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往事 -- 北碚
(1)
父亲一夜没睡。他和他年轻的同事们在田地里辛勤地劳作着--捉青蛙,为了一个伟大而平凡的理想。当地农村习俗,一晚上的收获如是单数,则生男;双数则生女。我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但是自己安然无恙。
那年我?岁。
(2)
父母工作实在太忙,无法照顾三岁的姐姐和即将到道来的我。于是汽车,轮船和火车,回到湖南的外公外婆家。老人们免不了有些封建,希望有个外孙,即使不能继承他的姓。大人们总爱逗姐姐:“春子妹及,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而姐姐总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要妹妹!”这让外公很不高兴。加上邻近的人家近来生的都是女孩。种种迹象似乎注定了我的性取向。外公于是更加地闷闷不乐。早已买好的爆竹也收了起来。
那一天的晚上,所有的人都在忙。外公独自躺在床上,等待着外孙女出世的消息。有人慌忙地进来,是个男孩!突然来临的巨大喜悦让外公翻身而起,手忙脚乱地翻出爆竹,还未出门就点燃了。在以后的数年里,外公外婆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那年我零岁。
(3)
农村的小孩要方便,房前屋后找个空地就解决了。大人再一锄头将排泄物铲到粪坑里用做肥料。那天我穿着外婆缝的新棉鞋,又正常的排泄了。不知为何,这一次我对自己的排泄物充满好奇,跃跃欲试。看出苗头的外婆严厉的警告我,“湘伢子,莫踩呀”然而就在她取锄头的时候,我狠狠地踏了下去。气极了的外婆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挨打,也是唯一一次被外公外婆打。事后外公一直埋怨不该打孩子,而外婆却后悔了几十年。
那年我两岁。
(4)
母亲来了,要接我回身边。我从野地里疯玩回来,躲在门外探头张望。母亲看到的只是个矮矮胖胖的家伙,裤角高卷,满是泥,却露出一段圆白的肉腿。我坚持不叫“姆妈”,却没有挡住一颗水果糖的诱惑。
外公外婆坚持送我们去车站。我兴奋,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和这样的庞然大物。这叫“豁车”,我努力的学着。在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发现外公外婆不在身边的我落入巨大的恐惧中。我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豁车轱轳模(莫)转了,我要回切!我要埃及(外婆)!我要枷老根(外公)!”我一遍遍的哭喊,感动得一位老大爷泪流满面。
无奈的母亲只得拿出煮鸡蛋分散我的注意能量。吃的时候,我不哭。吃完,接着哭。我很快消灭了所有的鸡蛋,一位好心的解放后叔叔递上了他的皮蛋。。。
终于累了。我悄悄地把那位老大爷放在小桌上的香烟顺入衣袋。想烟抽了的老大爷上下寻找,不知所踪。狐疑的母亲在我的衣服里发现了香烟,慌忙向人赔礼。而我的理由无法抗拒。“我要带回切(去)把枷老根(外公)恰(吃)” 老大爷再次泪流满面。
那年我两岁。
(5)
一个女儿已经够忙了,再来一个我。父母的工作又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只能再把我送回湖南。迅速城市化了的我瞧不起一切,我出言不逊。
“我们那里的房子是白地,你们的房子是黑地。我们那里晚上是亮地,你们这里晚上是煤黑地。。。”
外公外婆一定伤心了。他们依然一如既往的宠爱着我。
那年我两岁。
外公外婆是不会伤心的,但是他们是会依然一如既往的宠爱着你,他们总是对小孩子“没心没肺”的话那么的宽容。
听到你这么哭着含着要回枷老根身边,顺了香烟要给枷老根恰,你勾起了老大爷无限心事,恐怕不是再次泪流满面这么简单了,也许他那以后的很多天都难以入眠。
(1.5)
我舒舒服服地躺着,百无聊赖.姐姐在一旁轻轻地摇着我的床,心却早已被小伙伴的呼唤带走了.终于忍不住了,她下了决心,忍痛在最喜爱的红薯干中挑了块最大的,塞入我嘴里,寻找自己的队伍去了.我实在无福消受,想哭.
