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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四句是诗圣杜甫总结的,意思是凡事要抓主要矛盾。主席的《矛盾论》也说,“如果是存在着两个以上矛盾的复杂过程的话,就要用全力找出它的主要矛盾,抓住了这个主要矛盾,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拿到战场上,国军群雄毕至追剿红军方阵中,谁是命门呢?1936年10月9日红一四正式会师前一天,主席总理联名发了一封电报,通报当时敌情:
蒋、张现拟组织通渭会战,其计划之布置如下…胡表示坚决进攻。估计胡将紧随我军后,破坏我宁夏战役,建议集中抗击胡敌。(《毛周致朱张徐陈任贺关刘彭9同志电》1936年10月9日18时)
明白了。此时此刻最不招待见的,是胡宗南。这为之后的部署定下了基调。红色瞄准镜的十字架,牢牢锁定了老胡。
老胡是黄埔一期,跟徐帅是同学,跟红四的缘分也不浅。1932年夏国军对鄂豫皖苏区第四次围剿,10月间老胡领着他的第1师加入了河口镇之战。这一仗是个转折点,之后红四被迫离家出走,反围剿宣告失败。战斗中老胡的一个团被击溃,红四也没占到啥便宜,11师政委甘济时和25军军长蔡申熙先后阵亡。
红四开始西征,老胡千里相送生死相依在屁股后面一路追杀,到鄂陕边界的漫川关又咬住徐帅恶斗一场。这里地形对红四极其不利,且前有西北军堵头,后有老胡兜底,“的确到了危险至极的境地”(徐帅语)。多亏许世友上将的34团一马当先死打硬拼,红四才得以突出重围浴火重生。多年后徐帅回忆道,“漫川关突围,是关系我军生死存亡的一仗”。
红四走投无路进入通南巴,四川军阀担心假道伐虢不让中央军入川。被拒之门外的老胡顺势进驻天水,此举既能协助朱绍良稳定甘肃乱局震慑本地军阀,还能防止红军北上打通国际。后来夜郎自大的川军被红四打得服了软,这才拜请中央军出手相助,夹道欢迎老胡由甘入川,在广元昭化接替防务。
老胡前脚刚入川,徐帅后脚拍马到。为开辟川陕甘根据地,红四发起了广昭战役,再次对阵老胡。几个回合下来,双方“打了个平手”(徐帅语),红四没能攻下广昭,还牺牲了两位副师长。随后徐帅声北击西佯攻陕南,把老胡调去补防,于是有了红四强渡嘉陵江一举突破川军防线的回马枪。
不久红一四在懋功会了师,老胡跟着回马先脚占了松潘,卡住红军北上通道。这松潘原本是藏人地盘,明朝设立松潘卫,这才有了汉人,却是少数民族。到民国成立松潘县,藏人依然占九成。
当时的松潘严重缺粮饿殍遍地,“每日死人以数十计”。“城内外大街大路上,到处有死尸。有些城外的死尸,已经腐烂到肚肠毕露。或四肢不全,苍蝇成群附在其上,遇有人过,辄嗡然飞起,甚有转向行人头面各部飞来…”。(《大公报》:松潘与汉藏关系。1935年9月)万恶的旧社会,吃人不吐骨头!
那时汉藏矛盾重重。“藏人本多粮,然而他们却坐视汉人成千成百的饿死而不救…喇嘛本来讲慈悲施舍,而却不施舍于汉人”,只因不论阶级的宗喀巴却把民族分得清。百姓如此,军队也好不到哪去。“胡宗南部在松潘,军食至为困难,兵士每日仅吃一顿…(同前)”
士为知己者死。老胡的带兵之道就是同甘共苦:身着士兵单衣粗茶淡饭,双手冻疮丛生缠满纱布,军纪严明爱民如子,开口精神闭口主义…老胡的先进事迹足能装备一个团――英模巡回报告团。
如果捅不破国军防线,红军北上就是场梦。为此中共两手准备,“如突破胡宗南田颂尧防线无办法,只有坚决的川西南方针才是出路”。(《洛朱毛周致国焘电》1935年6月20日4时)国焘当日回电“同意打松潘”,打算拿老胡祭刀开牙以壮军威。八天后中共两河口会议提出北上夺取甘南创建川陕甘根据地,随即红军制定了《松潘战役计划》。
一番政治曲折之后,红四在松潘以北的包座干掉国军伍成仁第49师,为北上打开一扇门。此时已是8月底。被歼的49师虽归老胡调遣却非亲生骨肉,“与此同时,第4军部队也向求吉寺之敌发起猛烈攻击,歼灭一个营。战斗中,第10师师长王友钧英勇牺牲。”(《红四方面军战史》)徐帅曾亲临一线现场办公,终因地形不利国军工事坚固,尽管“部队前仆后继,伤亡不小”(徐帅语),求吉寺终未拿下。
守敌是老胡第1旅的康团。据国军战报,此役“康团第3营约损失人员、武器四分之一…康团主力仍在求吉寺阵地坚守中…”(国军《胡宗南部四川上包座附近战斗详报》1935年8-9月)包座一战,老胡的子弟兵损失不大。
之后红军南北分行。老胡告别松潘北上,回防甘南。36年6月两广事变爆发,第1师奉调南下,腾出一片实地,给红二四北上创造了良机。8月初红四发起岷洮西战役,9月初红二发起成徽两康战役,俩方面军在甘南顺利完成战略展开,静候冬季大行动。
再说老胡,赶到长沙没来得及接火,两广已不战而屈。湘军善战,老胡就地把第1师扩编成第1军,下辖1和78师,外带补充旅。老胡成了国军中黄埔一期的第一位军长,同时兼着1师师长。
眼见红军渐成大模样,搞定两广的老蒋下令成功增肥的老胡火速回防西北。老胡搭火车平汉转陇海,“甚速”的行踪让红军颇觉意外之余,还引发了应对分歧。先是西兰公路打伏击联手还是单干意见不一,后是阻击南敌究竟在郭城古驿还是海原城南想法各异。
9月17日老胡赶到西安,之后没走西兰公路,而是直奔清水、秦安向天水的王均靠拢,准备先折了孤枝红二再作图谋。这导致西兰公路“不会有严重战斗”,红四得以一路风行赶到会宁和红一相拥而泣。随后红二也北渡渭河辗转来到将台堡牵手红一暂离险境。
这时红二四北临黄河像张摊开的肉饼,四周围满虎视眈眈穷凶极恶的中央军。老蒋一看千载难逢时不我待,一边叫陈立夫在谈判桌前虚与委蛇麻痹中共,一边霍霍磨刀精心策划了通渭会战,准备先吃掉嘴边的红二四,再横扫红一。而红军,却在统战筑碉抗日编织的梦幻中憧憬破茧而出的时刻,视有若无掉以轻心。
国军摆开三叉戟进攻方阵,打算把红军挤压到黄河边收网庆功。老胡担当右路主攻,为此还加强配备了两个师:周祥初的第43师和孔令恂的第97师。后来主席向彭老总提议“专打周孔两师”,就是要先捏这俩软柿子。
中路也是4个师,即王均第3军第7(曾万钟)、12(唐淮源)俩师,配属第25(关麟征)、106(沈克)师。左路看上去只有毛炳文第37军的第8(陶峙岳)、24(李英)师俩师,实际上还有新编第1军(邓宝珊)、51军114师(牟中珩)的指名协同。
通渭会战目标是“以歼灭会宁、静宁、通渭附近之朱、徐等股匪主力之目的”,策略是“以第一军及三十七军由东西方面夹击,而以第三军由南向北进击,求匪于该附近地区而歼灭之”,计划是“进剿各军应于本月二十日以前到达攻击准备位置,并完毕攻击准备,于二十一日拂晓开始进剿,向各指定之攻击到达线攻击前进。”(朱绍良《剿匪计划纲要》1936年10月)
国军到底是国军,项目管理有条不紊。
老胡的第1师于10月17日开始攻击前进,19日午后3时占领了通渭县城,按要求准时进入攻击准备位置,不愧校长好学生。
21日拂晓国军发起总攻,随后会宁失守,红军决心在郭城驿与敌决战,给老胡当头一棒:
诱敌深入郭城驿南北,我集中四方面军全部一方面军之四师消灭胡敌一路…”。(《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36年10月25日)
红军判断老胡会走郭城驿,多半来自曾希圣:
胡军部23日进驻甘沟驿,孔师12日集庄浪,周师主力威戎镇,两师归孔令恂指挥。丁师马旅在毕家镇、文家川附近,拟向界石铺前进,23日向义岗川前进。关师在通渭办理善后。(《曾希圣报告》1936年10月23日)
曾希圣是军委2局局长,他的部门负责侦听国军电台通信。
不知是情报有误还是发报有误,因为老胡并没打算去甘沟驿。在攻占通渭后,老胡始终慢条斯理进一歇三决不冒进,与当着老蒋面“胡表示坚决进攻”判若二人。这让红军一度不解,26日毛周致电朱张彭说“等二三日如真实胡敌无北进之意,再以一个军渡河不迟…”,正说明老胡的磨蹭。
24日夜红四渡河成功,27日朱绍良发出“感亥”令要各部提速。老胡的任务是:
第一军…以二师兵力编为追击队由现地经红羊坊向打拉池猛力追击,主力置于左侧…
第2天主席便掌握了老胡的去向:胡敌以我避免决战,十分轻我,向打拉池锐进。于是果断改变决战地点,把主力从郭城驿往东调,以期“…在数日内坚决突击,消灭胡敌先头一个师至两个师”(《毛周致彭朱张电》1936年10月28日)
这个急变让奉命赶到郭城驿东北的红1师一头雾水,一边奉命转向一边发电询问说:
整个动作究如何?1师主力及支队已向古西安州部署移动。部署决定请直接电告我们。(《左聂致彭德怀电》1936年10月28日20时30分)
老胡的表现比起国军兄弟部队来实在乏善可陈,打17日攻占通渭时与红4和31军有过冲突,之后几乎风平浪静再无建树。进到静会大道后老胡让各部在界石铺至翟家所一线“待命”,直到朱绍良感亥令后才在西吉以西的袁家河,与红二的32军遭遇。
反观国军另两路,发令枪一响便杀声震天步步血光。21日王均第7师占了马营,22日毛炳文第24师了华家岭,23日进会宁。24日午后二时毛炳文第8师在会宁西30里的西巩驿激战至夜,25日王均第25师关麟徵部攻占会宁东20里的张城堡,27日占了甘沟驿东南十里的田家坪。与此同时,协同毛炳文的邓宝珊新1军第11旅进占会宁西北60里的葛家岔。
战斗打得格外激烈。时任红4军政委的王宏坤回忆道:
我们当时在会宁至靖远的大道一带打掩护。
这回掩护真难打。那里正处于大道上,地形开阔,很少有山头,偶尔出现一个也是孤零零的,山上又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这种地形,你坚决阻击当面进攻的敌人,不一会,敌人又从后面迂回过来了。我们手里只有四个团(师),兵力不够,进攻的敌人又多出我们七八倍,敌人多、火力猛、攻击力强,加上飞机不断地在我们头上狂轰滥炸,要有效地阻击敌人实在不易。
(照片12a:2011年10月,会宁-靖远大道,北望)
5000人出头的4军,分成两半在会靖大路顽强抗击:
虽然阻击很难打,我们也只能坚决地打。我和陈再道分工,我率十师、独立师和十一师一个营为一路,于路东正面阻击胡宗南,陈再道率十二师和十一师两个营及骑兵大队,于路西对着兰州方面防敌迂回我侧翼。
(照片12b:2011年10月,会宁-靖远大道,东望)
我们路东部队节节防御,不断给进攻之敌以重大杀伤,但敌人攻势不减。我们的部队打得十分英勇顽强,不管敌人怎么猛攻,阻击决不手软。到后来,优势的敌人聚拢过来,把我们四面包围。到夜晚,我们又发动反击,从包围圈中突出来,又组织起新的防线。象这样节节抗击,日复一日…
路东这边,还有萧上将的31军在张城堡一带阻击国军,对手是关麟徵的25师,还有从会宁出来的国37军24师截击,打得十分辛苦。
(图12c:关麟徵战报:张城堡)
伪31军经我在张城堡击溃后,逐次退据于头百户、二原、四百户、车家川一带,利用山沟,完全潜伏。企图乘我进出车家川以南谷地之际,施行奇袭。伪4军之独立师,亦由会宁方向,沿通靖远道退据于宋家河畔、蒋家大路一带。与二原附近之伪31军遥相呼应。(《陆军25师甘肃剿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10月)
(照片12d:2011年10月,静宁-会宁大道,张城堡,北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战场上,光靠勇敢当不得饭吃。时任31军91师师长的徐深吉回忆:
敌人见我们没有子弹,就欺负我们,常常当我们一个连、一个营占领阵地堵击,敌人就从我阵地附近,以密集队形前进。不顾我们的掩护部队而超前追击我主力部队!我批评团的干部,掩护部队为什么让敌人追到主力部队跟前?团的干部批评营的干部,为什么敌人追来了不打?营的干部说:‘没有子弹,打什么呢?’276团团长陈康不相信,就自己带一个营担任掩护任务,胡宗南的部队,就在我这个营占领的丘陵高地下一、二百米处的地方通过,陈团长命令一个排举枪瞄准,枪也举起瞄准了,喊放‘叭’!结果只有一支枪放了,其余的枪没有响。团长问:“你们为什么不打抢!战士们拍拍胸前的子弹带伸出两个手指头,示意只有两发子弹。陈团长明白了,下令“跑!”就赶快取平行线超过敌人追赶主力部队,以免被敌人截断同主力部队的联系。”
会靖通道路西的陈上将率领4军一部,与王均第3军第8师捉对拼杀。师长陶峙岳,1955年也成了解放军上将。24日西巩驿失守,“至翌日拂晓,复经我军猛烈进攻,匪不支,向新集儿溃退。”(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当日,陶上将进占新集。
陈上将同时还要对付邓宝珊的第11旅。该旅于25日攻占了葛家岔外围阵地,陈上将率部坚守葛家岔十公里范围阵地,继续抗击。
(照片12e:2011年10月,会宁-靖远大道,西望)
虎豹口传来喜讯后,国军攻势愈烈,阻击压力骤增。王上将回忆:
战斗到第四天,敌人集中兵力向靖远黄河渡口方向压来,妄图阻击我军后续部队渡河,并将我军河东部队聚歼于黄河东岸。敌机也成批出动,轮番向我阻击部队和河上船只轰炸。敌人攻击部队分三路向我发起猛攻,以正面突击,左右两翼迂回。我们顶不住,边打边撤,来到离黄河渡口二十来里处的蒋家大路附近。…(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
或是王上将回忆有误,或是排版印刷有误。蒋家大路在郭城驿以南,离黄河边上的虎豹口有120来里,不是20来里。
王上将接着回忆:
我把部队布置好,要他们在蒋家大路东面构置阵地阻击,然后,急忙往蒋家大路镇内赶。进入镇内,发现三十一军在午睡。这几天他们也很疲劳…我又赶到三十一军部,军长萧克、政委周纯全都在,我对他们说:“我们眼看守不住了,前面已经没有阵地,敌人一突破,就没有办法,你们快准备吧!”说话之间,敌机就来投弹,蒋家大路和黄河渡口是其目标,隆隆的爆炸声响成一片。人又饿又喝又累,头脑都发晕了,在他们军部搞了点吃的,又急急忙忙朝外赶。
萧上将应该是奉徐帅25日的指示“萧克到甘沟驿统一指挥”4军和31军,来到蒋家大路的。此地在甘沟驿以北50里。
过蒋家大路镇子后不久,正遇十师余师长和两个营朝后撤,我拦住他们说:三十一军没有准备,我们得打回去坚持。我对余家寿说:“不能撤,谁撤我枪毙谁!坚决执行纪律!”
