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书评】渐行渐远的法律人--评《京城十案》 By林葡萄 -- 萨苏
[《法制日报》登了一篇关于拙作《京城十案》的书评,读完,我这个作者亦深为所动 -- 尤其是最后一段,写出了我在书中没有说出的话。要对书评者说一声谢谢。]
读萨苏的《京城十案》时,眼前常浮现出那些岗楼里抽烟的老警们疲惫的脸。书中,"林海雪原"案里外号"教授"的警长、"无牙虎"老孙、"毒斗天南"的肖戈、破获"双桥老流氓案"的老孙、揪出"龙潭碎尸案"真凶的宋队长……他们与岗楼里老警们弓着腰抽烟的身影渐渐重叠,再慢慢黯淡
遥远的陌生人
《京城十案》尽管名为十案,但是故事里套着故事,案情发展到某一处,侦查员有了新思路,需要相似的案件进行佐证,线索就切到另一个案例中。前前后后提到的疑案怪案不少,破获案件的警察们也数不胜数。不过,读得多了,会感觉到书中的冯队长、宋警长、老尹、老孙每个"角色"---实际上他们并非角色,而是现实存在的人---似乎都有着相似的脾性:观察力强、心思缜密,抓捕犯罪人时如下山猛虎,案情没有进展时则愁眉深锁。而跳出工作角色,他们则变为普通的中年男子,承担着家庭与社会的责任,而且往往还有着自家难念的经---要么有个不靠谱的丈母娘,要么有着身体不好的父亲---可是这不妨碍他们在工作状态下的智勇双全,擒贼破案时的举重若轻、如有神助。
然而问题是,他们似乎离普通人的生活有些遥远。只有在发生案件时,他们才进入民众的视野。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仍然是面目模糊的。他们不是故事里的福尔摩斯、亨特或者柯南,而只是整个社会秩序自我修复功能的一环。
似乎破案是理所应当的工作本职,而非什么了不得的功绩。而破案过程中承受的巨大压力,寻找案件突破口时的殚精竭虑,潜入虎穴的危险处境,这一切尽管可能通过文学或影视作品展现出来,但从来就不是公众和舆论关注的重点。
然而文学或影视作品演绎本身就会使得警察们的形象变得模式化和脸谱化。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或许萨苏的《京城十案》仍然属于某种演义作品。
故事里的老侯、赵老太爷、神奇的市局二处等,他们仍然是传说中的人物。尽管他们如此鲜活动人、棱角分明。然而现实中,仍然不存在将身边走过的普通面孔和传奇"京城四小捕头"联系在一起的机制。作为警察个体,他们仍然长期被忽视,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换句话,他们仍然是传说中的人。
归隐的侠气
萨苏《京城十案》故事里的警察们,身上处处透着一股侠气。"有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女警官……齐耳短发,斜叼一根烟不点,笔记本电脑往膝盖上一放,那边汇报勘查结果,这边噼里啪啦报告就出来了。打到中间有不清楚的地方。小女警把烟往耳朵上一夹,过去掰开死者口腔上上下下看明白,擦擦手接着打,一晃眼的工夫,那烟,又叼上了……那气质真是活像电视里的女捕快,威风直追炮局四大姑奶奶……"
书中的他们有崇高的江湖地位:"不靠谱的丈母娘"故事里,退休刑警赵老太爷平时慢悠悠骑着自行车,后边开着豪车的遇见他,赶紧下来跟他请个安。他们身手深藏不露:老郑回忆起二处的一个实习小女警,"长得娇滴滴跟个花瓶似的,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被所里警察多看几眼还会脸红……"然而,两个男人都拖不动的黑大个,她"右手闪电般一个抠裆,左手在背上一推,黑大个儿一弓腰,'嗷'的一声就给扔到警车里去了"。他们有着义气底线:"毒斗天南"里讲到一个被毒贩拉下水的高级警官,最后案发被捕,主动交出武器。后来有人问他怎么不反抗,他说他怎么着也不会向小兄弟们开枪。
他们如同武侠小说中的刀客,将自己变成随时准备出鞘的刀。破获"双桥老流氓案"的老孙"看人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正常人看人就是两只眼睛看,老孙看人,眼睛在看,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眼神走。后来才知道,这是外勤刑警做老了作出的毛病,让他盯上,下一个动作就是随时往上扑!"