母亲和外婆在隔壁聊天,听到传来的哭声怪异,细若游丝.过来一看,摇篮里的我已经面似猪干,声嘶力竭.红薯干撑开的嘴,泡沫横飞.我快不行了...
那时我才刚来到世上.
(6)
我心血来潮,爬上外公外婆的床,躲在角落,用蚊帐掩护。外婆在叫我,我不作声。听见外婆屋前屋后的呼喊,我的心里充满了欢乐。外面渐渐慌乱起来,邻居们都来帮忙。不久前邻村一小孩落水而亡。小山坡下就是一水塘,那是周围十多户人家挑水的地方。大人们都紧张了,张罗着架水车把水车干。而外婆不顾一切的要跳下去,寻找自己的外孙。
不知多久,有人搀扶着外婆进了房间。坐在床前,外婆疲惫地哭泣,伤心如何对得起女儿。背后的我看着外婆颤抖的身影,想拼命忍住笑,不让自己被发现。终于我还是吃吃地笑出了声。
我依稀记得那时外婆的反映,是笑,是哭,无法描述。大人们只是夸奖,这伢子,聪明!多年以后的假期再回湖南时,仍有邻居提起。
那年我两岁。
(7)
母亲又来接我了。我憧憬着那白房子,明亮的夜晚,还有那庞然大物般的火车。我要城市化!
铁路塌方了。单位催的急,母亲不能再等,坐飞机走了。为了让我安心,对我说是去看个老同学,过两天就回来。于是每一日,村头的路口总坐着一个矮矮的小胖子等着自己的妈妈。饿了,我还是会按时回去的。外公外婆只是无奈的笑笑,这个伢子。我的城市梦,满满的散了。
那年我三岁。
(8)
父亲来接我了。我已经不记得那白房子,明亮的夜晚,还有那庞然大物般的火车。我忘了我的城市梦。
铁路又塌方了。这一次修的快,我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
我要说话,表达我的快乐。开口的瞬间,我惊呆了所有的小朋友。我流利的湖南话和他们的大杂汇普通话是如此不同。听不懂,我心有谁知?何处述钟情?
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的父亲理所当然的接过了这项任务。门口两张小凳,面对面,从最简单的来。
父:睡觉
北碚:困告(觉)
父:睡觉
北碚:困告(觉)
。
。
无奈父亲只得拆成两个字
父:睡~
北碚:睡~
父:觉~
北碚:觉~
父:睡~
北碚:睡~
父:觉~
北碚:觉~
父:睡~觉~
北碚:困告!!!
我一次次的困告。父恨铁不成钢,让我尝道到了五指山下一片红。
那年我五岁。不识字,数数不到20。
(9)
楼前的空地上有盏电灯,一到旁晚就亮了。这是农村没有的景象。我如此着迷,绕着电灯干飞速旋转,然后撒手。我以为回飞,却一头栽向十几步外一位端着碗吃饭的小哥。我撞碎了碗,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那年我五岁。
(10)
夏日的午后,母亲在楼前的空地上给我剪头发。
“湘伢子,将来你挣了钱,会给谁啊?”我脱口而出:“枷老根(外公)!”
“还会给谁啊?”我毫不犹豫:“埃及(外婆)!”
“然后呢?”“我自己!”
“湘伢子,你就不给我呀?”母亲有些不快。
“把了你,我不就毛的了(没有了)?”我心直口快。
母亲气极,手扬起,迟疑了一下。一个爆栗子,减了力道,落在头上。
我那时还不懂将来要找媳妇。不然要让母亲更生气了。我彻底暴露了自私的本性。在未来的近十年间,我因此吃了许多的竹笋炒肉丝。
那年我五岁。
要一口气写到5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