我以一部坚守左面的一个山头,另一部控制左面的一块坟林。正在布置中,敌机从头上飞过,人刚卧倒,子弹就雨点般地落在周围。敌人接着就猛攻。我们坚决顶住敌人,反复与敌人拼杀,许多战士血染军衣,那种残酷的搏斗场面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的。这真是一场拼狠劲、拼耐力、拼意志、拼作风的硬仗。在此情况下部队坚守阵地达四个小时之久,为三十一军转移和突围赢得了时间…
天黑时,敌人大部逼近蒋家大路,随即发起猛攻,三十一军一部就地坚持阻击,在与敌反复拼杀中,九十二师师长柴洪儒英勇牺牲…
天黑后,我们从蒋家大路东面向北撤退…(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
“蒋家大路东面”阵地失守应该是10月28日。从地图看,东边是河畔镇宋家坪、四百户和二塬一带。而国军战报记载,28日晚8时对这一带发起攻击,晚11时占领,红军“狼狈北退”。
是日(10月28日)…午后8时,第73旅主力,即开始向二塬、头百户一带攻击。反复冲锋肉搏。迄午后11时,卒将头百户、二塬、四百户完全占领。匪横尸遍野,狼狈北退。时我官兵已行军一日,激战半夜,疲惫不堪。职见机不可失,当鼓励士气,令73旅146团之第一营,迅速跟踪蹑追,不使逃脱。(《陆军第25师甘肃剿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10月)
(图12f:关麟徵战报:头百户)
此时老关是孤军深入,领先左邻右翼一天多的路程:
(图12g:姚国俊回忆)
老关几乎没让部队休息。两个小时后即29日凌晨,就继续出发向北追击。
150团(附145团第1营,即原使用宋家河畔之1营),为左翼追击队,于驱逐宋家河畔之匪后,经郭城驿向黑城子追击前进。两追击队同时于是晚1时出动。(《陆军第25师甘肃剿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10月)
宋家河畔即现在河畔镇宋家坪一带,在蒋家大路东边,正是王上将“天黑后,我们从蒋家大路东面向北撤退”的地方。
老关肯定自以为指挥有方,其实只是托了老胡的福。如果不是头一天红军被老胡引到了东边,老关经郭城驿一路向北,势必掉进红一四的预伏战场。地形不利孤立无援,就是牛魔王到此怕也只能化作红烧牛肉扑鼻香。杀牛儆猴,红军没准真就“一战而胜,则全局转入佳境矣”!(《毛周致朱张电》1936年10月30日16时)
可惜历史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刘帅说“没有通信联络就谈不上军事指挥”。这话一扩展就是“没有及时的通信联络就谈不上正确的军事指挥”。滞后的情报和命令除了造成错觉与混乱,还能干嘛?28日20时,国军25师向二塬、头百户一线发起攻击的同时,朱张曾打来电报,要求“4、31军尽量多带粮食来甘沟驿,应到打拉池线,在不妨碍群众利益条件下,尽量进行坚壁清野。”估计收到电报时,连蒋家大路都丢了,可朱张还要4和31军到甘沟驿呢!
29日徐陈也发来电报,“决定31军今晚全部分两路经大小芦子迅速开打拉池…宏坤所部以两营在郭城驿阻敌…其余宏坤所部今晚速开大芦子通打拉池线,接31军后开打拉池。再道率一个师今晚上速经大芦子开打拉池…”徐陈有所不知,4军此时根本无法执行命令。因为这天上午9时国军即攻占了郭城驿,下午18时又彻底占领大芦子。
(图12h:关麟徵战报:郭城驿)
(图12i:关麟徵战报:大芦子)
即使从国军战报,也不难发现红军将士浴血奋战英勇杀敌的身影,实在是感天动地!可毕竟实力相差太悬殊,螳臂当车挡不住就是挡不住,就像10几年后百万雄师过大江,国军江防土崩瓦解差不多。
风水轮流转。1936年10月,不属于红军。
关麟徵强势突击,把会靖通道两边的4军割列开来完全乱了建制。路西的陈上将几天后才得以穿过此路与王上将会合。
……我很担心被隔在靖(远)会(宁)通道以西的陈再道他们。同志他也不断地来问我:军长和十二师他们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我只得安慰大家,他们一定会出来的。
在打拉池北西大约二十里处,我向陈再道发报,要求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电台,经常与我保持联系,要他们选择路线插向打拉池以北与我们会合,还专门向他们介绍了沿途敌情。
几天后,他们乘夜出发,隐蔽地从蒋家大路边摸进,穿过了敌人严密封锁的靖会通道,并俘敌两个排、缴获一批子弹,敌人跟踪追击,他们继续向北转移至盐池、定边以南,在这里与我们胜利会合,大家高兴得不得了。(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
战斗如此惨烈,电台通信很难保障。29日,朱张发报催询:“…前方情况如何?我4军各部现到何处?即电告。…4军全部决于今晚开到打拉池集中,限31日晚到达。对敌追进自行扼要掩护,开动时间和路线即电告。”(《朱张致王宏坤陈再道电》1936年10月29日)
这天晚上20时,彭老总发布了海打战役集结令,要求各部于31日前到指定地区集中完毕。对红4和31军的指令是:
第4军应注意在打拉池以南选择钳制阵地,并改造打拉池土城为最后钳制阵地,利用城干部掘成单个散兵射击位置,减少敌飞机和炮弹威力。第31军主力应在打拉池以东集中,准备靠拢一方面军,从东向西侧击北进之敌。
“从东向西”八成又是译电之误。照海打战役部署,31军应该是从西向东侧击北进之敌才对。
此时密电码还在途中,彭老总前敌指挥部与朱张红军总部的电台不能直接联络。所以这个命令特意注明:请海东抄送朱张徐陈董黄萧周及4军首长;请左聂抄送二方面军贺任,请函星夜赶送聂参谋长。并报毛周主席。也就是说,彭老总的集结令直接发给徐大将和左聂,经过中转才能到达红二四。这肯定耽误工夫,却也无可奈何。
次日即10月30日的早7时,彭老总签发了海打战役作战计划。
有的才能放矢。先来看下彭老总掌握的敌情:
(图12j:1936年10月30日,海打计划,敌情)
榜单上,老胡麾下4个师名列前茅,“孔邹伍”指孔令恂97师周祥初43师伍成仁49师。伍师是丁德隆78师之误。
“王均部两个师”语焉不详,似指王均的自有资产7和12师,没算关麟徵。这好理解,在会靖通道和老关贴身肉搏的红四与彭老总无法通报,敌情一时上不来很正常。23日曾希圣通报“关师在通渭办理善后”,之后没了音讯。
老关不过是师长,有必要单列其名吗?太有啦!25师作风彪悍战斗力强,是老蒋的救火队,哪儿不太平往哪儿冲。24日主席给彭老总等人的电报,就有“胡毛王关业占大道”的文字,把老关和仨军长相提并论
当晚22时,海打战役部署发出15小时后,毛周给彭贺任左聂徐陈并朱张发来通报,告知“关师向靖远追击,毛敌等部各尚其后,似不会全部北进”。5小时前老关已到靖远。2小时前又占了虎豹口。
作战方案依据敌情而定。再来看彭老总的打算:
(图12k:1936年10月30日,海打计划,部署)
红四的任务是:31军从西向东配合红一夹击老胡的两个师,4军5军保护31军侧翼,分别对付王均毛炳文,以三角城至打拉池一线为底限。
(图12l:地图,海打计划各部位置)
彭老总签发海打计划后没多久,朱张给徐陈发报说:
甲、关敌今可能逼进打拉池,决以一二方面军主力及31军集结麻春堡附近,消灭突进之敌。乙、31军4军均甚疲劳,现已令31军今由打拉池经干盐池向麻春堡进。丙、5军在靖远警戒,已令渡到三角城。(《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0月30日10时半)
“已令”,就是说给31和5军的命令至少在10时半,多半在10时前就发出了。这是因为朱张只一部电台对下,与四指及红四各军的通信只能轮着来。而各部波长呼号都不同,每次都需要重新寻找和呼叫,很搭工夫的。
这封电报里,朱张“决以一二方面军主力及31军集结麻春堡附近,消灭突进之敌”,显然与几小时前彭老总在海原以南的作战地点完全不同。而且彭老总令5军“至必要时转至三角城、打拉池之间”,可没让“渡到三角城”啊!
看来“关敌今可能逼进打拉池”是朱张如此安排的主要原因。朱张担心老关要到打拉池,这势必对4、5和31军造成严重威胁。于是,总司令和总政委把战场挪了个地方,从打拉池东移到麻春堡,让留在东岸的5军余部过河避险。
这么大动静,至少该跟前敌总指挥通个气吧?可咋通嗫?
5军把守渡口分布在黄河两岸。29日朱张电告徐陈“5军主要任务要在靖远东北牵制毛王,不能全部过河。”当天徐陈布置5军留在东岸的部队“主力移三角城河东…5军余部控制靖远河北岸及三角城一带”,即河西岸。第2天徐陈致电朱张说“5军报告两营控制靖远东北地区至多二三日,敌人迫近即须收过河”
不难看出,30日10时半朱张“已令渡到三角城”的5军,其时只是两个营。
30日下午5时关麟徵到了靖远,随即派兵封锁了靖远以北各渡口,晚8点占了虎豹口。
(图12m:关麟徵战报:靖远)
东湾子即东湾镇,对岸就是三角城,现在改名三滩乡。
朱张的命令改变了彭老总计划,在政治挂帅旗帜下,是破坏海打战役的“铁证”。借鉴苏东坡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从单纯军事观点看出去,会是啥景色?
彭老总计划里有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细节,即注明“左聂抄贺任并呈朱总司令”。也就是说,海打计划是先到左聂,后到贺任和朱老总,这应该没疑问。让人纠结的是那个并,是让左聂“并”呀还是让贺任“并”?说文解字查不到。
让左聂“并”呈朱老总,意味着派人去送,因为左聂也没法与朱张通电报。当时彭老总在海原以北麻春堡,左聂在海原东边的上马营(见《聂荣臻年谱》)。朱张呢?总部负责电台的伍云甫在当天日记中写道:“4时出发,在干盐池大休息,21时至陈家湾东北6里的村庄附近露营”。这陈家湾离着麻春堡很近了。
一看地图啥都明白了。要在尽早送达朱老总,最佳选择是去干盐池半道劫和。可干盐池离上马营比麻春堡差不多要远一倍,彭老总舍近求远为哪般?
如此说来,海打计划是让贺任转朱老总喽?这倒合理。任弼时这天“和贺龙、关向应经干盐池朱德、张国焘处,准备到彭德怀处参加会议。”(《任弼时年谱》)当天彭老总向左聂通报说:“贺任关已到乾盐池朱张处,本晚可到我处。”
(图12n:1936年10月30日,各部行动路线)
那,左聂“如何”与贺任沟通呢?
电台。10月21日将台堡会师时,左聂给了贺任两套红一的密码,因此能与红二直接通电,而红二的电台能与朱张互通。于是,彭老总-左聂-贺任-朱老总,一个环节都不少。
左聂“何时”与贺任沟通的呢?
查央档现存史料,13时左聂与贺任有过通报记录,海打计划最早能在这个时段转给贺任。按当时习惯,上一次通报(如果有的话)该在5时前后,海打计划出炉前。
贺任“如何”把海打计划呈给朱老总呢?
13时,贺任应该赶到干盐池了。如果此时确实收到了海打计划,极大可能是“面呈”朱老总的。注意呦,彭老总没像集结令那样“请海东抄送朱张…”,而是剔除了国焘,只“呈朱总司令”,那意思似乎是让贺任单独面呈朱老总。这一微小细节贺任会忽略吗?
啥都有例外。会不会那天7时后10时前贺任收到了海打计划,并及时转给了朱张?
要知道这段时间贺任一直在赶路。他们从红井子附近出发,经刘家井吴家庄到干盐池有90里山路,敌情严重行军途中收发电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要不何至于总理好几天联系不上中央,着急上火呢?
最重要的是,在央档资料库里除了1时半左聂与贺任的通报,找不到这天上午贺任与左聂及朱张之间的任何通报记录。
打通信这条道走出的结论,是1936年10月30日上午,彭老总依据陕北敌情通报签发了海打计划,朱张根据红四战场反馈下达了移动命令。虽说计划在先移动在后,可要说其中有瓜葛,眼下证据不足。
人都爱惯性思维。十指相扣顺序叠压习惯成自然,要把战场电报按时间排序并由此想当然,很难不钻进误区牛角尖。
对于海打战役,军科新版《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这样描述:
10月30日7时,彭德怀下达海(原)打(拉池)战役计划…但是,因第4、第31军未能到达前敌指挥部指定的集结地域,海打战役计划未能实行。
30日上午朱张没见到海打计划,前敌指挥部29日晚8时的集结令总该收到吧:那上面不是让“四方面军主力4军、5军、31军3个军,照朱张电令集中不变,但第4军应注意在打拉池以南选择钳制阵地…”吗?暂无具体任务的5军和31军被调走了,4军呢?
4军这天很郁闷,让关麟徵棒打鸳鸯沿会靖大路劈成两半,被迫化整为零各自为战,根本没办法集中:
由于敌人多路进击,我军被插成为营连单位,有的排或班不得不各自为战。我忙着把我的警卫连战士派出去抓部队,最后身边的人都派光了,我也成了一个光杆,到天快黑的时候,一个警卫员先抓来了李定灼的一个排,后又抓来了一个营,李定灼同志当时是独立师副师长,我掌握住这一个营,继续抗击敌人…
在阻击战中,我们四军部队被敌人分割成一小股一小股地包围在里面…(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
尽管如此,4军依然坚持在打拉池以南与敌周旋,直到打拉池失陷:
(图12o:关麟徵战报,打拉池)
打拉池是海打规定的底限,4军没能把国军“遏制之”,反倒被老关给遏制了。王上将身边人困马乏溃不成军的2000来人,要对抗关师长麾下13000多装备精良飞机助阵的虎狼之师,实在是Mission Impossible!
4军玉碎成砾,败了却没倒下。这就是红军!胡杨林般坚韧。
10月31日是老蒋50寿辰。当夜打拉池失守,4军向东北方撤退。这天彭老总给主席发电报说:
张令第4军开到贺家集、兴仁堡,31军开同心城、王家团庄…31军不配合1、15军团,单独打孔周两师及李旅,对马敌还须钳制,力量还不够,故待敌再深入海、干大道以北,再行侧击之…
11月1日,彭致毛周并告左聂徐程:
海打以南战役计划已失去先机,现决在海打大道以北寻求战役机动打击胡敌。
海打计划流产了。政治上检讨,是“国焘畏敌过右,始终不愿意执行命令…”(《林武致王明电》1936年10月30日)。军事上反思,是误判军情错位布阵导致侧翼过早被突破。还有一个很少人关注的死穴,即情报严重滞后导致营养不良,海打计划胎在腹中就有致命缺陷,注定要流产。
俗话说见招拆招。彭老总的海打计划,完全针对朱绍良10月27日“感亥”令而来。那个命令叫老胡“经红羊坊向打拉池猛力追击”,这给红军诱杀老胡提供了机会,彭老总精心摆下伏击阵。
朱绍良,字一民,一介农夫的意思。老朱派活的方式很农民,像开镰收割分片包干。感亥令给三路大军扯出了彼此分界线,只要方向对头不越界,咋走都成。
细致入微的老蒋则不同,讲究规划行进线,严格控制随意性。27日老朱刚刚发了感亥令,第2天就被老蒋给废了。委员长亲自设计精心安排,先是把东北军弄了进来,三路变成四路加大了进剿密度,然后把各路人马从哪儿到哪儿的行进路标都详尽指定,丁是丁卯是卯毫不含糊。
(图12p:1936年10月28日,老蒋电令)
彭老总显然对此毫不知情,所以才会在30日签发的海打计划里指望“待孔、邹两师向红井子、七百户、二百户前进时”横刀索命。殊不知按照老蒋的标图,老胡改道绕过陷阱直奔红4和31军而去,而七百户二百户这条路,将迎来私下心心相印你浓我浓的王以哲!
(图12q:老蒋电令胡王进攻路线图)
结果是必然的。等发现何跚跚其来迟的是东北军王军长时,红军绝不可能出手相残。事实上,20天后要不是老王事先向彭老总详报国军部署,然后假装电台不通按兵不动导致老胡被突出,山城堡大捷能不能打得成真得两说。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制定海打计划时,彭老总对红4和31军的处境基本无知,这是不知己。对老关异动和老蒋变阵毫不知情,这是不知彼。要不是国焘罪过太大掩盖了其他,海打计划真值得好好反思认真总结,整个一个信息不畅导致决策失误的典型案例。
和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老关相比,老胡实在有负于红军的过分抬举。27日第1师在袁家河遭遇红二第32军,激战后红军北撤,老胡止步不前:“追约二十里,我因被服未带,天又将黄昏,即撤回袁家寨宿营。”28日老胡又在红羊坊侧击红二第6军,红军东撤后,胡军长又赶紧鸣金收兵:“天将黄昏,即撤回红羊坊集中。”(《陆军第一师剿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10月至11月)……
反观25师,拿下蒋家大路后已脱颖而出了一天路程,老关还“严督部队迅速前进,不许稍事休息。部队无暇造饭,沿途吃生小米、生洋芋、喝生水,直到当天傍晚,始赶到靖远”(姚国俊《关麟徵部在陕甘阻击红军纪实》),这简直是和红军比学赶帮超!
