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我在油田的日子 -- Swell

稍微写一个，算是纪念一下。

当年刚工作，有一整套培训程序。一个就是去油田实践。可以选短期2个多星期的。也有一个稍微长期接近3个月的。后者是给一些想将来去现场发展的员工准备的。 我倒是不想去现场，但是觉得体验一下也不错。和主管商量了一下，他倒是非常支持。近来年没什么人愿意去，正好我是个好例子。一路绿灯。

我倒了两次飞机，来到美墨边境。又租了一辆丰田佳美，开了小半天，德州就是大啊。 来到了叫地区中心，叫hub的地方。当地一个小主管知道我去了。在那里等着我。见了面，问：个人安全装备带了吗？我说带了，拿给他检查一圈。结果，鞋不合格，衣服不合格。衣服就算了，我拿的连体的，他给我一套上下分开的。铁头鞋我是从指定网站上买的。怎么不合格了？ 他说你这叫鞋，最多在工厂里穿。这里要靴子。这么的吧，你去旁边仓库领一双，我这里记账。我去了一看好几百双。确实是挺高，有点像我在东北穿的雪地鞋。然后就是一小圈培训。主要就是开车。他也没太多时间，就是意思意思得了。重点是开车如何逃生。还赠给我一个小工具，敲开车窗，割断安全带，还有一个手电，教了我一个SOS摩斯码（三短，三长，再三短）。 后来成为我聚餐装X的利器。 好了，你过关了。明天去XX那里报道吧。

又开了N久。终于到了，人家出去干活了。留了个纸条，告诉我明天早上四点半集合。我还以为看错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大概说说一天的流程吧。

早晨四点起床，虽然很困，坚持5分钟洗一个澡。穿衣服开车到地方。4点15左右。一个队伍陆续到齐了。一个队伍有一个队长，一个副队长。大概6个正式工，若干临时工。 一个技术工程师，他带一个学徒，我属于编外人员。 4:45左右，队长开会，简单说一下今天任务。特别强调安全注意事项。说完还要抽查一两人。之后大家签字，确认队长强调过安全事项了。5点上车，去往目的地。

主要是皮卡，有时候比如前一天已经去过了，也会弄个面包车。人人都要轮流开车，但是我除外。可以补一觉。 一般需要7点半才能到现场。中间会停下来一起吃早饭。早饭就是墨西哥卷。几个餐馆早就很熟了，人家支一个摊子在外面，见我们来了，飞快做好。一个卷有天津煎饼那么大。我一个就够了。好多人要两个。

主要是有很大一段没有路。那只能做皮卡或者轻卡。这时候我深刻体会到越野的意义了。那么高的皮卡，我都能感受到底盘撞击到地面的声音。福特150永远的神。这都没事，很赞。

到了现场，我还在七荤八素，大家已经忙起来了。副队长组织工人开始装卸设备，准备；队长开始对接甲方，最后校准一下；工程师开始带着学徒检查一些跟技术相关的参数。我都跟过，最累的就是第一组。几百斤的氮气瓶，大家采用的是一种类似抽陀螺的方式，让它滚到地方。最牛的工人基本不用肩膀，单纯让钢瓶变成陀螺，非常潇洒。稍微差一点的用肩膀顶一下，但是肩膀明显不受力。我是最差的。钢瓶差点没把我压趴下。就这，我也不敢让它使劲滚。我怕它要是真倒了把我脚砸扁。 那大钢管，一根差不多上百斤。两个人抬。我发现这东西真是和GYM里的哑铃不一样，太难了。周围一帮比我矮一头，瘦两圈的干起活来比我麻溜得多。丢脸了。

队长对接压力也很大。双方都是时间就是金钱。一堆表格，一堆数据，都得对一遍，签字。甲方往往就是：你们赶快干吧。但是过后错了，还是你的问题。我的那个队长非常有经验。什么东西都在脑子里。各种单据一扫就知道那里重要，对错。所以他还是挺有名的。这里的人都愿意给他活干。

技术工程师就是看配的液体浓度对不对啊，泵机看看阀门有没有明显裂缝之类的啊。沙子尺寸啊等等。跟着他学到很多野路子。拿手指蘸一蘸调好的盐酸水。尝一尝：来自纯正德州的盐酸水，味道就是正。水泥调好了拿手蘸一蘸，看，挂浆刚刚好。 这个表不归零了，锤子敲一敲，还不行？ 记住现在刻度，做个减法就好了。

