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奥斯曼之死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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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奥斯曼的第一件新政是收拢核心区啊

当时他管的地区里的民众可不仅仅只有穆斯林呢,和咱天朝的天子登基大赦天下或者赐民一级爵性质是类似的,那些银币可不是阿拉伯人自己生产的,罗马帝国的那个是仅限于军人的优惠。

家园 唉,库特卜之流不是说革命者最为道德吗?

韦立德的爹—欧格伯是老牌反革命分子,不仅唾骂穆圣,还以敌人的身份参加了穆斯林的第一次圣战—伯德尔战役(Battle of Badr)。结果却很杯具,欧格伯战败被俘,穆圣下令将其处死。韦立德虽是反革命子弟,却有一层很好的裙带关系。奥斯曼的母亲乌耳娃(Urwa bint Kariz),在奥斯曼的父亲阿凡(‘Affan)死后,改嫁给欧格伯,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就是这位新任库法总督韦立德。

韦立德作为反革命份子,靠裙带关系混入革命内部

支持反对者的人也有词:“真主的经典要求他这样做,也召唤他们全盘检查韦立德的所作所为(The Book [of God] compelled him [to do this], and it called upon them to examine [al-Walīd's doings] thoroughly)”把无故查抄韦立德家,美化成真主的旨意。

面对如此难以忍受的责难和攻击,韦立德忍了,饶恕了反对派,也没向奥斯曼汇报。从奥斯曼之死往前推,能看出曾经和睦的穆斯林社团的内讧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暴力、血腥,无故强闯总督官邸虽然只是一小步,却也开创了恶劣的先例,此后愈演愈烈,直到造反派公然围攻、杀死最高国家领导人。

然后坚定的革命者将其定性为反革命和叛徒

韦立德做了5年库法总督。在军事上,继承了历任库法总督的扩张政策,不断从老巢哲齐赖地区北上进攻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Adharbayjān),取得辉煌的胜利,后来有人回忆说:“在韦立德的任期和历次战役中,他所向无敌,攻无不克(If you could only go back to the time of al-Walīd's campaigns and governorship ! If he mounted a campaign against such-and-such [a place], he neither fell short [of his goal])”。在管理上,韦立德是库法建城以来最受爱戴的总督,他非常亲民,做事不背人,住宅上不装大门(there was no door on his residence)。显示自己开诚布公、毫无秘密,百姓可以随时造访他。

结果反倒是反革命的最为道德,革命的最不道德。

这是什么革命?笑话革命?这一出革命悲剧实在让我深刻理解了鲁迅先生的话,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革革命,革革革...

家园 【原创】5 奥斯曼新政-2

继任韦立德做奥斯曼朝第3任库法总督的,还是倭马亚家族成员、奥斯曼的亲戚—赛义德-本-阿绥(Sa`īd b. al-`s),论血缘是奥斯曼的侄子或外甥(nephew)。赛义德自幼成了孤儿,奥斯曼指定穆阿维叶将其抚养长大,因此赛义德、奥斯曼、穆阿维叶三人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

有一天,奥斯曼和一帮亲信外出,遇到一个老太婆和她的三个年轻女儿。老太婆说我们家的所有男人都已经死绝,我们作为女人孤苦无依(Our menfolk have perished, and if the men have perished, the women are lost),请哈里发为我的3个女儿们找婆家。奥斯曼让赛义德、赛义德的前任韦立德、奥斯曼的铁杆支持者阿卜杜拉赫曼各娶了一个女孩。

这桩联姻不仅说明了奥斯曼、赛义德、韦立德和阿卜杜拉赫曼的特殊关系,更能看出连年的扩张战争,不仅给阿拉伯征服者带来数不清的财富和荣耀,也给普通百姓造成巨大灾难乃至贫富分化,这些都加剧了穆斯林社团内部的矛盾。

韦立德被召到麦地那,因酗酒罪名而下课之后,奥斯曼任命赛义德为下任库法总督,赛义德与先于韦立德来麦地那指控韦立德酗酒的人一同回库法。赛义德与韦立德的关系过于密切,那些推翻韦立德的人自然不会喜欢他,因此赛义德与他们同行的一路上都感受到巨大压力。

到了库法,作为当地的军政教三位一体的最高领导人,他登上讲坛(pulpit)发表呼图白或就职演说,首先他例行的歌颂了一番真主,接着转入正题,他说:“本来我不想来就任,但我受命而来,无法逃避责任(have been sent to you though I did not want to come. But, having been given an order, I found no way to evade carrying it out)。现在纷争与不和已经露出了鼻子和眼睛,我要么揍(纷争的)脸,把它压制住,要么它战胜我(Truly dissension (fitnah) has raised its snout and eyes, and by God I shall strike it in the face until I suppress it or it defeats me)。”

