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6月23日,《时代周刊》刊登了克劳德.西顿的头版报道——“三名民权运动参与者失踪”。由一批纽约市民代表组成的代表团陪同古德曼的父母卡罗琳与罗伯特以及米奇的父亲内森.施维尔纳前往司法部面见了伯克.马歇尔、尼古拉斯.卡岑巴赫以及罗伯特.肯尼迪,要求司法部扩大调查范围。然后他们又前往国会面见了几位与他们有预约的议员。美国犹太人代表大会主席约阿希姆.普林兹(Joachim Prinz)敦促约翰逊总统亲自指挥搜寻工作;另一些人则要求动用侦察飞机乃至海军直升机。
约翰逊坚持着高度紧张的日程安排——首先主持了一场国会早餐会并在会上讨论了立法问题,然后与内华达州州长进行了政治会面,接下来发表了一场关于公共安全问题的演讲,再接下来接见了来访的土耳其总理,再接下来参加了新泽西州美军驻军将军方占用土地转交给州政府的仪式,再接下来让记者们抓紧时间拍了几张自己的照片,再接下来就丹麦问题接受了美国新闻署的录音访谈,然后又进行了最新一轮的越南局势集体磋商。磋商现场气氛十分火爆,以至于气得约翰逊大声命令秘书——“告诉(麦克)邦迪跟我单独谈谈。我反正要去上厕所,不过不管了,让他跟着进来吧。”星期二上午晚些时候,约翰逊在临时记者会上表示,他将派遣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麦克斯韦.泰勒将军接替洛奇担任驻南越大使。选择这样一位享誉盛名的老将前往越南主持局面自然是为了彰显美国的军事决心,但是约翰逊拒绝猜测洛奇是否会回国与他竞争总统之位。当有记者问及“在密西西比州失踪的三名小伙子”时,约翰逊表示联邦调查局的搜索队“在过去几个小时大幅增加了人手”,但他自从早餐以来还没有听到任何搜索报告。
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也在中午给总统打来了电话,得知约翰逊总统正在拍摄关于越南问题的电视声明,于是在电话里留言建议总统发表个人声明,向三位失踪人员的家庭表示慰问(“我认为这种时候最他妈要紧的关键就在于人情味”),还建议总统向密西西比州调查人员打几个电话施加一下压力。二十分钟后约翰逊把电话打了回去,不过这次换成了罗伯特不方便接电话——此时罗伯特也在拍摄电视声明,宣布自己不打算在秋季竞选纽约州参议员席位——于是总统的来电很快就被转给了卡岑巴赫与马歇尔。两人都支持罗伯特对于失踪事件的看法:这将是一起真正的危机。卡岑巴赫还猜测这三人“可能”已经被三K党谋害了。
“那几个小子今年多大了?”约翰逊问道。
“一个二十,一个二十四,还有个二十二的,”卡岑巴赫答道。他与马歇尔都建议约翰逊不要接见三名失踪人员的家人,因为这将为总统接见失踪人员家属开创先例。但他们支持在幕后对密西西比州施加压力的想法。两人警告总统,对于南方州政府官员来说,只要涉及民权,任何与联邦政府的公开合作都意味着政治生命的毁灭。
几分钟后,总统把电话打给了詹姆斯.伊斯特兰参议员。他先是与伊斯特兰聊了几句农业话题来暖暖场,声称身为牧场主的自己常年因为得州干旱少雨而苦恼不已,并且十分羡慕伊斯特兰家里的三角洲种植园能够享受充沛降水。接下来他切入了正题:“吉姆,你们那边有三个孩子不见了,我能帮什么忙吗?”伊斯特兰早就准备了好几个理由来说明“为什么我认为我们这边就连屁大点事都没有”。在伊斯特兰参议员看来,所谓的失踪发生在内斯霍巴县,“就在约翰.斯坦尼斯的老家附近”,那里不仅没有三K党分支,甚至就连白人公民委员会都没有。他告诉总统:“那个地区并没有白人组织,所以我认为这是宣传噱头。”虽然他认为白宫的担忧纯属多余,但是他也承认归根结底这些担忧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并最终同意向保罗.约翰森州长传达总统的鼓励。
总统当即接住了话头:“你就这么做吧,我会说我已经与合适的人沟通过了。”
可是还没等伊斯特兰将州长的答复传达给总统,来自若干名密西西比州沼泽拾荒者的消息就将这起失踪案件的案情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几小时前,当地的联邦调查局特工约翰.普洛克特(John Proctor)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费城城郊的乔克托族保留地的警察局长,此人声称发现了重大线索,但是不肯在电话上说得太细。于是普洛克特以三十八英里的超高时速一路呼啸着从默里迪恩冲了过去。开过布谷齐托溪桥之后不久他就来到了电话里提到的可疑地点。却原来保留地里的印第安人在一片距离高速公路约八十英尺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辆余火未熄的福特费尔莱残骸。在警方追问之下他们还承认自己撬走了车上的轮毂。普洛克特立刻召集探员找到了烧毁的车壳,车上的牌照匹配那辆属于平等大会、由米奇.施维尔纳驾驶的失踪旅行车。见此情形,普洛克特马上跑到距离最近的农舍,谎称自己是一名保险推销员并且要求借用电话,以免有人听到他使用警用车载电台。他用暗语向联邦调查局新奥尔良分局通告了自己的发现:车已找到,没有尸体。上级要求他每十五分钟通报一次最新情况。于是他只得在焚车现场与这家农舍之间两次三番地来回穿梭,眼看自己的推销员伪装就要露馅。当他第二还是第三次赶回焚车现场的时候,震惊地看到看到联邦调查局重案督办约瑟夫.苏利文居然莅临现场,正在督导探员们对焚车现场周边的布谷齐托沼泽地进行拉网式搜查。
这年春天苏利文在圣奥古斯丁完成了铁路破坏案件的调查工作。此后他还重新审视了陷入停滞的伯明翰教堂炸弹杀人案件调查。头一天晚上他碰巧在联邦调查局孟菲斯分局,听到了召集人手前往密西西比的命令,于是就赶了过来。苏利文脑袋精光,身穿细条纹西装,周身上下气场十足,宛如狮身人面一般。现场探员当中就属他级别最高且声望最显赫,因此其他探员们自然而然地听从了他的号令。正当此时,雷尼执法官与普莱斯代理警长率领一队警灯闪烁警笛长鸣的密西西比州警车也杀到了现场。苏利文在通向沼泽地的小路上拦住了他们,坚称直到联邦调查局的技术人员收集完证据之后才允许他们接近那辆车。双方对峙了半天,恶狠狠的雷尼放出了一堆狠话,声称任何联邦特工都不能阻止他进入自己管辖的犯罪现场,不过最后州警察们还是撤退了。苏利文则自言自语地操起了他的口头语:谁都别想出他的洋相。
下午四点五分,胡佛坚持要求与总统通话。此时距离约翰逊给伊斯特兰参议员打电话刚过了六分钟后。“我想让您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那辆车,”胡佛得意地宣称。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由于车体过热,我们看不清车里是否有人。”胡佛之所以在尸体问题上夸张地故作大言,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但是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总统立刻关切地询问道为什么探员们不能靠近窗户,寻找烧焦的骨头或皮带扣之类的蛛丝马迹:“你是说那辆车还在燃烧吗?”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胡佛又给约翰逊打了五个电话。他先是继续夸张了一通——“车的内部金属都已经烧化了”——然后又往回找补道,“可以姑且假定”车里没有人。
正当胡佛忙着给总统通报最新调查进展的时候,伊斯特兰参议员也把电话打了回来,传达了约翰森州长的意思。州长希望总统派一名公正的观察员来调查民权阵营从事欺诈行为的证据。伊斯特兰声称,密西西比州的调查人员已经确定联组委的报案时间要比这三名男孩实际的失踪时间更早。州长“预计他们很快就会站出来……说什么有人鞭打了他们。这种事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约翰逊小心翼翼地听完了他的话,然后说道:“好吧,现在问题来了,吉姆。胡佛一分钟前刚给我打过电话……”伊斯特兰听说失踪人员的汽车被烧毁之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但很快恢复了镇静,加强语气告诉总统:“州长说,如果你能派一个不偏不倚的观察员到这里来,肯定会见到一生当中最大的意外……那里没有暴力,更没有任何形式的摩擦。”
不到一个小时,约翰逊就命人将古德曼夫妇和内森.施维尔纳从国会山接到了李.怀特的办公室,然后又将他们请进了椭圆办公室,亲口向他们通告了联邦调查局的不详发现。*他当着家属们的面给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打了电话,好让他们亲耳听到他的命令:总统要求直升机、海军潜水员——“国防部的全部设施”——随时待命,搜寻失踪的小伙子们。代表团情绪激动地离开了白宫。不出三十分钟,有关总统承诺的消息就在杰克逊的联组委总部传开了。鲍勃.摩西在俄亥俄州吃晚饭时打开了自助餐厅的麦克风。“那辆车是在费城郊外找到的,”他咬着牙宣布。“车已经被烧毁了。没有那三个孩子的消息。”
*【等待失踪人员的父母来到椭圆办公室的时候,总统告诉自己最亲密的助理沃尔特.金肯斯:“你最好把头发梳一梳,沃尔特。你的脑袋看着跟鸡窝似的。赶紧去我的办公室找点水把头发打一下。这几天你比乔治.里迪还邋遢。”】
周二晚,约翰逊在白宫与罗伯特.肯尼迪、尼古拉斯.卡岑巴赫以及伯克.马歇尔开了个碰头会,议题是如何在最坏的情况下避免这起可怕的三重谋杀案像伯明翰教堂爆炸案那样走进侦破无门的死胡同,或者在今年夏天引发更多的模仿犯罪。由于密西西比当局主动协助调查的希望极其渺茫,要想破案就必须依靠联邦调查局,可是密西西比州却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开设州一级联邦调查局分局的州,因为胡佛坚决反对这么做。因此破案的关键就在于怎样将调查局的力量引入密西西比州。罗伯特气哼哼地回顾了以往自己与胡佛打交道的经历:胡佛是阳奉阴违的大师,司法部下发的每一道指示他都能抠着字眼妥善办结,但是与此同时却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卡岑巴赫则指出胡佛似乎有时会对奉承作出反应。罗伯特和马歇尔都注意到胡佛更喜欢间谍阴谋而不是执法破案,他似乎认为执法是一项苦差事。
约翰逊总统概括了当前的问题:本案涉及三个泾渭分明的实体,分别是密西西比州政府、美国联邦政府以及他的老朋友J.埃德加.胡佛手下的联邦调查局,要想圆满收场就必须在这三个实体之间进行一系列精妙操作。在总统看来,对付胡佛讲究的是软硬兼施,一边戴高帽一边使激将法;对付密西西比州政府的破局关键则在于“不偏不倚的观察员”这句话。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约翰森州长已经表态愿意邀请外部观察员进入密西西比,再想反悔可就难了。因此总统提议来一招一石二鸟之计,邀请赋闲在家的前任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出山走一趟。三位司法部官员刚刚闻听此言都觉得总统这是在犯傻,但是约翰逊却自有一番计较。胡佛历来讨厌杜勒斯,因为他一直想成为中央情报局局长。而且总统还告诉罗伯特等人,胡佛曾经屈辱地抱怨杜勒斯居然抢在他前面加入了沃伦委员会,这样一来中央情报局必然沾光,而他心爱的联邦调查局则肯定要吃亏。综上所述,总统认为杜勒斯正是激励胡佛全力投入调查的最佳工具,因为胡佛绝不会消极被动地忍受来自老对手的隐晦批评或者当面竞争。
事不宜迟,约翰逊当即行动了起来。首先他打了一轮电话,跟谁都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他的第一通电话打给了杜勒斯:“我们的牛掉进沟里出不来了,我们需要你搭把手。”一番恳求之后,杜勒斯接受了担任总统特使的紧急任务,并且答应第二天就动身前往密西西比州。紧接着总统打电话通知了胡佛,声称派遣观察员这件事是约翰森州长的主意。最后总统又向约翰森州长解释说派遣杜勒斯是联邦政府眼下最温和最合作的应对。这样一来杜勒斯之行就算板上钉钉了。与此同时,伯克.马歇尔则指导约翰.多尔为杜勒斯收集了一批有关密西西比三K党势力的简要资料以供杜勒斯连夜补课。晚上十一点过后总统终于抽出空来吃了晚餐,伯德.约翰逊夫人耐心地为他打理了这顿饭。即将告辞的司法部官员们虽然或多或少都不太待见约翰逊的背景与品味,但是当他们第一次接触到他的办事风格时依旧忍不住惊叹不已——约翰逊的长项就在于圆滑且毫不掩饰地将个人魅力与人际关系应用在政治领域。
周三早上注定将会是一段让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间。早在凌晨时分,烧焦旅行车的照片就已经传遍了全球。罗伯特.肯尼迪推迟了访问波兰的行程,并且打发约翰.多尔与伯克.马歇尔在杜勒斯动身之前最后一刻与他同行赶赴密西西比。然后他又接见了梅德加.埃弗斯的遗孀梅丽尔,因为这一天也是埃弗斯安葬在华盛顿的第一个周年。罗伯特、梅丽尔以及罗伊.威尔金斯三人一起出现在司法部门前,观看了近两千名协进会代表的庄严游行,高举的标语牌上写着祈福与谴责密西西比的字样。罗伯特对此表示欢迎,使得人们颇感惊讶:司法部长本人似乎也加入了一场示威活动,为的是激发联邦政府的决心。
