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整理】2022年最佳历史出版物:《翦商》 -- 田中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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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2022年最佳历史出版物:《翦商》

《翦商》一书把从龙山时代到商代的华夏文明的最初阶段,称为“华夏旧 文明”,认为周灭商后,周公旦一代人迅速废除了人祭宗教,并抹去 了与此相关的文献与记忆,从而开创了和平、宽容的“华夏新文明”, 其影响延续至今。这一大的历史认知,构成了此书的立论基础,“翦商”, 则是关键性的切入点。

本书是关于中国上古时代的文明起源的,始自新石器时代末期 (4000余年前),终于商周易代(殷周革命),时间跨度一千余年。为此,须先从上古时代的人祭说起。

人祭,就是杀人向鬼神献祭。 关于上古的人祭风俗,直到近百年现代考古学兴起,发掘出殷商的大 量人祭遗址及商王占卜献祭的甲骨刻辞,才进入现代人的视野中。关于人祭风俗退出历史记忆,过去大多数学者认为它是逐渐、自然退 场的。一种代表性的说法是,殷商前中期盛行人祭,到晚期已很少了。 代表著作是著名学者黄展岳的《古代人牲人殉通论》,该书介绍了殷墟三座多人祭祀坑,认为它们都属于殷墟前期。但本书告诉你,“查阅这三座坑的发掘报告便可知,有两座属于殷墟末期,一座时期不详, 根本无法确定是否属于殷墟前期”。

根据本书的研究,人祭的消亡和周灭商有直接关系。在周武王死 后,辅政的周公旦取缔了商人的人祭风俗,并消除了关于人祭的文字 记录和历史记忆;周公此举可能是为了防止其死灰复燃,执行得也比 较成功,于是留下了三千年的记忆空白。

殷都宫殿区以东数百米的后冈,是一个很密集的商人聚居区。 1959年,这里发掘出一座奇怪的“墓葬”,它和正常的商代墓很不一样, 是水井一样的圆形而非长方形穴,坑内没有任何棺木痕迹,只有25 具尸骨凌乱地堆叠在一起。伴随出土的,还有青铜礼器和兵器,以及 纺织物、粮食等。

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推测,这是一处特殊的贵族墓葬, 墓主可能生前犯了罪,不能享受正常的埋葬礼仪,但仍杀了 24名奴 隶以及用了贵重的铜器陪葬。

I960年,在整理这座“墓葬”的时候,考古工作者发现,第一 次挖掘并没有挖到底,在半米深的土层之下还有第二层尸骨,共29 具。3于是,便建了一座亭子为其提供保护。但有些考古学者心中还 是难免有疑惑,是不是第二层尸骨之下还埋藏着什么。

1977年,又进行了第三次发掘,发现第二层尸骨之下还有半米 厚的坚硬红褐土,然后是第三层尸骨,共19具。这一次才算挖到了底。 也就是说,这座圆坑墓穴有三层,共掩埋了 73具尸骨。发掘者认为, 这应该不是墓葬,而是一座祭祀坑。

在后冈圆坑之前,殷墟王陵区和宫殿区已发掘上千座人祭坑,但 大都是边长两三米的方形坑,一般埋十人左右(尸骨或人头),且只 有一层,从未发现过多层人祭坑。

1959年发掘第一层时,根据出土铜器造型以及上面的铭文特征, 有学者判断它属于西周早期。后来,随着殷墟发掘日渐增加,人们 才意识到,原来商代末期已经有这些造型的铜器和铭文——它属于殷 商王朝谢幕前夕,很可能是纣王时代的一次隆重献祭仪式。

这座祭祀坑的发掘记录比较详细,从中可以发现整个献祭过程井 然有序,包含着当时的商人对于高级别人祭礼仪的理解,而被杀戮者 也给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

后冈祭祀圆坑编号从深灰色的生土层中挖出,地表的坑 口直径2.8米,向下稍有扩大,底部直径2.3米,全深2.8米,上面 一半都是填土,三层尸骨都在下半截,分层清晰。可以说,从一开始, 后冈H10圆坑就是为了隆重的献祭仪式建造的,虽然我们已经无法完 全解读它蕴藏的理念。

坑壁平整光滑,坑底平坦坚硬,应该被修整夯打过。主祭者先在 坑底铺一层很薄的小石子和砂土,再垫一层二三十厘米厚的黄土。黄 土中有被掩埋的碎片,是打碎了的几只陶制炊器和食器,如鬲、簇、罐。

然后开始杀人。第一轮杀了 19人,身首完整的只有两具,被砍 掉小腿或脚的有五具,单独的人头骨十枚、上颗骨一块、右腿一条。 能分辨出有青年男子和女子各三名,成年男子两名,儿童四名,婴儿 两名。四名儿童皆尸体不全,缺下半段:一名从小腿以下被砍去;一 名从大腿以下被砍去;一名只有头骨;一名被斜向拦腰砍断,只剩 上半身和右侧骨盆。两名婴儿都只有头骨。单独的上颗骨属于一名 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牙齿很整齐。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侧身 蜷曲,朝上的右胯部有60枚海贝(商人用作钱币的货贝),可能 是用线穿起的一团或是装在腰间的布袋里的。此外,他的身下还有 些散落的海贝。

尸体和头颅没有脸朝上的,或朝下,或侧方。这些迹象表明,杀 祭先是在坑外进行,然后再把人头和残碎的尸体扔进了坑内。应该还有人在坑底负责调整,虽然未必堆放得十分整齐,但要保证尸体的脸 部不能朝上。大部分死者的躯体并未被扔到坑里,所以坑内单独的人 头较多。

