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罗马英雄传之二 敲响共和国的丧钟:马略与苏拉 -- 顾剑

共:💬102 🌺275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7
下页 末页
家园 【原创】敲响共和国的丧钟:马略和苏拉 第2章

第二章 朱古达战争:马略和苏拉的出头之日

按照普鲁塔克名人传的说法,盖乌斯-马略(Gaius Marius) 出身骑士阶层,公元前155年生于Arpinum城,这个城市早在前188年就已经集体获得罗马公民权,所以马略倒也算罗马人。按照现代史家的说法,马略虽然不是贵族出身,但是家道比较殷实,并不象普鲁塔克说的那么贫寒。无论在古典史家还是现代史家笔下,马略都是一个典型的外粗内细的形像,他受过完善的教育,但是厌恶希腊文化,威严朴素,有点不善言辞,他是个天生的军人,而且是“士兵的将军” ,喜欢跟普通士兵同甘共苦,御下颇严但是赏罚分明。公元前132年小西庇阿带兵围攻西班牙努曼提亚的时候,马略才二十多岁,是罗马骑兵队长,曾经在西庇阿面前单打独斗阵斩敌将,表现出来的勇气给西庇阿印象很深。有一次饭后闲谈,小西庇阿说道谁能接替自己罗马首席大将的地位的时候,直言不讳地对马略说“就是你” 。战争结束后,马略回到罗马进入政界,前119年当过一任保民官,曾经竞选营造官和司法官都失败过,终於在前115年当上司法官,卸任之后以同司法官头衔去远西班牙行省作战。前111年回到罗马,当时已经44岁了,骑士阶层出身的马略到目前为止还是走得平平稳稳,虽然年龄大了点,但毕竟已经跻身罗马上层社会。那一年他与罗马的名门世家凯撒家族联姻。

马略一生都只适合当军人,从来都是一个糟糕的政治家。如果没有大的战争的话,这块军人的好材料,只怕也就从此埋没了。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果然来了。这就是朱古达战争。

1. 战争的起因

我们还记得,当年一代名将大西庇阿和战略之父汉尼拔争雄的第二次迦太基战争,北非的努米底亚王国从一开始支持迦太基,到后来支持罗马,努米底亚骑兵对扎马决战的胜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当时年轻的努米底亚国王马西尼沙,极受大西庇阿器重,战后成为北非最强大的力量,罗马有意让马西尼沙和战败的迦太基互相制衡。马西尼沙一直是罗马忠实的盟友,第三次迦太基战争,罗马夷平迦太基的直接导火索,就是马西尼沙跟迦太基的争执。马西尼沙后来活到90岁才死,也算多福多寿。他有三个儿子,两个都死在自己之前,剩下的这个儿子Micipsa于公元前148年继任国王,倒也顺理成章。但是再下一代国王,就出问题了:Micipsa国王自己有两个儿子阿德克巴(Adkerbal)和辛普萨(Hiempsal),另外还有一个侄子,是已经死去的马西尼沙另外一个儿子Mastanabal的私生子,就是朱古达。这叔伯兄弟三人从小在宫里一起长大,朱古达年长,也最有能力,Micipsa国王当然想把王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不好明里加害朱古达,正赶上公元前132年西庇阿-阿米利阿努斯出征努曼提亚,於是派朱古达率领努米底亚骑兵在西庇阿的指挥下,作为盟军参战。国王的意思,明里是锻炼年轻人建功立业,实际可能希望朱古达到两军阵前送死。这样,朱古达跟罗马的骑兵队长马略就成了同事。一场战争下来,朱古达不仅没有战死,而且获得了战功和声望。他在小西庇阿麾下看明白两件事,一是罗马人排兵布阵的军事制度,二就是罗马当时贵族阶层贪污腐败的风气。

应该说Micipsa国王还真得算一个老实人,当了三十年国王,虽然心里忌惮朱古达,可是最终也没有公开加害,反而在死前三年正式收朱古达作义子,前118年老国王去世,王国平分3份,可是两个嫡系王子就心里不平了。丧事完毕,朱古达提议有必要废除国王在位最后5年的政令,因为老王最后几年脑子已经糊涂,很多是乱命。这个提议本来也合乎事实,另外两个王子也承认,可是弟弟辛普萨王子出言讽刺,不但完全赞同老国王最后5年已经神智不清,而且特别提起收朱古达作义子是3年前的事情。兄弟俩跟义兄朱古达的关系顿时紧张起来。朱古达当初没有发作,过数日,三个人分别带人马去努米底亚王国国库所在地,朱古达突然夜袭辛普萨营地,杀了辛普萨。哥哥阿德克巴和朱古达公开翻脸,双方都派使者去罗马申诉。罗马承认既成事实,将努米底亚王国平分两份,朱古达在西,阿德克巴在东。但是两个人谁也不服气,争斗已经无可避免。