经过一番调查研究,赛义德忧心忡忡的给奥斯曼写了一封信,描述库法的紧张局势,内容非常重要,是研究早期哈里发国内政最重要的文字,也许没有之一,笔者全文抄录如下:

The affairs of the Kūfans are in turmoil.The nobles among them, the men of distinguished(卓越的; 著名的) family (buyutat), and the veterans of the early campaigns (ahl al-sabiqah wa'l-qudmah) have been overwhelmed(压倒), and the dominant element in these lands are recent immigrants and bedouin who have attached themselves [to the regular forces. It has gotten] to the point that one does not see a man of noble lineage or experience among the settlers or youth (of this place).

这番话集中体现了新老移民、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紧张关系,俨然是阿拉伯版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早入教、早参加征服战争的精英,获得了至高的政治经济社会地位,堵塞了后来者和新移民的上升通道。而这些后进、新移民往往是年轻人,他们精力充沛,活跃好动,成了颠覆现政权特别是奥斯曼的主力军。

奥斯曼回信说:“在真主赐予我们征服的土地上,我们应该倾向于参加过征服战争的老战士老移民。除非老移民认定现在的义务是负担或无法完成,而且新移民能奋发努力承担义务,否则新移民必须从属于老移民。(Among those to whom God granted the conquest of these lands, give preference to the veterans of the early campaigns. Then let those who settled here because of (those newcomers) be subordinate to them, unless the latter regard [their] obligations as a burden and fail to perform them, while (the newcomers) do strive to carry out their duties)”

赛义德得到最高指示,召集老移民老战士们谈心,诚恳的指出“你们是你们身后人的脸面,你们相当于人的脸面,而新移民是躯体,你们把你的需要告诉我,我尽量满足你们。”

从奥斯曼与韦立德、赛义德的互动来看,奥斯曼的执政思想发生了180度大转弯,由上任之初的拉拢新移民和后进,变成依赖老精英,为此不惜牺牲新移民的利益,以至于库法等穆斯林重镇的反奥斯曼谣言满天飞,如同一堆干柴,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

鉴于形势越发急迫,奥斯曼必须立即采取行动,他用礼拜的机会,召集麦地那人提出,麦地那的居民可以将在阿拉伯半岛本土的土地,置换被征服地区的土地。对奥斯曼的提议,响应最积极的是6常委之一泰勒哈-伊本-欧拜杜拉(Talhah b. `Ubaydallāh, c595—c656)。泰勒哈与阿布伯克尔同出一个祖父,是堂兄弟,他俩都是古莱氏人的远支。泰勒哈娶了阿布伯克尔的一个女儿,阿布伯克尔的女儿很多,最著名的当属穆圣最宠爱的妻子—信士的母亲阿以莎,还有一个女儿嫁给另一位常委、埃及方面军政委左拜尔,所以泰勒哈与穆圣、左拜尔是连襟。

泰勒哈还是穆圣十大以天堂相许的弟子之一,虽然没有特别令人瞩目的表现,凭着资历依然进入了决策层。与奥斯曼相似,泰勒哈是老党员中的大富翁,在阿拉伯半岛西部的汉志(Hejaz, 也叫希贾兹)拥有大片土地。穆圣崛起之前,阿拉伯半岛西北部有一些犹太人聚居区,628年,慑于穆斯林社团的压力,麦地那北部海巴尔(Khaybar)的犹太人投降并且交了贡品,做了穆斯林治下的顺民。欧麦尔对犹太人的政策做了重大调整:阿拉伯半岛上只准许伊斯兰教存在。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顾早期签订的各种条约。回历14—15年(公元635—636年),欧麦尔驱逐了海巴尔等地(Khaybar)的犹太人和其他的外教人,他们逃到杰里科(Jerico, 《圣经》中的耶利哥)。海巴尔等异教徒的土地被分给泰勒哈等生活在麦地那的老党员,麦地那人都成了受益者。

泰勒哈代表拥有海巴尔绿洲土地的麦地那人,将海巴尔的土地,置换哈里发国在伊拉克的国有土地。这些被置换的土地,根据欧麦尔的分配,赋税收入归参加了嘎底西叶等战役却又继续定居在麦地那的人分配。理论上说,泰勒哈为代表的老贵族老战士的私有土地,换来国有土地,而他们原有的土地又成了国有,似乎国家和个人都没吃亏。但这只是理论而已,如果泰勒哈等人没占到便宜,他们也不会去置换。

