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记忆:1976 -- 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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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哈哈, 那个江青要枪毙华国锋的故事笑死我了

很形象!

家园 这文章写的......佩服。逐篇献花
家园 呵呵呵,同代人啊。喜欢,花!
家园 七六年,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看蚂蚁打架

邻居一个小学生来告诉我说毛主席那个了,我觉得这完全不合逻辑,就象有人告诉你宇宙无边界一样不能理解,我说你昨天说事儿还“向毛主席保证”呢,以后怎么办?他也好像很担心这件事,眉头深锁,顾虑重重。这时候太阳正快下山,记得那天太阳照的院子里是深黄的颜色,很暖和,也很安全,满不象发生了大事的样子。

家园 读到后面才读出感觉来啦。哈哈
家园 汪东兴

打错字了,不是江东兴,呵呵。

家园 萨老大

最初还是因为看到你的大作的转帖,才追到西西河潜水的呢。。。哈哈

家园 【原创】记忆:1976(四)

小孩子比较容易忘事,所以,9月还没过完,脸上的笑容有时会绷不住绽出来,不过警惕性还是比较高的,会很快收敛起笑容,在心里自我检讨反省,自觉罪孽深重。

我的负罪感可能比谁都要重得多,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件非常对不起毛主席的事情。

那时我们有很多毛主席像章,我们家的全家福上,人人都别有像章,手里还拿着一本红宝书,就是毛主席语录。别像章的事情我是记得的,拿红宝书的事情,我却不记得了,后来看照片时才知道。

像章大小不一,小的像五角的硬币,大的像大人的手掌,都刻着字,有的刻着“毛主席万岁”,有的刻着“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还有一种刻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好像是林彪写的字。林彪要篡党夺权,所以他写的字是大毒草,字都划掉了,过去林彪和毛主席在一起的照片,林彪说的一个“忠”字,都是大毒草,都用钢笔涂掉了。最多的一种像章,大概直径六厘米。我做的坏事情,就是在这样一枚像章上。

像章的背面有一个别针。有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没事干,就拿出一个像章看,不小心掰断了别针。

我吓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倒抽一口冷气,四面张望,确信没有人看到,偷偷地将像章塞进了抽屉的最下面。

我想,我一定已经成了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了,只是别人没有发现,也就是说,我是一个暗藏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如果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一定会开万人大会,将我押到台上,胸前挂上一块“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牌子,批倒批臭,民兵从后面将我的头按住,按得深深地低下去。那些地富反坏右也挂着牌子陪斗。

不过当时我还很小,心里盼望着出现奇迹,希望别针会重新抽芽长好。蟹弄断了脚会长出来,壁虎弄断了尾巴会长出来,笋折断了,有时也会长出来,别的别针不会长,难道毛主席像上的别针也不会长吗。

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去看看那枚像章,但别针总是没有抽芽。有一次,我躲在一个角落里,看见哥哥拿着那枚像章看了半天,吓得我躲起来,大气都不敢喘。幸好,公安局一直没有来。

这种事情,其实也碰到过好几次。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一个同学写作文,将“不肯改悔的走资派邓小平”这句话中的“不”字漏掉了。老师在课堂上批评了他,不过没有将他说成反革命。毛主席逝世以后,我们都写了悼念文章,老师叫一个女同学朗读自己的作文,开头一句话,就惹得我们憋不住的要笑,可是那句话实在严重,我们都不敢笑出来。她是这样念的:“在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逝世的大喜日子里。”

那时候,我们写作文有一个套路,简称“三下一奋斗”,开头是三个下,比如,“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在党中央的正确路线指引下,在九大的春风鼓舞下”,如果党中央正好开了一个比较大的会,就会出现“大喜日子里”这几个字,因为既然党中央开了会,我们就应该喜气洋洋了。然后再说国际形势一派大好,国内形势也一派大好。后来关于国际国内形势,又有了新的说法,叫做“不是小好,是大好”。接着再写作文内容,写到最后要结尾了,通常是这么一句话:“决心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有时略加变化,不说奋斗,而是说“贡献我们的力量”。

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毛主席逝世这样的事情,周恩来、朱德的死,对我们来说还不觉得非常可怕,也没有要求让我们写悼念文章,所以,这次那个女同学就把毛主席逝世写成了“大喜日子”,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大喜日子是什么意思。我们总是在写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但自以为是知道的,或者以为是一般的套路,只有形式上意义,不知道还有内容,就像每学期写决心书时,总有这么一句话:“我决心做到以下几点”,然后是一、二、三列出来,这“以下几点”,我一直没有搞懂是什么意思,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小时候的决心书,想到以下几点的格式,才知道我那时不懂它的意思这回事情。