到靖远后,老关“知道两翼友军尚落后两天多行程”,仍然“率全师向打拉池前进”。这打拉池原本是分给老胡的,老关抢戏心切哪管这许多,此举彻底打乱了红军部署。为此,老蒋专门嘉许老关“追击迅速,克奏大效,无任欣慰…”。除了精神鼓励,还给了4万元物质奖励,让老关心满意得名利双收。
老关的虚荣心,改写了历史。
十三 海喇都堡[ALIGN=CENTER][/ALIGN]
海喇都,一听就是蒙古方言。没错,这地方在宋朝叫天都寨,在当今叫海原,行政区划归了宁夏中卫市。
往前刨这块地皮打秦朝就入了版图,是北地郡的大牧场,没城没池没起名。宋朝跟西夏打仗,在天都山下修了寨子,取名天都寨。西夏抢走后称为东牟会,也叫海都源。蒙古人灭了西夏改叫海喇都。据说西夏语“海都源”,蒙古语“海喇都”(哈勒敦、海纳都…),绕来绕去都是汉语“天都”的意思。穿朝越代恒久流传的,是文化。
到明朝汉人卷土重来在此建了城,数典忘祖顺嘴也叫海喇都城,简称海城。清朝同治13年(1874年)左宗棠平定回乱打此过,觉着没个衙门不会好管理,于是上奏降旨有了海城县。到民国3年,改名海原县。
(图13a:1785年大清广舆图,海纳都)
一个地方要出名,总得牵挂上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比如钓鱼岛。让海原出名的三件事,就分别与名人、灾难和贫穷紧密相连。
第一件,是相传成吉思汗死在海原。一代天骄回归的坐标是个谜,《元史》说1227年征讨西夏时崩于“哈老徒”行宫,《马可波罗游记》说这年在一个叫“Calatny”的要塞中箭而亡。“哈老徒”和“Calatny”都与当地方言海喇都发音差不多,再结合西夏区划和南边六盘山,于是有人考证大汗是在海原归的天。
第二是发生在1920年的12月16日晚8点的海原大地震,死了20多万人。地震专家说达到7.8级叫巨大地震,唐山和汶川都报的7.8级。后来温总理说汶川超过唐山,于是汶川的震级上升到8级。海原呢?8.5级。
衡量地震还有一个指标叫震中烈度。唐山是11度,汶川是10到11度(国家住建部长姜伟新语)。海原呢?12度。
说起来相当诡异。民国政府之所以把海城改叫海原,是因为与辽宁海城重名。上点岁数的都知道,1975年2月4日辽宁海城大地震,震级7.3,烈度9度。只因提前半天发了预报,所以损失不大,毛远新因此受到主席夸奖。
第三嘛,是“西海固”这个贫瘠干涸代名词的海,就是海原。西海固这个整合地名最早出自1953年,那年11月以西吉海原固原仨县为主合划了块特区,叫“甘肃省西海固回族自治区”。这名只叫了两年就改成了“甘肃省固原回族自治州”,58年10月从甘肃剥离出来加入新建的宁夏回族自治区。1972年西海固这一片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确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
生命离不开水,西海固几乎无水。文人张承志在《离别西海固》里说,“我是一条鱼,生命需要寻找滋润。而你是无水的旱海,你千里荒山沟崖坡坎没有一棵树。我是一头牛,负着自家沉重的破车挣扎。而你是无情的杀场,你那60万男女终日奔突着寻找牺牲。我在那么深地爱上了你之后,我在已经觉得五族女子皆无颜色、世间唯有你美之后,仍然离开了你。”
物质决定精神。爱情再崇高,离了水也蔫。
这一带早先不缺水。西海固簇拥着六盘山北麓,据《山海经》记载,六盘山“其木多棕,其草多竹,泾水出焉”,《汉书地理志》说此地“山势嵯峨,草莽深邃,人烟稀少。”直到元明这里一直是牧场,要没水,草木何来?早先丝绸之路北线,正从固原-海原穿过,没水会走这儿吗?固原在汉代叫高平,北魏叫原州,千百年来一直都是人口众多的大城市,离得开水吗?西夏在天都山建了避暑行宫南牟会,还修了皇家寺院凿了石窟,要不适合居住,跟这儿折腾啥?
(图13b:六盘山地势图)
南牟会被宋军占领后改叫西安州,位于海原县城西40里的西安乡。古西安州城垣修得工工整整,比郭蛤蟆城大很多,至今还有人居住城内。海原那场大地震方圆上百公里的土木建筑差不多都沦为平地,唯独这座古城没趴下,实在让人无语。爬上城墙环顾远眺,古风迎面扑鼻有股子说不出的感受,想打喷嚏。偷句臭老九的感叹:抄起一块前朝板砖,五千年文明在胸中吐纳…
(照片13c:2011年10月,古西安州)
古西安州是海打战役红一主力集结地,1军团司令部就设在城里。当时国军马鸿宾的35师占着海原城,对红一侧背是个威胁。所以彭老总派15军团韩先楚上将的78师一部在“海原西南之米家塘附近监视马师”。从地图看,这米家塘应该就是闵家埫。
离开古西安州顺路南下,过一小水库进入树台乡。二百户、七百户、红井村,一路峡谷夹道,正是海打战役的预设战场。“待孔邹两师向红井子、七百户、二百户前进时,我一方面军主力即隐蔽集结于关门山南北地区”。彭老总计划老胡的两个师沿此道北进时,红一主力从古西安州一带前出“关门山南北地区,待敌深入七百户、二百户之线时,由东向西协同31军夹击”。红四31军则从干盐池一带前出“王家井沟、狼耳子沟之线,待敌深入二百户附近时,及协同一方面军主力东西夹击”,(《海打战役作战部署》1936年10月30日7时)打他个血肉模糊没商量!
(图略。请参见前贴)
从现场看,西边是红四的31,东边是红一6个师,铁钳大张专等老胡的软柿子。结果阴差阳错,甭管请客的还是被请的,全都没现身,可惜了这张饺子皮!
(图13d:2011年10月,海打战役预设战场)
(图13e:七百户)
(图13f:红井子)
从红井村继续往南是红羊乡,当年叫做红羊坊。1936年10月29日,彭老总发出海打战役集结令的那天,红二在这一带遭遇老胡第1师、何柱国骑6骑10师的多路攻击:
四师在曹家洼脱烈堡冲过敌封锁线后,曹家洼被敌占领,杨明堡也遇敌阻击…行至红羊坊时,遇敌胡宗南第1师侧击,部队被冲散,17师政委汤祥丰动摇被俘。(《彭绍辉日记》1936年10月29日条)
本日我军经杨明堡向红井子前进…于红羊坊附近遇敌(胡宗南部)战,我左侧遇敌骑兵第6师,汤祥丰叛变投该敌。敌骑兵10师,进攻曹家洼之我第4师。(《张子意日记》1936年10月29日条)
本准备走海原黑城间但敌情有变。敌骑6师向杨明堡骑10师向曹家洼截击我军,胡敌由新营跟追。17师政委汤祥丰及三营长李福生叛变。(《陈伯钧日记》1936年10月29日条)
此时红二的第6军,军长是陈伯钧,政委是王震。张子意是政治部主任,彭绍辉是参谋长。
汤祥丰是湘赣根据地出来的老革命。西征、湘鄂川黔、乌蒙山、雪山草地都过来了,最后一哆嗦没挺住。好比出门打油一路平安,回到家门口油瓶粹了。也是命里该着,老汤投奔的是东北军,西安事变后给红军要了回来。37年2月27日被押回6军公审(《陈伯钧日记》),从此没了音信。
啥都有个极限,导致最后的崩溃常常只是一根草。万里长征过完雪山草地,红军中逃亡叛变的显著增多。据杨奎松考证,35年秋“红军兵力自入甘南向陕北开进以来又骤减一千五百人以上…”(未给出处)。10月中陕甘支队司令员彭德怀致电主席说:“二三纵队近日逃亡严重…”(《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35年10月13日)。36年10月红二与红一会师在即,陈伯钧14日写道:“最近部队叛变事件较多,尤其在过渭水以后。叛变的多系湘赣、湘鄂川黔的老战士,甚至个别干部”。汤祥丰叛变,就是没熬过黎明前的黑暗。
老汤主动投敌,下场不用说了。还有位在曹家洼战斗被俘的,回来后曾有大发展,这就是红二第2军4师10团参谋长尹先炳。抗战时老尹当过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团长,和上将李志民搭过档。还当过129师新11旅旅长,副旅长是中将秦基伟。解放战争老尹是二野五兵团16军首任军长,中将王辉球是政委。抗美援朝16军成了解放军第一支机械化军,老尹风光无比不饮自醉,相与枕藉乎热炕不知东方之既白。
红二是偏师,却能左右政治天秤,偏向哪头哪头沉。红二四会师后,在拥护陕北制约国焘上,任弼时起了大作用。宁夏战役这盘大棋上,中共最初想让东北军打通新疆,红军打通外蒙:
十二月起三个方面军中,以一个方面军任保卫陕甘宁苏区,并策应甲军,对付蒋介石之进攻,以两个方面军乘结冰渡河,消灭马鸿逵,占领宁夏,完成打通苏联任务。(《洛育恩博稼怀凯泽致朱张任电》1936年8月12日)
莫斯科一票否决少帅后,中共调整了计划:
以一方面军约一万五千人攻宁夏其余担任保卫苏区,12月开始渡河…
以四方面军12月从兰州以南渡河…逐步向甘凉肃三州前进…
二方面军位于甘南,成为苏区与陕甘南部的联系。(《洛甫恩来博古泽东致王明电》1936年8月25日)。
从棋面看,这意思是红二坐地盯摊,一四分途进货。取得宝来,再图天下。
进货要过河,过河要等上冻。眼下干嘛呢?中央让红一四进入待机地域养精蓄锐,红二受累洒扫庭除,吸引胡宗南、打击王均、连接陕南、抢占地盘、隔离老蒋:
二方面军速向陕甘交界出动,首先插出王均防线之后,占领凤县、宝鸡、两当、徽县、成县、康县地区,再与王均对战…
二方面军向东的结果,首先吸引钟松旅于陕甘交界,使之无法西进。其次,相机给王均以打击,其次把陕南苏区与甘南联系起来。
三个方面军的行动中,以二方面军向东行动最是重要,不但是冬季红军向西行动的必要步骤,而且在目前我们与蒋介石之间,不久能将囗囗的双方负责人谈判上也属必要。
此外,在保护甲军与李毅,不使受蒋介石可能的打击,以及解决给养补充问题,都是必要的”(《育洛恩博泽致朱张任电》1936年8月30日)
此行二两拨千斤责任重大,风险系数自然同比增高。向东突过封锁线后,红二既要瞻前老胡还得顾后王均,包括四川追来的孙震陕南驻防的国军,都是威胁。
孤身入狼群,后路不可少。这点朱张想到了,下令红四用两个军与红二衔接,以防不虞:
四方面军须以两个军于二方面军通过武都、天水封锁线后,即向盐关镇、西和、礼县进击消灭王均部,相机夺取礼县、西和两城,衔接二方面军。(《朱张致陈徐电》1936年9月4日17时)
架不住陈昌浩此时积极要求上进立功心切,改变了用兵方向:
…抽至多两团兵力接九十一师武山防,以一部向西和、礼县活动。抽出九军、卅一军全部向通渭、会宁、静宁方向大大发展,具体配合一方面军行动。(《陈昌浩致朱张电》1936年9月6日16时)
在昌浩看来,这俩军该去西兰公路呼应红一,而不是保障红二。半个月后西北局岷县会议,为通过“配合一方面军在运动战中夹击该大道上之胡敌与静宁之骑七师…”的《静会战役纲领》,昌浩不惜翻了脸,闹得国焘连夜跑到漳县哭诉这才扳回一城。是够委屈的,好歹国焘也是红军总政委,有最后决定权嘛!
9月8日红二发布了《成徽两康战役计划》,随即三路向东突破了王均封锁线,10天后攻占了成(县)徽(县)两(当)康(县)四座县城,初步达成战役目标。
两当挨着陕甘边界紧临陕西凤县。1932年4月间习仲勋在两当鼓动杨虎城警备骑兵第三旅200来人造反,虽说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很快就败了,倒也留下“两当兵变”的名号。35年8月初红25军从陕南来两当攻占了县城,候红四无着后拐弯北上去了陕北。36年9月红二到此,该算第三次红色浪潮了。
这边红二刚占领了成徽两康,那边国焘要掉头西进了。9月21日国焘给朱老总发报,说“向、纯、李三同志均照,坚决反对静会战役计划…”,即反对红四主力去西兰公路独挡老胡的那个计划。向、纯、李分别是徐帅周纯全李先念。
两天后西北局漳县会议决定红四从兰州西南过黄河。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这么大动作。先期前出的红二被放了鸽子,总得指条生路吧?
朱张的安排红二完事后去找红一:
二方面军完成在两当、宝鸡牵制胡敌西进任务后,即经栒邑、鄜县、庆阳中间地区打通一方面军;在一方面军主力渡河后,即依据原陕甘北苏区向南活动。(《朱张徐陈致毛周彭并贺任电》1936年9月22日)
栒邑即现在陕西的旬邑县,鄜县是现在陕西延安的富县。从地图看,这个《长征 文献》上的鄜县,应当是郿县即现在陕西宝鸡的眉县之误。
4天后彭老总对此点评道:
…要二方面军吸引胡敌任务完毕后,走略阳、郿县打通一方面军,这是自欺,目的是使二方面军回岷县就张之范。或出陕南,使之在事实上不能与一方面军会合…(《彭德怀致毛周电》1936年9月26日)
(图13g:1933年陕甘地图,宝鸡 旬邑 略阳 眉县)
也是,红四往西一闪甘南只剩红二,国军可一个都不少,那是个啥光景?要势单力薄的红二独自从西安宝鸡之间打过陇海路西兰路两道封锁线北上,难度何其大!要是过不去,就只能往东去陕南会合陈先瑞的74师,要不就往西追随红四过黄河。总不能掉头往南再走令人发指的水草地吧?
为此,彭老总建议:
二方面军目前应坚决乘胡敌尚未集中,速过渭河,渐次向庄浪靠拢,适当时机与一方面军会合,决不应久停渭水以南…5、9军团是否可设法自由归队。(《彭德怀致毛周电》1936年9月26日)
彭老总旗帜鲜明,既然国焘去意已决,那得赶紧把红二收过来,让过继出去的5、9军团回归原亲。可有一样,7月初红9军团(红32军)就归属了红二,彭老总莫非不知情?
要依了彭老总让红二当机立断速过渭河,没准真能全须全尾来会师。可主席的盘子更大,不信红四唤不回。
同一天,主席给彭老总电报说:
二方面军如何北上,这当在明了胡宗南动向及二方面军休息、整理后(他们至少须休息两星期)决定之。(《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36年9月26日12时)
同时,英洛恩博稼泽联名给朱张发了封电报。告知“胡宗南部在咸阳未动”,四方面军控制西兰大道一带“不会有严重战斗”。同时,“一方面军可以主力南下策应,二方面军亦可向北移动钳制之。”
看来,为打消国焘顾虑拉回红四,红二这枚棋子不能少。
两天后红四掉头北上,制定了《通庄静会战役计划》。此时机会甚好:
目前胡敌被我二方面军之吸引,似将向天水方向集中,有利于一四方面军在通渭、静宁地区之会合…基于上述之情况,则我军在胡敌尚未集中于西兰公路道上之前,应转向北进…(《通庄静会战役计划》1936年9月28日)。
幸亏没让红二过早北上!
