔卑斯山,山那边,是德国,瑞士,和奥地利。总的来说,意大利半岛作战地形,有点象朝鲜战争,也是半岛中央纵贯山脉(亚平宁山脉) ,中间高两侧低,战线东西两段之间的联系困难。河流东西横向流入大海,形成天然障碍。占有海空优势的一方,理论上可以不受限制地在敌人背后登陆包抄后方。这些,跟朝鲜战争的特点几乎相同。不同的是,凯塞林所指挥的德军,尽管海空军不行,但陆军火力丝毫不比盟军差,这点比志愿军强。但是数量上,却没有志愿军的优势。

军事上,凯塞林与维廷霍夫商议以后,相当确定盟军会在意大利南部登陆,不会在半岛中部登陆直取罗马。他的主要依据,还是盟军不敢跃出战斗机保护半径之外作战。凯塞林的既定方针是,不去守脚尖的卡拉布里亚地区,但是在意大利半岛上,要尽可能向南前进防御。这点跟隆美尔不同。隆美尔和OKW的主流意见,是罗马以南根本守不住,德军应该在罗马以北(从膝盖开始)作纵深梯次配备,最终撤到阿尔卑斯山一线。希特勒让隆美尔的B集团军群屯兵北意大利,一方面监视意大利的动向,一方面准备万一凯塞林顶不住的时候,采取隆美尔的后退防守方案。南线总司令和B集团军群不相统属,都直接对OKW负责。德军的兵力部署:8月17日德军完全撤出西西里的当天,由海因里希-冯-维廷霍夫指挥的德军第10集团军正式组建,下辖第14和第76装甲军。14装甲军下辖戈林伞兵装甲师和16党卫军“党卫军全国领袖”装甲掷弹兵师。76装甲军下辖第1伞兵师,第26装甲师,和第29装甲掷弹兵师。这是凯塞林手下在南意大利应付盟军登陆的主力。除了这个集团军,凯塞林在罗马地区附近,还有施图登特将军Student的第11航空军作预备队。这个11航空军不是航空部队,而是由第2伞兵师和第3装甲掷弹兵师组成,用来应付意大利政局有变时候,罗马的情况。除此以外,撒丁岛还有第90装甲掷弹兵师,科西嘉岛还有党卫军帝国领袖旅。除了凯塞林的部队以外,隆美尔在北意大利的B集团军群,还有87军(76,94,305步兵师,24装甲师) ,51山地军(党卫军第1 “希特勒警卫旗队”师,44,65步兵师) ,和Witthoft军(71步兵师加上一些辅助部队) 。

政治上的局面,比军事上更加棘手,也危险得多。早在1943年1月31日,北非作战期间,意大利总参谋长,跟凯塞林合作愉快的卡瓦列罗元帅被解职,新任总参谋长安布罗西奥Ambrosio与凯塞林几乎无法一起工作,一直给凯塞林设置障碍。随着北非局势越来越恶化,意大利政府开始动摇。西西里鏖战正酣之际,1943年7月25日,意大利政变,墨索里尼被推翻并被囚禁。凯塞林立即面见意大利国王和新政府首脑巴多格里奥元帅,得到他们意大利继续在德国一边作战的保证。政变的当时,希特勒就想翻脸,是凯塞林说服希特勒暂时隐忍,好利用这个时间,制订完整的应变计划,同时慢慢调入德军师团,替代和监视意大利军队。实际上,无论是希特勒还是凯塞林,都已经无法信任意大利新政府。但是凯塞林跟其它人的态度还不完全一样,他的个人魅力和外交手腕都不错,在德军将领中,是跟意大利人关系最好的,被德军内部视为亲意派。凯塞林只要可能,一般不愿意跟意大利人兵戎相见。他一直在试图说服意军总参谋长安布罗西奥,接受更多的德国军队驻扎意大利,这里他获得很不错的成功:凯塞林恰好利用了意大利人一方面想投降,一方面又想抵抗以获得更多筹码的心理。而隆美尔,很早就恨不得抢先把北意大利的意军缴械了。

在这样复杂的政治军事局面下,凯塞林不但要防御盟军登陆,而且要时刻提防意大利倒戈,同时还要一面做与意大利翻脸的准备,另一面还要尽量争取意大利人的合作,不让他们倒戈。这简直是在走钢丝。终於,盟军9月8日登陆意大利,大摊牌的时刻来到了。

