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更新中] -- 野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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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读过私塾,未读完,后因躲避赌债,外出,被介绍到冯军,上过冯自己办的军校
家园 写得好,有看头!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四)

呆了半晌,众人回过神来,只道是韩复榘在外得罪了人,这人上门找茬搅局,都生了闷气,几个后生骂着,拥上前照着老常抡了手脚,辟头盖脸好一顿打。

韩复榘将众人拉开,老常这时倒住了哭声,嘻嘻笑了起来:“好好,打得好,韩家有种!今天我把话撂这儿,有本事你们把我打得伸了蹬腿儿,咱们谁也不怨谁,人死账结;要是打不死我,我还就豁上了,今日你韩复榘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有几个后生还要上身去打,德爷喝住他们,问老常:“这位兄弟呀,有什么大过节呀?今天是韩家大喜的日子,就不能抬抬手?”

老常叫起来:“知道是大喜的日子!不是大喜日子,咱还不来呢。他韩复榘欠了俺的赌债,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找得急了,就给我来个白黑不见影儿。今日我倒看看,他还往哪儿跑?”

原来是债主上门讨债来了,众人脸上有些尴尬。

这时,就听“咯”地一声,韩世泽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众人拥过去掐人中,捶后背,老常尖了声叫道:“不知道么,这拿药的钱、逛窑子的钱,赌博的钱都是不能欠的,欠了都要折寿的。韩复榘你小子你今天不还钱,我就住这儿了,你在哪儿吃,我就在哪儿吃;你在哪儿睡,我就在那儿睡!”

韩复榘变了脸色,说:“常爷,给人留条道儿,也给自家留条道儿。兔子急了还蹬鹰呢。”

“哟嗬。”老常一抹脸,站了起来,冷笑道,“好呀,韩老四本事见长,属鸡巴的越戳越硬了。着,俺也不跟你磨牙了,你给个痛快话,给还是不给?”

“今日没有!“韩复榘阴了脸说。

“好,有种!”老常一撩衣襟,“嗖”地从腰里抽出明晃晃半尺长短一把刀子来,众人惊叫一声,退了几步。

老常把刀子挥了两挥,一掉刀头,双手握了顶在自家的小肚子上,说:“今日也是个好日子,你就喜事丧事一块儿办了吧。”

有人骂有人劝有人喊打,韩家的院子戳了老鸹窝一般。

韩复榘青了脸没人声地叫起来:“老常你他娘耍什么光棍呀,没有就是没有,你杀了谁也是没有。”

“好,小子,那你就给老子收尸吧。”老常也喊一声,一用力,那刀刺进了衣服,眼看鲜红的血直窜出来,从老常的手上滴到地上来,院子里的人一连声地惊叫。

“停手!”这时就听有人一声大喝。众人一看,正是新娘子高艺珍,头上戴一朵颤微微红花,脸敷香粉,唇抹口红,提着红绸盖头,横眉立目站在台阶上。

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高艺珍来到老常面前,阴着脸说:“他欠你多少钱?”

老常说道:“哟,兄弟媳妇呀。报歉报歉,让你不欢喜了。要说钱么,也没多少,就四十多吊。”

高艺珍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提了一个小包来到面前,往老常怀里一丢说:“这些够不够?”

那个老常把刀放在地上,伸了血手打开了小包袱,里边有两块银元,还有几小串铜钱。

老常说::“兄弟媳妇呀,还是不够。”

高玉珍伸手便把耳朵上的耳环揪了下来,又把镯子从腕子上抹了下来,往小包袱里一扔,说:“够不够?”

老常拿起来对着太阳照照看看成色,然后眉开眼笑说:“够了够了,还是兄弟媳妇爽气。”伸了两个血指头从小包袱里夹出一个耳环来,向高艺珍递了过去说:“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哈哈,这就算俺老常的一点心意。”又转身对着垂头丧气站在那儿的韩复榘拍拍肩膀说:“你小子有福,找个好媳妇儿。”

韩复榘挥着手不耐烦地说:“走走,快走,没见过你这么不仗义的玩艺儿。”

老常却俯到韩复榘的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兄弟,咱们的账是了了。你还得伺候着,白七指儿也要来讨钱呢。看在兄弟的份上,我给你透个信儿。”话儿众人听得真真的,都变了颜色。