老师听到她读出“大喜日子里”几个字,倒也没有为难她。也许,我们住得偏僻,所以不作兴搞文字狱,也许,老师也不愿意学生出事情。

有时,老师也会有为难的时候。

粉碎了“四人帮”,华国锋当了主席,我们也放心了不少,因为毛主席一死,还有华主席出来。有一次,学校里开会,大概是传达文件,说华国锋现在是主席这件事吧。毛主席像和华主席像并排贴在黑板上,都神采奕奕。只是华主席像的一颗纽扣上有反光,像一个人头。有人偷偷告诉我说,那个像人头的反光,真的是一个人头,是蒋介石的头。华主席拍照片的时候,台湾的特务用很先进的方法,将蒋介石的头映了上去。

文件传达好以后,本来也没有什么的。问题是第二天就要上课了,老师得在黑板上写粉笔字,可是毛主席像和华主席像贴在黑板上,是用浆糊贴的,揭不下来,撕下来的话,就会撕破。撕破了主席像,那罪名可就大了。老师很着急,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也替老师着急,但都想不出办法来。

恰好,公社里管文教的干部在我们学校里,老师只好请他想办法。这个干部红光满面,站在主席像的前面,看来看去看了好久,还用手摸了摸,最后下定了决心,说:“撕下来,立即烧掉!”

我们吃了一惊。但深想了一下,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老师就手忙脚乱地撕下主席像,拿到教室外面烧掉。我看他的手都在发抖了。这样的事情,毕竟冒着很大风险的。不过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是绝不能说出去的。

粉碎“四人帮”以后,我们还学到一篇课文,是郭沫若写的《水调歌头》:“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郭沫若就是郭老不服老的郭老,是文艺战线上的一面旗帜,第一面旗帜是鲁迅,第二面就是他了。排在他后面的,还有茅盾和巴金,不过当时我们都还不知道这后面两个人。

郭老说的精生白骨,就是江青。江青本来是毛主席的老婆,照道理说,她应该是毛主席最亲的人了,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也想篡党夺权。听说,毛主席死后,她是要当主席的,王洪文当委员长,张春桥当总理,姚文元当什么,已经忘记了,好像是副主席还是副总理。在一台戏中,王张江当上了他们想当的官以后,姚文元看着急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当什么呢,我当什么呢。

王张江姚“四人帮”,江青排名第三,结果却当主席,排名第一,这让我很意外。

可是在“四人帮”粉碎之前,我和一个同学还排过一个相声节目,叫做《胖墩儿变样》,说的好像是电影《小兵张嘎》里面演胖墩儿的小演员,怎么从坏学生变成好学生的故事。节目开始的一段话是:“江青同志批示……敢批孔老二,值得深思。”孔老二是孔丘,是儒家的头头,是林彪的祖师爷,要“克己复礼”,回到奴隶社会去。中国的历史,是儒家和法家斗争的历史。我们都批判过《三字经》、《神童诗》,昔孟母,择邻居,孟母不喜欢和普通老百姓住在一起,可见是个坏人。所以敢批孔老二,值得深思。

可是现在江青成了坏人,常常怒气冲冲用尖嗓子说话,她要批判的事情,我们是不是要倒过来歌颂呢?我知道她不但批林批孔,而且还批水浒,说宋江是投降派。不过毛主席也说宋江投降派,毛主席教导我们:“《水浒》这本书,好就好在投降。”这句话我们都背得出来,老师说,“好就好在”,并不是说《水浒》好,而是说《水浒》不好,应该当作反面教材。

这就出问题了,我们当然听毛主席的话,而且华主席也说过,“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可是这样一来,不是连带着听了江青的话了吗?

幸亏老师给我解开了这个结。老师说,本来,毛主席有统一的安排,批林批孔运动搞好以后,再搞批《水浒》运动,这是有步骤的,但“四人帮”却迫不及待地要批《水浒》,“三箭齐发”,打乱了毛主席的正确步骤。

听了这个解释,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四人帮”是跟毛主席捣乱的,跟“打着红旗反红旗”的林彪一样坏。至于先批林批孔,再批《水浒》,与“三箭齐发”之间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差别,这个我没有去想,那时,我还想不到这样深刻的问题。

但是我排过《胖墩儿变样》,里面有江青的话,这件事我还是比较担心的,害怕出事。幸运的是,那年元旦演出的时候,跟我搭档的同学到别的村庄喝喜酒去了,所以这个相声没有上台演出,也就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流毒没有蔓延开去。后来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在放寒假时的期末成绩报告单上,老师给我写的评语,是积极参加批判“四人帮”的活动。其实,在放暑假时的期末成绩报告单上,老师也给我写过类似的评话,不过那时是积极参加批判邓小平、反击右倾翻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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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您客气您客气

这篇七六年写的精彩

家园 76年

76年的时候还没有我呢,//sigh

家园 是不是话剧《枫叶红了的时候》?