第一轮杀人结束后,主祭者向坑内撒了一些朱砂(尸骨被局部染 红),然后填土,这次填的是红褐色的土,厚半米多。接着开始第二 轮杀人。

这次至少杀了 29人,身首相连的尸骨有19具,单独的头颅9枚, 没有头的身躯1具。尸体呈各种姿态,俯身、侧身、仰身、直身和蜷 身的都有,单独的人头贴着坑壁东南侧连续摆放,脸朝下,头顶贴着 坑壁。能分辨出有青年男子8人,儿童5人。

这一层随葬海贝的人更多。一名男青年胯部有两串,共31枚。 编号27的尸骨,俯身,稍扭曲,身材较长,伸直后可能超过1.8米, 胯部右侧有三堆海贝,分别是20枚、10枚、5枚,可能本是三串。此外, 这三堆下面还有散落的16枚。

这层的儿童,除一人缺失下肢外,基本是完整的全躯,有一人乳牙尚未脱落,胸前挂一枚玉珠饰。

有两名青年,编号为17号和21号,性别不详,姿势相同,伏地, 朝东方跪拜,平行相隔1米左右,发掘者推测,这两人姿势过于规整, 应是被捆绑造成的。21号头部右侧有一枚骨笄,自下而上插入,显 示头发盘在头的右侧,可能是处死时发型被打乱了,右手臂佩一枚玉 璜,手腕戴一枚穿绳的玉鱼,看来比较富贵且重视形象。和他平行伏 跪的17号没有饰物。

第二轮杀人结束后,主祭者又向尸体抛撒了一层朱砂粉,再撒一 层小卵石,大小介于豌豆和核桃之间,平均厚1厘米多,然后再把31 件陶器送到坑内打碎——每件陶器的碎片分布很集中,不像是打碎后 扔下去的。有些陶罐的内壁沾着粟米颗粒,有些表面还涂了朱砂。坑 底堆积着很多死尸,已经不平整,坑内的作业者还特意把陶器放在较 低洼的地方打碎,以使坑底相对平坦,然后再填入一层灰黄色土,厚 约三五十厘米,混杂少量炭灰颗粒和红烧土颗粒,说明地面上正在烧 火,可能是烧烤祭品,包括没有扔进坑内的躯体。和第一轮相比,第二轮死者的躯体保全的相对多一些。

然后是第三轮杀人。这次杀了 24人,全躯的尸骨15具,单独的 人头7枚,无头的躯体2具,其中鉴定出青年男子6人、壮年男子3 人和儿童4人。这时,坑已经被填满了一半,仅剩深度约1.5米,所 以有些人可能是在坑内被处死的。比如,3号,四十岁左右,男子, 背靠坑壁蹲坐,两手掩面,胸前有一串海贝,13枚,可能是被割喉或 重击头部致死;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上半身趴在一只铜鼎(戍嗣子 鼎)上,右手抓住鼎的口沿;11号,十六七岁,少男,双手掩面俯卧, 腰部压着一件铜肆;8号,不明性别年龄,双手掩面,身体被肢解。

这一层携带海贝的死者更多。16号,左手腕挂一串,腰间挂两串, 共100多枚;18号,十六七岁,少男,臀部有一麻布袋,里面装海 贝300枚以上;17号,十八九岁,少男,只剩一颗头骨,口中含三枚贝。 上古埋葬的死者往往口中含贝,大多是入殓时后人放入让死者带去彼 岸世界的,但17号很可能是自己含进去的,看来杀人者并不在意他 们的钱财,他只能照顾好自己的往生。这一层中还有好几处小堆的海 贝,大都已经分不清主人。

所有的青铜器都在这一层。礼器有铜鼎、铜瞿、铜爵各一件,兵 器有铜戈两件、铜刀一件、铜镶一枚,不知名的小铜饰物一件。铜鼎 上的铭文显示,它的主人名为“戍嗣子”。

这时已经是献祭仪式的尾声,估计坑内作业人员有些懈怠了,所 以这一层中有两人是仰面姿势,其中15号下颌被砍落,前额上有明 显的刀砍痕迹,应当是仰面躺倒后,被连砍数刀。

这层几乎所有的尸骨都被染成了红色,应该是第三轮杀人结束之 后,主祭者向尸体上抛撒了较多的朱砂粉。坑内还有大量成捆的丝线、 麻线、丝绸和麻布,以及一堆粟米,都被放在人头和尸身之间空出来 的位置上。然后填土。这次填入的是掺杂大量炭灰、木炭块的灰色土, 有的炭块直径10厘米,长4厘米,明显是烧过的树枝。填土中还混 杂着大量烧过的骨头(报告没提及是人骨还是兽骨)和贝壳。这层灰 土厚35—60厘米,应当是祭祀结束后的柴灰和垃圾。

在填入这层炭灰土的同时,主祭者杀掉了最后一个人:侧身蜷缩 在坑东壁,身上撒了大量朱砂,尸骨被严重腐蚀,已无法分辨性别 和年龄;身旁有一只陶鬲,似乎是随葬品。郭沫若推测,此人就是 墓主、青铜器的主人“戍嗣子”,因为只有他被单独埋在最上面。但 问题是,他的身边只有一只陶鬲,没有任何高价值随葬品,所以还无 法完全确定。

杀祭全部结束后,是最后的填埋工作。在炭灰土层的上面,是 90厘米厚的块状红烧土层,夹杂少量陶器碎片,直到把坑填满。这 些烧土块应当也是烧烤祭祀的产物。

以上就是这场杀人祭祀的过程。可以判断,这不是简单的屠杀。 主祭者准备充分,从祭祀坑的挖掘和修整,到每一个杀祭步骤,比如 尸身摆放、撒朱砂、填土、打碎陶器、摆放各种祭品,都执行得有条 不紊。而且,地面上还在同步举办包含烧烤祭品在内的献祭仪式。这 些都说明当时的人对举办此类祭祀活动已经很熟悉,有一套相对固定 的操作流程。