这白七指儿是个好赌不要命的泼皮,在这附近名头甚响,一提名儿就让人脊梁骨发凉。年轻时一次进场输得净光,跟对家杠起火来,急了,将自己的小指头押了上去,输了,二话没说,一刀就把小指头切了下来。又押上大拇指再赌,又输,又把大拇指切了下来。押上中指再赌,就这么连切了三个指头,三个指头放在桌上,白七指儿手上滴滴答答流着血,桌面都成了红色。可脸上依旧笑嘻嘻地,还赌。一块儿赌的刘有儿吓得当场便拉了一裤裆,从那以后拉尿不觉,得了个刘臭腚的外号。就是从那时起,这白七指儿得了这个绰号,也在这地界成了不带勾的蝎子,没人敢招惹。

韩复榘的脸儿白了,愣在了当场。

“哈哈”老常拍拍韩复榘的肩膀,走了。到门口时,回身从腰里掏出个物件来往院子里一扔,说:“娘那个X的,糟塌了爷们一件衣裳。”

众人细看那物却是一个猪尿泡,这时正往外流红水儿,这才知道这老常弄鬼骗了大家,几个后生暴跳着寻家什要真给老常开膛放血,那老常却脚不点地,哈哈大笑着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子。

家园 好文啊,花!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五)

三、离家投军

天黑了,客人散了,宴席撤了,韩家清静下来。

在院子里踯躅了半晌,韩复榘先进了爹娘屋里,受了爹好一通训斥,娘好一通数落,兄长们好一通劝说,才丢了魂似的垂头走出门来。

来到自家门前,韩复榘觉得又臊又愧,不好意思去见媳妇儿,便在门前的台阶上圪蹴下来。一会儿,爹娘兄弟都吹灯睡了,他只是窝在那儿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

想想今天老常上门讨账的事,觉得再也没脸见人,又想到白七指儿还要来讨债,更把心提到喉咙里来。

白七指儿为人仗义可心狠手辣,在牌桌上输了从不欠债,赢了也不大开口逼人,可是有一样,只要他开了口,你就得立马照办,不然六亲不认。老常就曾偷偷告诉韩复榘一件事儿:西台山的王旺财欠了白七指的赌债,当时白七指儿哈哈一笑就过去了,过了三个月,王旺财还当是人家忘了这码事儿呢,白七指儿开口讨要了,王旺财没钱,想溜,让白七指儿在歇虎岭截住了,刨了个坑,像栽萝卜一样直着把王旺财埋到坑里,只剩个脑袋瓜在外边,脸憋成了个紫茄子,白七指儿任王旺财求告,只是一声不吭,临了,趴地上给旺财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照准王旺财的脑瓜正中就是一镐,王旺财头上一股血“嗖”地喷到了天上去。王旺财是个光棍儿,所以不见了影儿也没人找没人问,事儿不动不惊地就过去了。老常说:这事儿是白七指儿有一回喝醉了告诉他的。白七指儿说:那叫天女散花。

想到这儿,韩复榘觉得头皮有点儿发麻。

村子静悄悄的,只有远近的狗儿声高声低地偶尔叫唤几声。一弯月牙儿冷冷地挂在头上,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一阵风吹过,韩复榘觉得脊梁骨阵阵发凉。

手里没钱,脚前无路。硬不得,软不得,走不得,住不得。又急、又恨、又烦、又恼。韩复榘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蒙了眼的驴,不住地转圈圈儿,却又不知道往那儿走。

猛不丁,想起一件事儿来。

一年前,有一次进城去赌,白七指儿说城西来了一个算命的瞎子,本领极是高强,出口十拿九稳,众人便跟了白七指儿去凑热闹。在城西门,找到了那个瞎子。当时这人正在路旁盘腿坐着,瘦得三根骨头挑个脑袋,眼窝黑黑的只是两个深洞,却有几根山羊胡子高高地翘着,身旁挑一个幌子,上写着“无眼偏看相。出手知吉凶。”

白七指儿上前先算,开玩笑说:“咱先把话撂这儿,你要是云山雾找的说疯话,咱爷们把你扔茅坑里去。”

那瞎子脸上一丝儿表情也没有,只说:“来吧。”

白七指儿把脑袋伸过去让瞎子像摸西瓜一般摸了一遍,瞎子说:“你就是个大眼的筛子,能划拉,可存不住,说不准那时候就漏个净光。”

白七指儿愣了一愣,猛地一拍大腿说:“可不是么!我成天赌,手里过了多少钱呀,可如今都他娘不知到哪儿去了,不是个筛子咋的?”