从泰勒哈等老人的角度说,换地交易让他们赚了,半岛上的贫瘠土地,换成了伊拉克两河平原的沃土,他们当然大大的满意,对奥斯曼的好感增加,理论上说他们会成为奥斯曼的坚定支持者。从奥斯曼角度说,除了获得老贵族老战士等精英阶层的支持,首都麦地那周围的私人土地成为国有,他和他的政权对远方新征服土地的依赖大大降低,有利于获得稳定的中央财政收入。此举的弊端也显而易见,精英阶层固然高兴,却也未必感激奥斯曼;相反,平民阶层或新移民对此举大大不满,在他们看来,所谓换地,无非是国有土地私有化。泰勒哈等人原来就有大片土地,坏地换好地,越换越富裕,新移民以穷人、贝都因人为多,在半岛老家没有土地,自然没有土地可换。库法、巴士拉等地的居民,看到国有土地变成私有,除了一肚子不满,还会想当然的认为其中有猫腻,老贵族占了大便宜。另一方面,远方土地私有化,固然让奥斯曼控制了首都周围的土地,也使得获得外地产业的麦地那的贵族离心力增加。

换地新政的结果是,新移民一无所获,看着老贵族受益,心理极不平衡,恨奥斯曼入骨,必杀奥斯曼而后快。老贵族老战士代表的精英阶层固然受益,却不真正支持奥斯曼,最多只是同情和感激,后来平民和新移民为主的乱党围攻奥斯曼时,阿里、左拜尔、泰勒哈都派出儿子保卫奥斯曼,却又不完全投入。合着奥斯曼两头不讨好,《塔巴里史》用一句话总结:As a result, evil prevailed

回历33年(653/654),奥斯曼的头号支持者阿卜杜拉赫曼去世的一年后,库法总督赛义德召集老精英、新移民开联席恳谈会。一个叫胡巴士(Hubaysh)的人,显然是个老精英,突然冒出一句:“泰勒哈好慷慨啊!(How generous is Talhah b. `Ubaydallāh)”。赛义德不以为然的说:“一个拥有al-Nashastaj(泰勒哈置换来的伊拉克土地)的沃土的人,理应慷慨疏财,如果我有那些土地,会让你们过上舒适的生活。” 胡巴士的儿子是个年轻人,对赛义德说:“真主作证,但愿你拥有al-Miltat之地”。这里所说的al-Miltat,是库法附近幼发拉底畔的沃土,在萨珊帝国时代是萨珊皇室土地,肯定是库法乃至伊拉克最肥沃的土地。

在场的其他几个人,显然是新移民,当场就怒了,对胡巴士的儿子说:“愿真主封住你的臭嘴,真主作证,我们记住你了!”胡巴士赶紧为儿子圆场:“大家别吵了,他只是个孩子。”新移民说“你儿子想把伊拉克的沃土据为己有。”胡巴士父子和新移民越吵越凶,直到发生肢体冲突,在场的总督大人赛义德完全无法制止,只能祈求他们停手,新移民们仗着人多势众完全不理睬他,将胡巴士父子一通海扁,直到把他俩打晕。

胡巴士父子来自阿萨德部落(Banu Asad),阿萨德(Asad)意为狮子,统治叙利亚的阿萨德父子就是老小狮子。听说胡巴士父子挨揍,身经百战的阿萨德部老战士闻风而动,将赛义德的总督官邸团团围住,一场流血似乎不可避免。虽然赛义德亲老精英们,但是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双方在堂堂总督官邸发生血案,亲自出门向阿萨德部的武士们求情。看在总督的面子上,阿萨德人才退去。

胡巴士父子清醒过来,不但不领赛义德的情,反而指责他不公正,搞得赛义德里外不是人,只能把皮球踢给奥斯曼,请哈里发决断。奥斯曼回信给赛义德,让他把闹事的新移民流放到叙利亚,由强悍的穆阿维叶管教。赛义德照做无误,此次被放逐的库法人有几十个。奥斯曼特意写信告诉穆阿维叶:“这些被流放的库法人是天生的叛乱者,必须对他们严加管束,把他们看住(The Kūfans have expelled and sent to you certain innately rebellious individuals. Therefore hasten them along and keep close watch on them)。”

欲知穆阿维叶如何处置这帮准乱党,请看下一节《穆阿维叶》。

家园 等更新,求教

从泰勒哈等老人的角度说,换地交易让他们赚了,半岛上的贫瘠土地,换成了伊拉克两河平原的沃土,他们当然大大的满意,对奥斯曼的好感增加,理论上说他们会成为奥斯曼的坚定支持者。从奥斯曼角度说,除了获得老贵族老战士等精英阶层的支持,首都麦地那周围的私人土地成为国有,他和他的政权对远方新征服土地的依赖大大降低,有利于获得稳定的中央财政收入。此举的弊端也显而易见,精英阶层固然高兴,却也未必感激奥斯曼;