一般折腾到9点，前期准备基本就绪。队长开现场会，检查装备，分组，强调安全。特别强调这个甲方要求极严，安全帽必须在指定地点才可以摘。去往指定地点的路上不行。眼镜不许摘。对讲机不许抢别人频道等等。 然后开始干活。

这时候队长和工程师开始相对轻松，坐在空调车里，指挥。我也试着和工人一起干，但往往坚持不了一个小时。太累了，太热了。我的衣服很快都泛起一层白色，汗水蒸发后留下的盐。实在受不了，偷懒回空调车了。

中午到了休息吃饭的时候了。一般比较成熟的油田都雇了偷渡过来的墨西哥大妈，架着炉子做汉堡。旁边薯条，沙拉，水果自取。一开始我还想着吃健康点。后来也不管了。不太讲究的就要几个肉饼放一个汉堡里。讲究点的要肉饼+奶酪+肉饼。。。多少层随意。 是挺有感觉的。喝的就是可乐。工人难得的在空调里休息一下。但吃完了马上干，也没有午休这个概念。

到了下午左右，应该准备就绪了。开始对井作业。这时候工人稍微轻松一点，可以轮流休息了。工程师需要到处看看，特别是把数据确保收集好。没有数据，人家可以不给钱的。这时候贼眉鼠眼的甲方往往钻进空调车开始跟你套近乎。工人阶级打招呼的方式就是：张三，我上次看见你去piao了。对，她和我说你只有7秒。 这时候大声用西班牙语从1数到7。全车都充满了欢快的笑语。

大概5点多吧。今天的活一般就差不多了。全队开始收尾。各种收拾啊。如果明天还来还好。否则收拾到半夜也是正常的。一般7点多往回走吧。开车回去，到地方一般9到10点吧。11点也很常见。我往往是二话不说，开上我的小车回旅店。也不洗澡，耽误时间，直接睡。因为往往也就能睡5个多小时。

干三周休息一周。第一次休息的那一周，我是真的啥也没干，天天补觉，休息。第一次觉得不干活是这么美好。

油井的现场，各种泥，各种油。一脚下去，五颜六色的翻浆出来。各种噪音，不带耳机根本受不了。带了耳机白天热死你。打开报话机想联系一下，无数个人在叽里哇啦。说好的不许换频道呢？ 手机根本没有信号。第一次去，问厕所在哪？哦，那边有个树林，去吧。 慢慢也就习惯了。一次解手的时候，看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看。几步之外一头大牛。第一次见到德州的牛，好高大，牛角真的有一把长刀一般长。和我国内见到的匕首一样的长了一倍不止。给我吓得动也不敢动。好在老牛也见怪不怪，看了一会自己走了。我想它要是过来给我一下，应该就刺穿了吧。

有一次调试好了，一加压，接口处开始冒水。我赶紧喊。结果旁边工人抡起大锤，照着法兰就是两下，没事了。人家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有一次，我和另一个实习在看着泵机。突然失控了，加压停不下来了。他在电脑上切段没用。给我吓得赶紧喊还在抽烟的工程师。他不紧不慢掐了烟，回来掀开地板，把里面一个电源一关。整个停下来了。整个头一个月，我就是整个组快乐的来源。“北边来的 又吓尿了”，他们说的西班牙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以前有个叫oiler的，是个干油田勘探的。后来消失了。是不是老兄？

我估计内容都差不多吧。 都是一套活，还能干出什么花样来？

记得是加拿大搞油砂的，应该发达了，不再来河里了，我依稀记得他写小说，烂尾了。。。

当时的那些事真的有点模糊了，就是累，感觉一天天都迷迷糊糊的。过了中午好像才能缓过来，到了最后往回走的时候又开始累的睁不开眼睛了。最后开车回旅店有几次都感觉眼花了，倒头便睡。真是累可以战胜洗澡，吃饭。 我天天垃圾食品，不到3个月瘦了10几斤。