又给老常摸了,脸上露了不屑的神色说,说:“你是个骡子。”

众人大笑。这老常顶个男人的皮,却没有卵子,听说是小时让狗给咬了去,不能生养,正如骡子一般,众人对瞎子更是佩服。

韩复榘伸过脑袋去,这人先是草草地一摸,突然停了手,“咦”了一声,脸上换了郑重神色,又细细地摸了一遍,半天才说道:“还是个握刀把子的。”

众人都觉好奇,停了嘻笑,韩复榘问:“握什么刀把子?”

白七指儿有点儿酸溜溜地说:“是不是他往后要干杀猪的营生?”

瞎子又仔细地摸过一次,方说:“这爷们不俗,天庭高耸,重颐丰颌,山根有骨直上头顶,两耳贴脑,五岳相朝……贵相也。”

众人过了一阵,便把这事儿忘了,倒是韩复榘时不时地起来,心里合计,这刀把子的自然是带兵的薛仁贵、常遇春了。现在想起来,着实有点儿沮丧,握的鸟刀把子?全是瞎子胡说!什么贵相呀,如今我就是他娘的一头驴,一头走投无路的驴!

家园 升官了~~~~~~~祝贺一下!另有一个建议。。。。。

除了贴原创外,再开个新贴贴点创作史料什么的。。。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六)

半夜时分,韩复榘方迟迟疑疑地推门进了新房。

房里的蜡烛还亮着,炕上,新媳妇儿面朝墙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韩复榘低了头,在炕前站了一动不动,心中满是对媳妇儿的感激,只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老半天,高艺珍转过头来,说:“在院里站半宿了,想在屋里也站半宿呀?”

韩复榘分明看到,高艺珍腮上挂满泪珠儿。

“姐。”韩复榘“扑嗵”一下跪倒在地:“我韩复榘是王八蛋,我对不住你。”

高艺珍抽抽答答哭着,说:“你这是弄的那一出呀,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哟?”

高艺珍高不成低不就,挑来拣去,到了这般年纪才出嫁。这门亲事,原先娘跟她都有些不愿意,只有爹一门心思地倒提媒。说这韩复榘有貌相,往后一定有出息,高艺珍信爹不会看走眼。进了韩家亲眼见了韩复榘,长相倒也齐整,只是兜头碰上这事儿,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没着落。想想一腿迈进了这门,就成了人家的媳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上刀山下油锅都得跟着。要是男人不争气,这一辈子靠谁去呀。想想又恼又恨又委屈又没法子,眼珠儿像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韩复榘说:“都怨我不好,让你受了连累。往后我改,要是改不了,你拿刀剁我手指头。”

高艺珍问:“那个老常说的事儿该怎么办呀?”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办法。”韩复榘心里发虚,嘴上却硬硬的。

高艺珍回头看了跪在地下的韩复榘,说:“快起来吧。哪儿有给媳妇儿下跪的。”

韩复榘红了脸,伸手把媳妇儿拉到炕沿上坐正了,说:“这有啥,凭你今日的恩情,给你磕个头也没啥,你当得起。”

说着果然板板正正地磕下头去。

高艺珍也红了脸,扑地笑出声来,伸手去拉韩复榘。韩复榘就势拉住了媳妇的胳膊说:“姐,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往后我不让你受丁点儿委曲。”

两个人又说些闲话,便吹灯上炕睡觉,新婚夫妻自然是做些大人都会做的事儿,一番行动,两人自然又亲近恩爱了许多。

韩复榘刚迷糊过去,听到有人在门外大叫。他飘悠悠出了门去,此时,锣鼓点儿响起来,他成了戏台上的征西的薛仁贵。胯下一匹枣红马,身披黄金锁子连环甲,背插四面护背旗,手绰一柄青龙刀,身后立一杆大旗,上面写一个斗大的“韩”字。敞了嗓门儿大喝一声:“开拔!”

一觉醒来,睁眼看到窗户棂子透进些月光来,身边媳妇儿睡得正香,这才明白原是做了一梦,这时却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坐了起来。仔细琢磨了一番梦中的情景,又想到了那日城里瞎子的话,一咬牙,拿定了主意。

推推身边的高玉珍,韩复榘说:“我要投军去。天亮就走。”

高艺珍吃了一惊,猛地坐了起来说:“投军?”