盟军没有应意大利政府的要求,直接在膝盖部分的罗马登陆,原定82空降师在罗马机场空降,也因德军事先控制机场而取消。而且登陆前,为了保守军事密码,盟军没有告诉意大利人行动的准确日期。所以盟军和意大利政府的行动,协调并不好。9月3日,蒙哥马利的英国第8集团军,在意大利脚尖卡拉布里亚登陆,德军26和29装甲师未做激烈抵抗,缓慢后退。9月8日,克拉克的美国第5集团军在半岛小腿迎面骨中段的萨莱诺登陆。这里跟意大利名城那不勒斯相邻。同一天,显然意大利人悄悄告诉了盟军,凯塞林总司令部的确切位置,凯塞林的司令部被盟军飞机炸为平地,他本人倒是幸免于难。意大利政府正式宣布改换门庭。凯塞林那时在司令部的一片混乱中,忙於处理两线作战的军事问题,还是德军最高统帅部约德尔从广播里听到意大利政府的声明,打电话给凯塞林,他才获知这个消息。一旦得知消息,德军立即启动“轴心” 作战计划,解除意军武装。罗马地区,施图登特的11航空军在9月12日迫使当地意军同意放下武器,没有经过特别激烈的流血冲突,作为交换,凯塞林也答应意大利人,将会把罗马作为“开放城市” ,不受战火的破坏。后来他的确履行了诺言。同时,凯塞林向辖区内所有意军宣布,只要放下武器回家,一概不追究。这种“无为而治” 的宽容,正好抓住意大利士兵的厌战心理,意大利人纷纷回家,没有给德军制造很多麻烦。凯塞林还命令德军主动撤出撒丁,科西嘉等岛屿,收缩兵力。在前线,维廷霍夫的第10集团军虽然艰难面对盟军两个集团军的两个登陆场,但竟然稳定住了局势:他用6个师的主力遏制萨莱诺美军第5集团军登陆场,只用一个战斗群干扰蒙哥马利第8集团军北上,尽量延迟蒙哥马利前来与萨莱诺美军的会合时间。9月10日,凯塞林已经可以腾出手来计划日后一步一步后撤所要依托的防线位置。9月11日,德军第29装甲掷弹兵师甚至开始小规模反攻美军登陆场。12日,当德军最高统帅部OKW已经准备放弃萨莱诺防御战的时候,德军利用美军行动缓慢的机会,调来15装甲掷弹兵师,SS16装甲掷弹兵师,和戈林师参加反攻,稳定了当面形势。14日德军的反攻占了上风,凯塞林和维廷霍夫试图在英军接应到来之前,做最后一次努力,把盟军赶下海去。德军也的确将克拉克的滩头阵地一分为二,但是在盟军猛烈的舰炮火力和强大空中优势之下,终於功亏一篑。9月16日,缓慢推进的盟军第8集团军跟登陆场的第5集团军会合,德军缓慢后撤。

萨莱诺之战,虽然没能将盟军赶下海去,但是已经非常接近了。而这一切,是在后方意大利倒戈,前方同时面对两线作战,兵力火力都处於绝对劣势下取得的成果。这场战役,验证了凯塞林的观点,德军在盟军实施两栖登陆包抄后方的情况下,只要行动快,打得坚决,仍然可以全身而退,甚至取得胜利。这就建立了一个德军的作战模式,同时也为盟军畏惧德军的心理创造了一个模式,给以后的安奇奥战役埋下伏笔。在此,我们不得不对德国第10集团军表现出来的灵活性,顽强精神,和技巧表示敬意。

但是萨莱诺的艰苦战斗,德军指挥层的压力绝对不小:凯塞林本人的司令部被炸平,维廷霍夫在战役期间不止一次请求主动撤退,都被凯塞林否决。战役之后,德军以后卫行动迟滞盟军,缓慢退向沃尔塔诺防线Volturno Line,主动放弃那不勒斯。10月16日,继续退向伯纳德防线Bernhardt Line。基本上,沃尔塔诺河可以算伯纳德防线的前进防线。在伯纳德主防线上,凯塞林原本想要坚守到1944年新年。在此期间,从撒丁岛撤回来的冯-赞格尔将军 Von Senger Und Etterlin接替胡贝将军任第14装甲军军长。第10集团军司令维廷霍夫将军因为连续苦战,压力太大,健康状况不佳,向凯塞林请病假。凯塞林经过萨莱诺一战,对维廷霍夫信任有加,他暂时任命莱梅尔森将军Lemelsen出掌第10集团军(莱梅尔森在东线开战的时候,是古德里安手下的装甲军长)。不久,维廷霍夫康复以后,凯塞林仍然要维廷霍夫回来担任集团军司令。11月21日,希特勒看到凯塞林在南意大利渡过了危机,证明前进防御的设想是可行的,於是改变德军指挥系统,隆美尔的B集团军群调到法国。凯塞林由南方战线总司令,改称西南战线兼C集团军群总司令,统一指挥意大利半岛全部。

在地中海秋冬的雨季和泥泞中,德军成功地运用山地和河流障碍,在盟军面前缓缓撤退,到达日后非常著名的古斯塔夫防线Gustuv Line,停下来坚守。这条防线,在西边依托加里格利亚诺河Garigliano,赞格尔的第14装甲军面对克拉克的美国第5集团军,在东边依托桑格罗河Sangro,海尔Herr的第76装甲军面对英国第8集团军。在此期间,蒙哥马利调往英国,准备霸王作战。英军30军军长利斯Leese出任集团军司令。防线中西段山地,以卡西诺山为整条防线的支撑点。11月24日,盟军开始全面进攻古斯塔夫防线,至1月份,所有的进攻都只能取得非常有限的进展,突破德军防线的种种努力均告失败。1944年1月,维廷霍夫回来继续担任德国第10集团军司令。而凯塞林甚至不用担心增援前线的问题,而开始在后方建立预备队,有了余暇逐步用预备队师团轮换前线疲惫的德军师团。此时维廷霍夫第10集团军本身,就有第1伞兵军的两个师作预备队。而凯塞林的集团军群,在后方又组建了马肯森将军的第14集团军,作为战区的总储备兵力。马肯森将军,是一次大战时期德军名将马肯森元帅的儿子。