疲惫至极的红二可快累残了,直接提出想休假:
2、6军团万余里长征到甘孜后,未得必要休息。由中甸到甘孜之两月番地行军,部队已相当疲劳,即继四方面军北上。因无充分准备,帐篷衣服缺乏,流食困难,在继续两月草地行军中减员颇大,冻饿死颇多。最近,又经10天上下行军达陕甘边,部队体力尚未恢复,惟政治情绪尚好。…如无特殊情况和任务,全方面军最好在现地区能停止廿天左右,以便解决冬衣问题,恢复疲劳和得一些补充。(《贺任关刘致毛周彭电》1936年9月28日)
朱张那边,自然也要汇报:
我们所占之成徽康两等城…除成徽两县地区较好,康两地区人烟稀少。部队体力弱,伤亡减员疾病颇多…(《贺任关刘致朱张陈电》1936年9月28日)
史记有云: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意思是再硬的弩再强的风,到了末了啥都不中了。
此时红军三足,最累当数红二。上一年11月19日,洛甫在陕北与林育英秉烛夜谈,红四在川西南决战百丈,红2、6军团离开湘西开始长征。之后红一东征西征,离着都不远。红四退到西康,走路也不多。唯独红二湘黔滇辗转腾挪边打边走,好容易渡过金沙江翻越大雪山到甘孜会合了红四,又马不停蹄跟在红四左纵队后进了草地。饥寒交迫雨雪风霜,只能靠着意志向前向前向前前:
…沿途死人很多,虽军、师、团的先头部队组织了掩埋队,总是未埋完,有的地方一堆几个,去年遗骸还有到处横竖于路旁的…
前头部队过了许多,粮食几乎筹尽了…特别是后卫部队更困难(如六师),到阿坝后还饿死了十余人,沿途饿死的很不少,死尸的口里不少是含起草的…
指战员热烈摘野菜充饥,进行了比赛作为补充食料,但有些地方,特别在阿坝通包座路上有许多地方无野菜,或则很少,被前头部队摘完了,所以最后几天既无粮食又无野菜,真是很难支持下去…(《红2、6军团长征政治工作总结报告》1936年12月19日)
就在这难以支持下去的时候,我师在噶曲河边,见到了一群羊子,见到了守候在这里的四方面军同志…(《廖汉生回忆录》)
此时廖汉生将军是走在最后的红二第2军6师政委。要不是红四的及时救助,这个番号怕是永远留在草地了。多年后包括王震将军在内的不少红二将士但凡提到雪山草地,总念念不忘说四方面军的同志真好啊!红军亲兄弟,患难见真情。
连续不断的作战跑路造成极度疲劳,没亲身经历永远无法体会。一位红四的老人曾谈到初见红一的情形:
在毛儿盖,我第一次遇见红一方面军的战士。
红一方面军的部队开进毛儿盖,我们都出来围观。中央红军疲惫不堪地走过毛儿盖小街,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青黑,许多战士的裤管和衣袖烂成布条,露出一根根肋条骨,病弱者手持木棍,慢慢地向前移动,看上去叫人好心酸。
一个多月前,两个方面的红军在夹金山会师后,中央红军接受了大量的米面盐巴,吃了几天饱饭,怎奈身体亏损太大,一时难以恢复…(李耀宇《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
李老见到红一时,还没过草地。那过完草地后的红二是个啥状况,只能想象了。
红二7月初向草地进发,8月底出的草地,9月初发动了成徽两康战役。之后实在挺不住了,这才有了9月28日要求休整廿天恢复疲劳的报告。
想休假?那得国军说了算。就在28日当天,国军开始发难,从西和、礼县向成县率先发起进攻,红二在县城西面抛沙镇顽强阻击。这股国军命大,要是昌浩执行了9月4日朱张“四方面军须以两个军于二方面军通过武都、天水封锁线后,即向盐关镇、西和、礼县进击消灭王均部,相机夺取礼县、西和两城,衔接二方面军”的命令,此时早就出了局。
此时红二成了甘南唯一靶标,各路国军像赶集,四面八方蜂拥来:
西北来的是第3军12师34旅;
正北打天水出来的是第3军12师36旅;
西南从武都来的是川军41军122师;
正南从川北来的是沈久成的第140师;
由东往西从陕西凤县挺进的,是李及兰第49师和关麟征第25师:“第25师先经两当向成县前进。第49师随后跟进”(姚国俊《关麟征部在陕甘阻击红军纪实》。
好嘛,要标在图上,整个一刺猬,万箭穿心呐!
再扛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见势不妙,红二抗击两天后,被迫于29日放弃成县。
国军…向盘踞成县五龙山抛沙镇之匪进攻,血战两日,先后将五龙山、抛沙镇、成县克服,匪军向徽县退窜。(台湾国防部史政局《剿匪战史》1967年)
红二长征一路走得讨巧,突破乌江巧渡金沙每战伤亡都不大。成县一役损失居然近400,问题很严重。没想到的是,噩运刚刚开始。
29日这天,毛周彭给贺任关刘打来电报,说“在四方面军北上条件下,只要你们当前情况许可,应尽量争取在现地区休息、整理、扩大。”
休息整理都没问题,不过得等红四北上之后。
10月1日14时,根本没可能在现地区撑下去的红二致电军委和朱张,提出一周后向北转移渡过渭水,背靠红一四争取休补。2日14时,毛周彭跟朱张商量说,“我们觉得是可行的”。3日17时,朱张徐陈回电,“同意二方面军渡渭水以北活动,但须留外翼钳敌。提议二方面军在陇县一带,从胡敌尾后钳制之,使一四方面军从从容容渡河…”
呵呵,陇县,南边紧挨着宝鸡天水,狭小仄憋四战之地。除了连红一四都头疼的老胡,周边还满是数不清番号的国军。在此处叫红二单枪匹马挑滑车,胜算几何?又如何自拔?凶险啊!
好在毛周明鉴没让红二跳火坑。两天后批准红二绕道北上:
同意你们6号开始经天水以西向通渭转移,以4天行程达到的计划。盼坚决执行。(《毛周致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5日13时)
其时已然间不容发。红二向北转移时,分散在康县大山里发动群众建立苏维埃的第2军6师17团没办法通知,陷入随后杀到的国军阵中全部损失,团长蔡炳贵携枪投了敌。17团虽说是小团,也有4、500人呐!而红6军在转移途中,“在罗家堡与由盐关镇来之敌战,被敌截击大行李,我晏福生同志牺牲。”(《张子意日记》1936年10月7日条)晏福生是16师政委,师长张辉两天前刚刚在战斗中牺牲。
盐关镇一仗,红二又损失300来人。要不是昌浩,此处国军早该入了红四之口,这会都排出了。
晏政委是“被牺牲”。身负重伤的晏政委不久归了队,后因伤被锯掉了右臂。此前在成县,一直拖着伤臂长征的余秋里被锯掉了左臂。1955年这二位九死一生的老战友同时被授予中将军衔。
荣誉权力地位,老一辈可是拿命换来的。
红二发起成徽两康战役,原本是为了建立战略根据地,东衔陕南西通甘南北接陕甘宁。如今一北撤,渭河以南重归乌有,岂不冤枉走一遭?其实不白来,至少达成吸引国军向我开炮的目的,不光把老胡引了来,给红一四对对碰让开了空间,还让开了空间,还牵动陕南国军,让身陷围剿苦苦挣扎的红74师得以喘息:
9月,经四川北上的红二方面军东出陕甘边,发动成徽两康战役,陕南敌人大部西调,跟踪我们的敌第49师也全部调走,我军趁机于9月底在宁陕县的猴子坪将3个团集中进行休整。至此,敌人企图在3个月内消灭我军的第三次围攻破产了。(《陈先瑞回忆录》)
10月10日红一四在会宁相聚,那天正好双十节,辛亥革命25年纪念日。现如今红军会师纪念馆三面红旗猎猎飘扬,分别标着一二四,实际那天在会宁,餐桌前一四举杯红二无人。彼时彼刻他们正在300里外的洛门镇(当时叫乐善)畅饮渭河水对话姜子牙呢!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姜太公的鱼钩没弯没倒刺,钓翁之意不在鱼。红二到了渭水岸边可没兴致弯钩垂钓发怀古之幽思。多年后贺老总回忆道:
张国焘整了我们一手,这段写清楚一点。损失相当大…
过渭河,狼狈极了,遭敌侧击,渭河上游下暴雨,徒涉,水越来越大,冲了点人去。张国焘违背中央军委的指示,二方军几乎遭到全军覆没。渭河南岸也很危险。这是长征中最危险的一次…
…我们原来估计四方面军不会走的,那时,我们给中央发了电报,早走两天就好了,不会这样狼狈,六军团也遭不到侧击。四方面军一撤走,敌人就围拢来了。急行军,掉了几千人。刚出草地,部队体力都未恢复,早走两天可以少受损失,可以冲出去。往东打也好,可是不能,因为被大的战略意图箍住了。(《贺龙谈红二方面军情况》1961年6月5日)
10月14日,渡过渭河的贺任关刘再次致电中央军委和朱张,要求喘口气:“二方面军经11个月长征作战,成分换新,在成徽亦未休整。我们要求在进到静隆以北地区,集结休补训练廿天,不分勤务,以便尔后担任新的任务。”
两天后,假条下来了:
14日电悉。二方面军进至单家集、硝河城线后即可开始休息、整理。…待一方面军执行新任务时,接替对南防御任务,亦当有休息机会。(《毛周致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16日22时)
21日红二领导层与红1军团左聂在平峰镇(当年属隆德,现在属西吉。就是西海固的那个西)见了面。当天,军委致电全军:
中央及军委决定,从11月1日起至7日止,以十月革命节为中心,进行7天的教育计划,全军同时11月7日举行庆祝会合誓师抗日庆祝苏联胜利大会…
总部与方面军机关,注意使这一动员密切联系于宁夏战役之开始阶段,这个是不应宣布的。(《军委及总政致朱张并彭贺徐陈任电》1936年10月21日)
誓师大会举行之时宁夏战役开打之日,这中间小20天正好给红二“休息整理”。万没想到就在发文这天拂晓,国军的通渭会战抢先打响了。
第2天,1936年10月22日,红二赶到了单家集硝河城线上的将台堡,终于与红一会师。当天夜里24时左聂向主席汇报:
二方面军部队非常疲劳体力差病员很多。
23日,会宁失守,西兰公路被国军收复。24日,鉴于国军发力猛攻,红四渡河未果,“必须对北进之敌以有力迟滞”,朱张发电报建议“一方面军主力最好于结冰前在宁夏当前渡河,抢占定远营”的同时,安排“二方面军须担任海固一带防御任务,该军现已开一个师去七营接防。”同时让红四“在郭城驿或蒋家大路以南,须准备与敌决战…”(《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24日)
得,“二方面军进至单家集、硝河城线后即可开始休息、整理”,又成了空头。
“海固”指海原和固原。从海原到固原有一条南北大道,和西边的是靖远-郭城驿-会宁大路、东边的是中宁-同心-固原大路构成一个“川”。
朱张意图明确,西线北渡南阻红四独自一肩挑,在郭城驿准备决战。东线北渡是红一,南阻靠红二,在海固线上打阻击。
(图13h:谷歌地图,海固大道)
当晚红四在虎豹口渡河成功。次日下午16时,在那封彭老总斥之为强奸的电报中,朱张给红二的任务是:
二方面军除4师向七营开进接替一方面军任务,另外主力应以海原东20里之马营和其西之古西安州为重点,组成若干支队,在硝河城、将台堡、王家河、新营、赵化川、孙家塬一带为有力之活动,目前应尽量保持单家集、平峰镇在我手中。…该军应设法吸引敌人于自己阵地前方,如敌不进,应在海固直到西兰大路这一地区开展工作,情形适应以运动防御迟滞之。
这命令沿循《十月作战纲领》阻敌思路,只是用“若干支队”取代“多数支队”,拿“运动防御”顶替“扇形运动防御”罢了。基本原则还是分散兵力节节抗击,敌不进我不退。
同一时刻彭老总给主席的电报,也部署“二方面军应逐渐向沛干池抗退一部敌六营七营以北。”地图上找不到“沛干池”这个地方,似乎是电报错码。不过,节节抗击逐步北退,意思与朱张差不多。
红二从集结地直接去七营,要穿过海固大道,直面何柱国骑兵军。别看也是东北军,老何对红军可毫不留情。7月间正是他从红一手中抢回七营,恢复固原中宁交通。9月17日彭老总电告主席:“何敌连日积极北进企图封锁,如被其完成封锁计划,以后突破非常困难。胡宗南入陕甘消息以来,何敌更为积极。”10月13日彭老总再次通报说“何柱国确系法西斯分子…”10月23日曾希圣情报称“何柱国令步骑在控制海固一带防我北窜…”
10月28日,左聂向主席彭老总通报:
接贺任关昨27日电,二方面军全部明29日通过海固大道,要我们分向海原郑旗堡派队游击掩护通过,我们已派骑兵一个连进至放羊坪掩护…(《左聂致毛彭电》1936年10月28日7时)
(图13i:谷歌地图,海固地形)
海原以南的海固大道封锁线位于六盘山北端,地势平坦开阔适合骑兵狂奔,不利步兵暴走。担任掩护的几十号骑兵,很快就被国军轰走了:
约骑兵一股步兵220由黑城镇方向来与我骑兵2连接触,暂时似已占放羊坪…(《左聂致贺任关并报彭毛》1936年10月29日12时)
29日红二前卫4师通过无遮无拦的海固大道曹洼-脱烈段时,被何柱国骑10师拦截,激战一天部队被截断,伤亡“400人以上”(《关向应日记》),尹先炳、魏国运(61年少将)等被俘。
(照片13j:2011年10月,海固大道,南望)
这一天红二够倒霉。行进途中的第6军“亦损失300余人”(同前),那是在红羊坊、杨明堡分别被老胡第1师老何骑6师攻击造成的,汤祥丰趁机叛逃。同时敌机狂轰滥炸中刘帅被炸伤,贺老总在警卫人员舍生忘死掩护下捡了条命。
几乎与此同时,毛周发来电报,把红二调整到海原西边,别走海固线:
二方面军宜转至海原西端有利阵地。勿向海固线上转进,以便东北军进驻该线,缩小蒋军前进地段。(《毛周致朱张贺任电》1936年10月29日13时)
让出海固线这个想法,25日朱张“强奸”电报里也有过建议:
…若让海固线给东北军,可缩小胡敌进攻正面,发生阻挡胡敌前进作用。
30日7时彭老总签发的海打作战计划,安排“第二方面军主力转移至海原以北及其西北地区…”。按说这里是安全地带适合休整,没想到这天红二第32军一部来到海原以北的龙池湾时,突遭马鸿逵部攻击,眼睁睁一个团几乎全部报销!军长罗炳辉要不是跑得快,没准也得当俘虏。
哪儿来的敌情咋没见通报?
其实头天晚上左聂曾有过通报,只是没及时传到红二:
马敌步兵两千人,由郑旗堡向海原开去,我因集结部队不及,故未截到。(《左聂致彭并报毛》1936年10月29日21时)
1961年一次座谈会上,贺老总谈到红二长征出草这段时说:
把这一段很好地写一下子,很好地写一下子,不然将来…那是个伤心的事情…二方面军吃了很大的亏呀!这一段不谈也不行,不谈以后还…不谈清楚不好。
不过,从正式出版的红二战史看,这一段还是语焉不详。
官史嘛,严禁裸奔!
十四 远方的星[ALIGN=CENTER][/ALIGN]
到了这把年龄,认字不多也凑合够用,就是发音吃不准。比如堡,光知道念“宝”,乌龟壳嘛,董存瑞炸碉堡、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革命的桥头堡…不清楚也念“铺”,还有“补”。
堡当驿站讲念“铺”。铺也有驿站的含义,二十里铺三十里铺四十里铺界石铺啥的,过去全是驿站。而黄河古渡横城堡,张贤亮的西部影视城镇北堡,当年都是丝绸之路的豪华驿站。
堡念“补”的时候特指土墙围起来的院落村镇,陕甘宁一带老乡习惯叫它“堡子”,没壳的碉堡。瞧张海原县志老地图:
(图14a:清光绪34年即1908年,海原县境图)
好嘛,除了山湾川沟岘口外,有人烟的地方几乎全是堡子。为啥修这么多堡子?不太平呗!要不干嘛作茧自缚筑墙为牢把自个圈起来?
堡子军民两用。民用的可以拒盗防贼,军用的能当营盘哨所。北宋边地堡子遍布乡里,像如今街道派出所。来看下元丰九年即1080年天水郡的军事配置:
(图14b:元丰九域志 陕西路 天水郡)
此地有二城七寨三堡,俩城池配属16堡,七个寨子有36堡,三个大堡又统领着31个小堡。加一块78,统归雄武军节度。
宋代堡子啥模样看不到了。翻修过的堡子,搁今天也能显出威猛:
(图14c:2011年10月,将台堡)
民间堡子是将台堡的缩小版。高墙小院的,不知主人家怎么晒太阳?