韩复榘说:“我想了,窝在家里一辈子在土坷垃里刨食,啥时有个出头之日呀,再说白七指儿也饶不过我呀,我要吃粮当兵去,学薛仁贵,挣个天大前程来。”

高艺珍也是个有志气的,这时也记起爹的话来,有些心动,可想想刚成亲就一个人守空房,便有些心酸,掉下泪来。

韩复榘也觉伤心,搂了高玉珍说:“我挣不出人样来,不回来见你。”

高艺珍说:“爹娘那边怎么去说呀?”

韩复榘咬牙说:“我想好了,我走了你再给爹娘说。要不他们肯定不松口,我就走不成了。”

“那白七指儿来难为咱家咋办?”

“不会的,赌场规矩人走账结,白七指儿虽说不是个玩艺儿,可还仗义,我只要走了,他不会来咱家找事儿的。”

两口子又合计一番,外面的鸡已叫了头遍,便起身收拾东西。

高艺珍把老常送回的那个耳坠子递到韩复榘手里,说:“这个你带着。”又收拾了自己的几件新衣放到包袱里边。

韩复榘说:“你的衣裳给我干么?我又不能穿。”

高艺珍说:“到了外边说不准有啥事儿,我身上也没钱了,你带上这个,要紧时你就当几个钱。也许能救救急。”说着又掉下泪来。

韩复榘又是一阵感动,坐在炕沿上,拉了媳妇的手说:“姐呀,我韩复榘往后要是忘了你的恩,我是个王八蛋!”

韩复榘起身背了包袱,与媳妇悄悄开门出了院子,一前一后出了村子,这时天有些麻麻亮起来,过了广济桥,韩复榘站定了对高艺珍说,“你住了吧,回去吧。”

高艺珍抹着泪说:“你在外多当心,勤往家里捎信。”眼泪又掉了下来。

韩复榘眼里也是一阵发湿,低了头,转身走了,走出一段路去,回头看去,远外影影绰绰有个影儿,知道那是媳妇儿站在那儿。停了一下,长叹一声,甩开步走了。

这时,鸡已叫了三遍。

大清宣统二年春天的早晨朦朦胧胧。

(序章贴完了,感谢朋友们捧场.过几天再贴第一章,敬请继续关注)

家园 刚把河友的胃口吊起来,你倒歇了 !我可是候着呢

等着你贴下一章

家园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敲锣打鼓,盼下文啦...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七)

第一章 北伐迭建血战功

一、五原誓师

民国十五年九月十七日的太阳簌簌发抖。

劲风撕扯着漠北,沙尘漫天扬起,扑打着混沌的天空。绥远五原县府的广场上,一面青天白日旗被风拉着直直的,只有旗角在不住地抖动,连声发出“噼啪”脆响。

国民军联军的最后一排士兵走出了广场,望着他们的背影,站在誓师台上的总司令冯玉祥长叹一声,陡地生出几分凄惶。

这就是他的国民军?这就是曾经威名赫赫的西北军?

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如果不是手里提着枪,活脱脱就是一帮叫花子!一个个脸上挂着菜色,身上的棉衣不少裂了口子,棉花绽露开来,像是浑身挂满了花儿。不少人则披头散发,胡子拉茬,好似刚从牢里逃出来;有几个脚上连双鞋子也没有,只套着一双露着脚指头的破袜子。那帽子更是花梢,有的是奉军的皮帽,有的却是直军的布帽。

一场大战,竟让他亲手创立的这支骠悍之师成了这等模样!