如果说早期哈里发国都是围绕着土地问题,那么奥斯曼以好土换坏土,即便土地尺寸本身未增加,但是生产力明显上去了很多。说到底还是财富增加了,但是为什么奥斯曼还是不能成为老战士老党员的代言人呢?为什么老战士老党员感激他却依然不尊他为领袖呢?而且奥斯曼这样奢侈的人,符合老党员追求奢侈的要求,但是老党员还是选择了穆阿维叶而不是奥斯曼。这老党员也太无耻了吧。

欲知穆阿维叶如何处置这帮准乱党,请看下一节《穆阿维叶》。

我感觉穆阿维叶绝对会把这些放逐的库法反贼当做宝货售卖。期待更新

家园 那三个人都是有哈里发野心的

奥斯曼一死刚当上哈里发的阿里就和泰勒哈左拜尔开战,即骆驼之役,你认为他们会这么容易被小恩小惠安抚么?

家园 继续求教,广大的老党员呢?

他们也都受了换地的恩惠,为什么不奉奥斯曼为主支持他镇压革命党呢?

家园 他个人问题太多了

引用阿拉伯通史里头的说法:

但是他优柔寡断,懦弱无能,不能抗拒他那些贪婪的亲戚的挟制。他的同乳弟弟阿卜杜拉,从前担任过先知的书记,擅改过启示的文字,是穆罕默德攻克麦加城的时候判罪的十个人之一,他却任命他做埃及总督;他的异母弟韦立德·伊本·欧格伯,曾向穆罕默德脸上啐唾沫,被穆罕默德判罪,他却任命他做库法的长官;他的堂弟麦尔旺·伊本·哈克木,后来成为伍麦叶王朝的哈里发之一,他任命他掌管枢密院(dīwān)。许多重要的官职,都用伍麦叶人、哈里发的家族来充任。哈里发本人接受各地长官或他们的党羽送给他的礼物,其中有巴士拉的长官送给他的一个美丽的少女。

反腐败反裙带从来都是坊间最容易煽动民众情绪的,何况背后还有三个想当哈里发的大佬在鼓动,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圣人也可以被找到一堆私生子的。

家园 奥斯曼的死,终极原因是伊斯兰团体的

革命理想和组织路线矛盾激化,直接原因是他本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决断型的领袖人才,他在错误的时间做到了错误的位置,不死都难。

伊斯兰公社(乌玛)的革命理想是穆斯林人人平等(在真主面前,男男平等、女女平等),穆圣说过,一个信仰虔诚、道德高尚的普通穆斯林,哪怕他是黑奴出身,他也可以做伊玛目,领导大家向真主礼拜。在早期的伊斯兰信众核心中,真的有不少地位很低出身的,比如第一位穆安津(穆斯林宣礼员)比拉勒,就是埃塞俄比亚人,奴隶出身。

但是,在组织路线上,从艾布-伯克尔起,就一直把最高领导权集中在迁士团体中(希吉拉干部),连辅士(麦地那干部)都无权插手。

但是,麦加是一个不大的城市,当时也就万把人,迁士集权的结果,就是麦加旧党利用两大机会卷土重来。1 大部分迁士和旧党都有拐弯抹角的亲属关系(没办法、麦加总共才多少人),最极端的一个例子就是,不仅艾布-伯克尔是穆圣的岳父、欧麦尔也是(他女儿哈福赛在穆圣的妻子中还比较受宠,负责保管古兰经的最早抄本),阿布苏福扬也是(想不到吧,穆阿维叶是穆圣的小舅子),革命不分先后,阿布-苏福扬和穆阿维叶在归信伊斯兰之后,至少在穆圣生前、以及艾布-伯克尔和欧麦尔任期内,兢兢业业的为伊斯兰教事业做贡献(阿布苏福扬因此还瞎了眼),没露出啥马脚来。2 麦加旧党文化水平高、管理能力强,这对于新建的帝国是极其重要的,最简单的例子:穆圣本人据说是文盲,至少不会书写(所以他有几个书记负责记录启示),而伊斯兰书法的创始人就是阿布苏福扬,是他第一个从两河流域引入了阿拉伯字母的书写方式。