(图14d/e/f:2011年10月,宁夏海原,乡间堡子)
乡间堡子都是夯土结构,大炮一轰土崩瓦解。在堡子里坚守,要被炮轰开了口子,只能肉搏了,跑都没处跑。
红军电报常出现的一个地名是关桥堡,那里曾有座华丽清真寺。1936年11月1日,一干红军高官在里面开了一个碰头会:
本日集朱张贺任会商,一致坚决主张打击胡敌,消灭其二三个师,停止其追击。
…为争取上述胜利,并有前敌总指挥部统一调遣,朱张不干预的坚决表示。
海打以南战役计划已失先机,现决在海打大道以北寻求战役机动来打击胡敌,战役计划另告。(《彭致毛周并告左聂徐程电》1936年11月1日)
(图14g:2011年10月,关桥堡清真寺遗址)
清真寺已荡然无存。当地回民兄弟说,清真寺的门开在东面,进门朝西做礼拜,朝着圣城麦加的方向。这很诡异。一群无神论者聚在真主领地讨论生计,西面是堵大墙,东面才有出路,冥冥中命运已被主宰。
这天是个转折点:彭老总拿到独家代理,朱张退居二线,林育英带来密码,使朱张与彭老总、毛周与徐陈之间直接通报得以实现。第二天毛周即跨越朱张,直接给徐陈发了报:
朱张贺任彭昨1日在关桥堡开会…你们率四方面军主力,暂以现地为中心,向三面扩大占领区域…
第三天毛周指示朱张徐陈:
…所部主力西进占领永登古浪之线,但一条山五佛寺宜留一部扼守,并附电台,以利交通及后方行动。
五佛寺在黄河西岸。虎豹口三角城失守后,五佛寺渡口硕果仅存,自然也被国军重点关照:
经我击溃之匪,有企图由五佛寺附近渡河模样…各部队于三日正午应如下重新部署…(朱绍良《参远电令》1936年11月2日)
老朱安排毛炳文从东岸沿河“追击前进”,“阻止匪向五佛寺附近渡河”,叫马步青在西岸“应(严)密警戒五佛寺以北之河岸”。五佛寺一带硝烟四起:
韩起攻旅全部固守一条山寨子,外交无效。马步芳之1、2旅据寺儿摊及通一条山中间,每天以两三团来犯一条山阵地,以山炮配合…30军在一条山遭敌冷炮山炮飞机每天伤亡至少四五十,过河后伤亡约400余人…(《徐陈致朱张电》1936年11月4日8时)
寺儿滩现在叫寺滩乡,在一条山以西。
虎豹口的成功标志着宁夏战役开门红。照计划,红四走靖远先渡河,红一随后从金积灵武进攻宁夏。11月5日,彭老总向主席汇报:
黄河胜利后部署意见如下
(1)31军出中宁。
(2)一方面军主力出宁(灵)武金积。
(3)二方面军出三岔以南镇原地域引退胡敌。
(4)第4军留贺家集同心城李旺堡地域钳制敌。
望须考虑以及时送两总提出意见。
电文最后一句是“现无现款收集粮食可供给一方面军娶(本?)月准备攻宁用。”看来红一攻宁的战备粮,原本指望彭老总。
(图14h:1933年地图,中宁,金积,灵武)
彭老总踩着宁夏战役的鼓点按部就班,却不知两天前莫斯科来了一封电报:
在详细研究之后,我们坚决认为从外蒙帮助的方法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
(1)在严冬和沙漠的环境之下,你们派数千红军到外蒙边境护送运输是不可能的;
(2)日本飞机有对红军及汽车轰炸的可能;
(3)有引起日本与苏联严重冲突的可能。(《王明陈云致中央书记处》1936年11月3日)
啊哈,货真价实的国际玩笑!严冬沙漠都千百年了,日军飞机常来常去也不新鲜,之前咋都视而不见?说白了,第3条才是命门。
因此,现在已经决定目前不采用从外蒙帮助的方法。同时,我们正在研究经过新疆帮助的方法。
如果我们将约一千吨货物运到哈密,你们有无可能占领甘肃西部来接收?并请通知接收办法及你们将采用何种具体方式运输?(同前)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打头年9月12日俄界会议,主席指点江山大笔绘蓝图:“我们可以首先在苏联边境创造一个根据地来向东发展”,两个月后林育英带着“斯大林不反对红军靠近苏联”的圣旨呼应而来。12月1日主席规划“最好走山西与绥远的道路…在明年夏天或秋天与外蒙靠近”,为红一东征指明航向。36年5月18日毛周彭又下达西征令,“为着更加接近外蒙和苏联…”改道宁夏兑现梦想。6月中主席规定打通苏联“是今年必须完成的任务”,8月25日洛周博毛联名给王明发电报,诉说“如果苏联方面能答应,并且能做到及时的确实的替我们解决飞机大炮两项主要的技术问题,则无论如何困难,我们决乘结冰时节以主力西渡,接近新疆与外蒙”,“因陕北甘北苏区人口稀少粮食十分困难,非多兵久驻之地”。
面对饥肠辘辘嗷嗷待哺的中共,9月7日“共产国际讨论中国问题。同意通过向宁夏和新疆运送武器”(《季米特洛夫日记》),8日苏共高官卡冈诺维奇和莫洛托夫致信斯大林,说“我们认为可以这样:同意第一个方案即占领宁夏地区和甘肃北部…占领宁夏后将给予大约1.5万到2万支步枪8门加农炮10门迫击炮”。9日斯大林“同意”,11日也就是9.11国际致电中共“同意你们占领宁夏区域和甘肃西部的计划…在占领宁夏区域后将给你们帮助”。
得到承诺的中共9月19日召开常委会讨论夺宁夏,接下来是落实细节。9月27日国际要求红军必须夺取定远营前伸至外蒙边境接取物资,10月2日中共则希望苏蒙军队帮助运送和保护尽可能的深入到中国境内来。10月18日国际告知“负责供给一百五十辆汽车,并保证提供司机和所需的汽油,以便来回两次将货物运送到你们指定的地点…”。同时嘱咐“你们必须派遣足够数量的武装部队到外蒙边境来接收货物…”。
瞧这通紧锣密鼓细致入微,所有的忙乎全盯着外蒙。如今可好,蒙古烤鸭冒着响油刚端上桌,一阵穿堂风,人拍拍翅膀飞新疆了!
婆婆当家小媳妇听喝。这当口绥远警报升级,小鬼子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莫斯科乐见其成的是坐山观斗渔翁得利,咋会没事找事替人顶包?国际再热心也得看当家脸色,由此酿造的苦酒,只好让中共就着寒风结着愁怨独自咽下。
就没人想到这一层?
也不是。8月9日洛周博毛给少帅的信里已然点明“为拿打通苏联的意义来说,占领甘、凉、肃比较占领宁夏更为重要,这是不受日本威胁,有永久保障的一条道路。”9月26日朱张徐陈给陕北发电报,也曾指出“交通线如只有定远营这一条,易受日本特务机关和内蒙王公反动势力的妨碍。遵照国际指示先机占领甘北更为有利,因甘北有更多道路通外蒙和新疆,交通易于秘密,不受日本势力的阻碍”。
不过,署名朱张徐陈的电报暗含了国焘小九九,不想独自在西兰公路单挑老胡。现在想想,红四要9月初就从循化过了河,剧情将会咋发展?
那位在遵义会议讥讽主席靠《三国》指挥打仗的凯丰,后来批判国焘时一如既往嘴尖如喙犀利哥:
当中央提出与苏联靠近,在西北建立根据地时,国焘说这是给日本帝国主义进攻苏联以口实,并援引察哈尔事件为例证。这是国焘完全不了解今天的苏联,他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功,国防力量的巩固,国际地位的提高,可以防御任何外来的侵略者。(凯丰《党中央与国焘路线分歧在哪里》1937年2月27日)
就算老大哥扛得住任何外来侵略者,也不会干授人以柄引火烧身的蠢事。这一层国际没想到,八成也没预案。要不,为啥在否决外蒙后,才“正在研究经过新疆帮助的方法”?
“经过新疆帮助”,是通过新疆督办盛世才帮忙转运。
盛世才是个典型的政治投机商,彼时彼刻正跟老毛子猛套近乎,对中共也极尽阿谀。1936年3月15日3.15消费者权益日,老盛写了一封肉麻无比的马屁信:
致热爱的革命导师王明:
虽然我本人从来没有见过您,但是我不仅打心眼里尊敬您,而且很早就认定,您是真正的中国青年的领导者…我深信,您不仅是未来新中国的领导者,而且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导者。
哇噻,心理承受差的,当心胃酸井喷!
老盛瞅准中共软肋,哪儿痒痒帮你挠哪儿:
有消息说,现在中国红军的数量增加了,但是武器和弹药非常缺乏,我极为关心这个问题。
如果斯大林、莫洛托夫和伏罗希洛夫这三位革命导师同意给红军以武器和弹药援助,那么我就承担起秘密向甘肃发送武器和弹药帮助红军的责任…
…我非常希望得到您的指导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照普遍规律,入党前的表现才是最高潮。外蒙受阻只好舍近求远走新疆,因为有了盛世才。
外蒙改新疆,解不了近渴。措手不及的中共无比郁闷,足足过了五天才回电国际,字字不满句句无奈:
从哈密输送货物的办法对于我们主力红军已无用处,这个改变已经迟了。
已渡河的红军约两万一千人,可令其向哈密方向前进,但通过五千余里路程,战胜这一带敌人与堡垒,需要许多时间,至少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
并且除非你们用汽车送到安西,要红军到哈密去接是不可能的。因为哈密、安西之间是一千五百里无人烟的沙漠。
这天是11月8日,西路军已到甘州(张掖)以西的高台临泽,距离哈密县城770公里,离哈密县境最东端的星星峡约570公里即1100多里,是“五千余里”的五分之一。从安西(瓜州)到星星峡约160公里即300余里,实际里程也正好“哈密、安西之间是一千五百里无人烟的沙漠”的五分之一。(据民国“西北拓荒第一人”林竞1920年实地测量,安西到星星峡这段是316里。见林竞《西北丛编》)
星星峡是新疆门户,盛世才有办事处还有飞机场。老盛积极靠拢党组织,派人送货到星星峡还不是小菜一碟。12月6日国际答应两个半月后能送货到安西,只能委托盛家物流。
说起来红军图谋占宁夏有俩目的,一接货,二生存。陕北太穷,养活红一都力不从心,再增兵添丁岂不去喝西北风?要没宁夏宝地勾魂,中央断然不会把红二四招来忍饥挨饿。唯一可选是留在甘南向东发展连接陕南,俟机派队走青海到河西打通国际。
36年9月19日毛周彭致朱张并贺任,把宁夏计入应收预支未来:
宁夏…是产大米区域,在西北为最富。四方面军占领宁夏南部后,应屯驻几个月,待明年春暖再攻甘西…至12月一四两方面军各以一部拒止南敌,各以主力北进攻宁,配合苏联帮助,夺取宁城,至明年春暖再行决定西进、南进、北进。
夺取宁夏打通苏联,不论在红军发展上,在全国统一战线,在西北新局面上,在作战上,都是决定的一环…
9月27日毛周彭再次向朱张徐陈描述大美宁夏:
宁夏人口百二十万以上,在西北为最富,与陕甘苏区连成一片,得之老苏区易于巩固,与凉州永登接壤,可向甘西发展,与绥远交界便于东出抗日…
想占宁夏,欲赶尽杀绝置红军于死地而后快的老蒋答应吗?
中共以为没问题。年初(1月22日)邓文仪在莫斯科私会王明时不是说过“当然,蒋介石不能只要求你方作出牺牲。例如在区域问题上…那我们就给你们中国西北那一块地区,根据你们的意见,这意味着建立国际联系。”5月15日春夏之交南京的谈判条件里更是主动建议“停战自属目前之迫切之要求,最好陕北红军经宁夏趋察绥外蒙之边境。”照此思路,红军进宁夏正好遂了国府愿,没警车开道,也该一路绿灯哇。
看上去很美的尝过才知甘与苦。11月10日秋冬时分西北万物肃杀,战场上国军马踏飞燕碎了中共宁夏梦。上海沧州饭店咖啡厅里,陈立夫也变脸没商量,通知潘汉年红军只能保留弟子三千,其他免谈。
残酷现实再次教训了中共。阶级斗争,你死我活。
求人不如求己。抱怨归抱怨,要活下去只能自我救赎:
宁夏计划暂时已无执行之可能。拟作如下之新计划…
一二方面军组成南路军。…
四方面军之两个军组成北路军…
徐陈所部组成西路军。以在河西创立根据地,直接打通远方为任务,准备以一年完成之。(《洛毛周博林致朱张彭贺任五同志电》1936年11月8日)
这大概是西路军最早由来。户口本上是一胎三胞,同根兄弟。
11月11日光棍节,《十月作战纲领》发布刚满月,中央及军委正式通知徐陈李并转各同志,“你们所部组织西路军…四方面军总指挥部临时改为西路军总指挥部,其组织照旧不变”。
11月13日,中共向国际报告了新计划:
王明康生陈云转交国际:
甲、蒋介石部队已将红军主力与红军已渡河者从中隔断,渡河者现组成西路军,受徐向前陈昌浩指挥,人数二万二千,令其依照国际新的指示,向新疆之方向前进。首先占领凉州地区,然后向肃州前进。请你们确实无误的准备从新疆接济物品,并以准备情形迅即电告我们。
乙、河东之主力军不得不改变行动方向,先拟第一步从庆阳、镇原、合水南下,占领平凉、泾川长武邠州正宁宁县等战略机动地区,尔后或出山西,或出豫鄂,依情况再定。
去不了宁夏,河东红军衣食无着。加上屁股后面狗皮膏药般的国军,中共开始另谋生路向东迈步新长征。
13日这天政治局会议上,主席不无沮丧的说:
本来打宁夏就没有多大把握,只是过去没有看得这样严重。现在计划失败了,红军必须改变行动方向,以求生存。
…红军行动方向主要是向东,预计明春过黄河。四方面军一部分已向西,能否调回来是个问题。现在我们的行动,都是脚踏两只船,最好是向西的还是向西,向东的还是向东。
如果向西不能达到目的,当然可以转向东。
向西啥目的?建根据地&打通远方。要待不住过不去,回头是岸。
14日,朱张致电徐陈并报毛周:“夺取甘凉肃根据地和打通远方任务,是你们独立可能完成的…远方正设法接济你们”
15日,毛周致电徐陈:“同意你们向凉州进…新疆接济正准备中。”
17日凌晨1时刘鼎从西安密报“关麟徵到定远营”。说来搞笑,红军想去没到的地方国军一迈腿代劳了。老关把小鬼子设在定远营的飞机场情报站毁了个干干净净,为中华民族小出一口气。
这天早上8时,徐陈致电洛毛周朱张,请示接货地点:
现9军在…5军在…30军在…
估计时间约11月25日先头部队到甘州,12月5日到肃州。
…是否我们控制肃州甘州在手由远方负责与我们打通,还是我们主力进行玉门安西或到新疆才有办法?…请速详示。
中午毛周打来电报:
直接与远方通电无密本,待将来解决。已电远方派人与你们联络…你们现进至何处?(《毛周致徐陈电》1936年11月17日13时)
看来都中午了毛周还没见到徐陈一早的汇报。直到第2天下午:
17日电悉。我们已告远方,但恐准备不及运输也来不及...
肃州到安西有8天坏路,人烟稀少,安西亦荒僻,将来之能去一部。安西、哈密间是1500里沙漠地,绝无人房,货物要用汽车送,正办交涉中。(《洛毛周并告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1月18日18时)
19日红军总部给徐陈发来电报,署名林朱张周,国焘成了摆设:
在甘州占领后,可以5军在甘、肃两州、安西线活动…
远方对于经哈密接济你方已原则上同意…正设法解决交通运输…
大约以明年开春后可望大批接济,现正急谋小部接济。大的于我占领安西后即可实现。
20日主席和洛甫也来了指令:
主力在永昌肃州之线,坚决保持东边回旋地区,以小部进占安西敦煌…
袁立夫可随进占安西之部队到安西,再向哈密,接济军用品、弹药及派人接洽帮助等事。
正同彼方接洽中,结果如何,容后告知。(《洛毛致徐陈电》1936年11月20日)
袁立夫是保卫局科长,徐陈派他先去接头。
西路军光支出没收入老本将尽,就算正餐搭工夫,先来点窝头垫垫肚子也能了却燃眉之患。21日20时徐陈给林洛毛周朱张发电说:
5军全部约12月5日前可到安西。国际接济最好先期或按时到达,无论如何皮衣子弹速来。
眼巴巴。国际要真能赶12月初把货运到安西雪中送炭,历史课本又得改。
11月25日,主席独自给徐陈打来电报:
远方接济三个月不要依靠。目前全靠自己团结奋斗打开局面。
宁可把困难想得多一些,也比盲目乐观自欺欺人强。其实主席也不知天上何时掉馅饼。直到12月6日,国际才明确通知中共:
正采取方法给你们以数量很可观的帮助,第一批货物大约在两个半月内送到你们所指定的地点。
指定地点?安西嘛!