学生们还在其他联邦建筑门前拉起了气氛远没有这么融洽的纠察线——在波士顿超过了一百人,在纽约将近七百人。当天早上,邮递员为伤心欲绝的安德鲁.古德曼家属送来了一张明信片,寄送时间是周日,字迹显然出自古德曼之手:“我已经安全抵达默里迪恩,密西西比。这是一个美丽的小镇,天气很好。”
在芝加哥,示威者在美国司法部办公室门前进行了整整一天的静坐示威。工作人员先是用防水布将示威者围了一圈,以免摄影师冲着他们拍摄,最终还逮捕了非学委的伯纳德.拉法耶特、查尔斯.麦克杜(Charles McDew)、柯蒂斯.海耶斯和马里恩.巴里。
在俄亥俄州,教会领袖罗伯特.斯派克成功地恳求鲍勃.摩西阻止了非学委刚刚在华盛顿发动的示威活动。他警告称,在华盛顿有些紧张不安的人们早就倾向于将整个夏季项目视为旨在让约翰逊政府难堪的阴谋,因此现在不宜火上浇油。摩西同意应当转换斗争策略,于是立即带着一个志愿者代表团赶赴首都参加了一系列私人会面,一边维护支持的潮水,一边化解怀疑的暗流。有人担心三K党的恐怖活动都是非学委挑唆起来的。为了驳斥这种说法,摩西他们列举了一长串早在夏季项目的思路都还没成型之前就已经发生的迫害事件。还有人指责他们的动机与三K党的动机相伴相生,摩西他们同样辩驳了这种说法。(约瑟夫.阿尔索普写道:“这话说出口来很可怕,但是必须有人说。把这些年轻人送到密西西比的组织者一定乐于见到、甚至希望他们当中出现烈士……这一点并不能令人感到钦佩。”)
接下来亚特兰大的非学委主席约翰.刘易斯与芝加哥的迪克.格雷戈里都来到了密西西比州,身后各自跟着一股人流。摩西也跟着赶了回来。格雷戈里跟着从纽约赶来的詹姆斯.法默一起加入了从默里迪恩出发的民权车队,在内斯霍巴县的边界穿过了一处路障,然后来到费城法院采访了雷尼治安官但是没什么结果。聚集在法院广场上的黑人车队吸引了大量围观者,以至于五十多名州警不得不将人头攒动的围观人群从广场上驱散到了临近店铺里面,让他们隔着橱窗继续观看黑人们的大胆行为。
周三这天的晚些时候,艾伦.杜勒斯大张旗鼓地抵达了杰克逊,吸引来了大批记者。与此同时,行事低调心情沉重的丽塔.施维尔纳则从俄亥俄州溜进了位于默里迪恩的E.F.扬酒店,并且在一张民航公司的抬头信纸上撰写了一份公开声明:“为什么联邦调查局面对选民登记义工所遭受的暴力行径始终无所作为?”联邦调查局重案督办约瑟夫.苏利文则来到了默里迪恩机场。之前他向华盛顿总部求援,让总部多派几名证据鉴定人员过来。他来机场原本正是为了迎接这批技术员,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与技术员们一起走出飞机舱门的人居然是联邦调查局助理局长亚历克斯.罗森(Alex Rosen)。罗森在调查局内部有个不太恭顺的绰号:“胡佛的犹太人招牌”。但其实他是一位手腕圆熟的官僚,据说只是因为自愿才在过去好几年里一直将活动范围局限在总部。罗森向苏利文解释道,自己是被总统一脚踹过来的——几个小时前,胡佛向约翰逊总统打包票说自己指派了一名调查局高级官员坐镇华盛顿专门监督密西西比州的失踪人员搜索,可是约翰逊一听此言就咆哮道:“让他到那边坐着去!”罗森将苏利文好好劝慰了一通,表示自己很清楚不能因为官大一级就在现场调查当中吆五喝六摆架子,而且他的确更习惯坐办公室而不是出外勤,因此具体工作还是要由苏利文负责主抓。此外他还在私底下向苏利文提供了一条十分明智的建议:每天向总部汇报调查进度的时候不要竹筒倒豆子,而是要至少扣留一条足够有料的细节信息。要不然万一胡佛临时要求额外的情报,他们这些办事人员却两手空空,那可就难看了。
周三晚些时候,约翰逊总统再一次给胡佛打电话,表示自己接到报告称胡佛手下的德克.迪洛克对于杜勒斯的任务感到不满。胡佛则提到媒体都在传言说杜勒斯将在密西西比州“接手调查工作”。约翰逊反复重申杜勒斯“不会从事间谍活动,也不会担当任何类型的调查员”,然后又说了一大堆好话,让胡佛只能咕哝着表示同意。约翰逊说:“现在我觉得,如果州长要求我派一名公正的观察员而我没有派,那么以后我再求州长办事可就难了。”
“那是一定的,”胡佛说。
“在这个政府里,我没有比你更好的朋友了,”总统接着说道。“……谁也不能搞砸我们三十年的友谊……上帝保佑你。”
周四在杰克逊,杜勒斯温和地告诉记者,他的访问与内斯霍巴县的调查无关,“非常能干的地方当局”才是本次调查的全权负责人。他接受了鲍勃.摩西和其他民权领袖的私下请求,然后又在另外的场合与约翰森州长讨论了胡佛可以怎样将三K党内部的害群之马挑出来绳之以法。他参加了有关共产主义者渗透民权运动的情报简报会,并且一边听取发言一边礼貌地点头。密西西比州主权委员会的领导人以间谍之间同行交流的名义告诉杜勒斯,到处都有人看到所谓“失踪”的三位民权工作者抛头露面,最可靠的消息是在阿拉巴马州。根据他们的分析,那辆被烧毁的汽车就这样摆在沼泽边缘实在过于可疑,就好像存心想让人找到一样。而且自从周日以来联组委还精心拨打了一系列电话,着实非常奇怪——往好处说他们这是疑神疑鬼,往坏处说他们这是贼喊捉贼。
杜勒斯在周四离开了杰克逊。当天晚上,乔治.华莱士举行了一场大型竞选集会,他在集会上谴责了两大全国政党以及“一个没有灵魂的国家的各种伎俩”。在一万名支持者的热烈欢呼声当中,约翰森州长支持华莱士的声明,即南方的一百一十二张选举人票将会成为华莱士赢得国家权力的支点。他喊道:“我们各州的白人现在到了团体投票的时候了!”
在俄亥俄州,贝亚德.拉斯廷为一批加入夏季项目已有两周的志愿者上了一节培训课,主题是非暴力心理分析。他的宣讲让台下听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拉斯廷辩称,尽管他们或许不能公开这么说,但是他们来到密西西比州的目的就是去爱自己的敌人,尤其是要为人所共有的赎罪品质担当见证。这种品质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包括最野蛮的三K党成员以及詹姆斯.伊斯特兰参议员这样最无情的种族隔离捍卫者——换言之,非暴力运动的主旨就在于“从那些滥用权力的人们手中夺走权力,好让他们也能成为健全的人类。”许多学员在拉斯廷演讲后观看了全国新闻。“然后就这么发生了……”一位学员在家信当中提到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特别报道,“沃尔特.克朗凯特讲述了全国上下如何关注密西西比。”詹姆斯.福曼与其他好几位俄亥俄州培训课程上的常见演讲人以及伊斯特兰参议员本人都出现在了荧幕上,伊斯特兰参议员还宣称密西西比州的黑人享有完全的投票自由。新闻短片的画面上,领受了约翰逊总统命令的美军水兵正在寻找三名失踪的民权义工。他们一边在沼泽地里艰难挺进,一边小心回避着沼泽当中的蛇类。当节目当中传出了民权运动主题曲《我们必胜》时,俄亥俄州的志愿者们全都情不自禁地手拉手跟着广播一起唱了起来。“我惊呆了,不由得孤身走进了夜色深处,”这位学员在家信中继续写道。“生活是美丽的,也是完美的。这些人就是我,我就是他们。”
三位失踪人员在民权阵营留下了一大块空白。在这块空白的衬托之下,来自密西西比州的最寻常消息似乎也会让俄亥俄州的受训志愿者们为之着迷。各方各面的详细报告点点滴滴地渗透到了北方,比方说志愿者的住宿地点没有热水淋浴,想洗热水澡只能在后院的浴缸周围架上柴火烧水;比方说志愿者们去城镇里邮寄信件的时候总要遭受当地白人居民的重重逼视,一路上真能把人吓得心脏都停止跳动;比方说南方小镇的街头如此生动鲜活,简直要让人感官超载:“你能感觉到热力,呼吸到灰尘,闻到露天厕所的臭气,听到儿童玩闹与鸡叫声。”还在受训的学员们已经开始争论起了白人志愿者是否应该光顾种族隔离餐厅的问题。每天发送过来的粗略“事件”简报让这些学员们觉得肯定还会有第二波志愿者涌入南方。周四上午,一位名叫罗恩.雷登尔沃(Ron Ridenhour)的志愿者惊魂未定地出现在了杰克逊。他告诉当地同事们,他与另外两名志愿者原本住在哈蒂斯堡南部海湾沿岸地区一个名叫莫斯点的村镇。周二的时候,三人刚刚离开房东家里就遭到了逮捕。之后他被单独转移到了另一个县,然后遭受了一系列恐吓与心理折磨,最终有一位监狱看守煞有介事地向他宣布,他的两名同事当中有一人在获释之后不久就死于非命,身体还被锯成了两半。(《纽约时报》的一名记者后来证实,这位同事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
在周四下午的伊塔贝纳小镇,一帮武装人员劫持了两名志愿者。遭遇袭击时这两人正在项目负责人威廉.麦基的带领下拿着选民登记宣传单沿着铁轨行进。麦基逃进了附近的霍普维尔教堂避难——一年前这家教堂曾经遭到烟雾弹袭击,逃出来的会众们又被当地警方在帕奇曼监狱囚禁了整整一个夏天。他的警告电话迅速传到了附近的格林伍德,还传到了身在杰克逊的鲍勃.摩西与约翰.多尔的耳朵里,打断了他们对于杜勒斯任务的关注。格林伍德的民权支持者们至今依然因为上个星期天对于默里迪恩的事态反应迟缓而后悔不已,因此这次刚刚接到警报就纷纷赶赴伊塔贝纳,在一个加油站找到了这群武装人员以及被他们劫持的志愿者。武装人员平静地用猎枪抵着他们的猎物,等着下一班长途车一到就要把他们运走。两位志愿者虽然没有受伤,却都吓得魂不附体。一位志愿者表示武装人员绘声绘色地警告过他,如果他留下来就会像费城的男孩们一样“消失”。于是他说服威廉.麦吉在黎明前开车送他往北走,一直来到了圣路易斯才觉得安全。
周四晚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报道了布谷齐托沼泽的搜寻行动。这之后不久,两名非学委领导人小心翼翼地从格林维尔向东穿过了密西西比州。尽管二十二岁的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只比查尔斯.科布(Charles Cobb)大一岁,但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民权运动老手,足以在内斯霍巴县开展一项危险的秘密行动:从当地黑人那里打听失踪案件的线索。天黑之前他们途径了一个名叫霍兰戴尔的小城,这里是夏季项目的一个小小前哨站。两人在这里暂停了片刻,为的是抗议一项过去一周以来在这里阻碍民权运动的神秘法令:霍兰戴尔市长宣布禁止任何白人志愿者借宿在当地黑人家里或者“调戏”当地黑人,而且只有当地公民可以针对这条不成文法条提出申诉——“法律就是法律,没啥可说的。”接下来卡迈克尔和柯布继续沿着12号高速公路前进,然后他们的防范措施就像往常一样被交通问题拖累了。
一开始他们的汽车引擎出了故障,不得不在路灯下暂时停车修理,引起了一位白人行人的怀疑,很快又将警车招引了过来。其次,尽管汽车登记文件当中没有提到这辆车归非学委所有,但是卡迈克尔却忘了带上挂名车主的许可信,于是他就因为涉嫌参与汽车盗窃而被送进了杜兰特市监狱。警方反复搜查了汽车和两人的行李,终于找到了卡迈克尔竭力隐瞒的民权文件。消息刚刚传开,监狱门口就聚拢了一群身份不明且持有武器的平民。另一边柯布倒是很快就获得了释放,但是眼看着监狱门口的武装人员越聚越多,他再三恳求在牢房多待一会儿。监狱方面拒绝了他的请求并且命令他马上离开。于是他一出监狱就把自己锁进了停在监狱外面的车里。根据民权活动的行为逻辑,他告诉自己眼下保命的最佳手段是待在原地。这样一来假如他当真遭到袭击,至少还可以冲到附近的城镇广场上喊叫求救。整个晚上,他的想象力都在恐惧和肾上腺素的刺激下飞速运转,不知道米奇.施维尔纳是否也面临过同样的困境。
周五早晨,两个人都在杜兰特安然无恙地冒了出来。这两人平安无事的消息是周五早晨杰克逊接到的众多通知之一,其他消息则表明雷登尔沃与伊塔贝纳的警报已经得到了有惊无险的化解。到了中午时分,在华盛顿这边,约翰逊总统与司法部官员们都在椭圆办公室里满怀希望地看着艾伦.杜勒斯给埃德加.胡佛打去了电话。按照精心准备的剧本,杜勒斯报告说密西西比州各方各面的所有领导人都在他面前高度评价了联邦调查局的表现。接下来杜勒斯抛出了为胡佛预备的甜头:他承诺要利用自己家族对于全国教会理事会的影响力来限制夏季项目的资金,使其难以到处煽风点火。胡佛抱怨道,民权志愿者们就知道刺激密西西比州的白人,先是与当地有色人种同住,然后又训导有色人种要投票,对此杜勒斯表达了同情。然后杜勒斯又向胡佛概述了自己为总统提出的建议,即胡佛“应该注意一下密西西比州的探员数量”。“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他说。但是要想让州政府官员认真执法,除非“有人仔细盯着他们,我认为你是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胡佛做出了让步,但他表示美国法警要比联邦调查局探员更适合执行这项“超人任务”。他称赞法警是“权威的象征”,一露面就能吓阻侵犯民权的行为。闻听此言,杜勒斯意识到自己已经发挥出了针对胡佛的全部影响力。于是他示意求助,用草率的借口搪塞了一下胡佛——“我现在在总统的办公室,我想他需要继续办公了”——然后就将话筒交给了约翰逊。
“埃德加?”约翰逊总统说道。“他的实际意思是我们想……避免动用法警和军队…我宁愿你再派十五或者二十个人过去。”
胡佛临时想出了一个后备计划。如果能派遣法警震慑局面,而且司法部也同意这么做,那么他认为联邦调查局确实可以在“蒂妮维尼”(他对于伊塔贝纳的称呼)高调逮捕一批侵害民权的凶犯。