九个月前,奉军、直军、晋军、直鲁联军四方联手直逼河南、直隶、京津,摆个饿虎扑食架式,非要将他的国民军一口吞下肚去,磨牙的声音整个中国都听得真真的。面对强敌,冯玉祥使个法儿,通电下野,拔腿远走苏联,意在缓和战机,缩小目标,减少压力,化解围攻。可这招釜底抽薪却没有使张作霖、吴佩孚、李景林、张宗昌、阎锡山的四面合击停下步来,五十万人步步紧逼,二十几万国民军血战八个月,前所未有的溃败了。河南、直隶、京津先后到了吴佩孚、阎锡山他们的手里。国民军一军南口血战后十三万人只剩下五万来人,一路逃进了包头、五原一带,第一师师长韩复榘、第六师长石友三等看看没了指望,带着人马降了晋军。第二军输得更惨,军长岳维俊竟被阎锡山生擒活捉,残兵败将李虎臣、邓宝珊与三军的杨虎诚、庞炳勋被刘镇华的十几万镇嵩军铁桶似地围在西安,眼下城里已饿死了几万人。听说杨虎城急得几次跑到城门楼子上要上吊。

兵败如山倒,国民军在敌军的追击下溃不成军,惊了枪的兔子一般从北京到西北大漠一路奔逃两千里,衣食无着,饥寒交迫,成了没窝的蜂,有的打家劫舍起来,为了一袋粮食、一枝枪、大家争个你死我活。一个兵竟抢了前来联络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于右仁的手表扬长而去,任这位长须飘飘的老头子跺着脚骂破了喉咙……

台子上,冯玉祥有些心酸,摇摇头,刚要迈步往台下走时,随风隐约传过一阵歌声:

男儿励志铁石固,事业足千古,

古今中外有贤杰,谁非我齐伍。

覆栽也天地,生育也父母,

绩著旗常日月光,名勒丰碑石兽负。

…………

这是他的兵在唱!这歌儿唱得有点儿转调,嗓门儿粗粗的像是嚎出来的,但在呼啸的狂风伴奏下,却也增了些雄浑与粗犷,听来使人热血澎湃。冯玉祥顿时精神一振。

在苏联,听到国民军失败的信儿,冯玉祥立即动身回国,由库伦到包头,过大漠,出阴山,涉戈壁,到达了五原。

大战后的败兵——岳维峻的二军、孙岳的三军、方振武的五军、弓富魁的六军余部,还有一军都在五原附近,闻听冯玉祥从苏联回来,都聚拢了过来。大伙儿商议组建国民军联军,推举冯玉祥任总司令,一起加入国民党,归到北伐军的大旗下。

七月里,蒋介石的北伐军已在广州誓师,兵出韶关,兵锋所指,催枯拉朽,直达两湖与江西,同吴佩服孙传芳列阵相对,正宜南北呼应,两面夹击。眼下,苏联支援了大宗武器弹药,有了人,有了枪,冯玉祥觉得胆儿壮起来,拿定主意,招集旧部,联合国民党、共产党,北借苏联扶持、南依广东政府声威,他冯玉祥要重新站起来,国民军要再出潼关,横扫张作霖、吴佩孚……

听到歌声,冯玉祥激动起来,浑身有了劲儿。只要有他冯玉祥在,国民军就垮不了,他要拉开架式再与张作霖们分个高低!冯玉祥随着远处的歌声哼唱起来:

回首当初尽是一般龙虎,

淮阴留侯帝皇师,辱跨下,拾草履,

孔明将相才,茅庐遮风雨,

纵那赫赫郭汾阳,堂堂岳忠武,

外交俾斯麦,探险哥伦布,

彼丈夫我丈夫,快后尘将步。

“总司令。”国民军联军政治部部长、他的连襟石敬亭来到台下道:“韩复榘的人来了。”

冯玉祥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问道:“韩复榘呢?韩复榘没来?”

石敬亭说:“听来人说,韩复榘眼下正在归绥养病,一时还来不了。”

“噢。”冯玉祥有些失望地走下台来,到了石敬亭面前问:“来的人怎么说?”

石敬亭说:“话音里听出来,韩复榘还是没拿定主意,怕他带兵投阎锡山总司令饶不过他。”

冯玉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了头沉吟起来。

对韩复榘在国民军南口败退到托克托时伙着石友三投晋,他即觉得意外,又有些着恼,更有些怀疑。 韩复榘自从进营当兵,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多少年来鞍前马后,情同父子。冯玉祥想:没想到,在国民军里,韩复榘会叛他。

冯玉祥清楚地记得韩复榘刚投军入营时的情景。

那是宣统二年春天,冯玉祥正在大清第二十镇第四十协第八十标第三营做管带,有一日在新民府招验新兵,他第一次见了二十岁的韩复榘。韩复榘倍儿精神、高高大大一个后生,冯玉祥一见便有些喜欢。

冯玉祥问韩复榘:“你从哪里来?”