这消息一点都没耽搁,当天就转告了徐陈:
(甲)远方可于两个半月后将货物送达安西。
(乙)你们第一步相机夺取甘州,第二步夺取肃州,并调查肃州至安西道上冬天是否便于行军,计算占领甘、肃两州,包括休息补充时间在内,共需多少天?并计划西路军全部,包括5军在内,在甘州地区集中训练一二星期,休息体力恢复力气…(《毛周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2月6日14时)
既然约好了交接时间,5军也暂缓西去,袁立夫呢?也就没出发,没能“经新疆土西路到莫”(《徐陈致洛毛周朱张电》1936年11月17日)。
土西路指苏联的土西铁路(土耳其斯坦-西伯利亚),抗战时期大批苏援都是通过土西路,然后再到霍尔果斯进入中国。国际的物资也不例外。12月中旬陈云滕代远等带着电台赶到霍尔果斯,“看到了苏联当局准备供给西路军的坦克、大炮和其他武器弹药。”(《陈云年谱》)高兴坏了!要是老袁按既定方针办,西路军跟陈云搭上腔,命运没准会不同。
有欢乐就有忧愁,陈云高兴之日正是老蒋难受之时。12月12日,正享受温泉水滑洗凝脂的老蒋被少帅持枪绑架了!这惊天变故,把中共从牢狱解救出来,可苦了西路军。
没啥比朝思暮想得而诛之的老蒋被擒更让中共高兴了,尤其前路不见光。12日晚9时毛周致电少帅,嘱咐把老蒋关押“在自己的卫队营里,且须严防其收买属员,不可将其交其他部队,紧急时诛之为上”。第2天上午中共政治局紧急会议,主席率先发言说“在我们的观点,把蒋除掉,无论在哪方面都有好处”,提出“罢免蒋介石,交人民公审”。(《政治局扩大会议记录》1936年12月13日)随后的表态也大都杀声一片,轮到国焘到了高潮。只有洛甫意见相左,还和主席发生了激烈争吵。最后主席冲着张闻天撂了句,让历史去做结论吧。(与会者冯文彬回忆)
第2天,中共中央机关报《红色中华》发文要把老蒋“交人民审判”。第3天,主席率中共一干将领致电国民政府,提议“罢免蒋氏,交付国人审判”。那个年代,“审判、公审”和杀无赦可是同义词。
消息传到莫斯科,引发的却是口诛笔伐张少帅。12月14日苏联《真理报》发表社论,题目是“中国发生事变”:
值此日本对华侵略日益严重之际,张学良部举行兵变并扣押蒋介石,其性质尤为特殊…
毫无疑问,张学良部队进行兵变的原因,应当从不惜利用一切手段帮助日本帝国主义推行奴役中国的事业的那些亲日分子的阴谋活动中去寻找…
这天季米特洛夫给斯大林写信报告:
中国党中央不顾我们的警告,实际上已同张学良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友好关系…
深夜零点,斯大林给老季打来电话。
斯:中国的事件是在您的认可下发生的吗?
季:不是,这事会对日本最有利。我们也是这样看这一事件的!
斯:王明在你们那里做什么事?他是个挑衅者吗?他想发电报让他们枪毙蒋介石!
季: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斯:那我给你送去这份电报!
随后莫洛托夫来电话:“明天下午3:30请你们到斯大林办公室来,我们一起讨论中国的工作…”(《季米特洛夫日记》)
12月15日《真理报》再登署名文章,说“臭名昭著的日本走狗汪精卫的名字同张学良军队的暴动紧紧连在一起,这一事实充分暴露这一事件的真实性质。”
当天苏联外交人民委员李维诺夫会见国府大使蒋廷黻时说“我们…认为张学良的行动是一种极大的不幸…”
12月16日国际致电中共给西安事变定性:
张学良的发动无论其意图如何,客观上只会有害于中国人民的各种力量结成抗日统一战线,只会助长日本对中国的侵略。
12月17日《真理报》国际评述说:
来自中国的最新消息证实,张学良兵变无非是日本在中国挑起的又一事端,其目的是阻挠中国的统一和破坏日益高涨的抗日人民运动…
显而易见,苏联与国际一致认为少帅义举破坏了老蒋领导的中国抗日。
老毛子记仇,张学良健忘。少帅跟苏联在中东路结了梁子,却指望在西安得到同情。时下小鬼子在绥远频繁挑事项庄舞剑,斯大林要中国缠住日本,离了委员长没人能挂帅,更何况老蒋刚刚主谋了绥远抗战。为了避免误会,老大哥忙不迭赌咒发誓以示清白。12月19日一早,苏联外交代表斯皮尔瓦洛克向国府外长张群提交了一份声明:
(一)苏联政府得悉发生西安事变的消息后当即表示明确而肯定的立场,谴责张学良这一客观上只能有利于企图分裂和奴役中国人民的一切敌人的行为。
(二)苏联政府…不仅与西安事变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不言而喻的事),而且自日军占领满洲之时起,从未与张学良保持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为取信党国,牺牲红军何足为惜:
(三)鉴于各种虚假和诽谤性报道仍不断出现,苏联政府…不能对中国红军的行动负任何责任。
与此呼应,这天国际打来电报,叮嘱中共“不宜强调同苏联结盟口号”。
25日老蒋还了自由身。离别前向总理承诺停止剿共,红军改番号接受统一指挥,这意味着从此能在国府大食堂就座用餐。斯大林要再单独给红军开小灶反政府,岂不出尔反尔逼着老蒋有想法?
为国家利益,莫斯科准备大手笔讨好国府。37年4月3日,苏联驻华使节鲍格莫诺夫在上海见秘见老蒋,代表政府郑重承诺:
(苏联)政府认为在军事方面同南京政府签订包括下列内容的军事技术协定是适宜的:
(1)根据我们已向南京政府作出的原则性承诺,出售飞机、坦克和其他军事技术装备,为此目的,可向南京政府提供5000万美元的贷款,贷款可在2至3年内使用,中国则在10年内以本国商品,如锡、钨以及茶、丝等抵偿所得军事物资的价款…
(3)在唯一沟通中苏联系的甘肃境内的交通线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在中国军队指挥部就这类情况提出请求时,我们可派出航空兵和坦克兵团连同我方驾驶人员一起加入中国军队,以保护这条交通线。
呵呵,当中共要求苏蒙军入境送货,答复是只能自取。如今国府啥都没说,老毛子倒上赶着跨境护镖,形同霄壤。没啥可抱怨,谁让红军势单力薄帮不上大忙,老蒋麾下数百万国军且耗一阵子呢!
西安事发不久,12月15日徐陈接到军委指示:
西路军是负责奠定抗日后方和接通远方之重大使命。
18日,军委再次向徐陈明确使命:
你们任务应基本放在打通远方上面,限明年一月夺取甘、肃二州…除开远方,暂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直接援助你们。
22日徐陈回电:
西路军为按期完成任务,决逐渐西移…拟于明年1月中,9军30军抢占临泽、高台,5军全部约明2月中旬直到安西。
远方货是否按时能到,请示。
此时局势微妙,少帅希望西路军东来助阵,徐陈颇有纠结。24日军委来电“在整个战略方针上看来西路军以东进为有利…”,25日西路军回电“当坚决执行此任务。”就在这天老蒋回了南京,西安事变和平解决。
27日徐陈接到新指令: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前途甚佳。西路军仍执行西进任务,占领甘肃二州,一部占领安西。开始西进时机及如何作战由你们依情况决定。
37年1月2日,徐陈致电军委:
5军1日占抚彝城,昨晚打开高台城…
…对各方情况及我方行动有何指示?
西路军打开抚彝高台的同时,尾追的青马也抢回了永昌山丹,正多路包抄过来。鉴于“高台以下人粮极富,以上则甚荒凉,据点少且远,正值天寒…”,日陷囧境西路军向军委提出:
或以外交武力扼阻二马
或令31军4军过河配合则我损失必小任务更易完成
或则我们即在高台战敌,远方资物用外力送下亦属必要。(《徐陈李特致军委及总政电》1937年1月4日)
电报最后还有句牢骚:“只说占领甘、肃二州并取安西是不够的”。似乎12月22日“远方货是否按时能到”的关切,一直没答案。
其实,华清池枪声之后,莫斯科大鸣大放高调表态,已旗帜鲜明倒向老蒋。这关口再提供军火反蒋完全没了可能。照理,改变计划不会不通知国际,厚爱中共的老季也不该不告知中共。22日徐陈打听“远方货是否按时能到”,中共只能发问莫斯科。国际答复了吗?
没见到电报。除了12月2日中共催问“你们政治上物质上援助务请迅速决定”,12月6日国际回电“第一批货物大约在两个半月内…”,再没见过问与答。火烧眉毛的急茬突然断电没了下文,实在让人纳闷。
1月5日军委回电徐陈李,同意原地集结,但别指望外援:
西路军即在高台临泽地区集结暂时勿再西进…
全靠你们自己团结奋斗取得胜利,不要靠任何外面的援助。
1月6日困惑不解的西路军再问军委:
来电所谓不依靠任何外力,是否包含远方与统一战线,究竟前电所称远方货物到达时间是否属实…
前电,能查到的只有12月6日说两个半月后货到安西的电报。那时少帅还没惹事。
1月7日,军委回复徐陈:
远方物资只送至安西,送到肃州是不可能的…
不要依赖任何外力详容另告。”
“详容另告”的电报没见到。1月8日军委接连发来两电,第一封说:
甲、你们应从信赖本身力量,动员全军在临高地带消灭敌人,来完成创造根据地的任务。因为消灭敌人创造根据地,正是接通远方建立抗日后方的实际行动。…
乙、依现时敌情、地理、经济、粮食、气候条件,西路军须全部集结临高地带,执行上述任务,并求休补。现勿分兵取安西。
第二封写道:
西路军仅二马大部尾追,粮弹人马接济均必困难,趁此时机占高台临泽有粮地区,集中全力反攻追敌,消灭其一部,既可创肃甘安根据地,远方亦自然打通,寒候亦渡过,接济亦必到手…望你们早下决心集中全力击退尾追之敌,决定创造肃甘安根据地。
这俩电报都侧重创建根据地,对国际援助究竟有还是没有以及何时能到,语焉不详。
说起来河西走廊对于中共,既可连通国际又是战略后方,意义重大。此时国共正商讨防地,要是西路军在此站稳了脚,生米煮成熟饭老蒋想拒绝都难。1月12日,跟国府谈得热火朝天的总理和博古向中央汇报双方初步商定:
关于防地,草拟…红军在两延、肤、鄜、凉北、庆阳地区,一部在雒南,一部在凉州西。
两延指延川延长,肤指肤施即延安,鄜是鄜县在延安以南,凉北指平凉以北。雒(音洛)南即现在的陕西洛南,紧挨河南。
估计在缺失电报里徐陈有过提议。16日军委回复说:
同意西路军在现地休息一个时期,集中全力乘机向东打敌,尔后以一部西进。...远方货物是只能在约定时间送到安西的。最近两个多月没有电报来…
两个多月有点夸张。能查到的,12月6日国际通知货到时间是40天前,12月19日国际来电表态“我们认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具有特殊意义…”,也就一个月不到。
1月20日高台城破5军战败董振堂牺牲,西路军又遭重创。再耗下去啥事皆有可能。1月21日1时徐陈致电军委,准备大江歌罢掉头东:
以乘绥东进击敌,相机配合凉古接通兰州,增加抗日联军之目的,决今晚全军集结出动,走南大路,以十天行程到达古浪土门地区…
1月24日24时军委回电:
你们行动方针,以便利击敌保存实力为目的,行动方向由你们自决。如你们决定东进我们是赞成的。(《军委主席团致徐陈电》1937年)
如果这次西路军心无旁骛一路向东,历史怕又得改写。没想到1月27日在西洞堡打了一场久违的胜仗!当晚,西路军致电军委,再次询问到底有没有军援:
敌已备于东马上东进不易宜在甘州以西周转一时求各个击敌…万一东北地区受阻,可否即在现地区争取时间,东进外(援)必不可靠,可否再从远方、从新疆方面应援。实情望今晚实告,以便可东则东可西则西。接济无望即不能到安西。(《西路军军政委员会致军委电》1937年1月27日21时)
实情实告的电报无缘得见。第2天西路军返身西进走向深渊,像执着的唐僧不见真经不死心:
全路军于28日晚移沙河堡东二十里倪家营…我们决集中击敌并争取时间休整。(《徐陈李致军委电》1937年2月1日20时)
5年后原30军代军长程世才回忆说:
本来这是个小胜利,可是当时领导者的狂热性又起来了,把这次小胜仗看成是大胜利,说敌人力量削弱了,以为这次胜利决定胜负了,又否认东进计划,依然向西转去,回到倪家营子一带。这个方针确定后,算是断送了西路军的命运了。(程世才《关于西路军的材料》1942年2月)
(图14i:1933年地图:西洞堡,倪家营)
生死抉择的天秤,远方诱惑难以抗拒。
十五 梦断河西
穿越河西走廊奔新疆,窗外一座灰头土脸的破旧古城渐近渐远。列车员指点说,这就是嘉峪关,长城的终点。说实在,远不如想象中伟岸俊朗,不知当年左宗棠挥笔“天下第一雄关”,是为了山寨居庸关,还是目力所及一览众小?
那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一个片段。如今嘉峪关,早已修旧如新不见了岁月。
(图15a:嘉峪关 图片)
嘉峪关是明朝修的。洪武五年(1372年)明朝兵分三路北伐成吉思汗的子孙,末了徐达中路军铩羽而归,李文忠东路军伤亡惨重,唯独冯胜的西路军攻城掠地凯歌高奏,打通河西走廊,修了嘉峪关以为凭证,把自己砌进了历史。
冯胜,二马胜,颇诡异。
嘉峪关是明长城西大门,汉长城还要往西很远直扎罗布泊。敦煌西边上百里,曾有南北相对迎风流泪的两座雄关:玉门关和阳关。“春风不度玉门关”和“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不朽诗句,让这哥俩关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尽头。不过,唐人咏叹的玉门关在敦煌以东200里的瓜州,跟西汉的同名不同地。当年唐僧取经没拿下签证,就是在瓜州偷渡玉门关去的天竺。到了大清,康熙帝给瓜州改名叫了“安西”,就是那个让中共想想心头就热乎的货运中转站,西路军残部最后一败的黄沙土城。春风不度玉门关,可恶的千年古谶!
(图15b:嘉峪关-玉门关-安西)
西路军左支队攻打安西的日子是1937年4月24日。5月1日在星星峡被陈云接入新疆的,只剩“420人”(《毛致刘张并告彭任周叶电》1937年5月9日)了。上年10月底,“蒋介石部队已将红军主力与红军已渡河者从中隔断,渡河者现组成西路军,受徐向前陈昌浩指挥,人数22000”(《中央致王康陈转国际电》1936年11月13日)。算下来西路军在河西孤军奋战180天,平均日损120人。照此速率,剩下这点队伍,最多还能耗四天。
孤流远行势必江河日下,要想柳暗花明再现汪洋,除非机缘巧合。比如山穷水尽处他乡遇故人,像红一长征到陕北。比如凿破苍苔地偷他一片天,像红四开辟川陕边。
西路军此番远征,打景泰到星星峡2000里出头,跟甘孜到会宁差不多。沿途没有水草地也没中央军,绊脚石只有马步芳的新编第2军两万人马。只要赶到货运站续上龙江水取来金箍棒,还不搅他个玉宇澄清万里埃?
因此,光棍节那天毛周垂询“你们依据敌我情况,有单独西进接近新疆取得接济的把握否”(《毛周致徐陈电》1936年11月11日11时),应答之声信心满满:“依据现在敌我力量估计,我们可以单独行动完成任务”(《徐陈致中央军委红军总部电》1936年11月12日)。
信心来自眼前。过河10来天,“马步芳部3个旅共9团,马步青3个旅共8团,二马主力约全数三分之一已受我打击,与我历次战斗中伤亡约在1500以上”,况且“敌战斗力平常,战术顽强,指挥亦差…”(《徐陈致中央军委红军总部电》1936年11月12日)。照此推演,二马岂非螳臂当车?10天前红军总部也曾预判:“我们估计5、9、30军三个军必能单独解决二马”,尤其是“远方货物已准备好了”(《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1月2日)。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孙子兵法归结了作战五要素:道、天、地、将、法。其中“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河西走廊南边是祁连山北边是大沙漠,放眼是跑马溜溜一条长川,冬天奇冷,地冻三尺滴水成冰。红军打南方来,对这方水土知之甚少,也没工夫没条件未雨绸缪。结果,一踏上征程就陷入被动:
所过地区人房柴水均极稀缺。平地开阔全无隐蔽,最利飞机骑兵活动…呵气成冰,较之莫斯科尤甚。无房不能宿营,重皮尚称不暖,各部衣服单薄。敌机朝晚活动…”(《徐陈致朱张并毛周电》1936年11月11日10时)
天寒,早晚零下二三十度…此间地区房屋为堡寨、土围,不便出击与运动战。大路两翼平行路多,便敌迂回,敌以集团骑兵猛犯。白天只能守围寨,如无火力可被敌攻破,固守则子弹消耗极大。(《徐陈致林洛毛周朱张电》1936年11月21日20时)
这一带地形开阔,区域狭小,无树木房屋,尽是堡垒,不便迂回抄击。(《向浩致林朱张周并转洛毛电》1936年11月24日23时)
(图15c:河西走廊-祁连山)
这么冷的天,大都赤脚薄衫的红军将士只能开进堡子宿营御寒。打起仗来,野外打伏击吧冻得待不住,搞奇袭吧人腿跑不过马蹄。四下光秃秃,出了堡子就是靶子,增援上不去,撤退下不来。声东击西诱敌深入迂回包抄集中兵力全成了纸上谈兵,机动灵活被严寒就地冻结。
多年后复盘,徐帅分析道:“假如西路军渡河后,抓住战机,乘虚而进,照直往西打,取得武器、弹药,如虎添翼,回师横扫而东指,有没有可能呢?完全可能的”(徐向前《历史的回顾》)。时任30军政委的李先念也有同感:“现在回过头来看,如果宁夏战役计划放弃后,在一条山打一下就急速西进,直插凉州、肃州、甘州、玉门、安西和新疆接通,并能得到苏联的援助,不用说多了,有几十门炮和一定数量的武器弹药,就有可能打垮马家军和建立甘西根据地”(李先念《西渡黄河和西路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巧妇难为无粮炊。先念主席盼望“有几十门炮和一定数量的武器弹药”,徐帅何尝不是?“说实在话,西路军只要有个炮兵团,马家军再增加一倍,都不够我们打的”(徐向前《历史的回顾》)。常说人是决定因素,可没合适温度,就算搂着天鹅蛋照样啥也孵不出。同治年间大清镇压回民,左宗棠的湖湘子弟兵攻入河西走廊,最终拿下围了年把久攻不克的肃州,手头靠啥硬通货?德国进口的克虏伯大炮呗!