约翰逊冲着尼古拉斯.卡岑巴赫眨了眨眼,说他会确保卡岑巴赫批准逮捕行动。但他回避了胡佛提出的派遣美国法警的想法。满嘴抹蜜的总统告诉胡佛,种族融合主义者们正在盘算着借助本案促使联邦政府军事占领密西西比州。要想挫败这一诡计,主办本次案件的联邦机构必须足够受人尊敬。各个联邦机构当中唯独联邦调查局够的上这一标准。总统就这样对胡佛一通连哄带劝,终于说动他同意了杜勒斯的建议。“那你现在就把你的人送进去吧,”总统当即敦促道。白宫将会宣布“我们要求增派人员,然后你就把人派过去。”
“好吧,就这么办,”胡佛答道。
夜幕降临时,密西西比州各地的民权人士都举行了庆祝活动,因为有一条宛如神迹一般的报道称,联邦调查局特工逮捕了前一天在伊塔贝纳持枪上街的三名民间武装人员。“你懂的,”一位来自格林伍德的哈佛志愿者兴奋地写道,“他们居然被送进了南方的监狱!”《纽约时报》的编辑们很快就收到了来自“那个恐怖横行的州”的消息,足以在纽约登上周六的版面。他们称赞联邦调查局的逮捕行动是“密西西比州境内采取有效行动维护宪法捍卫者的第一个迹象”。
鲍勃.摩西打消了俄亥俄州培训中心的乐观情绪。约翰.多尔也是如此,此时他也来到了俄亥俄州培训中心,在加入项目第二周的志愿者们出发前往密西西比之前向他们发表了讲话。T志愿者们认为这次逮捕彰显了密西西比州对于联邦政府权力的承认,而联邦政府的权力一直以来都切实存在——毕竟《美国法典》第18章第3052节以及联组委分发的宣传册都是这么说的——因此根据逻辑推导,联邦调查局也理应在密西西比州各地设立保护机构。多尔遗憾地告诉志愿者们,民权斗争的世界并不遵从逻辑。从当天政府内部电话协商的混乱局面来看,目前当事各方正在围绕着联邦政府在密西西比州的存在感强弱展开明争暗斗,伊塔贝纳不过是这其中的一记虚招而已。多尔听说了胡佛即将投降的消息,倘若消息属实,密西西比州倒是真有可能建立第一个永久性的联邦调查局分局。但他知道眼下这一点还是未知之数。因此他仅仅向学员们重复了上周的警告,即志愿者不应指望任何来自联邦政府的保护。这一表态招致了学员们更猛烈的抗议,因为针对民权志愿者的人身侵害已经不再是假设了。
摩西再次为多尔的主张辩护了几句。周五夜里晚些时候,志愿者们都已经打包好了行李,悄然无声地等待摩西给出临别前的最后指示。摩西的壮行演说充满了文学符号,他想知道这些志愿者是否读过J.R.R.托尔金的系列奇幻小说《指环王》,如何看待这部作品当中围绕善恶问题时刻不休磨耗心神的思考。接下来他沉默了很久,突然说道:“那三个孩子都已经死了。”
摩西还探索了他为其他死亡所做的准备:“我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是我自己也承担了相同的风险,我没有要求别人去做任何我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出于某种原因,你们对将要从事的工作感到犹豫不决,那么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根据一位志愿者的回忆,当时摩西几乎是在恳求他们回家。在演讲结束时,摩西还对这些加入第二波浪潮的志愿者们提出了一项特殊的请求。这批志愿者当中的大多数人接受得都是开设实验性自由学校的教师培训。摩西恳求他们:“对待孩子们以及密西西比州都要有耐心,因为迟钝不等同于愚蠢,而且密西西比州的孩子们全都非常,非常……非常迟钝。”
说完这番话,摩西离开了会场去撰写第二天的声明。这篇文章一方面雄辩地捍卫了夏季项目的正当性,*另一方面又强烈要求未经训练的民权同情者们远离密西西比州。与此同时,整装待发的志愿者们唱起了一首节奏舒缓的运动歌曲《他们都说自由是一场长期斗争》(They say that freedom is a constant struggle)。他们上了长途车,在黑暗中从俄亥俄州向南行驶,以便像上周的路易丝.赫梅与安德鲁.古德曼一样,能在周六日落前在密西西比州的指定车站下车。到那时,重案督查苏利文已经扩大了对内斯霍巴县的系统化搜查范围,派遣一队小艇用抓钩在珍珠河上拖行了五十英里。
*【“……我们将会全心全意地延续夏季项目。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将会刻意挑衅州政府……我们的示威活动将会特意回避在公共场所实现种族融合的目标,因为我们觉得密西西比州眼下尚未准备好允许此类行为。全体义工,无论是正式员工还是夏季项目志愿者,都发誓在一切状况下恪守非暴力原则。”】
6月25日星期四,约翰逊总统在白宫接见了希腊总理乔治.帕潘德里欧。动身前往接见现场的总统刚刚走出椭圆办公室就遇到了李.怀特。怀特告诉总统,马丁.路德.金正在电话那头等着总统。约翰逊冲着怀特挥了挥手,“告诉他,我今天上午已经往他那边派来了八架直升机,还有两百名海军陆战队员。”约翰逊指示怀特告诉金,他已经“发动了联邦政府与国防部能够提供的一切设施”。
怀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胆量纠正总统想当然的答复。实际上电话那头的金并不在密西西比州,而是在圣奥古斯丁。在那里他同样受到了暴力行径的围困。州警察组成的单薄分界线致使种族隔离主义者们无法直接向民权抗议者动手,因此过去一周他们的愤怒都指向了其他人,包括各家全国媒体派来的记者们。警察从一群暴徒手中救出了《纽约时报》的约翰.赫伯斯(John Herbers),之后赫伯斯及时赶到密西西比,抢到了一条与他人联合署名的新闻:他找到了志愿者罗恩.雷登尔沃的那位据说遭受腰斩的失踪同伴。一名丹麦摄影师向丹麦大使馆投诉,声称自己在圣奥古斯丁海滩上遭到了三K党的殴打,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国际骚动。霍尔斯特德.“胡斯”.马努西手下的武装分子们随即展开报复,公然发誓只向排斥这名丹麦人的记者们提供“保护”。合众国际社的一名记者告诉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示威期间他被迫向马努西支付了一大笔保护费以求平安,他在美国广播公司的竞争对手也是一样,双方支付的费用不相上下。
对于金来说,缩在马努西防线后面的的记者团规模不断缩水固然令人失望,可是眼下还有另一件更令他失望的事情,那就是和解谈判进程的不断拖延。在金的指示下,波士顿大学的四位教授以化名入住了蒙森汽车旅馆。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乘坐的是哈罗德.德沃尔夫在马萨诸塞州挂牌的汽车,到了圣奥古斯丁之后换乘了一辆当地租赁的佛罗里达牌照汽车。他们当中的三个人试图以游客的身份来掩饰身份——教会史学家尼尔.理查森(Neil Richardson)假扮成考古学家,希望研究西班牙时期的文物——哈罗德.德沃尔夫则找到了一台藏在偏僻角落里的公用电话。他在电话亭里安排了一系列秘密会议,打探清楚了白人商界领袖心里盘算的停战条件。然后他才去接触黑人。德沃尔夫穿过无人区,与一连串来自林肯维尔的通讯员碰头,然后见到了安德鲁.扬,又在扬的带领下来到了珍妮.琼斯家里,看到六岁的马丁.路德.金三世正在与他的父亲玩耍。
运动领导人一致拒绝了德沃尔夫转达的停战条件。金坚持主张他不想羞辱任何人,但他至少需要拿到市政当局愿意成立跨种族委员会的保证才能问心无愧地离开这座城市。德沃尔夫原本打算回到白人领导层那边寻求更好的条件,可是州参议员韦勒.波普(Verle Pope)却拒绝与他再度碰头。他声称自己现在是白人眼中的无耻叛徒,他家的住宅也遭到了威胁。他就职的保险公司刚刚遭到破坏,袭击者们趁着夜色开车经过公司门前,冲着玻璃窗扔了六坨水泥块。波普说他再也不能让自己的家人遭受这样的危险了。周四早上波普公开退出了和谈,致使德沃尔夫的伪装日益薄弱。蒙森旅馆门前的记者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德沃尔夫究竟是长相古怪的联邦调查局探员还是存心想要寻死的傻瓜。金仍然相信处境艰难的白人商界领袖也和他一样迫切地想要安定下来。他希望能找到一名代表联邦政府的调解员,打破和谈的障碍,尽早解脱这个陷入重重围困的小镇。因此他才直接打电话找上了约翰逊总统,结果却被李.怀特用总统正在尽他所能之类的套话搪塞了一番。
两小时后,也就是周四下午两点半,一群最勇敢的示威者们从麋鹿休息屋出发,开始了当天的第二次海滩涉水示威。其中有一位新来的伊丽莎白.米勒牧师(Elizabeth Miller)比大多数人更担心,因为就在昨天种族隔离主义者刚刚打断了队伍中唯一一位白人女性的鼻子。就像上周前来应援的拉比们一样,米勒牧师也响应了她所属的宗教团体的号召——她来自福吉谷美国浸信会大会,她领导的部门则是基督教社会问题部。*米勒紧跟在弗雷德.夏特沃斯与C.T.维维安身后,跟随着四十人组成的双列纵队走向了退潮的空旷海滩。形形色色的州警察与当地警察在队伍两侧形成了一道保护走廊,导引着他们走进了水里。游行队伍走到水深过膝的位置就停了下来,这时近百名种族隔离主义者也趟进水里横在了走廊出口前方,冲着游行队伍破口大骂。米勒听到好些白人妇女满嘴不干不净地猜测她与黑人示威者打过炮。
*【她告诉记者:“我们曾经用掌声欢迎金博士,并且在我们的大会上向他授予了达尔伯格和平奖。现在他来求我们帮忙,我们实在张不开嘴拒绝他。”】
一位手持扩音器的警官警告说,任何干扰种族融合人员下海游泳的人们都将遭到逮捕。以往非暴力抗议者们遭到袭击的时候,警方总会对袭击者不闻不问,同时又将受害者逮捕入狱。正是由于警方的默许,反对民权示威的白人们才变得越发肆无忌惮。可是这一回的新政策却颠倒了以往的惯例。种族隔离主义者们听到这项政策变动全都感到难以置信,气得纷纷破口大骂。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围拢过来,撞倒了夏特沃斯与一位来访的圣公会教士。来自新泽西州的沃尔特.汉普夏牧师(Walter Hampshire)大声呼吁示威人员开始祈祷,于是示威者们纷纷跪在了大西洋的海水当中。这样一来站在汉普夏身后的米勒牧师就变成了尤其引人注目的活靶子,因为她是示威队伍当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身穿常服而非泳衣的人之一,而且她还不肯在海水里下跪。三名白人妇女从海滩上飞奔过来,冲破警察的防线,撞倒了米勒,然后冲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其中一名妇女直接从脚上扒下来一只橡胶底子的丁字凉鞋充当凶器。她们的率先出手引发了种族隔离主义者们的全面进击。示威者们纷纷用自己的身体遮蔽倒在水里的同伴们。州骑警趟进水里试图逮捕发动袭击的种族隔离主义者们,好几名袭击者都激烈拒捕——其中一人的反抗极为凶猛,以至于州骑警用警棍招呼了他一顿,将他打得头破血流。白人战士脸上挂彩的意外景象先是让袭击者们吃了一惊,然后就点燃了他们针对佛罗里达州警官们的滔天怒火。“他们打得居然不是黑鬼!”一名白人女性难以置信地尖叫道。圣奥古斯丁当地的代理执法官们本来就是在不情不愿地违心办差,见此情形更是公开转换了立场。根据联邦调查局现场观察员的事后汇报,代理执法官们怒吼着抗议“州警方根本用不着打人”,还有几位代理执法官干脆跑到种族隔离主义者们那边充当援兵,这一下警察与警察之间也爆发了斗殴。尽管示威现场打得不可开交,米勒牧师却依然牢记着事先接受过的非暴力训练。她捡起那只丁字凉鞋,还给了鞋子的主人,致使这位刚才还在殴打她的妇女大惊失色。
当天晚上,大约五百名种族隔离主义者在老奴隶市场举行了集会。白天的时候待白人在海滩上遭受的待遇令他们一个个全都怒火中烧。由于市政当局与民权阵营的秘密谈判已经陷入了僵局,来自波士顿大学的四位教授当晚并没有斡旋调解的任务。闲不住的四个人于是也来到了老奴隶市场,小心翼翼地混进白人示威者当中,想要见识一下种族隔离示威的场面——这还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教授们刚刚在圣保罗教堂参加了一场弥撒大会,那里的会众们一边跺脚伴奏一边演唱《当圣徒在前进》迎接金入场讲话。现在他们又来到了老奴隶广场,看到广场上方高挂着一道横幅,上面画着金的脑袋长在浣熊的身体上。画面下方的标语写道:“马丁.路德.贱逼/以及他那帮小逼养的/马上要完蛋”。哈罗德.德沃尔夫吃惊地发现自己身边赫然站着圣奥古斯丁白人社区的中流砥柱之一胡斯.马努西。他之所以认识马努西的尊容是因为不久前他在无意中听到了一期电视采访节目,马努西在节目当中随和而又坦率地承认他每天就忙两件事:“要么就去喂猪,要么就去枪打黑鬼。”这番高论惊得德沃尔夫当即转向电视荧屏仔细端详起来。J.B.斯通纳站在讲台上义正辞严地痛斥了同为白人的州警察今天白天背叛同族的可鄙行径,激起了台下听众们的强烈愤慨。他还敦促种族隔离主义者们记下任何一位昧着良心干预他们的州警官的警号,以备日后拉清单。接下来斯通纳介绍了一位“比联邦调查局以及圣奥古斯丁的全体黑鬼都更厉害”的特约演讲嘉宾康尼.林奇牧师。林奇牧师在热烈掌声当中走上讲台向听众们致意,并且展示了身上穿的用邦联旗帜做成的马甲。
去年9月林奇曾经在圣奥古斯丁发表过一次振奋人心的演说,至今仍为当地三K党成员津津乐道。如今他发誓要“想方设法”解救每一位被捕的种族隔离主义者。林奇接下来的的宏论尤其令德沃尔夫与三位神学同行们暗自咋舌:他声称上帝向一亿四千万美国白人赋予了神圣的使命,并且鼓动听众们陷入了义愤满腔的情绪。他带着哭腔高呼道:“我老实告诉你们,在这场争取种族纯洁的斗争当中,上帝与白人站在一起!这是来自天国的钦定律法!”接下来他还不拘一格地引用了《圣经》:“记住耶稣基督的话!‘一个人不能敬爱两个主……不是爱这个,就是恶那个!’”