那个沙漠气候，不出太阳的时候还有点冷，出了太阳往死里晒。偏偏空气还有点潮，喘不上来气。 要是下雨就倒霉了。路瞬间变成泥汤，坐皮卡坐出过山车的感觉。而且车是说陷进去就进去。四轮驱动嘛用没有。 我是明白为什么车前面后面装一个铁杠子。前车进去了，后车一脚油门顶上去，直接推出来。 我时不时在想，要是开我的那个佳美到这路上会如何，估计早散架了吧。

说说人吧，人还记得。

队长是一个墨西哥壮汉。那个演速度与激情的光头哥，如果有了头发，稍微肌肉差一点。就是他了。他算是老石油人了。干了十多年了。英语/西班牙语都很流利。人特别干练。往往是别人说几句，他就抓住重点了。一天忙到晚，也不见累。

副队长应该算是一个墨西哥大叔。人特别好。干活什么的往往都是他带着我。还给我起了一个西班牙名字，我早忘了。说喜欢看功夫片，特别是香港jackie chen的。

工程师是一个当地白人，上了一个三流的大学。然后读了个硕士就来这里了。他算是和我最有共同语言的。跟我说将来他要找一个办公室的工作，这个太他妈辛苦了。哎，工程师在工人眼里，那就是神仙和人的区别啊。别人顶着大太阳干活，工程师车里吹空调。当然，我支持他，我干的比他还少，我也觉得累的要散架了。他有时候回去早一点的时候，比如11点，还要去给家里买点菜。也是铁人。

实习工程师是美国东南部一个白人，说话还有点南方口音。跟我说，在这里实习，俩月之后没有任何新东西。确实，其实一个月就差不多了。中学数学/物理要是学的好基本也就够用了。本来我不抽烟，有几次累的不行，看他出去抽，跟他一起去，要了两根。我看他烟怎么那么多？墨西哥走私的。哪里能买到？嘿嘿，哪里都能买到。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路子。

里面的工人分正式工，和临时工。正式工有工资的，不干活也得养着。临时工就是有活给你打电话，双向选择。一般都是单向的。很多临时工从干活来说和正式的也差不多了。里面我就对一个人还有点印象。他是大概中部某个小镇的白人。参军，去过阿富汗，伊拉克，退役了。在当地当了两年小白领，觉得钱有点少。就来这边当石油工人了。他说他想下一步考一个队长资格，将来也当队长。我看他确实是挺够资格的。干活麻利，说话也利索。一个中部白人，居然西班牙语说的也挺溜的。

我参加了他们队的一次团建活动。大家轮休前一天回去喝酒。 那天他们把一个酒吧包场。家人也都来了。说实话，好几个夫人我感觉参加选美的话，应该也是够资格的。典型的拉美美女，前凸后翘。 而且有孩子的家庭，往往是2个起步。 石油工人的收入优势，真是体现出来了。

我写的那个一天的工作流程，应该是最顺利的。估计1/3都不到。不是这里有事，就是那里有事。所以每天干到7，8点完全正常，好几次干到半夜也不算啥。一般这就回不去了。就近找个旅店住一宿。一次我们11点多决定去旁边一个旅店休息。到地方快1点了，结果老板娘亲自在门口等。及其热情：食堂还给你们开着呢，随便吃。 早上一起来，人家早饭早早做好了等着。我看一队人马个个一身泥出入人家干净的大厅，真是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很多的旅店主要就是做工人生意的。服务及其的到位。

整个也算是体会了美式的工厂管理：就是绝对的服从，感觉是在军队。引入了看板体系，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有权利关于安全提出质疑。但是除此之外，不需要思考，让你怎么干就怎么干。甲方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工程师要求怎么干工程队就怎么干。队长说什么队员就听什么。就是一层传一层。 所以倒也是军人最适合这个职业。

等我要走的时候，队里还特意给我开了个欢送会。会上把一个签了名的安全帽送给我做纪念，又给我当地一个球队的帽子。我一直还都珍藏着。我还自己拍了一张照片，是一次去现场，凌晨天还没亮，我们在荒原里开了很久，到了井边上，突然看到了各种机器轰鸣，灯火通明。有种赛博朋克交织着废土的美。我忍不住拍了一张，后来一直洗出来挂着。

话说当初坐火车经过龙凤，一个好像是炼厂，也是灯火通明，各种管道和塔，让我印象很深。

19年圣诞，去美国南部一个伊朗朋友家。这位朋友在家里举办了一个伊朗人的圣诞聚会。他家有一个常住墨西哥佣人，为了这次聚会，墨西哥佣人找个两个佣人朋友做临时帮工，都是年轻美女。这是其中之一：