古希腊有位科学家叫阿基米德,他发现了杠杆原理,据说还有句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杠杆以小搏大全仗支点撑腰,没了支点充其量一根打狗棍。战场上大炮如同阿基米德支点,改天换地不靠谱,左右胜负不可缺。特别在河西走廊对付骑兵,能惊了战马乱敌阵脚,炸他个人仰马翻找不着北,能轰开堡子开辟通道,就势杀入黑虎掏心一窝端。反之,炸不开高墙厚壁,就算冲过开阔地到了大门口也进不去,徒增伤亡白忙活。
天寒、地荒、步兵、无炮,后果很严重。运动战打不了像绊住了双腿,阵地战攻不了又捆住了双拳。只剩下死守堡子守株待兔,全凭抗击打能力硬挺苦撑。
世上最可气的是什么?人有我无。“马敌战术以骑兵四出活动,以成团密集队形猛攻堡寨,前仆后继…反复攻某点不得手时,即又集兵猛攻另一点。敌大部乘马进退均速…”(《向浩致林朱张周并转洛毛电》1936年11月24日)。
二马骑兵居多行动迅速,还有大炮飞机助阵,博弈天平严重倾斜:
…敌人先用炮火和飞机狂轰滥炸,接着步兵、骑兵连续实施集团冲锋。当时我们没有炮兵,子弹奇缺,主要靠手榴弹、石头、木棒进行白刃格斗,杀伤敌人。(郑维山《河西喋血记》)
敌人每发动一次进攻,总以大炮摧毁我围墙工事,打开突破口,集中兵力进行强攻,而我处于被动挨打…(方强《悲壮的一曲》)
敌人每次进攻,先用数门大炮,将我庄子土围打成缺口,然后以轻武器掩护大量的步兵向我阵地猛扑…(程世才《血战河西走廊》)
敌人的工事离我们只有几百米远,他们的山炮离我们也只有两三百米远。敌人知道我们的情况,欺负我们人少,既没炮,子弹也很少,所以把炮架到了我们跟前。敌人的山炮向我们直放平射,他们装炮弹、开炮,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在以往战斗中是少有的。他们四门炮一起打,把围墙打到了一片…(赵正洪《走出祁连山》)
真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十层单不如一层棉。无炮的短板只能靠密集枪弹来填补,直接后果是子弹过度消费,预算严重超支:
连日战斗甚烈,敌伤亡两千以上。我27师排以上干部伤亡殆尽不好补充。30军子弹消耗7000余排…我军虽数次击溃敌,但因骑兵相当多因地形关系不能予以彻底打击,马敌尚可集中全力与我决战…(《徐陈李(卓然)致军委电》1936年11月6日)
过了6天:
我们过河后…共伤亡约千人,弹药消耗甚多…(《徐陈致中央军委红军总部电》1936年11月12日)
又过了6天,9军在古浪失利:
敌集中主力猛攻古浪,9军血战终日…子弹消耗极大…我方过河后人弹消耗极大未得补充…(《徐陈致林朱张毛周电》1936年11月19日17时)
不到一个月,西路军逼近了零库存:
据我们现有实力,各军子弹平均只三排到四排,5军每人只两排,各军机枪子弹甚少,炸弹消耗甚多,存者无几…(《徐陈致林洛毛周朱张电》1936年11月21日20时)
弹药是作战的现金流,有出有进才平衡。红军历来以战养战,武器弹药几乎全靠战场缴获,承蒙国军关照。这回轮到二马,算是遇上了铁公鸡:
敌人…子弹每人随带三、五板,打完之后即陆续补充(故缴获不易)。(陈昌浩《关于西路军失败的报告》1937年9月30日)
马家军很狡猾,一次出击不带多少子弹,打了就跑,即使抓到俘虏,也缴获不到多少子弹。(李培基《在徐帅身边的几件事》)
马步芳的部队非常狡猾,在临上战场时才给士兵发子弹,少的5发,多的10发,我们打了胜仗,俘虏了敌人,也缴获不了多少子弹,这样就给我们弹药供应上带来极大困难。(盛先传《难忘的岁月艰苦的历程》)
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我们的部队没有后勤保障和供应,困难很大,子弹打一颗少一颗,人员伤一个少一个。敌人知道我们红军无后方,是以战养战,以缴获武器来作战,所以,他们打仗前,只给士兵发10~20发子弹,以防被我们缴获…几百个敌尸中才能收集到1000来发子弹,有的尸体上只能找到两三发,不像过去打国民党军队,抓一个俘虏,身上都有几十发子弹。马家军这支军队就这样刁。(赵正洪《走出祁连山》)。
谁见过不添油的长明灯?缴获不来,外援不到,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眼睁睁资金链嘎嘣脆断:“胜则两伤,败则独败,溃敌虽易,灭之诚难,即不能缴械于战场,又不能补充于当地…”(陈昌浩《关于西路军失败的报告》1937年9月30日),“我方胜利难缴获,败即无生还…(《向浩致林朱张周并转洛毛电》1936年11月24日23时)。到最后,胜败都难逃一劫:坐吃山空,流干最后一滴血。
孙子说“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这话说着轻巧。进了河西走廊,二马把两头一堵日夜滥攻,上哪儿去“避其锐气”?你徒步他骑马白茫茫大地无遮拦,如何去“击其惰归”?锐气来了无处可避,弹药不足只好刀矛徒手来厮杀。无奈饥寒交迫体弱力竭的西路军,与酒饱饭足强悍凶残的二马拼肉搏,实在是以短击长:
每守一堡寨须一营以上兵力,枪弹少,难阻敌攻。激战终日部队即可耗尽子弹炸药。茅刀刺刀极少,又难补充,弹尽致陷损失更多…人弹有耗无补,无日不战,敌骑到处骚扰,扩红弄粮筹资交通均受限制…30军主力在四十里铺,子弹炸弹耗尽都用大刀拼杀…”(《向浩致林朱张周并转洛毛电》1936年11月24日23时)
西路军弹药将尽最近战斗主要靠白刃格斗,但刀矛又少体力亦不强不及敌兵强悍。敌四周封锁日夜被迫与敌血战,每次伤亡多则数百少亦数十…(《徐陈李致党中央电》1937年3月4日)
我军弹药奇缺,几乎全凭大刀、刺刀,与敌在断垣残壁之间肉搏、苦战,打对我军极为不利的阵地战、消耗战。
敌军欺我弹缺,以密集队形作波浪式冲锋。我指战员一天中要与敌人肉搏5、6次,虽杀得敌军人仰马翻,但自身也伤亡严重。(吕黎平《星光照西垂》)
完全是白刃战。打枪没有子弹,看到敌人也打不了。我们与敌人短兵相接,用大刀、长矛,你砍我,我砍你,你刺我,我刺你,与敌人厮杀在一块儿,抱着打,揪着打。就是这样打呀、杀呀…(赵正洪《走出祁连山》)
……
字里行间比比皆是血腥惨烈!那些年轻的红军将士,拿生命当武器,义无反顾投入以弱对强几无胜算的拼杀,到底为的啥?
西路军损兵折将陷入困境,终于让中共见识了西行路上劫难多,开始调整策略发兵施救。为避免从井救人有去无回,“可能被蒋军隔断,可能造成更不利”(《彭任刘左致中央电》1937年3月1日),军委制定了行动底线:
增援及实行之程度,必须服从下列原则。
…不使增援军又陷于困难地位。因此在取得南京谅解而我军西进时,只能控制黄河一段,调动二马,接出西路军,共返东岸,不可更向西进。因为现在已经明白西面是不能生存的。(《军委主席团致彭任刘左并告周电》1937年3月2日)
“西面是不能生存的”!要不是走了这一遭,这个结论打哪儿来?上年6月底主席曾预测“甘凉肃三州这一条路,能够造成巩固根据地。缺点是距离较远,某些区域人口较少,行军宿营恐怕有些妨碍”。那时没想过冬季进军,也不摸二马底细。8月份中共计划兵分两路打通国际,盘算的是春暖花开奔河西:“四方面军12月从兰州以南渡河,首先占领青海之若干地方作为根据地,待明年春暖逐步向甘凉肃三州前进,约于夏季到达肃州附近”(《洛周博毛致王明电》1936年8月25日)。9月份的修正案也打算春暖之后再起步:“四方面军占领宁夏南部后应屯驻几个月,待明年春暖再攻甘西”(《毛周彭致朱张电》1936年9月19日)。
一年之计在于春,古人比咱更明白。公元前121年,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于春夏两次杀入河西走廊横扫匈奴,打通了西域。1372年明太祖派冯胜下河西讨伐元军,5月到兰州7月攻肃州,11月班师回了朝。1873年8月左宗棠从兰州到肃州督战,10月间大获全胜,赶11月天寒,左大人已溜回兰州写奏折了。
要搁夏秋之际,河西走廊特别是张掖到高台一带,梨枣满枝果园遍地,野外露营冻不死人,排兵布阵随心所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要赶这时节,干掉二马创造巩固根据地,想不成都难。
可惜西路军错过了时令,冰天雪地扎进河西走廊,就宿就粮于一字长蛇堡子阵,各自为战难以互援,给二马骑兵各个击破大开方便之门。1937年元旦,5军打下抚彝高台,随后大部队进驻倪家营。西路军停止西进,希望“在此争取必要时间,准备以全力接近远方”。
“位于临泽东南的倪家营子,分上、下营子,是个人口集中、粮米较丰的大自然村。全营子共有四十三个屯庄,星罗棋布,座落在祁连山脚下的戈壁滩上。每个屯庄都是一座堡垒,厚厚的黄土围墙,高达三、四米,相当坚固。较大的屯庄,并筑有望楼和碉堡”(徐向前《历史的回顾》)。
当时临泽县府设在抚彝城,现在的蓼泉乡。现如今临泽县府所在地则是当年沙河堡。
(图15d:高台-抚彝-倪家营 地图)
论生存环境,倪家营在河西走廊不可多得。这里堡子自发成阵,便于收缩兵力握紧拳头互为依托严防死守,让疲惫之师得以喘息养精蓄锐,还能消耗敌军争取时间。待到冰融雪化拔寨西行打通远方,少不了“一路桃花盛开,足解岑寂。枣树亦多,柳条丝丝,麦秀芊芊…”(陈万里《西行日记》沙河堡到威狄堡)。
此刻西路军人困马乏伤亡近半。为逆转不利,1月4日徐陈等向军委求援,希望“令31军4军过河”增援。
可巧就在这天,河东大部队开始背道而驰向东进发,以“协同抗日友军打击由潼关西进敌”。
(图15e:红军前敌指挥部命令)
(图15f:河东红军行进路线)
这叫一个忖!
事出总归有因。此时中央军小40个师打东往西剑指西安,总理叶帅电告中央“杨虎城王以哲请红军主力迅速开到关中地区,全力支援东北军和第17路军。”红军头寸有限,顾得上东邪顾不上西毒,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护大盘。个股嘛,“全靠你们自己团结奋斗取得胜利,不要靠任何外面的援助。”(《军委主席团致徐陈李电》)1937年1月5日)
西路军不明就里一头雾水,6日继续“建议4、31军归还建制。”7日,军委回复说“4军31军已集中于长安附近也不可能策应你们。”8日,徐陈“再次请求将31军、4军向凉州开进,以便彻底夹击此敌。不然,单靠西路军恐难完成任务”。
这天,国焘现身以个人名义发电给徐陈,点明“目前整个战略中心是巩固张杨和红军联合”。军委也连发两电备述其详,同时命令西路军“创造肃、甘、安根据地。”肃甘安即酒泉、张掖和安西。
要建根据地先得打败二马占住地盘。可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救兵不来,远方军援一时半会也没戏,只能独自生扛了。没想到高台临泽(抚彝)相继失守,唯一的快速部队骑兵师在增援高台时损失殆尽,师长政委双双阵亡。1月21日,元气大伤的西路军决定从倪家营东撤,10天赶到古浪,退出河西走廊,“增加抗日联军”。
天有不测风云。随后几天发生的事,如灿烂暖阳劈开层层黑云,卷起胸中千堆雪,照亮西边一线天:
蒋已允红军主力驻陕北,一部驻陕南,西路军驻凉州以西,事实上停止剿共。但此种允诺,尚待充分保证…(《主席团致徐陈(万万火急)电》1937年1月25日24时)
关于防地…除陕南外蒋先生一概承认…关于保障和平,解决后不再攻打红军(《国民党谈判代表张冲致毛周电》1937年1月27日)
27日,二马的青海宪兵团在西洞堡被干掉。重温久违胜利的西路军于当晚给军委发去“万万火急”电:
敌已备于东马上东进不易,宜在甘州以西周转一时求各个击敌…
万一东北地区受阻,可否即在现地区争取时间…可否再从远方从新疆方面应援。
实情望今夜速实告,以便可东则东,可西则西。接济无望,即不能到安西。
1月28日晚,西路军停止东进回首向西,返回倪家营。
关键一步,不知背负了多少思量和纠结。东归吧,生路在望,可注定完不成中央交代的任务,何颜以对江东父老?西去吧,也许死路一条,也没准再熬一段就能云开见月明,噩梦醒来是早晨。毕竟,老蒋的转变表明坚冰已破,南京下令停战让防并非可望不可求。而西洞堡大捷恰逢其时,给统战二马拖延时间创造了良机。
这步棋的背后推手,一定少不了打通远方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我不入苦海谁入苦海?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2月1日,《青海日报》第3版刊登了“倪家营子徐向前致马军长步芳函”:
本党已向中国国民党三中全会去电,谓“西安问题和平解决,全国庆幸,苏维埃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直接受南京中央政府与军事委员会之指挥,爰派代表与贵军接洽一切。”
与此同时,油盐不进的二马堵住了东西两端:
2月1日,赤匪盘踞倪家营子,予诡计缓兵。赤匪到处流窜,极为狼狈,即向倪家营子窜扰。该地堡寨林立,星罗棋布,匪即在该地盘踞堡寨43处,为犄角之势互为声息,以作最后挣扎。我军亦在东西30里之内布置,亦占领堡寨40余处,对匪取包剿形势…(国军《陆军新编第2军剿匪概述》1937年3月)
这天,西路军向军委报告:
为调动敌人寻机灭敌,全路军于28日晚移沙河堡东二十里倪家营,贸易好,粮可吃半月…堡寨密连,我火力太弱,灭之不易。我们决集中击敌,并争取时间休整…(《徐陈李致军委电》1937年2月1日20时)
一年后主席在延安写道:
“往往在敌人十分起劲自己十分困难的时候,正是敌人开始不利,自己开始有利的时候。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形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毛泽东《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1938年5月)
西路军会不会也是这想法?