公元前112年,朱古达派遣小股兵力袭扰,想激怒阿德克巴首先进攻,这样罗马那里阿德克巴就显得理亏了。阿德克巴不理,朱古达索性主动进攻,两军开战,会于首都塞塔城下Cirta,朱古达发动夜袭,阿德克巴丢失营垒,逃入塞塔城闭门死守。塞塔当时不仅是首都,还是北非贸易重镇,很多罗马的意大利盟邦都有商旅在这里做生意,开战以后,意大利侨民和当地居民一道帮阿德克巴抵抗朱古达。因为罗马是双方的宗主,阿德克巴和城里的罗马及意大利侨民两度遣使向罗马元老院告状。朱古达想快刀斩乱麻,却围攻5个月拿不下城市,罗马使团抵达塞塔,意大利人以为战争结束,压迫阿德克巴开城放下武器,结果朱古达不顾罗马使团到来,背信弃义,乘机虐杀阿德克巴,并将塞塔城里所有成年的努米底亚人,外加所有武装的意大利人全部屠杀。朱古达成为努米底亚唯一的统治者。

朱古达如此胆大妄为,罗马当然不能答应,公元前111年,罗马执政官贝斯提亚Bestia提兵2万兴问罪之师,朱古达战争正式爆发。

2。朱古达纵横捭阖

罗马的军事威力,当时还的确不是朱古达的努米底亚骑兵所能够抵抗的。那个时代,罗马的步兵军团对骑兵占有绝对优势。但是朱古达在政治上却善於利用罗马的弱点。他向贝斯提亚求和,答应交纳30头战象,一些金银,马匹,和其他牲畜。贝斯提亚允和而退。这样不痛不痒的和平条件,罗马居然就草草结束了一场战争,后世罗马的历史学家认为是朱古达成功地贿赂了罗马统帅和高级军官。另一个解释是,罗马当时已经感受到日尔曼民族森布里人带来的日益严重的威胁。当时森布里人已经两次大败罗马军团,罗马人以为他们是两百年前占领罗马城的高卢族裔,相当紧张,所以急于结束北非的军事行动。森布里和条顿人与罗马的战争,开始时与朱古达战争平行,我们还要在下一章系统叙述。这里先搁下。总之,罗马第一次以执政官大军远征朱古达,以虎头蛇尾而告终。

罗马元老院对这个和平条件非常不满,甚至对统帅贝斯提亚开展调查,同时宣召朱古达来罗马朝见,向元老院当面谢罪。朱古达也是胆大,居然就孤身犯险,亲身来到罗马城。朱古达明白元老院表面气势汹汹,其实绝大多数元老,都是可以收买的腐败份子,朱古达这次大量带来的,不是卫士,而是金银。他不仅打通大贵族元老的关节,而且收买一个保民官,来否决另一个保民官起诉朱古达的动议,最后朱古达不仅从罗马全身而退,迫使罗马接受既成事实,甚至还收买刺客,刺杀了自己的表弟Massiva,因为元老院召Massiva来罗马想以他取代朱古达的努米底亚王位。传说朱古达离开罗马的时候,曾经充满轻蔑地评论说“罗马,a city for sale and ready to perish if it finds a buyer” 。

过了一年,罗马大概醒过味儿来,觉得不对,於是前110年新执政官阿比努斯Albinus再出兵攻打朱古达。朱古达手下尽是骑兵,北非又地域广阔。当时的骑兵在战场上打不赢步兵,但是机动能力还是优于步兵。朱古达奉行游击战术,故意避战,阿比努斯抓不到朱古达军队,一年无功,到年底,执政官任期将满,阿比努斯把北非的军队交给弟弟同司法官奥鲁斯Aulus代领,自己回罗马主持明年执政官的选举事宜。奥鲁斯代理司令,领军进攻朱古达国库财宝的所在地苏图尔城Suthul。这次朱古达迎战了:朱古达贿赂了3个罗马军团的首席百夫长,让他们夜里打开营门,朱古达再玩拿手好戏夜袭,事发当夜,受朱古达贿赂的罗马盟军利古里亚步兵大队(意大利北部今天伦巴底地区米兰附近的人) 和色雷斯骑兵阵前倒戈,罗马军大败,且战且退,天亮退到附近一座小山上死守,被朱古达围困。奥鲁斯与朱古达谈判,朱古达答应放残余的罗马人一马,但是要罗马军队遭受轭下之辱。

3. 平定朱古达:马略和苏拉登上舞台

罗马人受不得如此侮辱,从此反而专心作战。他们选派的前109年执政官统帅,是梅特卢斯Metallus。梅特卢斯素称知兵,所属的梅特利家族Metalli,又是罗马世家望族,最近几十年来取代西庇阿家族,成为罗马最有影响最有地位的贵族世家。他的叔叔昆图斯-塞西里乌斯-梅特卢斯,38年前曾击败马其顿最后一次死灰复燃的努力(第4次马其顿战争) ,也拥有“马其顿征服者” 的称号。而梅特卢斯出征北非的副将,就是马略,当时罗马城平民党所拥戴的人物。