在伊斯兰帝国急速膨胀的过程中,大量的游牧部落和拜占庭、萨珊两帝国的民众皈依伊斯兰,他们的政治、经济需要和艾布-伯克尔和欧麦尔制订的组织路线不一致,但欧麦尔在任时,立身清正、管理严格,还找不出太好的理由来,奥斯曼性格温和(他的"奢侈"是革命者级别的奢侈,和后来倭马亚帝王的奢侈不可同日而语,奥斯曼也曾不幸丢了自己的印章戒指-哈里发丢了国玺、好晦气,怎么丢的呢,他自己出资整修麦地那的水井-麦地那经常沙尘暴、堵塞水道-还亲自动手,结果印章戒指调到水道里冲走了!那时他已经身为哈里发、且年过七十岁了,有几个免煮选举的现代领导人这么亲民的)、慷慨大方,在穆斯林团体里本来就是统战人才,穆圣和麦加旧党签订的侯代比亚协议就是他出面斡旋的。因此奥斯曼的性格偏软,俗话讲就是滥好人,他根本制不住他的那帮子亲戚(并不都是他提拔的),也制不住野心勃勃的其它常委、和一心想把征服地私人化的阿慕尔-阿绥等大将。这样国内全部矛盾都被引导到他一个人身上,而他到这个时候甚至缺乏自保的警觉,穆阿维叶曾派人去(从叙利亚)保护他,而他遣返了这些人,在各地造反派涌入麦地那城,围攻奥斯曼的时候,身为当时世界最大帝国之一的最高领袖,他连卫队都没有,他的问题不是私心自用(如果是这样,造反派不会轻易得手),而是认不清形势、而且优柔寡断。

阿里、阿卜杜拉赫曼、泰勒哈等人,也曾劝告奥斯曼控制他任用的亲属们,但奥斯曼听不进去,再说,就是听得进去,他也管不住-他一辈子就是这个性格,而这个性格恰恰最不适合一个最高领袖。(阿拉伯通史里写的很公正-阿拉伯民族是一个具有独立思想并易于表现的民族,他们随意表达自己的思想。他们只能尊敬像欧麦尔那样的意志坚强者,而肆意对待像奥斯曼那样善良的老人。)

奥斯曼和阿里有这样一段对话:

奥斯曼:我已经尽了全力。至于你因为那些人而责备我,欧麦尔不是任命穆基赖为库法的总督吗?即使伊本-阿米尔是我的亲戚,他会比穆基赖更遭吗?

阿里:不。但是欧麦尔能是自己的下属行事妥当,如果他们做错了事,他就会惩罚他们。反之,你温柔的对待他们,因为他们是你的亲属。

奥斯曼:穆阿维叶,也是欧麦尔任命他统治叙利亚的

阿里:是的。但是,我发誓,即使是欧麦尔的奴隶,也没有像穆阿维叶那样长久的敬畏欧麦尔。现在他做任何他乐意做的事情都说是奥斯曼允许的。而你,明知道这一切,却对他放任自流

总的来看,奥斯曼不是个坏人,按现在的政治家操守来评价,他也是相当善良甚至可以说是清廉的(他生活奢侈一些,但那是他自己的钱),但是政治家最重要的是把握局势的能力,他恰恰没有。就悲剧了

通宝推:何求,赵沐浴,
家园 你还少提了奥斯曼的一个最重要贡献

那就是他组织人收集公布了古兰经的定本,之前一直都是口耳相传,只有哈里发手里有从部分门徒那里收集的没公开的草版,不过这次整理后奥斯曼以官方名义销毁了其它版本,这恐怕也使得想利用自己的古兰经版本抢正统性的反对派心存不满,可以参照圣经定版前的纷争。

家园 好文啊!

问个偏一点儿的问题,在波斯文明引入之前,阿拉伯有自己的文化吗?还是纯粹的游牧民族,一直停留在圣经形容的状态?

家园 有些文化,虽然并不高明

居住在东罗、萨珊边境上的加萨尼、莱赫米王国比较先进,他俩分别接受东罗、萨珊的册封,是两大强国的卫星国。更早有帕尔米拉帝国的芝诺比亚女皇,历时20年左右。

半岛上的阿拉伯人按生活方式,可以分为绿洲城市的定居者、沙漠里放牧的贝都因人,前者更先进些,后者至今没啥进步。穆圣和古莱氏人都是城里的定居者,以商业、农业为生,穆圣跟随商队到过大马士革城外。即便如此,穆圣和古莱氏家族的文明程度依然很有限,穆圣终身是文盲,不会写字,古兰经由弟子抄录。最让我吃惊的是阿拉伯人的作战极其原始,著名的堑壕之战,说来很简单,麦加人出兵讨伐麦地那的穆斯林,穆斯林见敌人人多势众,不知道咋办,穆圣的波斯人弟子萨尔曼(Salman Farsi)建议在麦地那城外挖一条壕沟,穆圣做了,麦加军队见到壕沟大为吃惊,不知如何是好,经过一番犹豫,居然撤军了。