“在一台戏中,王张江当上了他们想当的官以后,姚文元看着急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当什么呢,我当什么呢。”

――是不是话剧《枫叶红了的时候》?年代久远,记得不是很准了。

家园 不知道题目

没听说过枫叶红了的时候,与枫字有关的,只记得当时有部电影叫枫树湾,好像是打仗的。

我们看的戏是邻村草台班子排的,可能没有这么高级的题目吧,呵呵。

家园 逐一捧花!
家园 来了
家园 【原创】记忆:1976(六)

毛笋都长得差不多了,山上的野笋就开始猛长。山虽是集体的山,但拔野笋是不禁止的,所以我们几乎每天山上拔笋。总是两三个人约好了,中午放学回家,就换上破衣服和破鞋子,拿了装笋的工具上山去,回来再吃饭。下午放学也一样,所以一天要拔两次笋。

有一天中午,我和小舟一起去拔笋的,回到家里,头上还冒着汗,就捧起碗吃饭。这时,我妈妈轻声说:“反动标语谁刻的,已经知道了。”

我心里格登一下。

“是阿辛。”

我心里又格登一下。头上冒出更多的汗。我想起上午老师大发雷霆的事情,他说有的人生在福中不知福,对社会主义怀恨在心,在后竹园的毛竹上刻反动标语,这个人,就在这里坐东!“东”是一个语气助词,相当于“着”,但“东”字发音长,像一枝长枪戳过来一样,异常犀利。原来,老师的长枪是戳向阿辛的。

我感到握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妈妈看着我,说:“怎么啦?”

我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我是被这个答案惊呆了。上次,阿辛说过:“刻这种反动标语,他的良心肯定是被狗吃掉了!”他竟然是自己骂自己,阶级敌人果然狡猾!他潜伏在我们身边,不知道搞了多少破坏了。

他是地主的儿子,可是我们没有怀疑他,没想到他的胆子这么大,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反党反社会主义。

那时候在农村,一个家庭的成份分为六等,地主、富农、上中农、下中农、贫农、雇农。雇农大概比较少,不能算一个完整的成份。

地主和富农,是专政对象。听说刚解放的时候,在二十里外有一个富人,为人特别好,所以评成份的时候,都评他为富农,可是他对照来对照去,觉得自己应该被评为地主,三番五次要求,结果真的被评为地主了。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后悔的。富农和地主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地主有很多田地,还雇长工,和资本家一样,是真正的历史反革命,富农只是在忙的时候雇人,剥削是剥削的,性质比较轻一点。

上中农就是富裕中农,是中立分子。毛主席说,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所以,上中农是可以团结的。

下中农和贫农,是工人阶级的同盟军,简称贫下中农。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同盟军,只觉得很光荣,填写成份的时候,写上“贫农”两个字,觉得自己根红苗壮,可以昂首挺胸,一点没想到工人阶级只是把我们当同盟军,并没有真的当自己人。而且工人阶级住在城里,有工资领,有粮票发,还有房子分配,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生病看医生,还能报销,跟我们大不一样;他们的子女也是工人阶级,根比我们红,苗比我们壮。我们年底一算账,很多家庭还欠队里钱,叫倒挂户。贫下中农是一个光荣的名词,他们在旧社会,到年底要遇到地主逼债;但倒挂户是一个可耻的名词,到年底还欠着队里的钱。

在旧社会,贫下中农的生活是很悲惨的,这个,学校的贫管组反复跟我们说过。贫管组的全称是什么,我不大清楚,大概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工作组”吧。

听说,我们村的那个地主是被枪毙的,地主的老婆我也没看见过,但有人说,这个地主婆也很凶,人家都问她借一升米,她量上一升,手掌升得手心都突起来了,从升口平平掠过。去还米的时候,她的手掌就手背突起。这大概跟老师说的“小斗出,大斗进”差不多。还有一个泥塑收租院,不知道在哪儿,一些农民被恶霸地主毒打,留下一件血衣。后来有人在杂志上说,这个泥塑收租院是假造出来的。但它当时却是提高我们觉悟的一个重要的教育基地。还有一篇课文是这样开头的,“旧社会,大雪封门的日子里”,讲的是除夕那天,地主的狗腿子上门逼债,但这个贫农家里只有八粒米(也许是十粒,记不得了),熬了一碗粥,给生病的人吃,结果也被抢走了。