“河北霸县东台山。”

“种地的?”

“种地。爹是教书的。”

“哈哈哈,好好。我也是种地的出身,种地的好。识得字?”

“识得。”

“嗯,我问你,你以后不当兵了想干什么?”

韩复榘略有些迟疑,一闪念间想到刚才冯管带的话,顿时便有了主意,挺直了腰,朗声答道:“回家种地。”

正对心思!冯玉祥大笑,立马把他留了下来。

韩复榘当兵之后,冯玉祥便把他放到自己左右,渐渐地,冯玉祥发现姓韩的小子是个会说话的猴子,机灵得很。

一次卫队来报,说捉了一个吸大烟的军官,请示如何处理,按冯玉祥定的规矩,吸大烟要杀头的。可这人却不是寻常人物,他是陆建章的本家侄子,到这里来时,陆建章留了话让他多加照应的,这使冯玉 祥着实有些踌躇。

陆建章是袁世凯的亲信,冯玉祥的老长官兼内姑丈,曾救过他的性命,这使得历来军法森严的冯玉祥觉得像接了一个刺猬,抱也抱不得,掐也掐不得,扔也扔不得。看到众人都围在身边等着他拿主意,突然“啪”一拍桌子,怒喝一声:“大胆!”背起手便出了院子。

家园 他们的这首军歌不错

不知作者是哪个,只是用了这么多典,当兵的能明白么...

家园 谢谢关注

这首<励志歌>的作者没有查到,只知道它作于1923年.

另外,士兵对歌词懂不懂的事,我想应该没问题的,因为西北军极重视"思想工作",同时也注意士兵的文化教育.士兵应该是能理解的.当然,这也属想向哈.

另说明一下,为了押韵,最后一句我略作了修改.

家园 不错,献花一朵!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八)

那时韩复榘跟石友三都在冯玉祥身边当护兵,石友三挽起袖子绰了鬼头刀道:“这活儿给我了,好长时间没动刀子杀人筋骨都疲了。”

韩复榘却一把拉住了他,说:“还是我来。”提着刀子去了。

过了几个时辰,韩复榘回来了,说:“半道上我在个墙旮旯尿了泡尿,那小子得个空子一转眼跑没了影子。”

冯玉祥眼珠子动也不动盯了韩复榘半晌,韩复榘却垂了眼皮一付诚惶诚恐模样,冯玉祥心里挑起大拇指赞道:“好小子,有你的。”嘴上狠狠骂了韩复榘几句。这事就罢了。

石友三与韩复榘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是西北军中的死党,多少年后两人说起这事儿,石友三还是埋怨韩复榘放跑了人犯,韩复榘却说:“是冯先生让放的。”

石友三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当时我就站在先生身边,没听到先生说呀。”

韩复榘有点得意地说:“说了。当着你我的面说的。”

石友三说:“没记得吩咐放人呀,先生是怎么说的?”

戟复榘学了冯玉祥当年的嗓门儿说:“‘大胆!’”

石友三记得冯管带当时确实是拍着桌子青了脸怒叫了这么一声的,可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大胆”就是放人的意思。

再问韩复榘,韩复榘哼哼哈哈,任石友三一头雾水,只是不说。

韩复榘当兵后一直跟着冯东征西讨,不离左右,与孙良诚、石友三、孙连仲、刘汝明等十三人都是冯玉祥的心腹,西北军中有名的“十三太保”。滦州起义、剿灭白朗,讨伐张勋,北京政变,攻打直军,仗仗都不曾落在人后,尤其是二五年冬天攻打天津时,西北军与奉军李景林打得天昏地黑,从没有过的惨烈。在第一师鹿钟麟手下当族长的韩复榘,打红了眼,光了膀子,亲自挥刀带着敢死队冲锋,头一个攻入天津,被冯玉祥提升为师长,成了西北军中数得着的骁将,是敲敲头皮当当响的角色。

就是在这次与直奉的大战中,韩复榘打得也着实不错,在大城县赵扶镇与李景林、张宗昌血战几昼夜,几进几出,最后把他们杀个丢盔丧甲,撒了丫子。让韩复榘连占了马厂,兴济、青县,泊头镇。后来在守卫北京时,在黄村与李景林、褚玉璞又血战旬日,未落下手。在南口大战中,韩复榘血战拿下孤山,生擒了晋军族长丰玉玺。并攻下大同车站,将晋军的傅汝钧、张汝苹两个师堵在大同不敢出来。