发掘报告认为,死者都是奴隶。但从物品看,每层中都有人携带 货贝(甚至成串的或是用麻布袋装的大量贝)或佩戴玉饰,应该是他 们给自己准备的“随葬品”,显然,这种富裕程度不可能是奴隶。值 得注意的是,杀人者并不觊觎死者的财物,大量作为钱币的货贝和高 价值的青铜器被埋葬在了祭祀坑中。在殷墟的众多人祭坑中,这非常 少见。

最上一层死者的身份最高,有一件象牙棒和五件象牙做的笄,更 重要的,当然是贵重的青铜礼器和兵器,其中,铜鼎、铜肇、铜爵各一件, 最大的是“戍嗣子鼎”,高近半米,重达21公斤多,底部有烟灰层, 说明主人经常用它烹煮饭食。出土时,鼎口部有丝织物残留,大概是 被丝绸裹着带进坑内的。

鼎内有较长的铭文,共三行,30字,记载的是某年九月的丙午 这天,商王在一座大宫殿里赏赐戍嗣子货贝二十朋,为了纪念这荣宠, 戍嗣子铸了这件祭祀父亲的鼎。

后冈H10被全面发掘后,祭祀坊特征得到公认,学界多已不再 把它看作墓葬,但还是有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其一,人牲用了较多“随葬品”,如铜器、海贝、丝麻织物和粮食,而这在商代人祭坑中很少见到。 其二,随葬的货贝、青铜器和玉饰像是属于死者的财物,玉饰戴在死 者身上,货贝由死者成串或成袋携带,铜鼎和铜界也是压在死者身下, 而能拥有这些青铜礼器的,只能是商人贵族戍嗣子家族。

从上述特点看,郭沫若1961年的“墓主是贵族”的判断仍有可成立之处:后冈H10虽然是一座祭祀坑,但使用的人牲与众不同, 并不是常见的战俘和奴隶,而是中级贵族戍嗣子家族的成员。所以, 主祭者破例给了很多优待,比如,允许死者随身携带一些随葬品, 往尸体上撒朱砂粉(夏商时代贵族的墓葬往往会撒朱砂),但在实际执行中,这些优待又落实得颇为草率,很多都是身首分离,尸身可能 被献祭和烹煮分食。

如果被献祭者是“戍嗣子”家族,那操办此次杀祭的就不大可能是其他贵族,因为哪怕是高级贵族,也没有把下级贵族满门诛杀献祭 的权力。这只能来自王权。

又有两种可能。一是灭商后,周人对特定的商人贵族的杀戮。周 人曾两次攻克殷都,第一次是武王灭商,第二次是周公平息叛乱,且不管是哪一次,这种可能性都不大,因为周人并不尊重商人的祭祀伦理,不会允许把高价值的货贝和青铜器带进祭祀坑,更不会如此认真细致地执行杀祭全过程。

二是商纣王授意的杀戮和祭祀。《史记》等史书记载,纣王曾经处死九侯、鄂侯、比干等商人贵族。按照商人的世界观,商王杀人和向神献祭几乎是一回事,特别是处死显贵成员,更是向诸神奉献高级祭品的难得的机会。

由此观之,后冈祭祀坑中的戍嗣子一家人可能也是被纣王杀戮献祭的。杀祭地点在戍嗣子的家宅或附近,操办和参加祭礼的是商朝贵族,给了死者一点宽待,但仍按照惯例烹食了很多被献祭的人,尤其是婴儿和幼儿。

对家族中不同地位的成员,杀戮手段也不一样。最下面一层,拥有的货贝和玉器最少,应该地位较低,有较多儿童和婴儿,主要被分尸、 肢解甚至烹食。到中层,多数被砍头,但还能保留相对的全尸。最上面一层,有些(守着铜鼎、铜肆的成员)甚至没有被砍头或以手掩面, 应当是受到特殊礼遇的贵族。戍嗣子本人应该就在这层,比如那位以手掩面的四十岁男子(3号)。看来,越是身份高贵的成员,越是被留到后面处死。

郭沫若认为最重要的死者是戍嗣子及其“或因罪而死”的结论, 应该是成立的。戍嗣子本是一名级别不太高的贵族,因为某些机缘巧合被纣王接见,甚至可能一度受到信任,却又因某些原因触怒纣王, 结果整个家族被献祭一一用来纪念受王接见的铜鼎被带入祭祀坑,也算完成了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轮回。

在《史记》等史书中,商纣王残暴,喜杀戮,曾诛杀多名贵族大 臣。后冈H10祭祀坑不仅印证了传世文献的记载,而且还有很强的宗教色彩——按照商人传统的宗教理念,献祭人牲的身份越高,就越能取悦先王诸神。历代商王都谋求捕猎异族酋长“方伯”献祭,纣王则 把商人贵族也列入了献祭名单。

纣王以暴君形象载入史册,但史书从未记录过其类似H10祭祀坑的残忍行径,哪怕是演义小说《封神榜》也无法想象这种情节。这也说明,周朝以后的人已经忘记了商朝的人祭风俗,倘若没有考古发现,我们可能永远无法触及上古时代的这种残酷。

通宝推:真理,多余6569,回车,非鱼,脊梁硬,燕人,桥上,
家园 关于殉人坑的细节有何根据?
家园 参考文献如下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殷墟发掘报告(1958-1961)》

《安阳大司空村殷代杀祭坑》, 《考古》1978年第1期

《1973年小屯南地发掘报告》,《考古学集刊》(第9集)

《1958—1959年殷墟发掘简报》,《考古》1961年第2期

《安阳后冈殷代圆形葬坑及其相关问题》,《考古》2007年第6期

通宝推:东海后学,桥上,
家园 人祭场之外

周灭商和西周王朝建立之后,人祭现象迅速退场,并从人们的记忆和文字记录中彻底消失。本书在搜索上古文献的人祭线索时发现, 几乎唯一正面记载过商代人祭现场的,是周文王创作的《易经》,也就是所谓六十四卦的卦爻辞。