家园 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续5)

6。安齐奥

我在这里之所以把安奇奥战役单独分出一章,因为这是作为陆军战场指挥官的凯塞林真正指挥的唯一一次战役。自从凯塞林指挥陆军以来,一般都是以战区司令官身份负责战略指导,从阿拉曼到战争结束,战地指挥自有前线指挥官负责,凯塞林虽然时常在关键时刻做战役决策或者替代指挥,却只是偶尔为之。就连萨莱诺的战场指挥,也是维廷霍夫。安奇奥不同。维廷霍夫在古斯塔夫防线正面不能脱身,马肯森的兵力逐次投入滩头阵地,安奇奥本身和正面防线之间的协调,凯塞林必须亲力亲为。这场战役自始至终凯塞林都掌握前线指挥权,应该最能体现出他的战役指挥能力。

正好,我手边有一份资料,是美国利文沃思堡指挥与参谋学院1983年的军事学硕士论文,作者的论文选题专门研究凯塞林在安奇奥战役中的指挥问题。我文章的这一部分,主要参考这篇论文的资料和观点。

先说安奇奥和古斯塔夫防线战场的地理形势。这是战场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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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正面防线西段的卡西诺山之所以成为整个防线的中枢,不仅因为它高,主要是因为,这座山俯瞰着西边山脚下南北走向的利里河谷,而利里河谷,是向北通往罗马的必经之地。从利里河谷和更靠西的海岸平原,6号和7号公路直通罗马。这两条公路是古斯塔夫防线德军补给大动脉,如果盟军占领这两条路,就能一路高歌直捣罗马。罗马在意大利膝盖部分,稍向南20多英里,膝跳反射的地方,是安奇奥海滩。从安奇奥再向南60英里,是古斯塔夫防线正面。安奇奥海滩向东方内陆不远处是海岸公路,登陆当天就可以切断之。再向内陆,俯瞰公路的,是阿尔班山。

从1943年11月下旬开始,德军多多少少料到盟军会进行登陆作战。这是一个常识:半岛运动战期间,登陆威胁基本不存在,因为登陆要进行长时间准备,进攻方根本不知道登陆的时候,实际战线会是在哪里。朝鲜战争仁川登陆以后的运动战期间,美军搞了一个元山登陆,结果毫无意义,就是证明。但是11月以后,战线逐渐稳定,转入阵地战,而盟军又有得是舰船和飞机,这时就不得不认真考虑登陆的威胁了。因此凯塞林趁前线稳定的时机,在后方抓紧组建预备队,他的司令部制订了5份作战计划,分别针对盟军可能登陆的5个不同地点,其中代号理查德的计划,就是针对安奇奥的,计划要求,在登陆发起之后24小时,要能够向滩头集结5-8个师的部队。

无论盟军还是德军指挥部,都意识到这样一个必要性:任何登陆应该发生在古斯塔夫防线盟军主力能够直接进行战场支援的打击距离以内。罗马以北登陆,因为离防线正面太远,可能性很小。事实上,安齐奥距离盟军正面100公里,距离也还是太远。亚历山大决定,在登陆发起之前,先在正面战线发动一次全力以赴的进攻,至少让美军第5集团军进到利里河谷,这样登陆发起之后,主力可以很快沿河谷北上接应。於是,亚力山大集中了美国第5集团军的主力,麦克里里英国第10军在西海岸,凯斯的美国第2军居中,朱安的法国军在右,1月3日,向卡西诺和利里河谷进击。这次进攻的发起时间出乎德军预料,1月20日,各军全面抵达古斯塔夫防线主阵地,中路美2军抵达利里河谷南口。德军前线吃紧,但仍然勉力支撑。到1月17日,盟军最左翼海滨的英10军突然由助攻变成主攻,从德军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破。当面德军最右翼第94步兵师的两个团发生恐慌,防线眼看岌岌可危。14装甲军军长赞格尔从94师师部给凯塞林打电话,紧急请求凯塞林调用罗马附近的集团军群预备队两个师增援前线。凯塞林征求第10集团军司令维廷霍夫的意见,维廷霍夫也要求投入预备队。这时,离实际安奇奥登陆的时间,还有5天。凯塞林作为集团军群司令,面临这场战役的第一个关键决策:是否调用为抗登陆所建立的预备队?