总之,我们非常痛恨地主,说阿辛的妈妈曾经穿着皮鞋踢贫农。平时开批斗会,他妈妈总是要陪斗,和另外一些四类分子一起,在台下第一排,或者在台下的左侧,面对着大家站着,胸前挂着一块牌子。农闲时候,有时会休息一天,这时,四类分子就要参加义务劳动,我常看见他们在北山下的路上扫地或者挑土。

所以,我们对阿辛也怀有一些敌意,虽然平时一起玩,但他必须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他能做的,其实就是想办法讨好我们,可是一不留神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们就说他地主的儿子,他就脸色灰白。甚至他的父母,也总是讨好我们。

那时候,我们经常吃粥,因为米总是不够。有时候还吃番薯,吃麦稀饭。有一次,我们家烧了一锅番薯,还没烧熟,天已黑了,却听到打门声,原来是客人来了,我妈妈手忙脚乱地盛出番薯,重新烧饭。不过贫管组说,有粥吃,有麦稀饭吃,有番薯吃,已经很幸福了,过去,他们还吃过乌糯呢。乌糯是狼箕的块根,要从山上挖来,吃了不易消化。

我们吃粥虽然吃得多,也没有阿辛家吃得多,他们家几乎每天吃粥,但爸爸有胃病,每餐得吃米饭。有一次,我在他家里玩,一个眼睛差不多半瞎的老人,在他们家里吃饭,阿辛很小心地将鱼刺从他的碗里挑出来,我看着心里有点怪怪的。

长大以后,我才明白,阿辛是我们中最可怜的一个。

但他身处嫌疑之地,为什么竟然还要刻反动标语,向党和国家发出挑衅?我们当时的解释,就是阶级仇恨,就是他希望我们贫下中农,吃二遍苦,遭二遍罪。

既然查出来了,就要开批斗会。

阿辛没有被判成现行反革命分子,而是“有现行反革命行为的”,听说是因为他的年纪还不到十六岁。这两个罪名之间有多大区别,我也不大明白。不过老师说,现行反革命,比历史反革命要严重得多。老师还说,阿辛的妈妈是历史反革命,阿辛是现行反革命。

批斗会先是在我们学校里开,每个人都写了一篇批斗文章,然后老师定下来,哪几个人发言。我没有发言,我的任务是领呼口号。

那天所有学生都挤在一间教室里,还来了很多大人,可能是公社里的,也可能是中学里的,贫管组的人大概也来了,都有一副严肃的面孔。不过惯常陪斗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来。民兵也没有来。

我当时心情紧张,拿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满了各种口号,从“打倒‘四人帮’”到“批判有现行反革命行为的阿辛”都有。我怕出错,每句话都在心里过上几遍,才敢喊出来,万一喊错了,只怕接下来就要批判我了。

有好多人上台发言。一个人发言结束,我就站起来,举起右手,挑几条口号喊。我喊一句,别人也举起右手跟着喊一句,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气势,把阿辛的反革命气焰完全打下去了。

这个小规模的批斗会开过后,还要开一个万人大会,召集全公社所有的人,在我们村的大会堂里开。

上次在大会堂里开过毛主席追悼会以后,还开过一次重要的会议,主要是传达粉碎“四人帮”的文件,开完会,还举行了游行,在民兵连长阿民的带领下,零零落落的,一边游行,一边有人回家,还没走一半路,就只剩下十多个人了,在我当时看来,也认为这样的游行很不正常,没有一点严肃性。

这次,那些四类分子什么的都来陪斗了,他们站在台下,阿辛站在台上,都挂了牌子。

领呼口号的是两个大人,一男一女,听上去喊得很专业,声音尖利响亮,有穿透力,比我好多了。很多人在台上发言揭批,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们学校发言的代表,比我高一级,声音也很宏亮,上了台一点不胆怯。我爸爸说,那个学生的发言发得很好,只读错了一个字,把“树欲静而风不止”,读成了“树要静而风不止”。我当时不但区别不出这两个字,而且也不大明白“树”和“风”有什么关系,更不明白树和风与阿辛的反革命行为有什么关系。

我坐在台下,看见民兵连长阿民忙忙碌碌的,一会儿走过去,抓住陪斗的四类分子的后脑勺,狠狠地按下去。我心里想,幸亏是阿民做这个事,要是我,长得不够高,只怕踮起脚尖也按不着他们的后脑勺。

开完了会,也没有人提起要游行示威,大家都走散了。阿辛和那些陪斗的四类分子,都挂着牌,低着头,站在大会堂门口。我们经过他们身边,看看牌子,有好多字不认识。

我经过阿辛的家,看见阿辛的姐姐一动不动地坐在家门口,怀里抱着还没上学的妹妹,脸色木呆。我想,她的弟弟被批斗了,她的妈妈在陪斗。这样想着,突然有些凄凉,又有些害怕,连忙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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