高台失利是个拐点,标志着西路军大势已去情势危急。两个月前古浪失利后,主席仍不失乐观致电彭老总:“徐陈西路军力量虽减至18000人但面前无大敌,打通远方局面大体已定”(《毛致彭电》1936年11月26日)。直到此时才发觉,情况远比想象严重得多。
中共囊中有三大法宝: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为救西路军于水火,主席开始运筹帷幄双管齐下大打统战牌,一边令潘汉年对老蒋贴身紧逼,一边让总理与顾祝同樽俎折冲,以期不战而屈二马之兵。
小开在上海。1月21日即西路军东返那天,毛周指示潘汉年“坚决要求蒋同意下列各点…请令马步芳停止进攻河西红军”。22日毛周要求“商蒋如(何)能停止马步芳进攻”,24日再令潘汉年斡旋老蒋“令马步芳停止进攻徐部”。25日,即军委告知徐陈“蒋已允…西路军驻凉州以西”这天,小开再接毛周电令:“请蒋速令马军让出甘、肃二州”……
总理在西安。1月21日接到主席电报:“西路军在高台临泽一带不能立足…他们从本日起转向东进,望速商于学忠准备派一部策应”。24日洛毛朱张来电询问“二马方面西安尚有办法可想否?可否要于学忠对马步芳来一威胁?谓不停止进攻,红军主力即将攻击青海…”,2月4日总理回电告知“西路军除要顾(祝同)电二马外,并拟托于(学忠)邓(宝珊)设法以便送钱去接济须与顾面商”。6日毛朱张提议:“为防二马和配合西路军计,于学忠最好能调一二师进驻永登红城子一带,一部向古浪伸进。此事请即与于学忠商决,以快为好。因西路军甚需于之配合”,18日主席来电“请多方设法找人去青海,西路军问题解决甚关重要”,24日主席再电“听说马步芳很爱钱,请你考虑是否有办法送一笔钱给马,要他容许西路军回到黄河以东。”3月2日主席来电说“郭洪涛同学刘天民系杨虎城的人,曾作过青海的代表,与两马有旧可以去找两马。吴鸿宾是回民,是邓宝珊的人,亦可亲见两马。以上二人在西安均系大学生,与杜斌臣甚要好,请注意一找”,3月8日总理再向国府要求“在河西走廊令马步芳、马步青部停止对红军西路军的进攻”……
子规啼血落英缤纷泥牛入海,台面上下能使的都使了,终归没给西路军谋来半点福利。
其实最捷径的,是通过盛世才从新疆施以援手,哪怕只给子弹也是雨中送伞雪里送炭,局面绝对会改观。这需要苏联协调,可此时斯大林正热脸紧贴委员长,早把中共晾在一旁。3月2日,国际打来电报,告知“很遗憾,从我们方面缓解西路军的处境是不可能的。你们讨论一下,并从你们方面采取一切可能的步骤来拯救西路军,并与红军主力建立联系。”
得,最后一根稻草也没捞着。艮节上,谁都指不上。
西路军在倪家营苦撑之时,河东正在多云转晴。2月8日,中央军36师宋希濂部开进西安城,在老蒋“我军入西安之时…态度须和平示之”(《蒋介石致刘峙顾祝同令》1937年2月6日)指令下,各方相安无事。2月21日,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通过《关于根绝赤祸之决议案》,基调从武力剿共改为和平统一,风向渐暖。中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天军委电令彭任杨并告周:“极秘密准备派出三分之一力量向西增援并准备在一星期内行动”,同日主席电告总理“西路军甚急,目前已到不能不出兵援助之,募得款方可成行。”……
东边日出西边雨。河东开了春河西仍苦寒,二马攻势不减反增,像打了鸡血抽了风,没日没夜疯狂围攻。2月13日24时,情人节前那一刻,西路军致电党中央,指出“二马与我拼战甚坚决,是南京有人暗中指使,利用蒋顾借口,不能推辞。请详考虑。”
这个判断不无道理。
南京有人指使,老蒋难脱干系。
话说委员长从西安全身而退,没点啥承诺走得了吗?为赎身,老蒋与中共达成秘密协定,并承诺回南京后逐步履行。这里边包括改组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停止剿共、联合红军抗日,都是暗度陈仓能做不能说的事。国民党十年一贯制剿共不手软,要改弦更张扭转航向,就算船长有此心,也得搭工夫花气力疏通各方扭转舆论自圆其说不是?别急转翻了船。
不想25日老蒋刚刚离开西安,26日中共就通过西安《解放日报》和电台把秘密协定昭然天下。27日中共发出指示,提出“我们目前必须…继续督促与逼迫蒋介石实现他自己所允诺的条件,即…”。28日主席发表《关于蒋介石声明的声明》,再次公开了委员长的城下之盟。话里话外透着翻身道情,仿佛长缨在握,那头拴住了老蒋脖子:
蒋氏应当记忆,他之所以能够安然离开西安,除西安事变的领导者张杨二将军之外,共产党的调停,实与有力…
蒋氏已因接受西安条件而恢复自由了。今后的问题是蒋氏是否不打折扣地实行他自己“言必信,行必果”的诺言,将全部救亡条件切实兑现。
有人欢乐有人愁。中共揭了老底老蒋颜面扫地,这让委员长郁闷无比。37年1月5日,主席电告总理和博古“蒋宋责备我们宣布西安协定无信义…”。之后宋庆龄的信,绘出了老蒋心路历程:
几周前,宋子文得到释放蒋介石的保证从西安回来,想与我见面。他对我说,蒋介石获释有一些明确的条件,这些经商定是严格保密的,并且蒋介石在过一段时间是要履行的。但是他说,共产党人出乎意料地通过西安电台公布了这些条件,而且英译稿也经史沫特莱报道出去了…宋子文说,我们说好了,所有这些事情要绝对保密。
蒋介石对“共产党人违背诺言和缺乏诚信”非常恼火,决定不再受这些诺言约束,也不履行任何条件。他对宋子文说,别指望同这些人合作,“他们没有起码的诚实”等等…(《宋庆龄致王明信》1937年1月26日)
凡事欲速则不达,逼急了兔子都发飙,何况党国领袖?老蒋决定拿回尊严,和平进程一波三折:“蒋归后,南京方面的处置,约可分三个阶段:25日至年底,这时中央军确实撤退,允许张即回。年初至10号左右,军队重入潼关,监禁张学良,发布善后命令,战争空气颇为紧急。10号至目前为第三阶段,蒋派人两次来西安劝告接受中央任命…同时下令前方各军,非得攻击命令不得攻击,攻击令须中央决定。”(《中央书记处致国际书记处电》1937年1月25日)
老蒋总算守信用并没撕毁协定,不过在谈判中收紧了尺度。关于防区,中共期望红军在陕北陕南河西三足分驻,国府对陕南坚不让步,逼迫中共从了命。对河西,老蒋貌似点了头,私底下却放任二马全力“兜剿”,让开出的支票兑不了现。
老蒋八成就没打算把河西走廊让出去,中日一旦开战,这条最安全的输血管还是攥在自己手心踏实。12月25日老蒋回了家,28日二马“克复永昌城…向委员长何部长顾主任报告经过。蒙何部长顾主任来电,嘉奖有加,全军感奋…”,30日“山丹城克复。分电委座等,报告经过”,37年1月22日“临泽城亦完全克复…本部即将克复临泽经过情形电呈中央鉴核矣。”(国军《陆军新编第2军剿匪概述》1937年3月)…
河西风吹草动,尽在老蒋掌控中。
红军改换门庭入股国军,意味着吃喝拉撒枪炮弹药全靠国府大包圆,长此以往还不风调雨顺高产丰收?要不加限制任其发展,将来一旦翻了脸,岂不养虎遗患自伤其身?
老蒋可不傻,牢牢把住额度关。国共在西安开谈当晚,总理收到来电:“军事方面同意提出初编为12个师4个军,林、贺、刘、徐为军长,组成一路军,设正副总司令,朱正彭副”(《毛洛致周电》1937年2月9日23时)。老蒋嫌多,中共退让:“同意你24日19时电,红军可改编为四个师”(《中央书记处致周恩来电》1937年2月25日)。老蒋还嫌多:“南京复电只允三师九团…”(《周恩来致中央并告彭任剑英电》1937年3月4日)。再三力争之后,最终达成“改编现有红军之中最精壮者为三个国防师计6旅12团…”(《周恩来致中央并彭任刘张电》1937年3月8日)。
不过中共始终没放弃。37年5月下旬总理赴庐山再见老蒋,行前得到指令:“见蒋谈判之问题…须力争办到者…至少四个师,一师长林彪,二师长贺龙,三师长徐向前,四师长刘伯承。”(《洛博毛致周恩来电》1937年5月25日)
此前4月30日,徐帅只身一人抵达援西军司令部,先念主席率西路军残部420人也到了星星峡。老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以成败论英雄。在徐帅指挥下,红四过往辉煌的钉钉铆铆吹可吹不出来。
老蒋暗地纵容二马拼命表现,重返倪家营的西路军没能再见半点曙光。厮杀到2月21日晚终不支,撤到了西北30里的威狄堡。还是待不住,次日晚再次折回倪家营,又连续血战五天五夜。“在这里,没有男同志和女同志、轻伤员和重伤员、战斗人员和勤杂人员的区别,屯自为战,人自为战,举刃向敌,争为先登。围墙被炮火轰塌,血肉就是屏障,前面的同志倒下去,后面的同志堵上来。轻伤员不下火线;重伤员倒在地上,仍紧握手榴弹,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在这里,生存就是战斗,战斗就是生存”(徐向前《历史的回顾》)。
仗打到这个份上,早就没了悬念。1937年2月27日晚,所剩无几的西路军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从倪家营向西突围,之后从梨园口散入祁连山,打通远方彻底画上了句号。
(图15g:威狄堡-倪家营-梨园口)
两万大军,高强度连续作战近半年最终耗损殆尽,在河西走廊上演了一出惨烈悲剧,注定要载入史册。中共党史军史,分别描述如下:
对于深入河西走廊的红军西路军,蒋介石指使马步芳马步青等部进行围追“兜剿”。西路军广大干部、战士坚决执行中央命令,不怕牺牲,浴血奋战。西路军由于无根据地作依托,又无兵员、物资的补充,孤军作战,虽然毙伤俘敌约2.5万余人,但在敌众我寡的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最终失败。(中共中央党研室《中国共产党历史》2002年9月)
深入河西走廊的西路军将士,坚决执行中央的命令,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浴血奋战4个月,歼敌2.5万余人,终因敌众我寡,于1937年3月惨烈失败。(军科《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2010年6月)
说起来马步芳新2军的100师和骑5师,加上(青)海南(部)警备司令部两个骑兵旅,兵力拢共两万四、五。西路军歼敌2.5万余人还没胜出,那多出来的敌军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民团。青马的民团。当时共有107个团、数十万人之多。
青马新2军靠老蒋养活,青马民团则自食其力。打起仗来这些基干民兵既能随时补充兵员也能独立作战,源头总有活水来。以至于西路军对付的二马总兵力“共达115000左右,马接近60000匹,包括驮骡驮马6000余”(陈秉渊《马步芳阻击红军西路军始末》),比明面多了近5倍!
这可让人始料未及。
还有二马的后勤保障,也没想象的脆弱。37年1月8日徐陈接到军委电报说“西路军仅二马大部尾追,已离其策源地甚远,粮弹人马接济均必困难。趁此时机占高台临泽有粮地区,集中全力反攻追敌,消灭其一部,既可创肃甘安根据地,远方亦自然打通,寒候亦渡过,接济亦必到手。”那6000余骡马运输队,始终没让二马少了弹药饿了肚子。
“兵民是胜利之本”。一年后主席在《论持久战》里写下这段著名的话。
民团毕竟非职业,真刀真枪干起来好使吗?
别忘了这可是青马民团,回民居多,只信真主和兄弟。这些人一根筋爱玩命,民风凶悍体格强健,“回民之性质,最为强悍…就体格平均论,一回民殆敌三华民而有余”(刘文海《西北见闻记》1929)。讲战术玩谋略不中,论骑马射击肉搏劈杀这些打小练就的看家把式,一般人招架不住。河西走廊的特殊环境,正好让他们得以逞凶一路嚣张。
人常被包装迷惑。没文化、地方军阀、打仗没章法、装备比不了中央军…凑齐了啥印象?“以往的失败就在于轻敌呦”,国军如是,共军亦如是。面对青马,中共上上下下的轻敌,不光是西路军失败的导火索,也为10年后西北野战军的屡次受伤埋下祸根。
比如1947年5月底,西野二纵359旅攻打青马把守的甘肃庆阳合水,伤亡巨大未能得手。事后彭老总向军委汇报:“青马八十二师甚顽强,打合水,击援敌,皆击毙,无一生俘。捉获民兵及我干部、士兵,割头破脊开肚,异常残暴。”
这个青马82师即国军整编第82师,前身就是当年马步芳新编第2军,师长是马步芳的儿子马继援。
一年后的西府陇东战役,西野六纵教导旅被青马82师围在了甘肃镇原屯字镇,损失惨重。随后马继援又在马头坡死死卡住共军撤退通道,把彭老总也堵在了里面。要不是二纵在南边主动抗击保住一条计划外生路,会有啥状况还真不好说。
事后彭大将军开始认真总结:
青马每个连队中有阿訇一人,宗教色彩很浓厚。干部以马家亲族为骨干…该部野蛮强悍…盛传有杀死汉人四五名即可升天之说。士兵在战斗中负伤后有自杀不当俘虏者…
青马军的编制是步骑各半,在西北高原作战颇适宜。我退,骑兵即追,我停止,步兵即掩护。增援快,机动性大,骑兵战术较熟练…
因部队干部之亲族关系,故一部被围,另部必救,且敢于分散来援。射击技术熟练,善打冷枪。(彭德怀《春季攻势总结》1948年5月26日)
众人皆醉主席独醒。1949年7月扶眉战役,19兵团担任钳制,战前主席耳提面命言之谆谆:“杨兵团应立即向西开进,迫近两马筑工,担负钳制两马任务,并严防两马回击。此点应严格告诉杨得志,千万不可轻视两马,否则必致吃亏。杨得志等对两马是没有经验的。”(毛泽东《钳制两马歼灭胡宗南四五个军》1949年6月26日)。第二天,主席再次叮咛诲人不倦:“打两马比较打胡(宗南)王(治岐)为费力,必须充分准备,从精神动员到作战技术都要力求准备充分,并要准备付出数万人的牺牲,以期全歼两马或歼其主力,即可基本上解决西北问题…十九兵团只须负担钳制两马任务(仍要小心)…”(毛泽东《对进军西北和川北的部署》1949年6月27日)
此处两马指“青马”马步芳和“宁马”马鸿逵,不是当年马步芳马步青的青海二马。论战力,宁马比不上青马。
扶眉战役结束后我军作战对象锁定罪恶滔天的青马,主席指示彭老总:“歼胡四个军甚慰。马匪既有反扑援胡消息,你们主力停止追击准备打马是对的,但打马是一个较为严重的战役,各军宜有几天恢复疲劳,然后发起攻击,并准备一直打到平凉,全歼一切被抓住的马匪。”(毛泽东《歼灭马步芳等部的部署》1949年7月6日)
乖乖,“全歼一切被抓住的马匪”,不就是不留活口就地绝杀吗?不知主席发此狠话,是不是想起了西路军?
1949年8月兰州战役,青马托大居然扬短避长跟解放军死磕阵地战。8月21日一野开始“试攻”,19兵团干了两天居然寸功未建,其中包括63军,军长是当年西路军30军88师政委郑维山。为此杨李二将忙不迭“主动对彭总检讨说:十九兵团部队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攻敌人的几个阵地,两天没拿下一个。军、师、团的干部都很憋气,急于要继续打,非出这口气不可。毛主席一再指示我们:千万不可轻视二马,否则必致吃亏。现在果然吃了轻敌的亏。”(《李志民回忆录》)
彭老总赶紧叫停,调整部署加强火力,重炮开道卷土重来:
25日拂晓,我军向兰州发起总攻。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步兵勇猛地冲向敌人的阵地…敌军指挥官用机枪和大刀督战,连续向我发动反冲击。我军攻占敌人每一道壕沟、每一道峭壁和每一个阵地,都经过了艰苦的战斗和反复争夺,并多次拼刺刀,同敌人肉搏。(《李志民回忆录》)
26日24时,彭老总向主席汇报:
本月25日恶战一天,四、六两军夺敌两个阵地,俘敌百余,毙伤敌近3000人;六十五军、六十三军,夺敌一个阵地,俘敌1000人,毙伤敌约6000人,我伤亡相等,敌人很顽强。
好嘛,“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还敌我伤亡相等,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好在解放军兵力充足以多欺寡,就算耗下去,也能笑到最后。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1949不是1937,一个生肖轮回之后,共军强势回归摧枯拉朽横扫河西如破竹。这回可不为借道取救济,而是霸道坐江山。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谁家江山不是打出来的,不靠热血生命浇灌得来?为打通国际兵败河西的西路军,输了战斗没输精神,因此赢得高度评价:
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西路军广大指战员英勇作战,视死如归,在战略上配合了河东红军主力的斗争。他们所表现出的大无畏英雄气概和崇高献身精神,永远值得人们尊敬和怀念。(军科《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2010年6月)
西路军所属各部队,是经过中国共产党长期教育并在艰苦斗争中锻炼成长起来的英雄部队。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在同国民党军队进行的殊死搏斗中,西路军的广大干部、战士视死如归,创造了可歌可泣的不朽业绩,在战略上支援了河东红军主力的斗争。西路军干部、战士所表现出的坚持革命、不畏艰险的英雄主义气概,为党为人民的英勇献身精神,是永远值得人们尊敬和纪念的。(中共中央党研室《中国共产党历史》2002年9月)
公元2010年10月的一天,黄河在脚下平静流淌,逝者如斯。俺独立寒秋,在虎豹口红军雕像下埋头给一位西路军高级将领后代发短信。屏幕突然落上雨点!来时一路晴空,走时天已放晴,咋就在那一刻掉了点还正中手机呢?要不是亲身经历,打死都不信。
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俺想起了主席的《蝶恋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