“眼下正是用人之机,韩复榘是块带兵的好材料,是员难得的猛将啊!”冯玉祥长叹了一声说。

“可这人忒不地道……让人信不过。”石敬亭说:“总司令,依我看,韩复榘不来也罢,少了他这个张屠夫,咱们国民军也不会带毛吃猪。”

冯玉祥停了脚步,有点诧异地转过头看着石敬亭。石敬亭与韩复榘平日里就有不少过节,一个属狗一个属猫,谁看谁都不顺眼,一见面就呲牙的。

石敬亭说:“他从小兵当到师长,全靠总司令提携。总司令对他恩深义厚,往日里他自个儿说起这事儿来,也是眼泪溜溜的对总司令感激不尽。可到了咱国民军载跟头的节骨眼上,他倒好,一拍屁股投了阎锡山。”石敬亭愤愤地“哼”了一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这种没骨头的人,给咱西北军丢脸,给总司令丢脸。”

冯玉祥对韩复榘就像对自己的十个指头一般清楚,韩复榘就是头不带嚼子的犟驴儿,性子烈,动不动就撩蹄子。两个眼珠子长在脑瓜顶上,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但在冯玉祥跟前还是从没说个不字的。冯玉祥觉得心里有底儿,韩复榘投阎锡山,全是因为国民军大败之后走投无路。对他的恩情他不会一转身就忘个干净的,只要他再打个招呼,韩复榘就一定重回他的麾下。

石敬亭还要再说,冯玉祥挥挥手,突然快步向他的司令部“晋泰豫”商号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石敬亭说:“你再去检查一下孙良诚入陕救援杨虎城的队伍,给方振武、吉鸿昌他们几个再紧紧缰绳,让他们一定听孙良诚的招呼。”然后又说:“我再给韩复榘打个电话,跟他说说,好好说说。”

这当儿,风刮得正猛。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九)

二、离晋归冯

  

  山西陆军第一师师长韩复榘传下令去,炮队先行开到火车站,上车直去包头,步兵骑兵立马准备,他要重回国民军冯总司令的大旗下。

  命令一下,第一师的兵们便忙碌起来,韩复榘绰了二尺长短青黝黝一条硬麻绳,扯了两头拉个不住,那绳子随着松紧“啪啪”作响。

  在国民军里,有四个士兵听到名字就腿肚子转筋的主儿。士兵中有个顺口溜儿“石友三的鞭子,韩复榘的绳,梁冠英的扁担赛如龙,张自忠扒皮更无情!”便是说这几个长官的。这四人驭下极是严厉,如果你犯了事儿,那便是戳了老虎屁股,石友三抡了鞭子便抽你个皮开肉绽,韩复榘不由分说摁倒便捆你个结结实实,梁冠英挥了扁担,非得就你个屁股开花不可,张自忠处罚士兵也是心狠手辣,并且张嘴就是“扒了你的皮!”,所以,还得了个“张剥皮”的绰号。

  这韩复榘喜欢捆人,也喜欢拿条麻绳在手里把玩,骑马时这绳子便成了马鞭,跟他时间久了,身边的人等都能从韩复榘把玩麻绳的动作上看出他的心思来。假如他握了绳子的一头不住地摇圈儿,那便是心里畅快了。如里两手握了绳子两头一紧一松,便是有些心神不宁。要是提了绳子一头拍打自家大腿,肯定是心里有些懊恼。要是抡了绳子“嗖嗖”地见什么物件抽什么物件,就是火冒三丈了,这时谁如果还没有眼色,就要挨捆挨打了。

  眼下,韩复榘便心里着实有点儿七上八下,安不下心来。

  一听到冯玉祥从苏联回国重建国民联军的消息,在晋军绥远都统商震手下当师长的韩复榘便有些心动,冯玉祥着实对他恩深义厚,那份亲情勾心连肺。二来他心里边明镜似的,在阎老西这里,自己就是后娘的孩子,人家时时当外人提备着,终究不会讨出好来。只有在国民军,在冯先生手下,才有他韩复榘翻跟头的地儿。