突然林奇一抬手,越过人群头顶指向大教堂广场后方传来的一片骚动。“他们来了!”他怒吼道。“黑鬼们过来了!”听众们纷纷扭头看去,只见弗雷德.夏特沃斯率领一队示威者正在朝他们走来。一段时间以来,每天晚上的弥撒大会结束后,会众们都会排成两列纵队沿着国王大街游行到老奴隶市场再原路返回。这天晚上立场针锋相对的两群人终于迎头冲撞在了一起。布莱恩特州长为黑人示威者配备了二百多名来自多个警种的保镖,其中有州骑警,有野生动物保育巡警,还有私酒探员。白人袭击者将这些保镖们强行推了回去,几乎让他们与黑人游行队列撞在一起。示威者大多是成双成对的少年男女,见此情形他们纷纷双手抱头跪了下来。然后现场突然陷入了暂时的沉寂,一名佛罗里达州记者事后记得他当时甚至能听到交通信号灯转换发出的咔哒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战吼。石块、垃圾桶以及其他各种投掷物像雨点一样落在黑人游行者与护送他们的警察们头上。一名骑警遇袭倒地,胳膊上被土枪子弹钻了个眼。有些警察不知去向,致使护送游行队伍的防线上出现了缺口,袭击者们随即挥动拳头棍棒杀了过去。其他警察则看准了包围圈上的漏洞,簇拥着夏特沃斯与他的队伍冲了出去,试图沿着大教堂街向西撤离袭击现场。
撤离的队伍在广场尽头遭到了堵截。暴怒的人群包围了州骑警,然后高呼:“放了他们!”——州骑警在刚才的冲突当中拘捕了五名袭击者。被吓倒的警官们赶紧释放了被捕人员,让他们站到一边。赞许的吼声消解了暴民们的最后一丝顾忌,很快人行道上就堆起了十九具一动不动的黑人躯体。混乱嘈杂淹没了赶到现场的救护车的警笛蜂鸣。示威者们顾不得维持队形,沿之字路线到处奔逃,躲避着凶狠的袭击。哈罗德.德沃尔夫教授被四周的景象吓得手脚僵直口不能言。一幕宛如慢动作的场景为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一个黑人姑娘拖着一只脚扑倒在地,一个黑人男孩俯身扑在她的头上,及时为她挡住了一记飞踢。《纽约时报》早间版记者霍默.比加特(Homer Bigart)将这幕场景压缩成了一句话:“啸叫的恐怖分子冲着多名黑人妇女连抓带打,把她们的衣服都撕破了。”
《新闻周刊》记者马歇尔.弗拉迪(Marshall Frady)试图帮助一名躲在灌木丛中的受伤女孩,结果自己也遭到了踩踏。弗雷德.夏特沃斯抱起了另一个年轻女孩。这个姑娘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一头撞上了路边的停车计价器,当场晕了过去。愤怒的夏特沃斯一时间忘记了非暴力原则,冲着追击过来的袭击者们挥起了拳头,总算逼退了他们。还有些示威者同样进行了激烈反击,将三名白人送进了医院。警察则尽其所能地逮捕了施用暴力的黑人。有些当地警察与暴徒沆瀣一气,或者把自己的警棍借给朋友使用。戴维斯警长后来在法庭上承认,他在最后时刻曾经用扩音器号召白人们等到明天晚上拉起队伍“穿过黑鬼镇”。联邦调查局观察员得出结论称,在一百八十名示威者当中大约有四分之一受伤。伤者比例之所以没有变得更高,或许是因为是暴徒们袭击了一段时间以后就“似乎将主要精力转向了阻止警察逮捕他们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最尽职的州骑警们不再试图逮捕暴徒,而是一心一意地驱赶着落单的示威者返回林肯维尔。伊丽莎白.米勒牧师一路小跑冲在撤退人群的最前方。她已经学会了通过警犬的吠叫声和身后突然闪现的电视摄像机灯光来识别零星的暴力行为。
伤者与获救人员回到圣保罗教堂之后,金向他们发表了布道,然后就开始到处打电话求助。“这是我们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一个夜晚,”他告诉身在纽约的克拉伦斯.琼斯。有四十人被打得很惨,需要住院治疗——他们的伤情比自由乘车运动那时更严重,他们的住院开销比伯明翰那时更昂贵——如此乱象正在“让非暴力原则经受越来越严苛的考验”。金痛苦地抱怨道,到头来只有示威者遭到逮捕,袭击者却全部逍遥法外。“三K党已经摊牌了,联邦政府却无所作为!”马丁.路德.金和琼斯手忙脚地策划了一场电报行动,要求联邦政府进行调解——比方说派遣联邦力量来制止当地的“恐怖统治”——但几分钟后他就被现实压倒了。他向琼斯承认,他知道约翰逊总统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操心总统竞选,另一边还要关注密西西比州民权义工谋杀案的进展。因此总统眼下大概没精力干预圣奥古斯丁。尽管佛罗里达暴乱的余震未消,金还是抽空打电话慰问了古德曼的父母,谈起了他们那个音信全无的儿子。他确实给司法部的伯克.马歇尔打过电话,请求联邦政府介入圣奥古斯丁,但他并没有对马歇尔模棱两可的回应提出过于严厉的批评——部分原因在于他当时正在鼓励马歇尔推动民权法案走完国会立法程序的最后一英里。
尽管圣奥古斯丁的斗争充满了激情与历史共鸣,但是这座城镇毕竟规模太小,无法在周四晚上将全国上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此时的重头戏依然是密西西比州民权义工遇害事件。金试图抑制冲突。他摆出了单方面和解姿态,向地区法官布莱恩.辛普森保证,任何进一步的夜间示威活动都将遵守“绝不鼓掌或大喊大叫”的规定。
在辛普森法官的法庭上,争论还在继续。波士顿教授们七手八脚撮合起来的秘密城外休战谈判再次破裂之后,当事各方更是吵得不可开交。正当辛普森法官针对布莱恩特州长禁止示威的紧急禁令举行听证会的时候,来自华盛顿与佛罗里达州政府的游说团体也从针锋相对的角度对他展开了凶猛的两面夹击。雪莱市长坚决不肯成立跨种族委员会,认为这样做无异于在马丁.路德.金面前屈膝投降。他支持布莱恩特州长的命令,认为这条禁令是终结黑人运动的正当手段。但是州长本人却声称这条禁令仅仅是对抗无政府主义混乱的最后一招。辛普森法官抓住这一点展开了深入质询。他要求州政府方面的证人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发生在圣奥古斯丁的各种暴力行为的源头究竟是什么。这样一来这些证人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因为他们既不肯承认种族隔离主义者们的胡作非为,又不能证实他们针对民权运动支持者的无端指控。州骑警警长声称他“听到人们都说黑人正在往城里运送炸弹”。辛普森法官随即追问道,既然民权示威者造成了这么大的威胁,为什么警方到现在仅仅逮捕了三名袭警犯人呢?警方出示了大量枪支棍棒的照片,借以证实自己所言不虚,可是辛普森法官却要求当庭展览一下收缴上来的武器。在法官的一再坚持下,戴维斯治安官最终承认这些武器都已经归还给了所谓的“反示威者们”。辛普森法官迫使警方证人承认,在过去一个月里,圣奥古斯丁全市范围内仅仅只从黑人手中缴获了两件武器,而且这两件武器都与民权运动无关。就这样,辛普森法官的意见一步步偏向了民权阵营眼中的事实真相:奉行种族隔离的当权者是反民权暴徒们的帮凶。这样一来,法官本人就成了一枚紧紧夹在宪法尊严与政治较量之间的楔子。他此前做出了保护民权阵营集会权利的法院判决,但是却遭到了州长的无视。如果民权阵营与圣奥古斯丁当局迟迟无法达成和解,那么辛普森法官面前就只剩下了两条路可走:要么捏着鼻子接受布莱恩特州长禁止示威的禁令,要么硬着头皮以藐视法庭罪逮捕布莱恩特州长。在这个周末,法里斯.布莱恩特也一直在色厉内荏地与辛普森法官叫板,倒是要看看辛普森法官究竟敢不敢把他关进监狱。
6月28日星期天,在纽约市哈莱姆区,马尔科姆.X与以利亚.默罕默德各自安排了一场集会,存心要与对方唱对台戏。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当面较劲。在这次较量开始前几个小时,紧张不安的马尔科姆给远在芝加哥的华莱士.穆罕默德打了一通电话。华莱士坦率地表示,不久前他曾两次躲过了忠于他父亲的打手们的伏击。他警告马尔科姆,眼下对方的处境更加危险:“你必须非常小心。”马尔科姆则向华莱士暗示了正在与民权阵营秘密讨论的惊人前景——他甚至有可能在选民登记问题上与马丁.路德.金结盟——并向他的朋友保证,就宗教事务而言,许多“忠诚于伊斯兰教”的穆斯林都更支持当儿子的华莱士而不是当父亲的以利亚。马尔科姆预言以利亚.默罕默德将在最后一刻取消他的集会。在他看来,纽约的听众们早就习惯了自己的演讲风格,他们的思想高度活跃,不会迷信权威,以利亚肯定不想面对这样一帮听众。华莱士温和地表示了不同意见,但是马尔科姆依然坚持认为以利亚只会在公共场合让自己难堪:“这回他非得颜面扫地不可。”
事实证明马尔科姆严重低估了自己的对手。为了确保信使大人的纽约之行圆满成功,整个伊斯兰国度都动员了起来。哈莱姆区军械库礼堂里面涌入了将近八千名听众,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其他城市驱车赶来的信众代表,女性一律身穿素白袍,男性一律佩戴写有“我们与穆圣同在”字样的臂章。如此浩荡的排场让以利亚.穆罕默德登上了《纽约时报》的头版。两名马尔科姆的同情者潜入会场打探情况,被大会保安暴揍一顿之后扔到了礼堂门外的人行道上。新科重量级拳王穆罕默德.阿里的出现引发了阵阵喝彩。当身材矮小的以利亚.穆罕默德从一群神色冷峻的保镖身后走出来的时候,人群更是爆发出了一片欢呼。“我不会乞求两千两百万信众接受我担任他们的领袖,”他这样宣称道。接下来他又主张自己打算将黑人种族从白人奴隶主的蔑视与压迫当中解脱出来,而且这项计划得到了真主的首肯:“我是你们每个人的钥匙。我不是我自己,我是真主的一部分。”
演讲结束后,以利亚在车队的护送下前往机场。演讲当中他根本没有提到穆斯林群体内部的争议,更没有提到叛教者马尔科姆. X。当天晚上,马尔科姆也在奥杜邦舞厅召开了集会,但是听众人数只有以利亚那边的十分之一左右。这还是马尔科姆在哈莱姆区头一次被另一名演讲人抢去风头。他在演讲当中挑战以利亚——“如果他真是穆斯林的领袖以及我们的族人的领袖”——不要整天龟缩在教派庇护之下,而是要勇敢地接触世界,“带领我们对抗我们的敌人,不要领着我们彼此作对。”以利亚嘲笑马尔科姆吸引来的稀少听众们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包括穆斯林群体里的渣滓,一心只想猎奇的外来人,以及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不过在奥杜邦舞厅里确实出现了一张新面孔,也就是金的律师克拉伦斯.琼斯。他向文学界的朋友们推荐了马尔科姆这份原则性十足的生命。他甚至还一边为金工作一边向马尔科姆提供法律建议并且派遣员工们努力传播他的信息。
周一一整天,联邦调查局的监视小组都尾随着克拉伦斯.琼斯在曼哈顿商业区东奔西走,希望能发现他做出明显的共产主义颠覆行径。(“早晨七点零八分,琼斯离开邮局,回到百老汇165号,中途停下来吃了个热狗。”)胡佛局长很担心即将在国会通过的民权法案,因此他手下的探员们随即行动了起来。与此同时,琼斯则在努力调和自己对于马尔科姆的新热情以及对于金的效忠。尽管琼斯答应过要替马尔科姆“试探一下”金的意见,但他甚至不敢在电话里向金提起马尔科姆的名字。相反,他承诺要帮助金为即将在旧金山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准备证词。
对于马尔科姆来说,奥杜邦舞厅的听众当中只有九十人对他新近成立的“非裔美国人团结组织”(Organization of african - american Unity)表现出了兴趣,这一点让他很恼火。他之所以要采取世俗化的手段,为的是绕过伊斯兰教微不足道的吸引力。他公开表示愿意向正在南方各州承受打击的种族融合主义者们提供武装保护:“我们将像耶稣一样潜入佛罗里达州和密西西比州。”马尔科姆在周二向身在圣奥古斯汀的金发送了一封有线电报:“如果联邦政府不打算派兵援助,那么只要你一发话,我们就将立即派遣一批兄弟过去帮忙,在咱们的族人当中组织起一支支自卫队,也好让三K党自食苦果。让那些畜生们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也转过去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以利亚.默罕默德听说马尔科姆的电报内容之后不由得大笑起来。“他手底下一个能往外派的人都没有,”他嘲讽道。紧接着以利亚又进一步指出,马尔科姆尽管能将追星族们忽悠得五迷三道,但却招募不着哪怕一个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士兵。以利亚告诉一名顾问:“他不是什么将军,他就是个傻瓜。”他还告诉另一位听众,“他每瞎折腾一次都会离死更进一步,”并且预测马尔科姆和他的孩子们“用不了多久就得去排队领取救济面包。”
在圣奥古斯丁,有些白人早已经风声鹤唳,一心以为不知道哪处屋顶上趴着黑人穆斯林狙击手。为了摆脱自己面前的可怕困境,布莱恩特州长想出了一招以气势压人的策略。整个周末他都在各种艰难选择之间举棋不定,要么激发黑人暴动,要么导致白人选民叛乱,要么因藐视辛普森法官的联邦法院命令而受到颜面扫地的惩罚。周二晚些时候,他召集记者宣布他已经说服了四名圣奥古斯丁当地的显赫公民来调解当地危机,换句话说州政府出面任命了一个跨种族委员会。不过他暂时还不打算公布这四个人的名字,为的是让这个跨种族委员能够不受骚扰地安全会面。雪莱市长一听这话就立即打电话抗议州长不该屈服于黑人的要求。布莱恩特要求雪莱发誓保密,然后才对他吐露实情:所谓的跨种族委员会并不存在,只是虚晃一枪而已,为的是抵挡辛普森法官并且把马丁.路德.金赚出城去。
州长的表态为圣奥古斯丁招致了铺天盖地的媒体关注,各家媒体都要求圣奥古斯丁的斗争双方做出回应。金并没有发现休战的迹象。康尼.林奇再次在老奴隶市场召集了一场种族隔离集会。而且也没有哪位黑人领袖能够确证自己收到了跨种族委员会的入会邀请。当天早些时候,金本人刚刚遭受了腐化黑人青年的最新刑事指控。这次他主动自首并缴纳了保释金,因此并没有坐牢。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接受佛州州长做出的表面让步,因为这项表态“至少是打开沟通渠道的第一步。”他宣布民权阵营将暂停抗议活动两周,以便让这个姓名不详的委员会寻求解决方案。在当天的弥撒大会之前,金草草写就了一篇声明,并且向会众们宣称具有历史意义的民权法将会在休战期间支持他们的事业。他小心翼翼地表示:“如果事情按照预期进行,我们这个伟大国家的总统将在本周六签署这项法案。”然后金开始宣讲奋斗与承诺。他高呼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不要在问题完全解决之前就志得意满。几天前我在一个社区……当地报纸发表社论说‘马丁.路德.金和黑人什么时候才会满足?’……除非上帝的所有孩子都能带着尊严与自尊行走在佛罗里达州圣奥古斯丁的街道上,否则我们不会满足。除非佛罗里达州圣奥古斯丁的种族隔离隔离墙最终被摧毁,否则我们不会满足……除非正义如江河滔滔,否则我们不会满足……”
7月1日星期三,圣奥古斯丁看似风平浪静,但却让人隐隐感到不安。在圣三一教堂的四壁之内,佛州圣公会主教汉密尔顿.韦斯特(Hamilton West)召集了一场极其低调的私密觐见。教堂里充斥着厌憎的气氛,许多会众都感到自己的感情遭受了践踏,韦斯特主教的开场白也承认了这一点:“外部影响在正常生活模式当中导致了令人不安的动荡。”尽管如此,他依然严厉谴责了教区代表们近来的错误行为:他们锁上教堂大门,拒绝“某些人”参加礼拜仪式,还是用“淫秽或不得体的语言”辱骂试图进入教堂的跨种族礼拜团体。更有甚者,教区代表们还以九票赞成、一票反对的结果要求本堂牧师查尔斯.西摩辞职,韦斯特主教当场否决了这一投票结果。最后他祈祷“上帝的爱能够感化每一位教区代表”。
史学家大卫.科尔伯恩(David Colburn)后来记录道,韦斯特主教这番出人意料的强烈声明让教区代表们大为震惊。其中一人认为,甚至即将出台的民权法案也不强制教会接受种族融合。另一位则抱怨跨种族礼拜团体带来的社会曝光令人难以忍受,并警告称由于许多局外人不知道圣三一教堂强烈抵制种族融合礼拜活动,“人家还会认为是我们主动把黑人招进来的。”有一位教区代表向主教致歉,因为教堂的政策将所有黑人访客全都定义为“示威者”,从而使得圣三一教堂能够一边宣称欢迎所有种族的“礼拜者”一边施行实行种族隔离。(“我们管他们叫做示威者是为了掩盖事实,”他承认道。)当地报社老板“胡匹”.特伯特同样也是圣三一教会的教区代表之一。他直截了当地质问韦斯特主教,圣三一教堂的管理人员是否“必须接受黑人进入教堂”,他本人是否必须在“美国人与圣公会教徒”这两个身份之间做出选择,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难道我们必须刺激您将我们逐出教会吗?”