实战中,凯塞林于当日调动罗马附近的第29,第90两个装甲掷弹兵师和第1伞兵军军部增援古斯塔夫防线。这个决定的负面效应,是使得安奇奥守备兵力空虚。1月22日美国第6军登陆时,滩头只有1个德军工兵营。战后,凯塞林增兵前线的决定,受到包括维廷霍夫(10集团军司令) ,马肯森(14集团军司令) ,威斯特法尔(凯塞林的参谋长) ,赞格尔(求援的军长) 的一致诟病。但是美军利文沃思堡的研究指出,站在当时凯塞林的立场和拥有的情报,凯塞林的决策,实际是当时唯一合理的决策。首先,1944年1月初,德军侦察机发现那不勒斯港集结了盟军大批登陆舰船,还有航空母舰,因此已经判断盟军会发动两栖攻势。但是德军情报部门提供凯塞林的资料,判断盟军登陆发起的时间是2月中旬。对凯塞林来讲,从1月20日到2月中旬,来得及将预备队调上去稳定正面防线局势,再赶回后方,重新集结迎击登陆。第二,凯塞林的根本战略目的,是尽可能拖延盟军在意大利的进程,如果预备队前调犹豫,错过战机,导致古斯塔夫防线全面被突破,并不符合这个总的战略目标。第三,英10军和美2军突破利里河谷的直接结果,是立即可以与安奇奥的登陆部队协同,发动向心打击。这样的话,即便保留2个师预备队迎击登陆,如果夹击之势一成,安奇奥还是会失败,所以没有正面防线的稳定,安奇奥抗登陆作战根本是无本之木。

无论如何,1月22日卢卡斯的美6军两个师在安奇奥登陆,所面对的,只有一营德军。凯塞林对盟军这么早发起进攻深感意外。此后两天,凯塞林和德军各级指挥官发挥出惊人的精力和速度,登陆当日,凯塞林命令罗马卫戍司令施莱姆将军Schlem统一指挥滩头兵力(第1伞兵军的军长叫Schlemmer,这两人姓氏相近,但不是同一个人) 。同日,抽调第1伞兵军军部和29装甲掷弹兵师增援安奇奥,之后陆续从各单位抽调的师团包括第3,15,戈林装甲掷弹兵师,71步兵师,26装甲师,第1伞兵师。盟军凌晨登陆,到下午,凯塞林已经可以相当自信,德军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第2天,德军防御线完全成形,不仅没有丢掉公路东侧的制高点阿尔班山,而且连海岸附近的公路也保持畅通。1月24日,马肯森将军的第14集团军司令部来到滩头,统一指挥德军各部队。这样,登陆两天之内,凯塞林的新防御系统已经就绪:以维廷霍夫第10集团军固守防线正面,以马肯森第14集团军保卫后方的安奇奥滩头阵地。

1月25日,耽误了3天时间的美6军从滩头阵地发动进攻。仅仅3天的时间,他们所面对的德军,已经从1个营变成了严阵以待的整整一个集团军。这次进攻毫无疑问地失败了,既没有到达海岸公路,更没有到达阿尔班山制高点。对凯塞林来说,更大的麻烦,来自古斯塔夫防线正面盟军主力的策应进攻。按照兵家常理,德国第10集团军正处於非常危险的境地:面对敌人强大的火力和数量优势,自己的兵力又不得不被抽调去增援后方的安奇奥登陆场,唯一的优势是地利。但是万一盟军在安奇奥突破,卷击整个防线,地利马上会变成陷阱。而且整个集团军要依靠海岸公路运送给养,即便盟军无法突破安奇奥来从背后进攻,只要他们切断公路,德军就马上无法支撑下去。这种情况,即便顽强如维廷霍夫者,也开始动摇,向凯塞林请求从古斯塔夫防线撤退,以便救出集团军主力。1月25日前后,凯塞林面临第2个重大决策:撤还是不撤?凯塞林坚决拒绝撤退的请求。事实证明,他的固执是正确的。盟军正面接应进攻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推进了2英里以后,就完全停顿下来。2月1日安奇奥美6军发动第2次突击,结果伤亡惨重毫无进展,10万盟军猥集于狭窄的滩头,背水列阵,岌岌可危。

2月16日德国14集团军向滩头发动反攻。这次反攻中,凯塞林又面临几个次级关键的决策。首先是反攻时机问题:凯塞林希望反攻越早越好,他希望能把反攻集结的师团早撤下来调往古斯塔夫防线正面。而集团军司令马肯森则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马肯森两次请求辞职来坚持自己的观点。凯塞林权衡以后,尊重了战场指挥官的时间表。另外就是进攻方向问题:从北面和南面向滩头阵地根部侧翼做钳形攻击,本来是德军的拿手好戏。但是这样,进攻部队从集结开始,就必须暴露在盟军强大舰炮火力之下。因此最终凯塞林和马肯森还是选择了从正东-东北方向正面强攻的路径。再有就是希特勒给反攻的战术细节设定了3个要求:1,必须是狭窄正面集中优势兵力;2,指派陆军步兵教导团担任主攻部队;3,要用徐进弹幕掩护。凯塞林并不反对增加一个新调来的步兵教导团,而徐进弹幕,由於弹药有限,根本无从谈起。在狭窄正面问题上,凯塞林和马肯森都是反对的。因为部队过於密集,无法发挥数量和火力优势,而且被盟军炮火和飞机杀伤太大。但是希特勒的命令,他只好服从。