然而,今天的警察们仍然是这样么?恐怕不全是。警察不过是穿着制服的普通公务员而已。但与其他的行业相比,警察这一行收入少、付出多,很难指望优秀人才进入或留在基层的警队。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整体,公安机关的角色也从过去的"专政机关"转化成"服务管理部门"。他们依据已经确定的机制和运作轨迹进行工作,利用培训获得的知识和积累的经验,承担特定的社会职能。他们日常而重复的工作,已经被越来越多地规范化和体制化,不再有义胆侠客,也不再那么需要世外高人。原本因为守护城市而应有的侠气,也许将日渐归隐。
消逝的另一重身影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公检法"、"大盖帽"是主要的法律人形象。现在,法学院毕业生仍大量进入法院和检察院工作,但进入公安行业的法学院毕业生却大量减少。尽管法院和检察院配置着警车,法检系统内部开会时还偶尔会有"全院干警"的说法,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法院和检察院自身具有的"公安色彩"早已经日渐淡化了。
检察院更多地重视案件证据链条的完整、刑侦逮捕流程的合法,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向"控方律师"的身份转换。而法院更是需要保持中立,承担着主持诉讼程序、保护诉讼权利与实体权利的责任。他们与萨苏的故事中守护城市的英雄们相比,已然是另一种身份。
走的更远的是进入律师事务所和其他行业的法学院毕业生,特别是非讼业务或外资事务所,因其经济效益与国际背景,吸引了大量毕业生。所谓的"用脚代替手投票",没有什么比毕业去向更能影响法学院教学和专业设置。优秀学生集中于国际投资法、知识产权法、金融证券法这些"热门"专业,而大部分法学院不再设置"刑事侦查与鉴定"专业,也是可以理解的。
即使一些毕业后从事公检法工作的法学毕业生,也难免不受到昔日同窗们光鲜生活的刺激和影响。反过来,仅仅凭借觉悟或使命感,而没有足够的货币或非货币收入,公检法部门想要吸引或留住法学毕业生,也会是困难的事。
萨苏的《京城十案》让我想起,原来的法律人还有另一重身影。回过头看20世纪80年代的法学教育时会发现,那个时候法学还是要求"保密"和"政治过硬"的专业,毕业生们还多少有着《京城十案》里那些警察们的政治觉悟。学习刑法和刑诉的毕业生,还会说自己的使命是打击犯罪、保护社会安宁。
那个时代,他们并不是事务所和证卷商的宠儿,他们与侦查员们并肩作站。而今天,法律人更多地走向金融街和事务所,这也使得法律人的主流形象与前辈们越发不同。萨苏书中那些保护着城市安宁的刑警们,被主流的法学界渐渐边缘化。刑警们一度还被妖魔化,成为只靠政治挂帅、崇拜刑讯逼供而不顾"人权"的凶蛮之徒。
或许是与社会转型带来的角色分工有关,又或许是因为法律人的知识构成、社会职能注定要有变化,这一切也许都是积极向前的进步。只是,唯一令人难过的是,这使得法律人整体的形象和气质,不再似当年。
理性、高端的法律人们,越来越多地佩戴上金边眼镜,或文弱或虚胖。而萨苏的故事里描述的那些英雄们身上的侠气、倔强、胆识甚至莽撞,似乎已经与法律人完全无关了。
《法制日报》2011年2月13日 星期日
两个月前的,By 林葡萄,老萨忙啊,多保重
在学习美国,学习西方的道路上,我们需要不断地反思和反省。
不该受法律的约束管制吧?哪个年代哪个国家警察不受法律约束的?这可不是“现在”才有的吧?呵呵,很佩服您的感叹。
美国也一样。推荐大家看一部美剧<<the wire>>。
不过我的确不理解这位作者在惋惜什么,法院的中立化么,检察院向"控方律师"的身份转换么?这俩有什么好惋惜的。至于公安,还是可以继续像萨苏的描写那样‘英雄’阿。
个人读后感,作者惋惜的其实是下面这个
其实就是对不能在法院审判之前就给某些人定罪的惋惜,否则无法理解他的这篇文章。
当年
当现在的学习刑法的毕业生们不再有相同的理想和使命,不再期待维护公理和正义,变成了只会维护当事人利益的理性高端的法律人,不知道是时代的进步还是倒退。
那些真正维护正义的英雄现在却被“高端的"法律人妖魔化,不知道这是英雄们的悲哀还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没办法,一旦胡来,危害太大。
问题是如何管,以及经济和非经济的社会地位
被警察告的主倒都是找律师的。
我有时候很困惑,警察,律师到底谁是和P民一波的?
给警察办案设置过多的障碍容易放大贼的危害。贼可以胡来更可怕。
虚胖”
我前几天读这篇文章,就提示着可不能成为这样的法律人……
现实是,刑讯逼供不只是外地警察的专利,北京也曾经一样存在着这种现象(至少10年前是这样);而现在,这种现象确实在北京已经基本绝迹了(因为后果严重惩罚严厉等原因,导致干警认为这样做不值得),当然,同时警察身上的侠气也少了许多(在采取行动前,一般都要考虑一下法律后果,除非时间不允许,按老百姓的话说,是胆小了).
理性,是法律人的必然选择,因为这是法律的特质,无论你是否喜欢.
我们不怕胆大的罪犯,因为我们相信,只要人类社会存在,就一定邪不压正(此处的邪是指和整个社会作对的邪);
我们怕胆大的警察,因为他们很容易滑向另一面.
所以老萨书中的情形,我们宁愿是一个传说.
在“普世派”眼里,警察是必须妖魔化的,否则大家都信任政府了,司法精英们怎么赚钱呢
甚至他们为了不影响破案率啥的 都懒的给你往上报
还有什么自行车 手机(在集中打拐行动之前的孩子基本也是如此) 之类的
基本甭指望还能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