“要么如此,要么改信。”韦斯特主教答道。他坚决反对教区代表们对于《圣经》的不同解读,促使特伯特正式退出了美国圣公会。两名主要的教区代表加入了他的行列。在会众们大批退出教会之前,教会草草结束了这次会面。西摩牧师在整个对峙过程期间一直站在旁边,遍体颤抖,一言不发。他将在夏天结束时接受从佛罗里达州调走的安排。
还是在这个周三,两名顾问分别向白宫发出了警告。司法部副部长尼古拉斯.卡岑巴赫警告约翰逊总统,不要轻易屈从于反对联邦政府干预密西西比州的呼声。“如果他们(密西西比州当局)鼓励暴力或放弃执法责任,大规模暴力事件几乎不可避免。届时除了动用联邦军队之外,以任何其他方式维持秩序的可行性都将变得微不足道。”卡曾巴赫引用了他保护自由乘车者以及后来在密西西比大学保卫詹姆斯.梅雷迪思的悲惨经历,并且提醒约翰逊总统,美国政府目前仅仅雇佣了六百名代理警长。将这些散布各地的平民征召到一处参与临时干预行动,只会带来“实际层面而非法律层面”的危险。*
*【在法律方面,卡岑巴赫并没有反驳法学教授们公开发表的观点,即密西西比州司法系统业已“崩溃”,因此联邦政府可以根据《美国法典》第331-334条之规定进行干预。他确实辩称,6月26日联邦调查局在伊塔贝纳的逮捕是合法的,因为白人攻击者曾大声宣布他们希望惩罚黑人选民——像这样公开动机的宣言既少见又戏剧性十足,而且还符合了多年前最高法院在斯克鲁斯案件当中对联邦管辖权做出的束手束脚的裁决。】
身患癌症来日无多的的奥博利.威廉姆斯也在病床上潦草地为总统写了一封信,抬头称呼是“亲爱的林登”——当初在新政时期还是个愣头青的约翰逊正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他在信中要求,就算总统收到了这封信之后觉得“不值得回信,那也不要用其他人替你动笔的套路公函来搪塞我。”
“我想说的是——我确信我代表了绝大多数美国人的心声——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让我们陷入东南亚的绝望泥潭。杜勒斯犯的错误足以与我国历史上的任何人相提并论。我们应当同意参加和谈会议,然后赶紧撤出来。我们在那边每天至少要花二百万美元。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你要是不嫌烦,我还得再提一条建议。所有人都想要个人自由。他们可能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的诸多伟大之处之一就在于沉着。他了解人性,并且有勇气给人性一个机会。”
“我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依然忠实于你。”
约翰逊很快就给自己当年的导师写了回信,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用套路公函来回复您”,同时又为自己的亚洲政策辩护,声称这是“正确的政策”。在写这封信之前,他打电话给佛罗里达州参议员乔治.斯马瑟斯,祝贺圣奥古斯丁达成了和解。斯马瑟斯遮遮掩掩地承认,他将建立跨种族委员会的全权责任推给了“可怜的赫伯特.沃尔夫。照理说这档子事根本轮不到他来掺和,因为他实在太老了,而且还患有帕金森氏症。但他最终还是经不住我们的软磨硬泡,同意揽下这件差使。”在周三晚上收工之前,总统在他的女秘书胡安妮塔.罗伯茨的办公桌前停了一下——罗伯茨女士是一位气质冷硬业务娴熟的老烟枪,她的办公桌永远笼罩在总督牌香烟的烟气当中。总统在她这里拿到了比尔.莫耶斯为本周四签署历史性民权立法而准备的讲话初稿。然后总统车队就匆匆赶赴了哥斯达黎加总统的招待会。招呼好客人之后总统又返回白宫,在私人放映室里收看了好莱坞新片《巫山风雨夜》。
7月2日星期四,伊芙琳.威廉姆斯和露西尔.罗萨瑞在洛杉矶对以利亚.穆罕默德提起了亲子诉讼。小小的穆斯林世界瞬间失去了一切表面和平的虚饰。马尔科姆.X甚至在诉讼成为新闻之前就已经在自家门外躲过了一批持刀行凶的刺客。他在自己的礼拜大会上表示:“你们都知道,对我来说情况相当棘手。我在努力活下去,这一点你们也都明白。这话可能听起来好像我正在崩溃,但其实我这是在面对现实。”联邦调查局总部的官员认为他的讲话“只不过是马尔科姆.利特尔为了获得公众关注所做的又一次努力”。不过调查局自己的窃听记录也确实发现了帮派手段的迹象。他们听到洛杉矶的两位原告经受了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助手们的威胁——“他不想听到她们当中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胡说八道,”一位监听人员在笔记当中写道——同时两位姑娘还坦率地承认自己非常害怕:“她觉得她们没有胜算,早晚都要被干掉。”有人在电话里警告马尔科姆,芝加哥方面已经接到命令,要在纽约解决掉他。联邦调查局的一名线人也报告说,以利亚的一个儿子刚刚派人去底特律刺杀马尔科姆。
在芝加哥,马尔科姆在以利亚.默罕默德家族内部的两名盟友也对伊斯兰国度提出了类似的指控。洛杉矶那边提起诉讼一周后,年轻的哈桑.谢里夫(Hassan Sharrieff)在公开法庭上作证称,他的“爷爷”以利亚的打手们经常野蛮殴打思想独立或者囊中羞涩的穆斯林。谢里夫向记者解释说,他之所以叛逃是为了寻求真正的伊斯兰信仰:“华莱士叔叔告诉我,良心是真主在人心中温柔的低语。”就像谢里夫一样,华莱士.穆罕默德也冲向警察和联邦调查局寻求保护。他这样评论经营伊斯兰国度的家族成员:“我知道他们都是不忌讳杀人的狂热分子。”华莱士撰写了一份宣言,讲述了他在伊斯兰国度内部的历程。他相信真主选定了他做一番事业,同时又难以遏制自己的不同看法:“我常常想象自己站在真主面前,祂在我出生之前就把我的名字写在了门后的墙上。自从我记事时起,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和两个姐妹就这样告诉我。”他试图利用这份宣言保护宗教信仰不受掠夺性腐败的侵害。“我恳求你们所有人面对事实,”他告诫全体穆斯林信众们,“你们要是希望维持我父亲的谎言体系,就等于一个人希望拿着昨天他已经吃到肚里消化过的食物充饥一样……”*
*【以利亚的副手之一约翰.阿里在接受《芝加哥捍卫者报》采访时否认了一切关于伊斯兰国度腐败堕落依赖暴力的指控,称其为“血口喷人……捕风捉影……纯粹的谎言。”】
为了最大限度地宣传针对以利亚.穆罕默德的指控,马尔科姆.X聘请了一位精通媒体的律师,名叫格拉蒂丝.托尔斯.鲁特(Gladys Towles Root)。她曾在去年12月指点辛纳屈家族挺过了轰动全国的小弗兰克.辛纳屈绑架事件。鲁特戴着一顶宽大的黑色宽边草帽与两位女性原告以及她们身边的私生子女一起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得到了五花八门的报道。《芝加哥捍卫者报》用巨大的珍珠港字体宣布了原告方面的动作:“指控以利亚.穆罕默德拒绝承担抚养义务的诉讼就此开始”。不少黑人报纸都公然支持伊斯兰国度——“穆罕默德遭受虚假指控”(芝加哥),“黑人妓女指责六十七岁的穆斯林领袖”(洛杉矶)——甚至还有报纸声称华莱士.穆罕默德是因为暂时精神失常才会反对自己的父亲,精神失常的原因则是“他在坐牢期间被注射了来历不明的药物。”此外还有更多的人们忽视了穆斯林世界里的风暴,认为这桩破事分散了人们对民权历史性觉醒的关注。白人媒体的普遍沉默尤其激怒了马尔科姆。他愤愤不平地抱怨道,记者们曾向他承诺过,如果他能为新闻机构提供法律庇护,使其免受诽谤指控,他们就会对他进行报道。可是现在这些记者却权当他不存在。
对马尔科姆来说,亲子鉴定诉讼带来的危险更大于解脱。7月9日,他乘坐单程航班经伦敦飞往埃及。尽管他表示自己预计只会离开一小段时间,但其实他在余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将会呆在国外。《匹兹堡信使报》以大字标题宣布了他的离开:“马尔科姆.X逃命;指控穆斯林性行为不端”。白人报纸则仅仅报道了一个有新闻价值的极端主义者的表面行程:“马尔科姆.X飞往非洲谈判”。《时代周刊》在开罗报道说,马尔科姆“声称他打算让非洲国家元首了解‘美国黑人的真正困境。’”马尔科姆本人略过了宗派生活当中令人困惑的冲突。他的自传只用了短短一句话来描述麦加朝觐过后七个星期当中自己获得的启示以及蒙受的背叛:“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后,我回到了国外。”
正当马尔科姆在洛杉矶那边提起针对以利亚.穆罕默德的亲子关系诉讼时,约翰逊总统让麦克斯韦.泰勒将军宣誓担任了他的新一任驻越南大使。但是7月2日的全国关注焦点还是国会。当天上午,反对派们针对民权法案的抵制终于彻底崩溃了。众议员霍华德.史密斯试图在最后时刻拖延参议院版本的民权法案得到最终通过,或者对其内容加以修改,但是他的抵抗不过是空费气力而已。在走下发言席之前他愤懑而又无奈地宣布:“几分钟后,你们将对这个压迫全体美国人民的可怕工具进行投票。”下午两点零五分,在约翰逊的内阁会议上,多数党领袖卡尔.阿尔伯特打进电话通知总统,“我们已经越过了危险点。”兴奋的总统暂时转向了眼下的政治辩论,打赌艾森豪威尔不会支持孤注一掷、一心反对戈德华特的候选人威廉.斯克兰顿。然后他离开会场,参加了女儿露西的十七岁生日派对,品尝了派对上的柠檬蛋糕,同时让白宫工作人员腾出时间布置场地,好让他在天黑前签署民权法案。
约翰逊决定不能拖到7月4日再签署这份文件。下午六点四十五分,他大步流星地走进白宫东厅,来到了电视镜头与一群显要人物的面前。罗伯特.肯尼迪坐在第一排参议员埃弗雷特.德克森旁边,靠近伯德.约翰逊夫人。马丁.路德.金坐在第二排,靠着劳联-产联主席乔治.米尼,与国务卿迪安.拉斯克以及J.埃德加.胡佛隔着几个座位。
总统将摆在自己面前的完成版本立法称作美国革命的遗产:“一百八十八年前的这个星期,一小群勇敢者们开始了争取自由的长期斗争。”在总统看来,开国那一代的美国人“十分清楚,若是想让自由得到保障,除非每一代人都奋力斗争,从而更新并且扩充这个词的含义。从康科德的民兵到越南的士兵,每一代人在这份嘱托面前都是平等的。”除了这个战争隐喻之外,约翰逊还宣称他为新的民权法奠定了道德领域的基础:“……既然上帝面前人人平等,那么在投票站、教室、工厂、旅馆、餐馆、电影院等等公共服务地点也理应人人平等。”
约翰逊发表了简短的全国讲话:“我的同胞们,我们现在面临考验的时刻。我们决不能失败。让我们堵死这口流淌种族毒汁的恶泉吧。”——然后用七十二支仪式用笔签署了第7152号决议,使之成为法律。签字仪式结束后,约翰逊与司法部官员和八名黑人领袖(包括罗莎.帕克斯和詹姆斯.福曼)一起退到内阁会议室,呼吁民权阵营保持克制,因为执法活动即将迎来全无先例的新局面。黑人领导人决定减少街头示威,认为这些活动眼下没有必要,而且在选举年还可能会“弄巧成拙”。不过还没等到满脸肃穆且面有得色的民权领袖们离开内阁办公室,“考验的时刻”就开始了。总统签署法案之后还不出一小时,亚特兰大之心汽车旅馆的老板就提起了诉讼,认为新法案强迫他接待黑人顾客的条款违反了宪法。同样在亚特兰大,颇受欢迎的匹克里克炸鸡店同样不肯服从新法案,身材矮小的炸鸡店老板莱斯特.马多克斯(Lester Maddox)拒绝将第一批黑人顾客放进门。这场公开对抗使得马多克斯立即成为了白人反抗的象征。日后他还会成为佐治亚州的下一任州长,将自己塑造成为了性情火爆的种族隔离纯真信徒,并且坚称自己当时的立场与种族敌意或者种族高低无关。*
*【出人意料的是,马多克斯成为州长之后围绕种族问题采取了许多相当进步的施政措施,例如支持监狱改革,以及委任佐治亚州第一位黑人州巡警警官与第一位黑人州监狱委员会成员。事实上他在任期间委任的非裔出身政府官员数量超过了以往历届佐治亚州州长的总和。另一方面,他也曾在1968年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之后拒绝下令州政府机构下半旗致哀,并且在这一年的芝加哥民主党党代会上抵制民主党的政策路线偏向民权目标。1975年他在回忆录中追忆了那起促使他走上从政道路的关键事件:“在照片上,莱斯特.马多克斯和他的儿子拿着手枪和镐柄,捍卫着属于他们的财产。这些照片得到了广泛传播,自由主义媒体把我塑造成了种族主义者、偏执狂和煽动者。可是我当时就知道——现在我依然知道——我不仅要保护莱斯特.马多克斯一个人的权利,还要保护每一个公民的权利,包括被我赶出我的店铺的那三个人的权利……”】