德军2月16日的反攻,第一波由第3装甲掷弹兵师,114和715步兵师,步兵教导团组成。教导团虽然是从本土调来的精锐部队,但是没有经过实战考验,结果首先败下阵来。美军的炮火比进攻的德军更加猛烈,首日进展不大。凯塞林建议马肯森第2天提前投入二梯队26装甲师和29装甲掷弹兵师。马肯森认为时机不到,予以拒绝。第2天德军第一梯队取得进展,接近了水际线,盟军面临被分割的危险,厨师,司机,吊车工等勤杂人员一起拿起武器参战,很多地段发生白刃格斗。第3天,德军二梯队两个装甲师参战。但是美军依靠舰炮组成不间断的火网,成功地阻止了德军攻势。

2月29日,德军对滩头发动第2次反攻,此时美6军军长卢卡斯已被解职,由原3师师长特拉斯科特接任。在飞机和军舰炮火掩护下,又击退了德军进攻。整个3月4月,双方转入对峙,战局基本平静下来,只有盟军在古斯塔夫防线发动过一次不成功的进攻。德军在安奇奥反攻中所用的最有威力的大炮,是280毫米列车轨道炮,绰号“安奇奥的安妮” ,德军代号“利奥波德” 。这门炮后来被运回美国,现在陈列在马里兰州阿伯丁军械博物馆门口。这是去年我去博物馆时候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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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军统帅亚历山大积极调整部署,最大限度地在正面战线卡西诺山附近集结兵力:东线英第8集团军只留第5军,其余全部西移。原本在西海岸隶属美第5集团军的英10军,调到半岛中部掩护。英10军左邻,集中了第8集团军的波兰军和英13军于卡西诺山。再向西,美国第5集团军的法国军和美2军则集中于卡西诺山到海边的狭窄地区,以求突破。另外,加拿大第1军和美4军分别作为两个集团军的预备队。5月11日,盟军发动总攻,以12个师对德军6个师,经过苦战,法国军最先取得突破,打通6号和7号公路,占领卡西诺山的侧后,使得德军再也无法坚守主峰阵地。13日,卡西诺山易手。19日凯塞林急调安奇奥的德军14集团军预备队第26装甲师增援第10集团军,但是马肯森拖延交出部队的时机,以至部队未能占领有利阵地,阻止盟军突破。5月22日,安奇奥的美6军也开始大规模进攻,到5月26日,安奇奥美军与正面美军主力会合,凯塞林的第10集团军有被围歼的危险,於是决定放弃整个古斯塔夫防线,并放弃罗马,后退向北方一百英里的凯撒防线。而美军克拉克没有乘此大好时机求歼德第10集团军,反而弃其而去,掉头北上,争夺解放罗马的功名。6月4日,盟军进入不设防的罗马市,而凯塞林的德军则摆脱了陷阱,安然后撤,不久再放弃凯撒防线,进入罗马以北150英里的哥特防线。因为马肯森在关键时刻的延误,凯塞林于6月6日解除了马肯森的职务,代以前第10集团军代司令,莱梅尔森将军。从5月11日夜开始的最后战役,德军损失2万5千人,盟军损失4万2千人。丘吉尔后来评论安奇奥登陆战时说,“本来我们应该在敌人后方放出一只野猫,结果变成了一头搁浅的鲸鱼” 。

家园 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续6)

7。结局

以罗马易手为标志,1944年意大利战场最激烈的战役告一段落。德军还是不紧不慢地稳步后撤,在哥特防线停下,依托北亚平宁山脉进行防御。盟军则要为下一步登陆法国南部的“铁砧”战役提供部队,主力师团被抽走很多,也无力大规模进攻。仅在8月底9月初有一次比较大的进攻尝试,给德军造成局部危机。凯塞林没有费多大劲就应付过去了。关于北非和意大利战场盟军方面的具体行动、决策过程和评论,以及凯塞林离开意大利以后战局的发展,跟本文的主题关系不大,我将会在下一篇文章,“英国元帅亚历山大” 中给一个比较具体的叙述。

1944年的7月20日事件,凯塞林没有卷入,一方面密谋份子不会去联络这样一个希特勒的宠臣。另一方面,凯塞林远离权力中心忙於军务,也不会主动去趟这浑水。10月开始,南地中海的秋雨季节使双方的作战行动大为减少。但是凯塞林在这个时期,已经获知党卫军驻意大利总指挥沃尔夫Wolff正在瑞士与盟国代表秘密接触,凯塞林默许了这件事情。在这时,即便乐观如凯塞林者,也不怀疑战争是败局已定。但是他还是想尽量拖延意大利战场失败的时间,可能他把沃尔夫的行动,看成是缓兵计的手段,希望与西方盟军单独媾和吧。10月23日傍晚,凯塞林在视察前线的时候,座车与岔路上突然开出来的一辆重炮拖车相撞。当时德军里面的传说,是讲“陆军元帅跟大炮撞上了,结果元帅没事,大炮被撞翻” 。事实没有那么夸张,凯塞林那次受了重伤,头盖骨骨裂,昏迷12小时,不得不离职修养3个月,期间回柏林家里呆了两周。这是战争期间他第一次回家休假。维廷霍夫代理C集团军群总司令职务。