单就军事技术来说,阿拉伯人低的令人发指,远远不如以战争为生的匈奴突厥蒙古。

家园 差点看成奥特曼。还纳闷呢,强大的奥特曼也会死?
家园 晨的那帖回不了话了

嗯,您懂得。

家园 【原创】6 穆阿维叶

穆阿维叶生于602年,比阿里略小。父亲是穆圣最大的敌人阿布苏富扬(Abu Sufyan ibn Harb),从出身来说,地富反坏右占全了。阿布苏富扬与穆圣平辈,同出一个高祖阿卜杜-玛娜芙(Abd Manaf ibn Qusai),阿卜杜-玛娜芙生哈西姆—穆圣的曾祖父,命名了穆圣所在的哈西姆家族;阿卜杜-玛娜芙另一子生倭马亚,命名了奥斯曼、阿布苏富扬、麦尔旺所在的倭马亚家族。

经过伯德尔、伍侯德、堑壕三大战役,阿布苏富扬为代表的麦加人逐渐落了下风,628年,麦地那的穆斯林社团—新党,与阿布苏富扬为代表的麦加人—旧党和解,630年,穆圣带领新党无血进入麦加,新旧两党表面上合并了。作为和解的象征,穆圣娶了阿布苏富扬的女儿,已经成年的穆阿维叶做了穆圣的秘书,经过几年的耳濡目染,在治国安邦方面颇得穆圣的真传。

阿布伯克尔在位只有2年,第1年用于讨伐各路变节者,第2年就开始了对东罗和萨珊的战争。有着丰富战争经验的旧党,获得了大量出场机会,北方叙利亚方面司令由穆阿维叶的哥哥叶齐德(Yazid)担任,东方伊拉克方面军司令是旧党首席悍将—真主之剑哈立德。穆阿维叶作为哥哥叶齐德的旗手,冲锋陷阵,屡建战功。转过年来,阿布伯克尔去世,欧麦尔继任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改变了前任重用旧党的做法,启用新党做方面军司令,老战友艾卜-欧拜德-伊本-哲拉哈(Abu Ubaidah ibn al Jarrah)、赛耳德-伊本-艾比-瓦嘎斯(Sa`d ibn Abi Waqqas)分别出任北方叙利亚、东方伊拉克方面军司令。叙利亚战场的叶齐德、穆阿维叶兄弟、阿慕尔-本-阿绥,从伊拉克战场赶来的哈立德都受艾卜-欧拜德节制。

639年,耶路撒冷附近的穆斯林营地阿穆瓦斯(Amwās)爆发了大瘟疫,艾卜-欧拜德和数万部下病死。阿穆瓦斯就是《圣经 路加福音》24:13提到的以马忤斯(Emmaus),穆阿维叶的哥哥叶齐德继任叙利亚方面司令、叙利亚总督。瘟疫还没结束,第2年叶齐德又死了,此后欧麦尔不再设立统一的叙利亚总督,将叙利亚分为4个郡或军区:底迈什革区(Jund Dimashq, 大马士革区)、希姆斯区(Jund Hims, 霍姆斯区)、伍尔顿区(Jund al-Urdunn, 约旦区,包括喀列里到叙利亚沙漠),还有斐勒斯丁区(Jund Filastin, 巴勒斯坦区),涵盖了全部现代叙利亚、巴勒斯坦、约旦、土耳其东南部,4位太守直属于哈里发欧麦尔。此次阿穆瓦斯瘟疫对后来的哈里发国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艾卜-欧拜德本来是欧麦尔理想理想的接班人,他的去世打乱了欧麦尔的接班人计划,改为指定6人委员会选举哈里发。叶齐德作为长兄,是倭马亚家族的族长,他去世使穆阿维叶成为族长,带领倭马亚家族与阿里为首的新党对抗,并赢得了胜利。

回历17年(638年1月到639年1月),穆阿维叶出任伍尔顿区(Jund al-Urdunn, 约旦)太守,这是他首次担任高级地方官,他的大哥叶齐德担任底迈什革区(Jund Dimashq, 大马士革)太守(《塔巴里史》13卷106页)。回历18年(639-1—640-1),艾卜-欧拜德去世,叶齐德高升一步做了整个叙利亚的总督。再过1年,叶齐德去世,叶齐德的死讯传来,欧麦尔亲自把噩耗告诉已经失去两只眼睛的阿布苏富扬,后者不愧是能与穆圣文攻武斗数十年的老人精,他的第一个问题是谁做了那个郡(大马士革)的太守,欧麦尔回答是穆阿维叶,阿布苏富扬说:“您对亲戚慷慨(You have treated kinsmen generously)。”阿布苏富扬嘴里的亲戚(kinsmen)肯定指倭马亚家族,新旧两党的高层都是或远或近的亲戚,欧麦尔提拔穆阿维叶自然也是提拔亲戚,此举当时就遭到一些物议,只不过那时社会矛盾还不算大,奥斯曼再这么做就成了反对者攻击的口实了。