大多数南方政客都敦促南方白人公民们至少要勉强服从法律。乔治亚州参议员理查德.拉塞尔宣称,“既然法律存在,就必须得到遵守。”路易斯安那州参议员艾伦.伊伦兰德(Allen Ellender)也表示:“国会制定的法律必须得到尊重。”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可见的公开种族隔离在南方各地纷纷崩坏,一幕幕先锋好戏随之上演——通常这类戏码都是预先沟通之后精心安排的结果,为的是控制相关各方的不安情绪。总体和平的派系调整成为了令人欣慰的全国性新闻主题,至于莱斯特.马多克斯这样引人注目的例外以及对于新法律更深层应用的担忧则充当调剂。有谣言称好莱坞演员杰克.帕兰斯和他的家人在阿拉巴马州的塔斯卡卢萨市护送一名黑人走进了一家电影院,导致一群暴徒冲进电影院要找帕兰斯算账,幸亏当地警方及时赶到将帕兰斯一家救了出来。7月2日晚,密西西比州州长保罗.约翰森举行了一场郁郁寡欢的新闻发布会。他预测新法律的迅速实施“可能导致大量的内乱”,并且建议该州的商业领袖不要遵守这项法律。有记者问及在内斯霍巴县失踪十一天的三名民权义工,致使州长勃然大怒——“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这几个人已经被杀了”——并警告称这起事件将“为林登.约翰逊带来非常恶劣的后果。”
非学委主席约翰.刘易斯于7月3日星期五抵达格林伍德的夏季项目总部参加选民登记宣传活动。当时总部里面洋溢着乐观主义气氛,许多人都相信民权运动必将大获全胜,以至于有一位当地黑人女性前往法院申请选民登记的时候冒失地将登记员玛莎.兰姆太太(Martha Lamb)直接称作“玛莎”。(“我觉得除非兰姆夫人被赶下台,否则这个女人怕是别想投票了。”一名暑期志愿者在家书当中坦率地写道。)私下里,刘易斯加入了员工们关于运动路线的辩论:此前鲍勃.摩西发布了异常严厉的训令,主张夏季项目的内容绝不包括对新法律进行任何测试。尽管许多人都想当然地认为民权阵营一定会趁着新法律出台借机发难,民权阵营内部也充满了热情,但是摩西依然坚持既定的运动政策:目前仅仅是夏季项目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密西西比州火冒三丈了,这时候为了在汉堡店或者图书馆推行种族融合而进行静坐示威,必将招致格外严厉的镇压,结果只会得不偿失。当前格林伍德已经封锁了最具吸引力的示威目标:一切公共游泳池都关门了,无论是白人专用的还是黑人专用的。
异见者们都抱怨说摩西对于长期政治工作的不懈关注过于理性,眼下毕竟还是高兴的时候。各地的好消息正在纷纷传到格林伍德。远在佛罗里达州圣奥古斯丁,向来强硬的企业主们一致投票同意接受黑人顾客。在佐治亚州奥尔巴尼——两年前马丁.路德.金曾经参与过这里的反种族隔离斗争并且败走麦城,只得抽身止损——塞缪尔.威尔斯牧师(Samuel Wells)为全城第一批种族融合用餐举行了祝福。在克里斯托餐厅,老板恶意地往奶昔里撒了盐,甚至就连威尔斯牧师本人随后也在郊区的胜利俱乐部餐厅用餐时遭到逮捕,但是这点小事并未影响总体的庆祝氛围。一个由协进会头面人物组成的跨种族代表团从纽约出发来到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先后下榻了两家当地一流酒店——海德堡酒店与爱德华国王酒店——为这两家酒店创下了种族融合的先例,也登上了全国媒体的头条新闻。* 领导大会也在伯明翰召开了旨在研判新形势的会议。十五个月之前,马丁.路德.金在这座城市的街头遭受了逮捕。现在他则与三十六名同事一起登记入住了国会大厦酒店,并且得到了前台的礼貌接待。“白人的表现就好像他们打算通过民权法案做正确的事情,”安德鲁.扬充满乐观地写道。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杰克逊市的罗伯特.E.李酒店在前门上贴了标语:“出于绝望而关门停业——抗议民权法案违宪。”作为一家私人俱乐部,酒店管理层在闭门期间举行了一场特别会议,邀请整个密西西比州立法会全体成员参加,并且免费为参会人员提供食宿。会议的目的是将州立学校体制转变为实行种族隔离的俱乐部体制,但事实证明这个目标大得有些不切实际。】
在危机会议上,年轻的同事们提醒摩西,非学委在密西西比州最初的吸引力来自1961年自由乘车者的直接行动,当年自由乘车者们曾经因为乘坐种族融合的长途车而被关进帕奇曼监狱遭受殴打虐待。现在形势已经大有好转,非学委没理由反而自缚手脚。曾经的自由乘车者斯托克利.卡迈克尔感到左右为难。一方面他实在难以割舍示威游行当中视恐惧如无物的气概,另一方面他又十分尊重摩西的意见——正是摩西任命他担任了三角洲地区各县的夏季项目主任。卡迈克尔在民权阵营里的形象基础是面对危险时无忧无虑地开玩笑的习惯——“我不担心有人拿枪指着我,就怕他拿着枪哆嗦。他要是害怕,那我也难免跟着害怕。”——因此当他第一次向其他人传达摩西的要求时几乎要哭了出来。在这次集会上,他劝说志愿者们做出让步,即使现在已经有了新法律撑腰,也要暂缓在公共场所反对种族隔离。闻听此言,台下听众一个个无不垂头丧气,还有人担心非学委可能就此锐气尽失。对此卡迈克尔只能争辩说,如果没有当地运动阵营充分且深思熟虑的支持,格林伍德的黑人肯定不敢反对种族隔离。
格林伍德总部里面有一位名叫西拉斯.麦吉(Silas McGhee)的志愿者,此人时年二十一岁,高中毕业刚刚一年,思想十分独立。卡迈克尔在台上讲话的时候他并不在总部。他同意他的公民学老师的观点,即《权利法案》与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已经充分保障了美国公民的平等权利,此后的任何民权立法都是在隔靴挠痒。尽管如此,在避开了运动会议之后,他还是在7月5日这天从位于布朗宁的家庭农场步行三英里来到市中心的水晶烤肉店,却发现这家店铺打烊了。失望之余,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径直步行来到了莱弗洛尔剧院,想看一场周日日场电影。
售票员一看见这位黑人小伙就紧张地跑去找到经理商量起来,经理最终决定卖给麦吉一张票。麦基走进漆黑的剧院里,很快就吸引了一帮捣乱分子。有人冲他起哄,有人弹他耳朵,有人往他身上扔零食,还有人干脆想用拳头招呼他,迫使他不得不逃进经理办公室避难。闻讯赶来的警察对麦吉虎视眈眈,认定他是在存心捣乱,背后必有阴谋主使。麦基好说歹说才让警察相信他真的就只想看场电影而已。随后他搭乘巡逻警车回到了家里,家里人看见他从警车里钻出来的景象无不吓得大惊失色。他的哥哥们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去,麦吉回答说:“我走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我就直接去了。”母亲劳拉进一步质问他这番担惊受怕是否值得,麦吉答道:“其实不太值得,妈妈。我真不太喜欢(喜剧影星)杰里.刘易斯的片子。”虽然塞拉斯.麦吉并不想成为民权运动的招牌人物,但他在莱弗洛尔剧院的经历还是在密西西比三角洲地区引起了轰动,以至于这一周过半的时候艾伦.亨利邀请他在克拉克斯代尔的协进会分会上发表了演讲。在格林伍德,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和萨姆.布洛克也将这新晋名人招募到了麾下,一方面赞扬他做出榜样,同时又不鼓励其他人也去进行类似测试,因为夏季项目要求参与者们保持克制,尽管这样做很痛苦。
约翰.刘易斯向东来到了阿拉巴马州的塞尔玛。自去年10月的自由日游行以来,当地的小规模民权运动一直在教堂圣所的脆弱庇护下秘密进行,提供教堂的支持者是天主教传教团的莫里斯.奥莱神父(Maurice Ouellet)。扫盲教师、选民登记义工以及非学委的几名流动工作人员(伯纳德.拉法耶特的继任者)在公共场合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免与其他种族接触或交往,在寻求外界帮助的时候也极其谨慎。(塞尔玛扫盲项目的负责人玛丽.瓦雷拉(Mary Varela)在写给领导大会的安德鲁.扬的信中写道,“回信请使用没有标记的普通信封。”)7月4日星期六,四名来自北方大学的扫盲志愿者打破常规,在实行种族隔离的“口渴男孩”汽车餐厅庆祝新民权立法的通过。警报很快响起,达拉斯县警长吉姆.克拉克提着一根电牛棒闯进餐厅,抬手一棒就戳在了四名志愿者之一塞拉斯.诺曼(Silas Norman)的后背上,权当自我介绍——塞拉斯.诺曼的妹妹就是日后享誉国际的女高音歌手杰西.诺曼。
那天下午,四名扫盲志愿者被拖进了监狱,他们的汽车也遭到了扣押。当天下午,在塞尔玛的两家电影院里,同情这四位志愿者的人们纷纷离开放映厅二楼的黑人区,涌入了一楼的白人区。这种违反种族隔离的行为反过来又在白人中间引发了一阵集结警报(“威尔比电影院里有黑鬼!”),克拉克警长将黑人观众赶出去之后关闭了两家电影院。周日晚上,AME 锡安礼堂举行的弥撒大会吸引来了大批参与者,将这座教堂挤得水泄不通。克拉克警长认定会众们是在聚众闹事,于是派遣五十多名代理警长用催泪瓦斯和警棍驱散了会众们。约翰.刘易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了塞尔玛。
7月6日星期一上午,刘易斯在指定的一天带领七十名有志完成选民登记的申请人前往法院。克拉克警长的副手们把他们赶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赶走了跟随他们的记者与二十名打了退堂鼓的申请人,然后逮捕了刘易斯与剩下的五十名坚决要求进行登记的人们。据《纽约时报》报道:“这批黑人被押往五个街区的监狱。警官们反复用电牛棒戳刺他们,他们则不断地歌唱着‘自由之歌’。”拉尔夫.阿伯纳西牧师在周二离开伯明翰领导大会会场,驱车来到塞尔玛,向当地人承诺马丁.路德.金将会全力支持他们举办弥撒大会,这将是塞尔玛接下来六个月里的最后一次弥撒大会。克拉克警长向詹姆斯.A.海尔法官(James A. Hare)递交了一份自己签字的投诉书,其中点明了非学委、领导大会以及四十一名民权运动领导人的姓名,包括约翰.刘易斯、阿梅利亚.博恩顿、L.L.安德森牧师、玛丽.瓦雷拉、塞拉斯.诺曼以及扫盲教师玛丽.福斯特。法官审阅完毕之后随即颁布了一项禁令,禁止上述组织或个人支持举行“三人或以上的公共场所集会”。民权阵营刚刚体味了片刻浮于表面的乐观情绪,随即又陷入了坚不可摧的种族隔离罗网。塞尔玛当地主要报纸赫然打出头版标题:“华莱士州长宣称新法律是骗局”。接下来的文章强调了华莱士的最新话术:“自由主义正在摧毁美国的民主。”
7月3日,哈罗德.德沃尔夫从波士顿写信给马丁.路德.金,表示自己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去游说了一下白宫工作人员。德沃尔夫教授发现李.怀特以及其他约翰逊总统的助手们正在努力促成圣奥古斯汀跨种族委员会成为现实,尽管成立委员会的说辞起初只是布莱恩特州长用来以拖待变的小手段。而且在教授看来,圣奥古斯丁的商家正在积极适应新法律的要求,这一迹象表明“整个自由运动的主要目标之一在圣奥古斯丁似乎快要实现了。”然而此时在佛罗里达州,反对派却抓住了主动权,彻底撕碎了新法律的颜面。7月4日晚,三K党再次在圣奥古斯汀游行。第二天星期日,一队种族隔离主义者赶跑了几个走近餐厅的黑人之后仍嫌不过瘾,又在当天下午来到马坦萨斯湾的栈桥上袭击了若干户正在这里钓鱼的黑人家庭。他们抡起自行车链条充当凶器,围攻了六名黑人,其中有一个年轻人的背部被划开了一道需要缝四十针的大口子。然后他们又向另一位试图逃跑的黑人扑了过去,此人情急之下跳进海里才得以脱险。直到这一周周四,测试新法律的人们才壮着胆子出现在了市中心。詹姆斯.布洛克信守诺言,终于将黑人顾客放进了蒙森汽车旅馆。胡斯.马努西则在旅馆门前拉起了警戒线,上面挂着邦联旗帜以及标语牌“黑鬼在此吃饭”。不到一周,李.怀特就告诉约翰逊总统,圣奥古斯丁的大多数守法企业都重新实行了种族隔离,“声称他们感到害怕”。
在哈蒂斯堡,劳伦斯.盖奥特设计了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强调自由之夏项目应该保持独立,不要一门心思总盯着种族隔离公共场所:他打算在7月4日国庆节这天举行一次节日野餐。这一天恰逢星期六,中午过后(尽管这天是国庆节,弗农.达默尔仍然要求上午必须干活),占地四百英亩的达默尔农场变成了近二百名民权义工的聚会场地,其中包括从刚刚在孟菲斯结束了培训课程、乘坐长途车赶过来的最后几名自由学校教师。来自北方的志愿者们原本已经做好了陷入恐怖与贫困的心理准备,不成想却碰上了一场举目所见都是自己人的庆祝活动。人们一起乘坐干草车,一起玩游戏,一起听音乐,一起饱餐丰盛的炸鱼与西瓜——这里的西瓜质优量大,密西西比州当地人根本懒得拿刀切,直接磕成两半之后就用十个指头掏着鲜红的瓜瓤往嘴里送。有些新来者高兴地松了口气,其他人则依然觉得有些局促。来自纽约的斯坦利.齐布尔斯基(Stanley Zibulsky)一开始还以为本次派对的东道主弗农.达默尔是白人,后来才知道情况并非如此。这一事实彻底搞乱了他来到密西西比州之前灌输了一脑子的安全准则。齐布尔斯基在派对现场与许多人握了手,还小心翼翼地拆分了一条在他看来造型十分奇怪、被当地人叫做鲻鱼的炸鱼,一边吃一边木然地看着其他运动老手们不小心捅娄子:有一位胆子特别大的非学委义工名叫道格.哈里斯(Doug Harris),此人爬上一辆运送干草的拖拉机,一不小心就开到了达默尔农场的无形庇护界限以外。齐布尔斯基在密西西比州的第一个晚上睡在维多利亚.格雷家的地板上,他身边守着一位怀抱猎枪的警卫员。在接下来的整整十三天里,齐布尔斯基由于恐惧过度而始终没能解过大手。