另外两个中的一个身材跟上面这个差不多。在客厅休息的时候，有其他客人请她帮忙拍照，我偷偷拍了一张。

当时的行情，雇这么一位美女女佣的工钱是每小时10美元。

朋友的房子背靠一个小海湾（墨西哥湾的一部分），一条30多米的栈道伸到海中，连接一个小小的游艇码头，码头分两层，下层是码头，上层是一个平台。我在平台上碰到几个波斯美女拍照，偷偷拍了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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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那种安全帽我也有一顶，上面有30多个人的签名包括祝福语。刚才去地下室找了下，没找到。

在乌海，一个山沟里拐弯出了山沟，原来十几米的山包后面就是一个灯火通明、高低落错的挺大的化工厂，道路穿过厂子但左右封闭，道路上方有通行天桥和管道

当然德州豪宅门槛低一些。

工地帽子的颜色：普通工人，白帽子。队长，桔黄色帽子，有事情他最显眼。但我这个实习人员，原谅色帽子。

我感觉不太好，说给我换个白的吧。反正我也不干活无所谓。这可不行，帽子戴错算安全违纪，要扣分的。

于是我就带了快三个月。要走的时候，发给我一顶白色的。算是出徒了吧。

拉美人真的挺快乐的。感觉他们抑郁症应该得的少吧

当年是一点没感觉。就是觉得去美墨边境待了快三个月多了很多吹牛的资本。我的老板跟我说，今后谁要质疑你，你就说： “老子去过现场”。 去完了，我也没敢说。

一个收获就是墨西哥啤酒，加上墨西哥的龙舌兰。墨西哥啤酒除了著名的新冠啤酒，比较清爽，还有好多当地的牌子。我是记不住了，但是最大的感觉就是那种把苦和甜混在一起的特色。入口有点苦，但是回味还有点甜。等到喝的稍微有点多的时候，又能感觉到一丝醇厚的香味。到了加州我特意买了几次墨西哥啤酒组合，但是多少感觉没有那里的味道。龙舌兰吧，我都没喝过纯的，都是各色的鸡尾酒。价钱便宜量又足。好像都多少加点盐，不知道什么道理。后来我也买过一瓶，说实话，感觉不太对我的胃口。难怪需要鸡尾酒。

当然另一个就是和很多来自南美的工人交了一下朋友。他们勤劳，顾家。 据说南美人没结婚之前都是玩的很花的，但是结婚之后就很好。具体不知道，但这么辛苦的工作能日复一日坚持下去。自己每天在泥地里打滚，但是妻子孩子穿的光鲜亮丽，在好学区上学住大房子。好几个据我所知还得每月往墨西哥寄钱给兄弟，父母。 这怎么也算是好男人的标准了吧。 当然了，工人阶级还是糙汉本色的。大家一起聊天不到三句必然是跟如何嫖，哪个妞有关。英语说的还是少的，我要是懂西班牙估计能听的更多。

最后是真的对我后来的事业有了一定的帮助。好多次设计工具的时候，我都建议留足余量，不能过于精细。设备被摔，砸，损伤在所难免。 当年一个老资历的工程师，非要设计一个口径很小的液体测量工具。我对他说：这东西难免会堵。他气的当时脸都白了。狠狠的说：你懂什么，我从XX时候起就做这个了。我也没多说，反正也不是我的项目。后来听说到了井上测试的时候失败的很厉害。你干的再久，那在办公室里也不如我去现场摸爬滚打过。

不食人间烟火，扯淡的决定就是这么来的，一线的执行者还是实事求是，毕竟他们实际在做事。

我们老人家，很清楚在基层对以后工作展开的重要性。但是被人一句堵得翻白眼了：有以后吗？领导知道基层的你吗？

对于所谓35岁现象普遍存在的现状下，有以后吗？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情况下，领导知道基层有个人存在吗？

这地洗得可行？

好消息是选调生据说省组织部直管，总算不用跟领导的司机争饭吃。这个如果有知道情况的人，还请方便时指导一下。

上面说的主要还是偏向体制内。体制外就不说了，没个谱的事，怎么说？总体来说，能干的人不能少，不能上。

完全暴露出来，不解决清楚影响生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