周文王曾经在殷都生活,亲历过商王和商人民间的各种人祭仪式——这些都被他写进了《易经》,不仅有俘虏被屠杀献祭时的种种惨状,甚至有祭司穿着红色祭服的细节。不过,由于某些特殊的考虑,文王保留的记录非常含糊,只有借助商代考古和甲骨文才能 解读出一部分。

文王一度靠易卦预测技能受到纣王的赏识,他在殷都的儿子们应该也颇为显赫。甚至,他可能就是在这里结识他的事业合伙人吕尚,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姜太公”的。

“姜太公”是商周之际的历史名人,辅佐文王和武王灭商,开创 国,声名赫赫。但在史书的记载中,他的身份却很混乱,称呼也有 很多,如吕尚和太公望,等等。这可能和当时的称谓习俗以及他本身 过于复杂的经历都有关系。

先说知名度最高的“姜太公”,也就是姜尚。这是战国以后的人给他的称呼。姜是族姓,代表广义的族群,说明他是羌人。不过,按当时西土的习惯,族姓只能用于称呼女子,不能用于男子,所以“六经” 里不会有姜尚、姬昌、姬发和姬旦等称呼。但在战国后,这些礼俗就被忘掉了。

姜尚,又叫吕尚,属于羌人中的一个吕氏部族。同一个族姓之内, 会有许多个氏(氏族、部族),氏才是称呼男人用的,比如周文王家族, 周就是他们的氏。所以当时的人不会称他为姬昌,而是称他为周昌。

从战国到秦汉,有不止一种文献提及,吕尚曾经在殷都当屠夫, 有人说是屠牛,也有人说他只是“屠佐”,也就是屠夫的助手,地位 更低。不过,秦汉时人已不知殷都在何处,结果就写成了 “朝歌”:“太公望年七十,屠牛朝歌,卖食盟津。”

吕尚和文王周昌的初次见面,似乎发生在殷都的屠宰场。战国诗人屈原罗列各种古史传说,写成长诗《天问》,其中有一句是这样质 问:“师望在肆,(周)昌何识?鼓刀扬声,后何喜?”翻译成白话是, 吕尚在屠肆里挥刀宰杀,周昌是怎么认识他的?听到他的声音又为何欢喜?

在《天问》里,吕尚是在一家个体经营的肉铺(肆)工作,但这是屈原根据战国社会情境的想象,商代殷都的屠宰场还不是这样。

1986年,考古队在殷墟花园庄南地发掘出一个巨大的废弃骨料 坑(H27),由此可一窥殷都屠夫们的生活。4H27在宫殿区西南方 500米处,椭圆形,长约40米,最深处4米,由于部分被现代民房压住, 故而无法发掘,估计总面积为550平方米。

坑内堆积的骨头约有30万块,绝大多数是牛骨,其余是猪骨、 狗骨、鹿骨及人骨。骨头都是零碎的,没有利用价值的头骨、脊椎骨和盆骨较多,适合加工成骨器的肢骨和肋骨很少。

骨坑很大,表层有十几条车辙印,宽度在10—15厘米之间,有 一对平行的双轮车辙,轮距1.5米,可能是一辆双辕牛车留下的,其余车辙都不平行,说明是独轮车。看来,当时的人应该是用手推车和畜力撤倾倒废骨的。

发掘者推测,大骨坑附近应当有一座屠宰场,剔出的骨头被分拣后,有用的送到骨器作坊,没用的则填埋到大坑里。

从坑内的陶片形制推断,倾倒骨头的时间跨殷墟三期和四期,大约从武乙到文丁、帝乙(纣王的父亲)的数十年时间。当然,这不代表到纣王时屠宰场就停工了,而只是说这座骨坑已被填满。但因骨坑紧挨着今花园庄村,目前还无法继续探测屠宰场的位置。

在殷墟曾发掘多座骨器作坊遗址和废骨坑,但花园庄南的H27 是规模最大的,而且,它距离商王宫殿区很近,很可能是商代后期祭祀牛牲的屠宰地点。

在甲骨卜辞的记载中,用于献祭的牛和人的数量级大体相当,此外,还有猪、狗和羊。商王陵墓区东侧发掘出两千多座密密麻麻的祭祀坑,埋葬人牲超过万人,但埋葬整牛或其他家畜的坑却远没有这么多,这和甲骨卜辞完全对不上。

那么,这些被献祭的牲畜都去了哪里?

一种可能是,祭祀仪式后,多数献祭用的牛、羊和猪等家畜会被参加者吃掉,而用于献祭的人牲则多数不会被吃掉,所以会形成王陵区的大量人祭坑。

另一种可能是,献祭人牲和家畜的场所不一样。人牲会被押送到王陵区祭祀场处死、填埋,而多数以牛为代表的家畜则是在王宫区附近杀死献祭,然后是盛大的宴会。

当然,这不代表没有人牲被吃掉,比如,不仅王陵区祭祀坑中有少数被肢解的人骨,H27废骨坑中也有些零星散碎的人骨,但总体而言,其数量还是要远远低于牛碎骨。

祭品是献给鬼神的食品,活人也可以参与分享,这是自新石器 时代以来的习惯,直到周代依旧通行。《仪礼》记载了周代的几种祭 礼程序,都是先用食物祭祖(供奉给扮演祖先的人),然后由仪式参 与者分食。也就是说,分享祭肉是当时公认的礼仪。春秋中后期,孔子担任鲁国大司寇时,就曾因“(季)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 且“郊,又不致腾俎(祭肉)于大夫”愤而辞职。