1945年1月15日,凯塞林回到意大利战场。一个月以后,因为西线莱茵河上的雷马根大桥失守,希特勒撤了西线总司令伦斯德元帅的职务,任命凯塞林为西线总司令。凯塞林因为在意大利一直有办法避免灾难,本来还是抱着他那始终如一的乐观情绪前来上任。很快他就发现,西线的局势早已无可挽救。3月11日见到手下B集团军群总司令莫德尔元帅,只好开个玩笑“先生们,我,就是秘密武器V3 ” ,这个时候,除了自嘲以外,还能做什么呢?(威斯特法尔的回忆录把这当成是凯塞林盲目乐观自信的表现。其实凯塞林乐观归乐观,他还不是傻子,判断军事形势他比谁都明白。这更可能是为了轻松气氛,给部下打气的笑话。)

在战争的最后时刻,B集团军群死守鲁尔工业区,被美军合围,莫德尔元帅自杀。希特勒对凯塞林的信任仍然未减,凯塞林可以随时晋见希特勒。从3月20日至4月12日,凯塞林最后4次会见希特勒。易北河会师后,德国被劈为两半,凯塞林和邓尼茨各指挥一半。希特勒自杀以后,凯塞林被任命为陆军总司令,全权指挥德国南部,包括意大利的西南战线C集团军群,巴尔干的勒尔上将的东南战线,东线南部舒埃纳尔元帅的中央集团军群,伦杜利克上将的南方集团军群。当时意大利德军已经接洽好了无条件投降,但是凯塞林考虑到意大利一投降,东线尤其是南斯拉夫的德军将无路可退,因此禁止意大利投降,为此还在4月28日撤了维廷霍夫上将的西南战线总司令职务。但是到5月初,大势已去,意大利德军总投降。凯塞林本人退到阿尔卑斯山,5月6日向美军101空降师的马克斯维尔-泰勒将军投降。

战后,凯塞林被辗转关押过多个战俘营,先由美军看管,后转交给英国人,并在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作证。据他的回忆录说,英国人对待战俘的态度,比美国人宽容。凯塞林不在盟国重要战犯的名单之内,作为小的战争罪犯,凯塞林在犯罪所在国受审,不是在国际军事法庭受审。因此他被引渡到意大利威尼斯的英国军事法庭接受审判。起诉凯塞林的罪名,主要是两项,都跟意大利境内的反游击战有关,而犯罪事实,主要是这样一桩事情:

1943年3月,正在安奇奥战役艰苦拉锯的时候,罗马城内,发生了以炸弹袭击在街上巡逻的德国警察的事件,共死32人(28当场死亡,4个重伤不治)。当时是希特勒命令每个死的德国人用10个意大利人来报复,凯塞林和14集团军司令马肯森原意是想用枪毙死囚来充数,问管意大利监狱的卡普勒中校Kappler,卡普勒说有足够的死囚或终身监禁犯,凯塞林和马肯森就逐级下达了命令。结果卡普勒滥用权力,在罗马城外一个废弃矿井中,一下子枪毙了335个,而且有不少不是死囚,有无辜的犹太人,也有街上拉来的意大利平民。其实死囚也有很多是因为抵抗德国人被判的死刑。这件事,1973年美国还拍过一个电影,“Massecre in Rome” ,理查德-伯顿演的卡普勒中校。中央电视台放过。现在在美国的录像带店也找得到。

凯塞林受审是在威尼斯,不过是英国军事法庭。之前,马肯森和事件另一责任人马茨勒Mazler都已经在罗马的英国军事法庭被判处枪决(当时死刑中分绞刑和枪决,枪决是比较轻的一种) 。所以开庭之前,凯塞林基本能预料到结果。但是同一案件,在意大利人自己的法庭,直接责任者卡普勒只被判处终身监禁。凯塞林案审判的结果,也是有罪,判处枪决。当时无论德国还是英国,都有人觉得凯塞林和马肯森冤枉。当时审判的正式文件,现在可以在国际法网站查到。我专门查过审判记录,其实检控方也承认凯塞林和马肯森原意是要用死囚充数的。检控方和辩护人的分歧在於,他们知道不知道卡普勒在欺上瞒下。另外,凯塞林战时下达的命令里,曾指出“惩罚城市游击战宁枉毋纵,出了差错责任有我承担”。这成为对凯塞林的另一条指控。

凯塞林,马肯森,和卡普勒的死刑都没有执行。马肯森后来改判21年徒刑,1952年释放,1969年病死,卡普勒改无期,一直关着,1977年从医院越狱逃跑,1978年病死。至於凯塞林,审判结果出来的当时,就有很多盟国方面的领导人出来鸣不平。在英国人写的亚历山大传记中提到这样一件事:卸任英国首相丘吉尔专门为凯塞林的减刑问题,写信给凯塞林在意大利的对手,当时已经担任加拿大总督的突尼斯伯爵亚历山大元帅,请亚历山大出面,向时任英国首相艾德礼求情。结果亚历山大写了一封信,特别声明“从敌人的角度看,我认为凯塞林在意大利战场的行为是干净的。” 这封信后来有可能给凯塞林减刑起了一定作用。

