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管子》"优而不敏"解 -- 郭十一
《管子-小匡》有一段记载,说的是齐桓公向管仲坦承自己有好田(猎),好酒,好色
三大缺陷。
而管仲回答说
公作色曰:「此三者且可,則惡有不可者矣?」
對曰:「人君唯優與不敏為不可,優則亡眾,不敏則不及事。」
这段话表明,管仲认为人君的私德不是那么重要,真正对于为人君者来说的致命缺陷
是优和不敏。不敏则不及事,很好理解。
那么,优则失众,是什么意思呢。
有人说了,优秀者容易曲高和寡脱离群众云云。
那么,这个说法可以成立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第一,《管子》出现"优"的次数不多,可以确定的都只能解作倡优之优,
不应该凭空跳出一个优秀的解释。
第二,《管子》不只《小匡》一篇,而是好几十篇,有着完整的思想,而在这整部书
几十篇里,并没有任何地方表达过优秀者容易曲高和寡脱离群众的意思,对于
这样重要列为人君两不可之一的缺陷,这也太奇怪了。
那么这里的正解该是什么呢。
我们知道,古代图书的传播,传抄是一重要手段,抄写过程中难免会有笔误出现。
错误的文本无异为舟上的剑痕,
对着错误的文本无论怎样强为之说,也不过是刻舟求剑而已。
这里正是这样的情况。
以上所谓的"优而不敏"出自现在通行的《管子》,而最早的宋本,在商务出版社出版的《四部丛刊》中还可以看到,是这样的,優原来是僾
网上也有,在这里
[URL=]http://ctext.org/library.pl?if=gb&file=77702&page=53&remap=gb#box(650,184,4,0)
[/URL]
异文对勘是经籍校对的重要手段,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一手段的作用。
唐代的马总,虽吏事倥偬,书不去前,论著颇多,摘录诸子要语,为《意林》。
《意林》中摘抄出来的这一段,是这样的
网上也有,在这里
这样一看就明白了,原文是不僾,后来不字脱落,变成僾,最后因形近变成優。
不爱则丧众,意思是不仁爱就会失去民众。
可以作为佐证的是,就在同一篇《小匡》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管子对曰:“可。”公曰:“安始而可?”
管子对曰:“始于爱民。”公曰:“爱民之道奈何?”
管子对曰:“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放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赋敛,则民富矣。乡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
桓公问要想干时于天下,应该从哪里做起,管仲告诉他应该从爱民做起,
这就是管仲人君当爱民思想的明证,
如此,不爱,自然是等同于不敏的两不可之一了。
好功夫!
差之一字,失之千里。
您认为第一个例子里是“僾”,而不是“優”,但其随后的小注对此字的解释是“X謂倭隨不斷”,倭通逶,逶隨不斷还是優柔之意啊。
另外,“僾”好像也不通“愛”吧。
想到个好玩的。
后来有没有受赏。
很难想象原文随机蹦出两个字怎么断句
僾,就是模糊、仿佛的意思,也是不明确。大明王朝里的嘉靖,就貌似挺僾。袁绍尤其的多谋少决,又僾又敏——都不咋地
倭随,不会就是现在的“逶迤”“委蛇”吧
不过使用“优”专门表示“优柔寡断”好像没见过,优柔的本意和寡断之间还有距离的。所以错抄成优应该可以解释的,而非优就对。
而同音字成爱,通一通也正常,只是更像是常见错误,让后人迷茫。甚至后人的迷茫被作为论据
总结,一个分支变成了优;另一个分支变成了爱,进一步变成了(脑补)不爱
把原文的不爱错抄成僾,或是漏成爱,这个似乎不好想象。不字很简单,偷懒应该不会偷到这个字上,而竖排,也不会像是现在从左往右的“不爱”挤成僾,月坡变肚皮。所以上古原文不爱的可能性很低
再或者,若是爱有小气、吝啬的引申意思,从爱分支到僾、另一边脑补成不爱,还有点可能。这个小气的前提就请更专业的人士证实证伪了
管仲对公子小白的点评是,为人无小智,惕而有大虑,这是说小白胸中有大格局,具体的事也能办得很利索。那么在管仲的眼中,成不了事的人君刚好相反,格局小,还解决不了具体问题。而优的本义是指戏子,所以这里是不是借用戏子来指代“无大虑”呢?