这样,我们也就能理解商王为何要频繁地举行杀牲祭祀了,这不仅是向诸神和列祖列宗贡献餐食,也是满足王族成员酒肉之欲的盛大宴会。从武丁朝的甲骨卜辞可见,商王动辄举行数十甚至上百头牛的大祭祀。而《史记》记载的商纣王的荒淫无度和酒池肉林(“以酒为池, 悬肉为林”),其实正是典型的商王祭祀场面,并不专属于纣王。

在《易经》中,家人卦的主要内容是家庭生活的烦琐和温情;而和它成对的,则是睽卦,字义是乖离。睽卦的内容非常诡异,讲的是周昌的一次看上去让人莫名其妙的行程,像是去到了都市中的贫民窟 (屠宰场),充斥着肮脏和混乱,而且无知的贫民也对这外来者充满着敌意。

初九爻曰:“悔亡,丧马,勿逐,自复。见恶人,无咎是说后悔丢失东西。马丢了,不用追,自己会回来。遇见恶人,没有灾祸。

九二爻曰:“遇主于巷,无咎。”是说(马)又在巷子里遇到主人, 没有灾祸。

六三爻曰:“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鼻人无初有终。”是说见到一辆车困在路上,牛拉不动了。赶车的人额头刺字,鼻子被割掉了。 没有开端,但有结果。

九四爻曰:“睽孤,遇元夫5,交孚。厉,无咎。”是说一个人离开, 遇到一个高个子,正在把俘虏绑起来。不顺利,也没有灾祸。

六五爻曰:“悔亡。厥宗噬肤。往,何咎? ”是说后悔丢失东西。 那家人在吃肉皮。去吧,有什么灾祸?

上九爻曰:“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 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是说意见不合,看见猪在泥坑里,有 人拉着一车鬼。有人先张开了弓,又放下了弓。不是劫匪,是要成婚。 去吧,遇到下雨会吉利。

根据睽卦的卦爻辞,周昌应当是驾车去的屠宰场,还把马车放在了巷子外,结果马丢了(“丧马”,也许是被偷走了),后又在巷子里找到了(“遇主于巷他看见,有额头刺字、鼻子被割掉的贱民(“其人天且剿”)正赶着牛车运送骨头,而且很可能是人骨,因为有一个高个子正在捆绑俘虏(“遇元夫,交孚”)。在笃信算命通神的周昌看来, 这简直是一车鬼魂(“载鬼一车”)。他还看见那家人更不体面,在啃吃肉皮(“厥宗噬肤”,应该是来自屠宰场的下脚料,在羡里地牢里, 周昌也经常吃)。但最后的上九爻,居然以婚事结尾(“婚媾”)。

武王周发后来娶了吕尚的女儿,这位周朝开国王后被称为“邑姜”:“邑姜,武王后,齐太公女也(《左传•昭 公元年》服虔注)这个“邑”字颇不寻常,它并非吕尚家族的天干日名, 却和文王长子周邑(伯邑考)同名。

这应该不是巧合,邑姜的名字很可能就来自周邑。也就是说,周邑才是邑姜的第一任丈夫。周邑不幸早逝后,邑姜这才改嫁其二弟武王周发,但保留了首任丈夫的名字以作为纪念。这也许不符合后世周人的礼法,不过,在文王和武王一代还并没有后世的礼法。周朝开国后尊周邑为“考”(父),应该也与此有关。

《易经》的损卦六三爻似乎记录的就是伯邑考被献祭的经历:“三 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这句爻辞的重点是前面一句, 三人结伴同行,但最后损失了一个。这可能是说,文王被囚禁后,包括伯邑考在内的三个儿子赶往殷都营救,但最终损失了一个。如前面章节所述,损卦的卦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箧,可用享”说的就是儿子带着一尊酒和两陶盆食物去探望地牢中的周昌。

剥卦,卦象就像是架起的案板,内容则是人牲被屠剥。 类似的还有艮卦,两个八卦中的正相重叠,也像是架起来的屠剥案板。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初六:艮其趾。无咎,利永贞。

六二:艮其用匕不拯其随,其心不快。

九三;艮其限,列其簧,厉,薰心。

六四:艮其身,无咎。

六五:艮其辅,言有序,悔亡。

上九:敦艮,吉。

“艮”的 字形像一只大眼睛在朝身后望,《易经》中用的应该就是这个本意, 即痛苦而愤怒地凝视。

先看卦辞。“行其庭,不见其人”,说的是走在庭院里,再也见不 到那个人。这里的“人”,应当是指丧命殷都的长子伯邑考。“艮其背, 不获其身”,则应当是说伯邑考的背部被剖开。当时的“范醯”,要先 肢解,再把一些肉质较好的部位剁成肉酱。

艮卦的爻辞也和前述剥卦类似,列举了从脚到头六个部位:先 是初六爻的“艮其趾”,趾是脚,意思是把脚砍掉;接着是六二爻 的“艮其腓,不拯其随,其心不快”,意为抽出肠子时,人牲的脚 随之抽搐,最后腿不再动,心也停止跳动「再接着是九三爻的“艮 其限,列其簧,厉,薰心”,限是腰部,簧是后脊肉,意为先从背 部剖开人牲,取出肌肉组织放在一边,最后掏出心脏,用火烧烤 献祭;然后是六五爻的“艮其辅,言有序,悔亡”,辅是面颊, 和说话有关,意为当屠剥到面部的时候,周昌可能联想到了某些 说错的话,所以觉得后悔;最后是上九爻的“敦艮”,敦是头部, 意为把头砍掉。

和艮卦类似的,还有咸卦,它的爻辞中也列举了身体的各部位, 如咸其拇(大脚趾)、咸其腓(肠)、咸其股(大腿)、咸其腌(脊肉)、 咸其辅、咸其颊、咸其舌。

亨,利贞。取女,吉。

初六:咸其拇。

六二:咸其腓,凶。居,吉。

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

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九五:咸其胸,无悔。

上六:咸其辅、颊、舌。

高亨先生认为,“咸”字通“成二 咸卦即为用铜钺斩割人牲献祭 的记录。*从爻辞看,与艮卦和剥卦一样,咸卦也是描述人牲被从脚 到头肢解的场景的。可能商人献祭有特定仪轨,屠剥人牲要从脚部开 始,依次向上。