凯塞林在监狱服刑到1952年7月被释放。据他的回忆录说,陆军元帅在狱中的主要工作是糊纸盒子。但是他出狱前后,为美国军事历史研究小组写过不少评析德国空军,北非,意大利战场的资料,篇幅都不太长,现在在图书馆还能借到,是不错的一手资料,英文和德文的都有。凯塞林的妻子Pauline病死于1957年。凯塞林本人在监狱里因为潮湿,得了严重的心脏病。1960年7月20日病死于德国南部的Bad Nauheim。

家园 双翼的兀鹰:德军全才凯塞林元帅 (续完)

8。简评

以下是我的一些个人看法。

凯塞林是一个残忍的人吗?他在二战期间的行为,很难用一个好人或者坏人的脸谱来形容。我认为他对华沙,鹿特丹,和考文垂轰炸中,平民的大量伤亡负有责任。尤其是华沙,用铲子从荣克52运输机上向下铲燃烧弹的行为,恐怕很难被称为精确轰炸。但是他因为罗马屠杀事件被判死刑,似乎还是牵强了一点。凯塞林在北非和意大利的战争中,也做过不少好事情,起码没有虐待和屠杀战俘,而且由於他的直接命令,保存了很多意大利的珍贵文化遗产:罗马和佛罗伦萨两座历史文化名城,被宣布为开放城市,威尼斯,帕尔马,拉文纳,波伦纳这些意大利的古城,都是未经一战而主动放弃。试想如果这些城市的任意一座,被德军用来打一场斯大林格勒式的巷战,来迟滞盟军推进,那会是欧洲文化遗产多么大的损失?还有卡西诺山修道院,是基督教本尼迪克特修会Benedict的发祥地,公元6世纪早期,圣本尼迪克特在这里建教堂清修。德军在这个防线的制高点上,不仅没有占领修道院,而且禁止部队接近修道院附近一定范围,并在门口放哨,防止散兵进入。修道院内可以移动的文物,凯塞林早已关照秘密移交给梵蒂冈教廷。1943年3月份,盟军想当然地以为德军会利用这个教堂,於是出动飞机把这座1千5百年的古迹炸为平地。据我所知,战后1964年这所教堂完成重建。

我想,“战争的现实主义者” ,可能是一个对凯塞林比较公允和准确的说法。如果他相信,战争中某些残忍行为能够避免拖长战斗和更大伤亡的话,他是会做出这些残忍行为的。但是在一般情况下,凯塞林还是个开明和正直的军人。这也是战后,他能赢得这么多身居高位的对手尊敬的原因。

凯塞林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么?起码他的参谋长,威斯特法尔,和其它很多德军将领在著作中都认为是的。有时候,一位统帅的乐观情绪,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是在不利形势下鼓励部下的一种手段。我们很难分清两者。我觉得,关键是他的乐观情绪,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对作战行动的清醒判断?从凯塞林在北非和意大利的几次重大判断:马耳他的重要性,西北非登陆的地点,西西里战役前的预测,意大利南部战役的登陆地点,安奇奥的登陆地点,都是相当清醒和准确的。能够确认盲目乐观以致判断出错的情况,大概有两次:一次是没有一直坚持进攻马耳他,对希特勒和隆美尔妥协了。另一次是对安奇奥登陆的时间估计过晚。前者,他不妥协难道能违抗OKW的命令?后者主要是受德军军事情报机构的误导。两者都不算是太出格的错误。而且对攻占托布鲁克以后的形势,凯塞林的估计,远比隆美尔要清醒得多。由此看来,凯塞林有时候的确有点乐观过头的倾向,但是大体上,不影响他的形势判断力。至於出任西线总司令的最后阶段,实际上凯塞林是否真的盲目乐观,还是只为缓解紧张空气故意为之,已经根本不重要了--仗打到那个份上,乐观还是悲观,还有意义吗?还能改变局势吗?

从军事能力上来评价凯塞林,我觉得,他在二战德军众多杰出将帅当中,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全才:陆军野战指挥方面,能力不论(没有充分机会表现,不易比较) ,就论经验和成绩,他远远比不上隆美尔,古德里安,曼施泰因,莫德尔这些在战场上建立奇功的陆军将帅。但是他是那种典型的德军总参谋部制度培养出来的,各种工作都能干,而且都能干好的全才。他干过后勤,规划,技术发展,营房建设,国际法这些杂事,长期从事参谋工作,还当过空军总参谋长。凯塞林参与从无到有建设一支强大的军队(德国空军) ,然后亲自带领这支军队在战场上取得巨大胜利。这样的机会,在西方近现代军事史上不多。