哈蒂斯堡的自由学校原本计划招收大约一百名青少年,但周一却挤满了六百多名学生,年龄下到八岁,上到八十二岁。造成如此局面的部分原因在于维多利亚.格雷确实很擅长招生,之前正是她为塞提玛.克拉克的领导大会公民学校成功完成了招生工作。这么高的师生比例让紧张的暑期志愿者们感到挠头,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具有传统教学经验的教师。有一位老师教授的课程是民权运动简史,可是学生们全都没听说过最高法院的布朗案裁决。芝加哥大学的理查德.凯利(Richard Kelly)与杜鲁门政府陆军部长的女儿保拉.佩斯(Paula Pace)各自拿到了一份非洲历史必读书目,在第一次上课之前争分夺秒地阅读起来。有一位学生在基础公民课上将“市长”(mayor)这个词理解成了“母马”(mare),致使课程进度打了个趔趄。一位犹太志愿者在课堂上遭到了学生们的责难:有几个刚到学龄的小孩子坚持要摸摸他的头,否则就不肯听课,因为牧师一直告诉他们犹太人的圆顶小帽下面藏着恶魔的犄角。
公民学校的老师们都会提一个问题:“道路从何而来?”这个问题的用意本来是为了引出公民身份与投票的实际意义,但是学生们却总会异口同声地给出只有一个单词的答案:“上帝。”然后课程就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漫长神学讨论的岔路。尽管学生们经常不按套路出牌,但是老师们依然发现讨论任何话题都有助于打破师生之间的藩篱。一些老师放弃了原本的讲义,转而在课堂上组织起了歌曲演唱、戏剧排练、经历分享以及辩论。有一个班级找来一辆大众牌巴士车充当只允许白人进入的餐厅,用来测试学生们的应对。一番即兴表演之后,有人批评让黑人男孩扮演警察不够现实,也有人担心暑期志愿者还没赢得学生们的足够信任就去扮演种族隔离主义者的“角色”会导致学生们的抵触情绪。在炎热的夏天,其他老师在户外集会,用留声机播放了康提.卡伦(Countee Cullen)、玛格丽特.沃克(Margaret Walker)和兰斯顿.休斯的诗歌朗诵,学生们忍不住对这些诗歌评头论足,并且创作了大量即兴诗歌。满面肃然的志愿者巴林顿.帕克三世(Barrington Parker III)是一位率先打入司法界的黑人法官的儿子,他在向班上那些未经训练的民间诗人致敬时,情绪激动地说道,他们的表达“远比我们这个社会惯于视为文化的东西更加深刻。”
在哈蒂斯堡的五所自由学校周围经常会有不怀好意的汽车一掠而过。每天都有关于事故的报道。7月6日星期一,在墨西哥湾东南六十英里处的莫斯点,劳伦斯.盖奥特正在一场选民登记集会上发表演讲,突然枪声响起,年轻的杰西.梅.斯托沃斯(Jessie Mae Stallworth)被狙击手打伤。(“我看到一名女性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一名暑期志愿者写道。“她一动不动,看上去活像一尊雕像,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八个受过专门训练的志愿者将民权运动带到了哈蒂斯堡以西约六十英里的麦库姆,这还是自从1961年赫伯特.李遇害以来的第一次。*7月8日周三夜里,有袭击者驾车驶过志愿者的“自由之家”并且朝向建筑投掷了炸弹,将项目负责人柯蒂斯.海耶斯炸得人事不省,斯坦福大学志愿者丹尼斯.斯威尼也被炸成了脑震荡。同样是在周三这天,一群代理治安官在哈蒂斯堡逮捕了罗伯特.比奇牧师,罪名是一条技术性指控:比奇签发了一张小额个人支票,这张支票虽然可以承兑,但在结算过程中“作废”了一小段时间。
*【7月5日,罗伯特.摩西带着明显的恐惧神色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派遣暑期义工前往麦库姆地区也算是了结了一桩民权阵营拖延已久的心事:要么无视那里的黑人,要么“与他们分担恐惧”。】
民权阵营在J.C.费尔利的电视修理店后面搭建了一处临时营房,地板上铺着床垫,淋浴间里挂着橡胶水管。比奇负责监督前来朝圣的外地神职人员。自今年1月的哈蒂斯堡自由日以来,这些神职人员每周都会轮班来到哈蒂斯堡支持示威。7月10日星期五,种族隔离主义者挥舞着拳头与铅管伏击了比奇手下的一名志愿者,时年五十一岁的阿瑟.莱利维尔德拉比(Arthur Lelyveld),此人来自克利夫兰的费尔芒特会堂。头破血流的莱利维尔德试图沿着一条铁轨逃离现场,但是袭击者开着卡车折返了回来,又把他打了一顿,致使他与斯坦福大学的两名夏季志愿者不得不接受住院治疗,其中一人手臂骨折。袭击者后来被判处罚款与缓刑。当地白人报纸强调这些袭击者全都不是哈蒂斯堡本地人,而是住在县界线对面的柯林斯镇。
在密西西比州南部,夏季项目与暴力迫害相互纠缠的螺旋式上升仍在继续,与此同时并没有人在这里检验新民权立法的效力。麦库姆计划幸存了下来,还开办了一所有三十五名学生的自由学校。尽管锡安山浸信会和其他两座黑人教堂在一周内遭到破坏,但这所学校的学生人数仍在增长。(“七十五名学生在两天内遭到炸弹袭击的第二所教堂门前的草坪上听课,孩子们则在废墟里玩耍,”一名志愿者记录道,“乐观情绪随处可见。”)志愿者丹尼斯.斯威尼和一位来自全国教会委员会的来访白人牧师试图与麦库姆的白人社区进行沟通,但是最终取得的唯一一项成绩就是摧毁了当地一对白人夫妇的社交根基。这户人家的妻子名叫玛尔瓦.海夫纳(Malva Heffner),丈夫名叫瑞德.海夫纳(Red Heffner),紧张不安的夫妻二人同意听一听民权阵营的说辞。可是不成想海夫纳家附近还有一个名为“帮您办有限公司”(Help, Inc.)的民间武装团体。7月17日,斯威尼来到海夫纳夫妇家登门拜访,可是宾主双方刚刚坐下来还没说几句,帮您办的人马就把海夫纳家的住宅团团包围了起来,迫使斯威尼不得不匆匆离开。接下来帮您办又针对哈夫纳夫妇展开了跟踪与骚扰,毒死了他们家的腊肠狗“福斯塔夫”,并且鼓动街坊四邻毫不留情地排斥海夫纳一家,迫使海夫纳夫妇不得不在9月5日永远放弃了密西西比州的故居。海夫纳一家原本在麦库姆生活得相当体面。瑞德曾经为林肯保险公司工作,还在1963年获得过年度最佳推销员的殊荣。玛尔瓦的父亲曾经是州长当年从事法务工作时候的合伙人,她的女儿还曾经摘下过上一届密西西比州选美小姐的桂冠。可是到了被迫搬家的前夕,瑞德已经走到了破产的边缘,玛尔瓦的声望也荡然无存。她哀叹道:“当我去市中心的时候,那些我认识了一辈子的熟人打量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感染了麻风病一样。”
瑞德.海夫纳当年是在麦库姆以北的格林伍德上的学,同学之一正是头号种族隔离主义者、杀害梅德加.埃弗斯的嫌犯拜伦.德.拉.贝科威茨。7月15日在格林伍德的弥撒大会上,斯托克利.卡迈克尔重演了他最近一次被捕的场景。“我说,‘没错,黑鬼除了赌博和喝酒什么也不会,但这是谁教给我们的呢?’”他顽皮地回忆起他怎样先发制人地使用了“黑鬼”这个词来抵消逮捕他的警察对他的辱骂。满场听众被他逗得哄堂大笑,他趁机劝导鼓励听众们第二天早上参加格林伍德的第四个自由日。但他的情绪突然又变得阴郁起来,告诫大家千万要小心危险。“谁都别玩悬的!”他高声喊道。选民登记纠察线上的人一个个被点名,以便为接下来的入狱做准备。热情的新来者们欣然欢迎这项任务,将其当作荣誉,卡迈克尔把他们笑话了一通——“你们尽管去,反正我不去。”——但是到了第二天,情况却超出了他的预料。在法院门前,民权活动者们原本十分紧张,不过紧张情绪逐渐被愤怒与激昂取而代之,最后有人发出了即兴的呼吁,要求更多志愿者站出来填补监狱,运动领袖们随即挺身而出。格林伍德警方撕毁了“一人一票”的标语,带走了一百一十一名纠察队员,其中包括卡迈克尔与十三名夏季志愿者。
西拉斯.麦吉在马路对面观看了自由日示威的戏码,同时心里仍然放不下在莱弗洛尔剧院看完一部电影的念头。在格林伍德这样的小镇上,他现在已经成了名人,以至于三名三K党徒在他独自回家的路上认出了他。他们偷袭了麦吉,用枪将他逼上了他们乘坐的卡车,并且发誓要给他一个教训。三名三K党徒们将麦吉押进一座施工工棚,然后就冲着他围攻了上来,两个人手拿铁锹,一个人拿着一块长条木板。惊慌失措的麦吉冲向其中一个人,与此人一起摔倒在地扭打起来。麦吉想要爬出工棚,这名党徒则死死抓住他的一只脚踝不松手,冲着另外两个人大喊:“打他的头!”其余两人抡起铁锹冲着麦吉一顿猛砸,麦吉用另一只脚蹬开了抓着他的那名党徒,然后一路冲回市中心,逃进华盛顿街的一处临时联邦调查局办公室,躲进电梯里面,这才瘫倒在地。根据最新的民权立法,探员们跟着他前去逮捕了这三名三K党徒——这种事在密西西比州还是第一次。当晚在格林伍德麋鹿休息厅,塞拉斯.麦吉闹出来的新事件更是成为了鼓舞人心的故事。
随着激动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原本的弥撒大会变成了员工会议。会议进行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即将放亮的时候,参会人员还在纠结现在该怎么办。宝贵的人力资源如今纷纷被关进了监狱,为了将这些人保释出狱还需要分散更多的时间与精力。(这次的百余名被捕人员被关押了六天才重获自由)”一位被迷住了的志愿者在家信当中写道:“戴着无边便帽的牧师詹姆斯.贝弗尔……是金的得力助手,比金更强十倍。”贝弗尔提醒联组委的工作人员,在密西西比州组织入狱游行相当于漫无目的的自我惩罚——“除了耗费几千美元的保释金预算,什么效果也起不到”——他还设法将撤退包装成了大胆无畏之举。贝弗尔相信他们应该把自己的困境直接反映给当地民众,并敦促他们让支持者远离监狱,专心推进夏季项目。“贝弗尔说出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里听到过的最好的意见,”这位志愿者总结道。
马丁.路德.金在7月16日晚上回到了圣奥古斯丁。他在一次弥撒大会上带着一丝遗憾回忆起了十七天前离开时的情景:“商人们在我们离开之前说过,他们愿意遵守民权法案,我们对此非常高兴,这样的表态代表了一定程度的进步。我对自己说,也许圣奥古斯丁确实正在接受自己的良心。”接下来金又回顾了自己走后当地的局势。总体来说圣奥古斯丁的种族融合情况并不如人意,充满了暴力、挫折以及好坏掺杂的结果。三天前,邮递员亨利.吐温(Henry Twine)试图与不老泉附近的棕榈树汽车旅馆的老板讨论一下种族融合问题,结果一帮赤膊年轻人包围了他的汽车,从车窗伸进胳膊来打他,还费尽力气想把他从车里面拖出来,吐温用胳膊死死地勾住了方向盘,这才躲过一劫。*芝加哥熊队的橄榄球明星、林肯维尔最珍视的土生子弟“驰骋”威利.加利莫尔(“Galloping” Willie Galimore)入住了庞塞德莱昂酒店的一间套房,实现了低调而又奢华的种族融合。在三K党纠察线够不着的地方,他用客房服务提供的香槟酒与朋友们一起庆祝。*
*【几天后,精神与体力都恢复过来的吐温再次来到了棕榈树餐厅。餐厅内外的旁观者们虽然分裂成了立场截然相对的两帮人,但是情绪却都同样紧张。所有人都眼看着吐温在棕榈树餐厅里坐了下来。经理试图息事宁人,把他点的饭菜用打包袋装好了让他拿出去吃。见此情形,几名黑人厨师扯下围裙往地上一扔就昂首阔步地离开了灶台,其中一人说道:“你以为这是倒垃圾呢?”】
*【还是在这个7月,加利莫尔不慎在熊队夏季集训营附近死于车祸。】
在蒙森汽车旅馆,詹姆斯.布洛克再次变卦,又将黑人顾客挡在了门外。(7月16日,一队测试人员来到蒙森旅馆门前,布洛克警告他们:“不要回头看,你们身后有四个三K党坐着卡车刚刚过去。”)布洛克与胡斯.马努西达成了停战协议。但是来自佛罗里达州以外的三K党徒们还是赏了蒙森旅馆一记燃烧弹。布莱恩.辛普森法官很快就命令布洛克重新施行种族融合,无论面临怎样的威胁。在帕皮海鲜餐厅,愤怒的白人顾客突然袭击了一支由四名测试人员组成的团队。联邦调查局探员在发给总部的报告中写道:“一名黑人融合人员冲出帕皮餐厅跑进树林里,失踪了大约两个小时,直到佛罗里达高速公路巡逻队找到了他。”