其中,咸卦的九四爻比较特殊,它没有屠剥的内容,说的是心神 不宁地走来走去,朋友们都在想念你。这像是在描述周昌回周原后想 起伯邑考时的忧伤。

伯邑考被献祭,对于他的父亲和弟弟们来说,是一次 极为惊悚的经历,但纣王显然对此深表满意:周方伯家族为商朝的先 祖诸神贡献了祭品,还和献祭者一起吃下祭肉,一定会获得先王诸神 的福佑。换句话说,在纣王看来,周邦正在从蒙昧走向开化,在商朝 的天地秩序里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

《诗经•大雅•荡》是一首文王控诉商朝的长诗,在其中,文王 讲述了商王朝的强大、跋扈、纵酒、狂暴和喧哗。诗里有很多商纣王 的影像,但又不仅仅是纣王,其贵族以至平民都陷入了纵欲、施暴和 凌辱他人的依赖症。考虑到后世经学家对此诗的注解大都空泛而不切 题,这里重新翻译如下: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 命匪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那公正全能的上帝,是尘世万民的依赖;那敏锐威严的上帝, 他降下的天命是真正的准则。上天创生黎民,天命如此忠厚。一 切人都被上天赋予开端,但少有人能够善终。]

文王曰咨,咨汝殷商!曾是强御,曾是梧克。曾是在位,曾 是在服。天降滔德,女兴是力。

[文王说:啊,你殷商啊,现在你强大无敌,现在你骄狂跋扈, 现在你统治一切,现在一切都臣服于你。当初,是上天降下的好意, 让你兴旺如此。]

文王日咨,咨汝殷商!而秉义类,强御多怨。流言以对,寇 攘式内。侯作侯祝,靡届靡究。

[文王说:啊,你殷商啊,你本该行善,却强横充满怨气。 你听信各种谣言,重用为恶之辈。你不停兴建工程,奉献祭品, 永远没有休止。]

文王曰咨,咨汝殷商!女怠依于中国,敛怨以为德。不明尔 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

[文王说:啊,你殷商啊,你在中土之国昂然自得,引起无 数怨恨,却以为我们只有感激。我们从未见到你的好意,你会慢 慢失去支持者;你的好意从未曾显露,最终没人会在你身边。]

文王日咨,咨汝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既愆尔止, 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

[文王说:啊,你殷商啊,上天不愿让你沉沦在酒中,你却 不肯遵从。你的行为荒唐悖谬,不分阴晴都在纵饮。你狂呼乱叫, 白天也沉醉如黑夜。]

文王日咨,咨汝殷商!如蜩如塘,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 尚乎由行。内受于中国,覃及鬼方。

[文王说:啊,你殷商啊,你大醉喧哗,如众蝉鸣叫,如滚 汤沸腾。不论贵族还是小民,都沉溺在恶行中。你在中士震怒,

甚至波及遥远的鬼方。]

文王日咨,咨汝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 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文王说:啊,你殷商啊,不是上帝改变了意旨,是你殷商 不再有当年的品行。你虽然没有了德高望重之人,也还有昔日留 下来的典章先例。这些你都不想遵从,你的大命即将倾倒。]

文王曰咨,咨汝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 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文王说:啊,你殷商啊,就像人们常说的,颠沛覆亡来临时, 大树的枝叶还未损伤,树干会先倒掉。端盆水照照你自己吧,殷商, 夏朝灭亡的往事又要重演了!]

倘若仅有这些文字,它只不过是一篇言过其实的政治宣言而已; 但有了殷墟考古,则能看到祭祀坑中的累累骷髅、殿堂夯土下蜷曲的 奠基人、被抛弃在灰坑中的卑微死者以及屠宰场兽骨坑中混杂的人骨。 这就是文王周昌曾经在殷都亲历过的商文明中的庸常生活,泡在泥水 里的猪,成串捆绑的俘,被烹食的方伯……

其实,不需要到过殷都,近在西安老牛坡的崇侯之国也足以让周 人认识商朝,他们蜷伏在这个王朝脚下的岁月已经足够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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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崇侯虎早生了二百年

据《史记•周本纪》,文王周昌被商纣王囚禁的起因是:

崇侯虎谓(诬告)西伯于殷日:“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 将不利于帝。”帝纣乃囚西伯。

《诗经•大雅•皇矣》对崇国的灭亡有生动描写。“帝谓文王:询 尔仇方,同尔兄弟;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翻译成白话 就是,上帝命令文王:“召集你的同盟,集合你的族人,带上你攻城 的钩梯和冲车,去攻打崇国的城墙J

那么,让文王如此咬牙切齿,以至动用上帝来诅咒的崇国,究竟 在哪里?对此,史书却语焉不详。

其实,在比周文王早二百年的商王武丁时代,甲骨卜辞中就已 经出现了崇侯虎。(《合集》6554)

1 .贞:令从崇侯虎伐鬃方,受有佑。

2 .贞:勿从崇侯。

武丁让崇国伐鬃方,说明它们之间比较近。后来,周武王灭商,盟军之中也有“鬃(《尚书•牧誓》)可见,周原和鬃方距离不远。据 此推测,崇国和周原之间也不会太远。

崇侯虎为何会出现在文王之前二百年?很可能是因为,作为崇 国的开国之君,他在武丁王时期就非常活跃且显赫。胡厚宣先生就 总结说,武丁时有捍卫商王朝的鼎足三大将,崇侯虎就在其中。这 可能导致名人效应,使得后人在讲述文王经历时,把晚近的“崇侯” 误记成了 “崇侯虎”。