兼任约旦、大马士革太守的穆阿维叶,一干就是十多年。644年欧麦尔遇刺身亡的时候,整个叙利亚又增加了肯奈斯林区(Jund Qinnasrin, 焦点城市阿勒颇附近),与大马士革/底迈什革、约旦/伍尔顿、希姆斯(Hims)、巴勒斯坦/斐勒斯丁并列为叙利亚5郡,穆阿维叶掌管其中的2个,另一位太守也管2个郡,巴勒斯坦有1位太守。奥斯曼即位后不久,兼管肯奈斯林区、希姆斯的太守染上瘟疫,加上他知道奥斯曼想提拔族人穆阿维叶,便主动向奥斯曼请辞,奥斯曼则顺水推舟,让穆阿维叶兼管巴勒斯坦之外的4个郡。巴勒斯坦太守也很快死了,奥斯曼又让穆阿维叶兼管巴勒斯坦,最迟到646年,奥斯曼即位的第2年,穆阿维叶做了全部叙利亚的最高领导人,名副其实的叙利亚总督。

作为军事领导人,穆阿维叶的对手只有一个—北方的东罗马帝国,他的最显赫的成就是不在陆地上而在海上,当时阿拉伯人所向无敌,陆战英雄比比皆是,显不出他。欧麦尔及其两位前任都反对海上远征,因为阿拉伯人不善于航海,事实上总督们为了荣誉和财富,背着中央发动过渡过红海对埃塞俄比亚的远征、从巴林渡过波斯湾对伊朗南部的法尔斯的攻略,都惨遭失败,更加证实了欧麦尔们对海上远征的负面看法。欧麦尔还有一项国策,就是不让海水、大河把穆斯林隔绝开来,因此不让穆斯林住在幼发拉底河以东的泰西封,在河西新建库法、巴士拉,不让穆斯林住在尼罗河西的亚历山大,在河东新建弗斯塔特(al-Fustat)—开罗的前身。

奥斯曼对海上远征的态度比较宽松,加上信任穆阿维叶,所以穆阿维叶在649年发兵渡海攻占塞浦路斯,这是阿拉伯人攻占的第一个海岛,穆因而成为两位穆斯林海军之父之一。652年,穆阿维叶的一位海军将领远征西西里,654年又劫掠了罗德岛。655年,穆阿维叶与另一位穆斯林海军之父、埃及总督阿卜杜拉-伊本-赛耳德(`Abdallāh b. Sa`d b. Abī Sarh),组成叙利亚、埃及联合舰队,在小亚细亚西部的吕西亚(Lycia)海岸击溃了由五百多只战舰组成的东罗舰队,亲率舰队前来进攻的东罗马皇帝君士坦斯二世(Constans II, 630—41~68),仅以身免。此次战役,在阿拉伯历史上称为船桅之役(dhu-al-Sawāri, Battle of the Masts)。阿拉伯人把自己的每只船都拴在东罗的每只战舰上,然后把海战变为肉搏战,这次战役终于成为第二次雅穆克战役,东罗海军完全被摧毁了,海水都被鲜血染红了。受海战胜利的鼓舞,穆阿维叶在即位之后,不断对基督教国家发动海上远征,668或669年,由200艘战舰组成的舰队,从亚历山大港出发,冒险远征,掠夺了西西里岛。

在内政方面,叙利亚在穆阿维叶统治下是4个新征服大区中最太平的,军事胜利、经济繁荣。库法、巴士拉、埃及的总督经常变动,甚至多次发生针对总督个人的暴乱。最重要的是,穆阿维叶组建了一支精锐善战又绝对忠于自己的部队,后来奥斯曼被乱党围攻前,穆建议奥斯曼来叙利亚避难,奥斯曼拒绝并被围困之后,穆阿维叶又建议自己派兵到麦地那勤王,虽然让奥斯曼来叙利亚的建议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嫌,依然能看出叙利亚军队绝对忠于他。经过叶齐德去世以来17年的经营,穆阿维叶把叙利亚打造成只忠于自己的坚强独立王国。657年,穆阿维叶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与哈里发阿里在绥芬平原一决雌雄。

书接上文,回历33年(653-08-02—654-07-21),巴士拉的乱党们被奥斯曼放逐到叙利亚大马士革,他们的人数有争议,其中最著名的成员是马立克-艾什台尔(Malik al-Ashtar),此人是阿里的死党之一,657年新旧两党的绥芬战役中,他是阿里军的统帅。