金派遣领导大会的律师回到辛普森法官的法庭,要求法官根据新法律予以援助。他表示希望能与市政当局继续谈判,但同时也发誓将会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要求何西阿.威廉姆斯重新发动示威游行。用他的话来说,“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无法回头了。”即便如此,金的注意力依然更侧重于国家政治层面。他告诉圣奥古斯丁的人们,他将会非常珍惜约翰逊总统7月2日送给他的钢笔:“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废除奴隶制那样……就好比亚伯拉罕.林肯签署《解放宣言》的那一刻。”但是与此同时金也意识到,进步的历史转折点正在受到反动的历史转折点的威胁。这一天他在圣奥古斯丁发表的大部分言论针对得都是巴里.戈德华特参议员在同一天获得共和党党内总统竞选人提名这件事:“虽然戈德华特本人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但他阐明了一种能够支持与安慰种族主义者的哲学。他的候选人资格与理念将会成为一把保护伞,为形形色色的极端分子提供庇护。”
美国政坛沿着肤色界线经历了一连串震荡。金这一次回到圣奥古斯丁之前参加了在加州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四年前金曾在民主党政纲草拟委员会面前作证陈述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的详情,如今他又在共和党政纲草拟委员会面前阐述了美国社会正在经历的“深刻且富有革命性的变化”。他警告共和党,自由运动离不开两大政党的合作支持,假如任何一方抽身而退,必将导致“祸乱全国的灾难与冲突……如果林肯的政党在《解放宣言》生效大约一百年后却未能在施政纲领当中严正承诺要全力推行民权法案的一切组成部分,那将会是历史性的悲剧与讽刺。”金进一步提出了两点意见:首先,有很多人正在因为试图行使投票这样的基本权利而遭受恐怖袭击,金则敦促共和党支持对于这些人的有效保护;其次,金主张出台一部《弱势群体权利法案》,用来“测试未来十年的走向”,这部法案应当效仿《退伍军人法案》,旨在帮助一切种族出身的贫困人口克服偏见与自动化带来的双重负累。
在那一周里,联邦调查局特工照例监听了金的酒店客房。调查局总部的官员则建议在金的办公室里再安装四个窃听器,这样一来窃听器的总数就达到了七个。与此同时,胡佛终于架不住白宫精心安排的吹捧攻势,搭乘约翰逊总统的专机来到了密西西比州,为的是在这里开设一处永久性的联邦调查局分局。他于7月10日星期五抵达密西西比,一落地就遭遇了一场热火朝天的记者招待会。他在招待会上称赞密西西比州的总体犯罪率并不高,并将联邦调查局的到来称作无伤大雅的行政调整。虽然胡佛与密西西比州州官员私下里同意针对三K党背景的暴力行为进行有限的合作,但他们在公开场合却心照不宣地回避了种族冲突话题,而是跳起了友谊的小步舞。杰克逊市长艾伦.汤普森热情地欢迎了胡佛:“我非常高兴你能来这里!”约翰森州长更是试图让胡佛感到宾至如归。他带领胡佛来到州立法会大厅,伸手指向天花板上,向胡佛展示了写在天花板上的格言——“Dieu et les Dames”/“上帝与美女”,这是胡佛当年上大学时参加的卡帕-阿尔法兄弟会的座右铭。有记者问及联邦调查局关于夏季项目的立场,胡佛就此作出了措辞严厉的声明,声称他的部门“不仅绝对没有、也肯定不会保护民权工作者”。这句话登上了多家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杰克逊号角-凭证报》赞同地指出,“胡佛不肯批评约翰森州长的声明,即该州应该拒绝遵守新的民权立法。”
尽管胡佛手腕娴熟地迎合了密西西比州当局,但是他的另外一些举动与言论却并未因此就逃过当地人的注意。例如7月10日当晚他下榻在了杰克逊市的烈日黄沙酒店,这里是杰克逊当地为数不多的几家接受种族融合的汽车旅馆之一。此外他还坦率地同意了一位记者提出的假设,即人们必须推定三名失踪三个星期的民权工作者现已死亡。在满腹狐疑的密西西比人看来,胡佛的此类言行虽然看似仅仅略微触犯了种族隔离主义者们的自负,但是却明白无误地揭露了他的实际目标。《默里迪恩星报》指责道,胡佛在密西西比州部署联邦调查局的力量只会助长“联邦政府围绕着三名民权工作者的失踪而折腾出来的各种无事生非之举。”这家报纸还指责约翰逊总统试图“向联组委证明自己是他们的忠实奴隶”。一位州参议员谴责新一轮的联邦“占领”是针对本州的“蓄意侮辱”。愤怒的评论家们敦促当地公民三缄其口并且尽量回避联邦调查局的调查人员。有人这样写道:“现在有这么多联邦调查局探员在本州嗅来嗅去,我们全都应该睁大眼睛,闭上嘴巴。”
胡佛视察了他在本周二要求设立的联邦调查局密西西比州新总部,视察结果还算满意,没发现有什么弄虚作假的地方。胡佛的手下人们算是通过了他们的第一场测试。刚刚走马上任的密西西比分局特别督办名叫罗伊.摩尔(Roy Moore),星期五这一天他昼夜不停地疯狂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声接一声地冲着手下人高声吼道:“别怕花钱!钱不是问题!”好几队探员租下了杰克逊第一联邦大楼的两层空间并且摆满了办公家具,一眼看去完全可以充当功能齐备的州一级联邦调查局总部并且让主持落成典礼的胡佛脸上有光,尽管办公室里的文件柜全都空空如也,裸露的水泥墙全靠隔墙板的遮挡才不至于暴露在外。约瑟夫.苏利文探员随后提交了一份关于他在内霍巴县搜寻三名失踪人员的情况报告。胡佛看过报告之后表示认可,但随后从华盛顿跟着胡佛一起飞过来的助理们却责备苏利文不该在局长需要睡眠的时候提供太多不必要的细节。当天晚上,新成立的分局接到了好几通威胁电话,电话另一头发誓要在第二天早上射杀胡佛。在威胁者们看来,胡佛曾经是他们眼中的英雄,如今却成了出卖州主权的叛徒。同样还是这几位来自华盛顿的助理决定犯不上为了这点小事就将胡佛局长叫醒。他们只是在第二天悄悄加强了胡佛身边的保安力量,不事声张地将胡佛从烈日黄沙酒店转移到了机场。星期六的《杰克逊号角-凭证报》报道称:“胡佛离开本州/黑人教堂被烧毁”。但是密西西比州今年夏天的第九次黑人教堂遇袭事件只是这个周末的混乱局面的脚注之一。早在胡佛抵达华盛顿之前,他的办公室就记录了沃尔特.詹金斯与林登.约翰逊打来的三个紧急电话,来电的目的是向他询问一场天亮之前发生在佐治亚州的伏击事件的详情。
7月10日周五午夜时分,正当胡佛在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的烈日黄沙酒店熟睡的时候,一批陆军预备役军官在佐治亚州班宁堡军事基地完成了为期两周的夏季训练,纷纷离开基地打道回府。其中有三位彼此熟识的黑人军官——分别是约翰.霍华德中校(John Howard),查尔斯.布朗少校(Charles Brown)以及勒穆尔.佩恩中校(Lemuel Penn)——觉得在佐治亚州过夜太不安全,因此决定连夜驱车赶回华盛顿特区。三人同乘一辆1959年版的雪佛兰开上了172号高速公路,一路无事地开到了佐治亚州科尔伯特市附近。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黑暗与浓雾笼罩着四周。另一辆汽车悄然插到了他们的侧面,两车间距约有三四英尺。骤然间砰砰两声巨响,从这辆车里喷射出了两发点一二口径的霰弹,粉碎了雪佛兰驾驶座一侧的前后两扇车窗。霍华德中校正躺在后座睡觉,一发霰弹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穿透了他的手提箱之后又打穿了挂在后座远侧衣架上的军装。正在副驾驶座上打盹的布朗少校被枪声惊醒,发现驾驶座上的佩恩中校扑倒在方向盘上,颈部和头部严重受伤,已经中弹牺牲。布朗好容易才将摇摇晃晃的雪佛兰停在路边,然后透过大雾看到本来已经冲到前方的袭击车辆似乎调转车头又开了回来。他与霍华德赶紧将佩恩的遗体从驾驶座上搬开,然后驾驶着雪佛兰飞也似地冲上公路,试图摆脱追击。但是因为车速太快,他们一不小心冲出了路堤,汽车也仰面翻倒了过来。
周六下午,胡佛乘坐的飞机在纽约转机,一下飞机他就接到了关于这起袭击事件的通报。他立刻命令副局长约瑟夫.卡斯珀(Joseph Casper)结束在桃金娘海滩的休假回来报到。卡斯珀从纽瓦克、纽约以及华盛顿征召了增援部队赶赴佐治亚州,在周六这天进行了连夜走访调查。到了星期天,联邦调查局呈交给白宫一份初步报告,认为有五名来自佐治亚州雅典市的三K党徒“十分可疑”。探员们已经散布消息说,“为了得到可靠情报,联邦调查局愿意支付巨款。”他们还在用磁铁在案发地点附近的布罗德河里来回拖曳,希望能找到涉案的霰弹枪。胡佛在佩恩案件的备忘录上批示道:“全力侦办。”
胡佛在周日这天与约翰逊总统通了电话,这次是为了在密西西比州纳奇兹响起的另一道警报。在密西西比河上游的河口处,一位名叫詹姆斯.鲍尔斯(James Bowles)的渔民发现了一具只剩下半身的死尸。死者显然是一名年轻黑人男性,尸体严重腐烂,双腿绑在一起。成群记者迅速蜂拥来到现场以及距离现场以东一百英里的默里迪恩,以防这就是詹姆斯.钱尼的遗体。《芝加哥捍卫者报》扯着嗓子打出了头版头条:“密西西比州寻获无头尸体。”
到了星期一,约翰逊总统打电话给罗伯特.肯尼迪,请他就佩恩案件的调查提出建议(“这事也太操蛋了,你说是不是?”)。司法部长则向总统回馈了一条坏消息:密西西比州民权义工失踪案依然没能取得突破,因为周日发现的那具残尸“显然不是三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不过罗伯特承认这条消息并非来自联邦调查局。事实上,他反过来请求总统“帮助我们与联邦调查局合作……因为我们现在要想掌握情况基本只能靠看报纸。就好比说这次的死尸吧,该死的,具体情况我们还真就不知道。”约翰逊放下电话之后还没来得及与胡佛核实情况,白宫助手们就冲进椭圆办公室给总统报信:电视报道称搜索队在珍珠河里发现了第二具浮尸,初步确定是钱尼。
总统马上又打电话跟胡佛核实情况。“不,这条报道不对,”胡佛告诉总统。“第二具尸体是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刚刚被发现的……看来我们碰上了另一个案子。”在胡佛挂掉电话之前,约翰逊插进了罗伯特的的请求,让胡佛口述一份他在密西西比州的行程见闻并且抄送一份发给司法部长。在密西西比州,法医专家认定这两具尸体都不是詹姆斯.钱尼。这时另一起悬案如同幽灵一般浮现了出来:七个礼拜以前,还有两位黑人青年查尔斯.摩尔(Charles Moore)和亨利.迪(Henry Dee)失踪,不过民权阵营与联邦政府都没有注意到这起事件。*联邦调查局探员最终逮捕了富兰克林县的两名三K党徒,两人承认他们在米德维尔街头绑架了摩尔和迪,一口咬定两位受害人参与了穆斯林黑人的阴谋嫌疑并将其殴打致死,然后将尸体与一台吉普车引擎捆在一起扔进了河里。但是州政府官员以证据不足为由拒绝起诉。
*【警方在一具尸体的牛仔裤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浸透河水的便条,由此确定这具尸体是查尔斯.摩尔。摩尔原本是奥尔康州立大学的学生。5月20日,他与其他几百名学生一起抗议学校的社交限制规定,校方则不容分说地开除了他们。凶手在他回家的路上抓住了他。2004年,纪录片导演大卫.利真(David Ridgen)开始筹拍以本案为题材的记录片《密西西比悬案》(Mississippi Cold Case)。在拍摄期间,他偶然得知本案的两名嫌犯之一詹姆斯.福特.希勒(James Ford Seale)仍然在世。在利真的推动下,联邦大陪审团投票决定起诉希勒。希勒于2007年1月被捕。8月24日,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法院以伙同绑架并导致两人死亡的罪名判处希勒三个终身监禁。希勒于2011年8月在狱中病亡。】
周一晚些时候,苏利文督查调来了海军潜水员来搜索施维尔纳、钱尼和古德曼的遗体,因为或许不止一位凶手会将把老河口当成方便的抛尸区域。为了紧急调动人员与设备,苏利文不得不费尽力气与远在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市重案督查约瑟夫.庞德(Joseph Ponder)争夺资源——眼下庞德正在负责勒穆尔.佩恩谋杀案的调查。与此同时在华盛顿,部门之间通过公函往来定下了平静的基调。胡佛向白宫保证,他已经在密西西比州开设了“一个人员配备齐全的联邦调查局现场办公室……而且并没有因为联邦‘接管’而招致当地人的怨恨与恶意。”约翰逊在回函中写道:“能够依靠一位老朋友来完成如此微妙的任务,实在是极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