此外,开国之君的名字也可能成为后世历代国君的代称。比如, 西周建立后,周文王的两位弟弟虢仲和虢叔的后人的封国皆名为虢, 这两国后世的国君便也继续分别被称为虢仲和虢叔。按这种逻辑,崇 国历代国君也都可以被称为崇侯虎。

至于崇国在何地,老牛坡遗址提供了答案。

《诗经》和《史记》有记载,攻灭崇国之后,文王立刻把驻地从 周原迁到了丰地:“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 古代已有学者猜测,崇国应该离丰地不远:”崇国盖在丰镐之间。”(《史 记正义・周本纪》)丰地,在今西安市西郊,而老牛坡遗址在东郊,两地相 距仅约50公里。所以,发掘报告推测,老牛坡遗址可能就是崇国都城。

考古发掘显示,在老牛坡三期(相当于殷墟前半期,武丁王的西 部扩张开启之时),一批身份更高的商人来到这里定居,兴建起高等 级建筑,老牛坡因此从普通据点扩大为城邑和侯国。这可能是崇侯虎 建国的开端。

20世纪,老牛坡的村民耕作时还偶尔会挖出商代青铜器,这引 起了考古工作者的注意。1985—1989年,考古队对这里进行了多次 发掘,由此,一个从新石器时代发端、跨越整个商代的聚落逐渐露出 部分真容。

老牛坡商代地层分为四期。一期还是本地土著的生活世界,到二 期,开始出现冶铸青铜的遗迹,并伴随着大量早商式(二里冈文化) 陶器碎片。这是商朝人入侵和定居的证据,湖北的盘龙城也在这一时 期形成。关中周边的铜矿少而零散,虽难以形成盘龙城那种规模的青 铜产业,但已经足够征服者自用。

大约在武丁时代,老牛坡出现了两座大型建筑。

一号基址东西长30米,南北宽15米多,夯土地基厚1米,上 面曾有多座分体建筑。能识别出三座建筑痕迹,其中的F3相对完整,长11米多,宽近6米,是“一座面阔四间、进深二间、面东二门、 前有走廊、屋顶为两面坡式的中型房屋建筑”。它很可能是崇侯虎家 族成员的住宅。

二号基址与一号相距100米,被雨水冲毁了一部分,南北长23米, 东西宽12米,夯土地基厚1.3米,复原出的柱子,有南北五排,东 西八行,是一座大型单体殿堂建筑。这里可能是崇侯办公理事的朝堂。

为保护房屋遗迹,考古队没有发掘夯土地基,所以无法确定是否 有人奠基。但在发掘之前,村民曾在这里修建一座砖窑,留下的土崖 断面上恰好有“小儿骨架一具”,被压在室内地面之下。如此偶然的 机会都能发现尸骨,看来用人奠基的数量应当不少。

在夯土台基宫殿区的东侧,是土著农夫的房屋,还延续着制造 花边陶罐和石璧等传统。武丁大扩张时期,因到老牛坡定居的商人越 来越多,一些农夫遂被驱逐,供新来的商族人营建新居。而土著们的 房屋,则正好用来做垃圾坑。这是黄土地带特有的“地窖”式房屋: 地上挖一出近圆形坑(直径3—5米,深1.5—2.5米),坑口搭草棚遮 挡风雨,坑壁上挖出供上下出入的阶梯。

从关中到伊洛和晋南是黄土分布带,而黄土有较好的垂直层理, 不容易倒塌,适合挖掘地窖,而且保温性好,比较宜居。这种地窖式 房屋使用了上千年,从仰韶文化晚期直到商周。

但自商人大量来到老牛坡后,这种地窖灰坑就不仅埋有陶片等生 活垃圾,更还有人骨。比如:

H5底部有人骨架两具,人骨很不完整,且和猪、狗的骨骼混杂 在一起。发掘报告推测,“显然是死者被砍杀后而随意扔入的”。

H19底部有人骨架一具,“除头骨外,骨骼亦残缺不全,显系非 正常的死亡现象……同时还发现有鹿角、碎骨、大小不等的河卵石、 已经成堆的烧土灰烬”。

H17底部”紧靠坑壁发现一个完整的人头骨,近头骨处有大量草木灰,在草木灰烬中还有烧过的动物骨骼、鹿角和红烧土块”。

上述三座灰坑,人骨都在底部,显然是垃圾坑刚使用时扔进去的。 坑内有大量家畜骨头和人骨混在一起,还有灰烬和烧土块。所以,它 们也可能是祭祀坑,但发掘报告中的信息较少,难以确证。

H8更特殊,是一座连体大灰坑。它不是窖穴改建的,而是先挖 了一座专用垃圾坑乙(长2.6米,宽2.3米,深1.1米),当快被填满 时,又紧挨着它挖了一座更大更深的垃圾坑甲(长3.7米,宽2.9米, 最深处有2.4米),最后,甲坑也被填满。

甲乙两坑内埋有各种生活垃圾,还有“许多人骨和牛、狗、猪等 动物骨骼混杂在一起”。和其他灰坑不同的是:一,这两座灰坑不止 底层有人骨,而是各层都有,说明杀人行为伴随着垃圾坑的使用全程; 二,人骨都是零碎的,且和其他家畜骨骼混杂在一起,应该是吃完以 后被遗弃的特征。或许H8周边的人家有吃人肉的习惯,而且持续了 很多年,否则难以形成这种遍布垃圾坑的人骨堆积。

但另一方面,往H8里倾倒垃圾的,应该不仅有贵族肉食者,还 有本地土著居民,因为坑中还出土有石刀、石镰、石凿以及本地传统 的花边口沿陶罐。

这个居住区共发掘三期灰坑19座,有人骨的只有上述四座,并 不占多数。这说明商人统治者的杀人行为还是有所区别,嗜杀和吃人 肉的应该只属于少数人,或者特定场合。

崇国商人的墓葬还使用大量殉人,等级稍高的殉人数量更是要十 人左右,比多数商人侯国和据点都要“奢侈”。只是在商朝末期周文 王灭崇国后,这些墓葬被严重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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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诗经•大雅•荡》可以送给美国
家园 反美反魔怔了吧

这都能扯上?