  他害怕的是投了阎锡山,冯玉祥会饶不过他。

  多年不离左右,韩复榘对冯玉祥也是知根知底。心里明白,冯玉祥的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他治军讲求菩萨心肠劈雳手段,对手下的兵极是关心,能同甘共苦,但也要求极严,尤其对他提拔起来的军官,就像老子对儿子,不留半点儿情面,容不得有差池的。犯了规矩,一抹脸,又打又罚,连眼也不眨一下。韩复榘真真儿地记得,有一次集合,那时当着旅长的宋哲元晚到了五分钟,看到冯玉祥怒容满面,吓得赶紧自己跪倒,全旅人眼见旅长跪了,也都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临了,冯玉祥还是打了宋哲元10军棍方才作罢。

  当年打谷良友的事也在西北军中无人不知。

  谷良友年纪比冯玉祥大了几岁,与冯玉祥一起当兵吃粮,是多年的老朋友,又是盟兄弟,共过生死的,后来在国民军里当个步兵团长。有一次冯玉祥到包头巡视,发现谷良友嘴里有些酒气,二话没说,一声喊喝,手下人当众放倒谷良友噼噼啪啪打了二百军棍,把个50多岁的谷良友打得两个多月起不来炕。

  对违了军纪的尚且如此,对临阵投敌的岂能轻饶过去?

  他韩复榘在国民军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冯玉祥。想起投晋的事儿来,韩复榘着实有些沮丧。冯玉祥离了国民军去苏联时,委张之江做了代总司令,他韩复榘怎能把张之江放在眼里,因此便十二分的窝心。南口大战时,他驻守关公岭,那个鬼地方白天热得脱下层皮来,太阳一落山却又冻得骨头生疼,缺粮少弹,吃了很多苦头,便增了十二分的委曲。南口先胜后败,要退回到荒漠地界,又有了十二分的懊恼。以为国民军遭了这场大败,人仰马翻,怕是伤了元气,再也难以恢复了,又十二分的灰心。又加上石友三在旁一个劲儿地撺掇,石友三的老师商震多方串通,这才下了狠下心来一跺脚投了阎锡山。

  后来想想,他韩复榘也觉得确实有点儿心虚,从来把胸脯子挺到天上去的他,在冯玉祥和国民军的老弟兄们面前,这事儿上有点儿腰杆子挺不起来。

  适才,石友三的电话来了,这小子说他已回了国民军,还劝了他半天,让他重回老长官的旗下,他还是拿不准定盘星,心不能安稳地放到腔子里去。

  正在东想西想时,电话响了,韩一听,正是冯玉祥的嗓门儿,不禁并了两脚立正,一阵心热,哽咽着叫了一声:“冯先生,我我,我……”韩复榘平日里便有些口吃,这时舌头更有些不利落。

  老长官的话音里听不出一点儿埋怨,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说:“听说你病了,不要紧吧?”

  韩复榘泪珠儿滚出了眼窝,说:“冯先生,我、我、我有罪。我对不住你。”

  冯玉祥的声音依然像过去一样:“过去的事一风吹了,有什么事儿见面再说, 你投晋也是迫不得以呀,兵败如山倒,不得不如此呀。”

  韩复榘哭出声来,没有比老长官更能体谅他韩复榘的了。

  电话那边也传过冯玉祥几声唏嘘:说:“你赶紧过来,咱们国民军又聚起来了,现在编成七路,就要打到陕西救杨虎城他们去,我把第六路交给你。”

  放下电话,韩复榘已下了决心,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儿,他便下令炮队向包头集合。第一师全体准备拔营。

  他便绰了麻绳把玩着想事儿。

  这时,手枪队队长刘耀亭跑了进来,进得门来气喘吁吁地喊:“师长,出事了!”

  韩复榘猛然挺直了身子,瞪了刘耀亭一眼,两道冷冷的目光直射过去,刘耀亭顿时矮了半截,低了头站住了。

  “火上房咋的?跟我多少年了,还什么事都沉不住气,这么毛躁!什么事?”韩复榘斥道。

  刘耀亭说:“商震他娘的不地道,他的卫队把咱的炮队拦在火车站了,说要搜查,弟兄们跟他们闹起来了。”

  “哟嗬。”韩复榘冷笑声道:“咋的,串个门临走还要翻翻口袋咋的?” 脸“唰”地一沉,“嗖”地一绳子抽到桌子上,拔步往外便走,一边阔了嗓门喊道:“手枪队集合,把家什带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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