穆阿维叶很重视此事,安排他们住在大马士革的玛利亚大教堂,经常和他们共进午餐和晚餐。一天,穆阿维叶问对他们说:“你们都是成熟又雄辩的阿拉伯人,我却听说你们憎恨古莱氏人。”乱党们说:“在蒙昧时代,古莱氏人不是人数最多、最强大的部族,现在却能恐吓我们。”穆阿维叶说:“无论在蒙昧时代还是伊斯兰时代,古莱氏人都不是人口最多,最好战的部族,但他们是最高贵、血统最纯正、品行最完美的。所以真主才能在古莱氏人中创造最完美的穆圣,为了穆圣又创造出许多友伴(Sahabah),而他们又大多是古莱氏人。你们能想象到真主在蒙昧时代就庇护古莱氏人,他们皈依了伊斯兰却又放弃他们吗?”穆阿维叶又对乱党的发言人进行人身攻击:“你的村子(town)肯定是阿拉伯村子中最糟糕的,庄稼是最臭(malodorous)的,你们的河床最深,罪行最臭名昭著,属民最卑鄙……”

穆阿维叶口才极佳,乱党中最能讲的人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乱党们恼羞成怒之下,跳起来抓住穆阿维叶的脑袋和脖子,准备饱以老拳。穆阿维叶镇静的说:“嘿,这里不是库法省!真主作证,如果叙利亚人看到你们如此对待我,我无法阻止他们杀掉你们。就此看来,你们经常这样对待别人。”说完穆阿维叶起身离座,说了最后一句话:“真主作证,我在有生之年不会再见你们。(By God, I shall never enter your presence again as long as I live)”随即转身离去。穆阿维叶是个强力人物,懂得恩威并施,言行既有灵活性有不失原则,相比之下,欧麦尔过于刚,奥斯曼过于柔。奥斯曼和总督们面临的乱党,行为越发暴力,与奥斯曼们的放纵、软弱有直接关系,如果奥斯曼有穆阿维叶的手腕,至少不会死的如此狼狈。后来乱党们围攻奥斯曼的时候,也抓过奥斯曼的胡子,奥斯曼无可奈何。

穆阿维叶写信给奥斯曼说,这些人都是乱党,他们只渴望分裂和纷争,他们诱惑了库法人,如果留在叙利亚,会让叙利亚也陷入动荡,还是把他们送回库法为妙。于是这帮人全须全尾的回到库法,比之前更具煽动性。库法总督赛义德刚刚把他们送去叙利亚,一转眼他们就回来了,可不愿意他们继续闹事,要求奥斯曼另找地方安置他们,于是奥斯曼把他们放逐到叙利亚的希姆斯郡。

马立克-艾什台尔(Malik al-Ashtar)为首的乱党们听说又要背井离乡去叙利亚,恨恨的说,奥斯曼是最坏的坏蛋,非要逼我们大家反叛,我们必须尽快复仇。((`Uthmān) is the worst of us in his concern for the subjects (ra `iyyah) and the one who does most to arouse rebellion among them, so hasten [your] vengeance against him!)

希姆斯太守是阿卜杜拉赫曼-本-哈立德-本-韦立德(`Abd al-Rahmān b. Khālid b. al-Walīd),哈里发国的首席名将、真主之剑哈立德-本-韦立德的儿子。哈立德虽为名将,但他是旧党,又没有阿慕尔长袖善舞的本事,一直受新党的排斥,多次被欧麦尔和叙利亚方面军司令艾卜-欧拜德解职。叙利亚前线稳定下来之后,哈立德赋闲,由于久经战阵,哈立德非常富有,经常大把的给亲友撒钱,有人因此揭发哈立德盗用国库,收买人心,欧麦尔如获至宝,派人诘问哈立德钱从哪来,哈立德一口咬定是自己的私产,生性刚烈的他被问烦了,索性闭嘴不再搭理这帮刀笔吏。最后哈立德被活活气死,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哈立德的儿子阿卜杜拉赫曼因此深恨欧麦尔等新党,肯定不会给乱党们好脸看,把他们远远打发到沿海地区安置,却又没有剥夺他们的人身自由。

这些从库法流放到叙利亚的乱党,成了第一批死心塌地要推翻奥斯曼的人,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乱党。从他们与穆阿维叶的论战看来,他们的思想颇有些后来的哈列哲派(Khawarij)的味道,哈列哲认为穆斯林人人平等,只要品行高尚,信仰虔诚,即使是埃塞俄比亚黑奴也可以做哈里发,蔑视或不承认古莱氏家族的特权。这种思想在新移民中很盛行,因为符合他们要与老精英平起平坐的愿望。虽然阿里等精英也是古莱氏人,但由于他们是奥斯曼的政敌,故而愿意与在某种程度上与新移民组成统一战线。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在反对奥斯曼的共同目的下团结起来。在形形色色的反对派或乱党中,有一个影响深远的神秘人物游荡在全国各地,预知详情,请看下一节《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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