单以军事指挥才能而论,我觉得凯塞林最突出的能力是战略层次的驾驭能力。他从指挥陆战一开始,就是战区指挥官,表现战役战术能力的机会不多。而战略上,形势判断往往出奇地冷静和准确。凯塞林在回忆录里的这句话,大概是北非意大利战场所有盟军高级指挥官都最难忘却的:“盟军方面的行动,实在是太容易预期,太不愿冒险了。” 在战役层次,安奇奥是他最完整表现战役指挥能力的舞台。我所引述的美国利文沃思堡指挥参谋学院硕士论文研究课题,专门把凯塞林在这次战役中所做出的几次决策拿出来分析,结论是,凯塞林的决策,在当时他所拥有的情报和实力基础上来说,可以说是完全正确的。而且时间上非常迅速及时。比较弱的地方,他对下级做出的决定非常尊重,但有时该干预的战术问题干预得不够。这可能是出於历来担任高级战略指导的习惯。我个人的看法,凯塞林无论在战役还是战略层次,很好地把握了“坚决” 和“灵活” 之间的度的问题:该坚守的时候,坚决不退,比如安奇奥之后的古斯塔夫防线正面;该撤的时候,决不恋战,全身而退。很好地把握利害变换之间的这个“度” 的问题,把灵活性和顽强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需要非常准确的战场感觉,超出了军事作为科学的范畴,是一种艺术。所谓“过刚则折” ,比如希特勒任何时候都要求德军死守到最后一人;“过柔则弯” ,比如阿拉曼战后和北意大利时期的隆美尔。

安奇奥战役,凯塞林完美地表现了这种在顽强与顽固,灵活与软弱之间走钢丝的艺术。就战役的实质,这是典型的发挥内线优势的范例:在古斯塔夫防线正面和安奇奥后方之间,快速调动兵力,跟1813年拿破仑的本土保卫战,和腓特烈大帝的一些经典战役,有类似之处。相比于盟军,德国人没有海空优势,没有数量优势,没有火力优势,唯一的优势在内线,就是一个“快” :反映快,判断快,下决心快,行动快,而这一切,还是在盟军飞机的压制下做到的。尽管德军的反攻在战术上还是失败了,但是在战略上,安奇奥最大限度地达成了德军迟滞盟军的战略目的。

不过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凯塞林在军事战略上的成功,恰恰使德国在更高范畴的大战略层次上更加失败:因为凯塞林在意大利战场军事战略上的成功,希特勒越来越不舍得放弃意大利,把人员和装备源源投入这里,而在大战略层次,意大利无疑是次要战场,德军在此陷得越深,盟军牵制敌人的大战略就越发成功。但专就凯塞林而言,他被赋予的任务,是防守意大利。德国整体的战争指导大战略,根本不是他的职权范围能够过问的。作为意大利战场指挥官,难道他还能为了大战略的正确,故意打败仗么?

我的总体感觉,凯塞林跟巴顿隆美尔蒙哥马利不一样:他们似乎是为战争而生,在战时是无价之宝,和平时期则要么惹事生非,要么怀才不遇。而凯塞林这种人,不管和平时期军队建设,还是战时冲锋陷阵,都是军队的无价之宝。他既是优秀的参谋型人才,也是优秀的统帅型人才。所以我用“双翼兀鹰” 来命名这篇文章。

(全文完)

主要参考资料:

凯塞林回忆录A Soldier’s Story,1985年英文第2版

Kenneth Macksey著Kesselring: The Making of the LuftWaffe

亚历山大回忆录

Teddy Bitner著 Kesselring: A Analysis of the German Commander at Anzio,1983年利文沃思堡硕士论文

Samuel Mitcham: Eagles of the Third Reich

克拉克回忆录 Calculated Risk 1950年

梅伦廷著坦克战,中文版

威斯特法尔著The German Army in the West 1950年

Senger的回忆录 Neither Fear Nor Hope 1964年

Christer Bergstrom著 Black Cross Red Star

大卫-欧文著The Rise and Fall of Luftwaffe: The Life of Field Marshal Erhard Milch 1974年

家园 又见顾兄大作,顶一下
家园 这回见到真人了,兴奋....

顾剑兄对毛奇的评价令我叹服,让我了解了军事思想和科技的密切关系.

顾剑兄好象已歇笔好久,这次又喜见新作,啥也不说了,献花!

家园 偶像来了。
家园 好文章呵。献花一朵

表表心意...

家园 向诸位问候,向萨苏致敬

上来吐个泡泡,向西西诸位问新年好。

向萨苏致敬:其实我对河里并不陌生,你的文章,除了编派西西人物的以外,我每篇必看。经常在网上见到的人物里,我最看重3个人,是我所不及的:Mars的二战研究,资料丰富见解独到,得一“精深”;歌剧院幽灵的欧洲和亚洲史,学富五车似乎无所不晓,得一“渊博”;萨苏亦庄亦谐挥洒文字,得一“潇洒”。

这是经常能见到的朋友。其它,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出手便惊人的,就不容易数了。四位能让我当教科书拜读的,那是写“参和陂慕容垂”的Mesh,写“五胡录”的火焰塔,写“青铜时代战争”的潇子,和写宋史的浮星嵯。

另外跟萨苏还有个渊源:看过你的天津围城纪事。我从小是在天津长大的,父母当年从上海来天津工作,家就在天津。

一直在看:我父亲也是军人,不过不是空军,是总部的科研单位,在部队一直干到退休,我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

好了,聊几句,也借此证明我是顾剑本人。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家园 大牛出马,先上一花
家园 潇水也在这儿,就在春秋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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