家园 入关不如伐商
家园 孔子作为商人后裔

对先祖的人祭搞法,估计挺自卑的。

所以才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认为周人比商人文明。

孟子说,”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论语中虽然没有这句话,但孟子既然引用了这句话,肯定有他的来处。

孔子说这句话也还是对周人取消人祭,用人俑替代活人陪葬的肯定,“其无后乎”的其,自然是代指“始作俑者”,也就是周人,“其无后乎”的后,则可以理解成孔子的自诩,他要把周人这种尊重生命的文化,继承下去。

家园 我和你一个看法

被人一通批,他们说孔子怕从俑殉变人殉,问题是孔子老祖宗是人殉的,都从人殉变刍殉俑殉了,他又担心个毛呀!

"始作俑者,其无後乎" 咒之?赞之?

家园 周对纣的栽赃也不少

讨商檄文里,周就胡编了很多对商栽赃,比如

文王百子(还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算女儿)至少剥夺了二十个奴隶婚配生儿育女的机会结果却是品德高洁,纣王就一个妲己叫荒淫无度,

纣信用底层选拔人才都已经先进到至少科举时代了,被周骂作信任小人,

成语里很多贬义成语,什么宋人疑邻,宋人守株待兔,更是毫无必要的以商后裔宋作为贬义主体,明显就是编出故事来以侮辱宋为乐的,

即使商后裔宋襄公遵守道德欲堂堂正正公平决战,也能反过来被骂宋襄公是傻逼。

所以周欺负商无法发声,而任意栽赃以至简单直接的侮辱的证据,都是周自己提供的。

只要是纣做的事情,就用不好的可能性来解读,纣有一个老婆信任一个老婆就荒淫无度,周都有百来个荒淫结晶了却是品德高洁,纣与臣民共享物质财富就叫酒池肉林,纣信用选拔底层就叫信用小人,所有人都可能做过的蠢事或坏事就安个宋的名义编出故事来嘲笑,宋襄公做的好事就利用完了以后反骂其是傻逼。

所以周的正义性其实也颇可疑,那些辱骂充其量就是胜利者往坏里解读失败者的一切,往好里解读胜利者的一切罢了。周的恶名少,一方面是周的发展阶段更新本就应该更文明,另一方面可能只是因为商宋后裔不像周一样,一朝得势就小人得志,既要窃取政权,还要花样百出编出各种故事来辱骂以掩盖自己得位不正的心虚。

更何况,几千年前的古人,受发展程度所限的历史局限性,行事与现代道德标准有差异很正常,客观审视即可,代入正义感就属于自作多情了,即使觉得自己配姓周,分得清自己是几百个儿子女儿中的哪一支的后裔么?

商后裔箕子经略朝鲜,即使当今,朝韩地区也确实配得上中华文化圈。

商后裔远征美洲,虽然败于中华地区培训出来的突厥匈奴蒙古培训出来的昂撒蛮族,但仍在美洲顽强生存着,更何况还在美洲发现发明了多种高产作物,反哺主流社会,让满清能够繁衍出四万万同胞。

商后裔大秦耕战立国,统一六国,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焚妖书坑公知,让中华地区再无长期分裂可能。

秦赵佗征越南,如今越南地区也确实配得上中华文化圈的素质。

秦徐福征日,虽然由于脱离中华文明圈感染太久而异化为恶魔,但其进取心和人口素质仍是相当可以。

商后裔大宋收拾胡人安史之乱后的破碎河山,抗金抗蒙,全世界离蒙古最近,全世界沦陷于蒙古最晚,击杀蒙哥解救了全世界,然后朱明又是全世界最早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朱明,也以大宋为正统,日月重开大宋天,再造中华。

殷人孔丘虽然口称从周,但其意识形态也是一以贯之,凝聚中华。

我红朝太祖也是要为纣平反的。

中华文明五千年,商人一直在忙,忙着远征开疆拓土,忙着恢复毁于五胡的山河,忙着培训匈奴蒙古以至于北方草原源源不断毕业出了各种黄祸各种上帝之鞭被白皮胆战心惊的称为世界战争策源地,忙着驱逐鞑虏,忙着再造中华,周人呢,唯一的存在感就是收买内贼窃取了商纣天下,即使周朝的时候对各国也没啥凝聚力,被当代反华公知夸成思想自由百花齐放就盼着我们回到周朝时那种分裂状态,周亡后也是根本就不知道在干嘛,后世更是没几个人蹭祖宗往周蹭,都是往孔蹭,往宋蹭,往汉蹭,说明后世人眼里,周也没啥值得骄傲的。周后世最多蹭上一个恩来,也是面目可疑,说不定红朝最终还会毁于恩来伏笔的草蛇灰线。

周人啊,别谦虚了,不管靠栽赃与收买内贼窃政算不算正当得位,翦商以后都休养几千年了,剥夺大批奴隶生育权生的几百个儿子也积蓄了不少人口了,是时候出来为中华民族做点贡献啦,不然就别自吹正统了!

家园 牧誓只说惟妇言是用
家园 商纣王、隋炀帝

汉武和魏武都是被栽赃很厉害的;但被本朝太祖恢复了名誉,上周和隋炀没有来得及。

如今生活在运河边的人,享受着运河带来的生机,却还在骂着隋炀帝。

在参观秦始皇陵的时候,听导游介绍说秦皇残暴,我直斥没有秦皇,都没有你今天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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