至于说装睡,这个评价过分了。
首先,我一开始没有见过你所说的这些情形。
其次,我主要反对的一个说法,就是将原文改变以后强行解释的“犹豫”这个意思。包括跟你说的时候,也主要是说,这种强行变易文字的解释根本就不对。除非有了新的发现,否则不能脱离文本搞解释,只能就文本说文本。
第三,你现在所举出的这个说法,与众不同,最核心的不同点,就是在文本上有了重大出入。从优与不敏,变成了不爱与不敏。你当初的确也说了一下这个问题,只是你举出来的时候本身就是曲终奏雅、语焉不详,而我也没有重视。这的确是我疏忽了,但是不能因此说我是装睡,这说法过分了。
具体来说,你对这个文本提出了两个情况。
第一,在文本没有变的背景下,在管子里面“优”字可以确证的意义只有优伶一种。那么,这样说来,用犹豫解释是突兀的。犹豫,这个现在很通行的意义,可以算是个错误嫌疑很大的解释。我对“优”所做的优秀的解释,是建立在“优与不敏”这个文本的基础上的。之前我只能依据这个文本解释。而且优秀的人确实有脱离大众的问题,古往今来有很多人谈过过分出挑脱离大众的问题,所以,在这个文本背景下,我对这个解释很有信心。
第二,在文本变化的背景下,文本从“优与不敏”转化为“不爱与不敏”,意思差别就大得多了。
这个解释现在还很不流行,知道的人很少。甚至于在知道你这个解释之后,我直接查“优与不敏+不爱与不敏”都没找到相关的页面,只有用“优与不敏+意林”才在7年前的一个论坛上找到一个回复提到了这一条。这到底有多小众……更小众的是,就连这个相关的内容,其出处还不是专门的学术文章,而是作为一个揭穿伪大师面目的论战文章来发表的:
摘自刘伟(苏州大学博士生)《颠覆经典旧注,还是颠覆自己?——略微戳破沈善增的伪大师面孔》之八
进一步追查,此文大概最早是在2008年的《儒家邮报》上登载的。
整天说学术成果转化,这就是学术成果转化的方式?踩人的时候用得起劲,平时不宣传?
本来么,你提出了新的材料,看起来也很有道理,原本我也是打算接受的。但是看了这种学术成果转化方式之后,我禁不住想要谨慎一点,想等过几天,找几本与《管子》文本研究有关的书看一看,看看关于这些奇怪的地方,学者们究竟有没有其他的看法。
就我个人来讲,我觉得这些材料是比较靠谱的,原本是打算直接采纳你所提出的诸多看法中、最后所提出的“优与不敏”原文是“不爱与不敏”的意见的。
可是从2008年到现在都已经9年了,《管子》里这句话还满天下流行,仅这一句话的文本到现在都还不确定,没法当成定本来用。
在文本确定之前,目前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在旧文本的基础上,将别的、显而易见的错误批判一顿。在新的文本的基础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原先的手法也就不存在了。依据你提出的材料上,我倾向于认为你的看法是对的,不爱则亡众应该更加接近于正确的文本。人至察则无徒。不爱就是刻薄寡恩,隋炀帝也确乎存在这样一个问题。这是很能说得通的。
所以我觉得,你看我那么辛苦的解释,你是不是考虑一下,换一个看法,别说我装睡了?
先来看看,爱与僾的"通用"问题,
如今你打开任何一本诗经,翻到《诗经?邶风?静女》,都会读到愛而不见句,
毛主席也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可是在说文里面却是这样的,
僾
仿佛也。从人愛聲。《詩》曰:“僾而不見。”烏代切
你看,愛与僾的混用,这就是直接证据。
至于注文,恰恰说明注者所见到的文本的确是写作僾的,这里的僾并非一个笔误。
注者见到僾,就只能把自己认为的僾的含义写出来。
在这里,由于说文中的解释 仿佛也 不适用,他就只能自己根据上下文拟定一个(今天的
学者们还经常这样做),倭隨不斷只是一个不成功的拟定。
逻辑上不成立,管子作为大师绝不可能有这种错误认识
如果你真的没有装睡的意思,我向你道歉。
不过,在我提出文本错误之后,你又发了长帖,
你的文字实在太长了,太长了,我只能跳跃式阅读
看到这句
不由得我不上火。
可能没有在说我,但难免让我产生联想,这就是前因后果。
《詩》曰:“僾而不見。这里用“愛”借代“僾“是从“僾“意,但如果因此反推为“僾“从“愛“意也成立,在逻辑上似乎不太成立,而且也缺乏证据。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有父子两人,别人说:“哎哟,老李,你儿子真像你!”,这个可以;但如果别人说:“哎哟,老李,你真像你儿子!”,这个混用就不太合适了。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您的意思是说:注者见到的是“僾”,但他理解错误,没有往“愛”意去理解,而是莫名其妙地注了个“倭隨不斷”?
但这里想反问一下,他又为什么偏偏注了个“倭隨不斷”,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呢?因为这个“倭隨不斷”正是“優”的某一个含义啊,他在这里是在辨明此处的“優”意为何,就像前几天几位河友辩论“优秀”或是“优柔”一样,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是“優”而不是“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