梅特卢斯和马略都是军事行家,出手就给了朱古达一个下马威,这就是穆图河战役Muthul。此战朱古达仍然采用拿手的游击战术,事先设埋伏于穆图河附近高地的山坡草丛之中,但是罗马步兵防范周密,在行军中发现这个圈套,於是在梅特卢斯和马略的指挥下,变行军队形为战斗队形,从山脊下到河谷平地列阵,朱古达看到罗马军已有防范,於是派骑兵扼守周围高地和山谷口,再以骑兵主力袭扰罗马军团。本来这是个经典的山地伏击战,可惜努米底亚骑兵的战斗力敌不过罗马步兵,正面交战被罗马击溃,朱古达带亲兵逃离战场,从此以后一般不敢再跟罗马军团主力正面交战,而单纯采用游击袭扰战术,发挥自己骑兵的机动优势。但是游击战能否成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士气:试想一次次正面交战失败,只敢偷偷摸摸打了就跑,这对士兵的信心会产生什么影响?梅特卢斯和马略也十分谨慎,为了防止遭受朱古达骑兵突袭,他们一般都是各自统领一半兵力互为犄角互相支援。同年梅特卢斯率罗马主力围攻扎马城,马略率领几个大队罗马步兵去附近Sicca城搜集粮草,朱古达看准机会,让部下的罗马降兵守扎马城,亲率主力奔袭马略偏师,马略见朱古达势大,令部下白天且战且退,夜间摆脱朱古达,与梅特卢斯主力汇合,但马略也不是兵力薄弱就一味示弱,在与梅特卢斯会合前不久,朱古达占领了一座罗马将要放弃的营寨,马略突然率2千骑兵杀回马枪,全歼了冒进的努米底亚军。罗马军野战得胜,但是扎马城防坚固,久攻不下,这一年的冬天来临,双方各自回到冬季营地。

前108年,梅特卢斯的执政官任期结束,因为战功而被元老院授权,以同执政官衔继续统帅北非的罗马军团。这一年,原本归顺罗马的北非瓦加城Vaga反叛,倒向朱古达,并尽数屠杀罗马守军,梅特卢斯闻报大怒,跟马略两人连夜起兵,夜间行军穿越沙漠和山地,白天突然出现在瓦加城下,用自己手下服役的努米底亚骑兵骗开毫无防备的城门守军,一鼓杀进城池,纵兵大掠。但是战后梅特卢斯并不愿意处罚瓦加城原来守将图皮里乌斯Turpilius的玩忽职守之罪,因为图皮里乌斯是梅特卢斯的亲信。马略不吃这套。在马略看来,军中玩忽职守就要治罪,赏罚分明才能治军,於是牛脾气上来,非要逼着梅特卢斯处死了图皮里乌斯。这件事之后,马略和梅特卢斯将帅失和,成了公开敌人。

促使马略和梅特卢斯敌对的原因还有两个,一是个性冲突,二是权力竞争。梅特卢斯是贵族将军,马略是士兵的将军,喜欢跟士兵打成一片,同甘共苦,而且体恤纵容部下,经常纵容士兵随意抢劫战利品,因此在军中比梅特卢斯更得人心。马略也有政治野心,他已经通过从北非回罗马的商人和骑士,对罗马城的平民施加影响,造成舆论声势,似乎要打赢北非的战争,非马略出来统帅不可。罗马城的平民也愿意追捧这个平民出身的将军。马略呢,顺势就表现出回罗马竞选前107年执政官的意愿。梅特卢斯心里清楚,目前的有利局面是他和马略两个人联手打出来的,而他自己是统帅,他想再延长同执政官的统帅身份一年,把战争胜利结束,不愿为别人作嫁衣裳。马略如果回去当选明年执政官的话,势必亲自出任明年的北非统帅,那么自己这两年的辛苦便成就了马略。因此梅特卢斯以军中需要为理由,故意阻挠马略回罗马竞选。直到冬季休战,马略公开要求请假,实在拖不过了,才在选举前10天放人,而马略硬是日夜兼程从北非及时赶回罗马,并顺利当选前107年执政官。现在,马略是罗马城里平民势力的宠儿。

这年冬天,梅特卢斯仍然想提前结束战争,他又一次在战场上击败朱古达,迫使朱古达前去投靠丈人,毛里塔尼亚国王博库斯Bocchus,借兵再战。而马略,则在为明年自己出兵北非作周密准备。马略意识到,这几年朱古达战争旷日持久的原因,并不是朱古达军队的战斗力有多强,而是机动性优于罗马步兵,而罗马军团要抵消这种机动性劣势,最好的办法就是稳扎稳打,占领一地巩固一地,采取铁壁合围的策略。一旦能把朱古达的机动范围限制住,那么在战场上,朱古达不是罗马人的对手。可是过去这些年,罗马兵少,只能狗熊掰棒子,结果无论在战场上打赢多少回合,只要抓不住朱古达本人,仍旧无济于事。那么关键就是要召集足够的兵力。可是罗马当时的情况,大量自耕农破产涌入城市,成为流氓无产者,而流氓无产阶级是不能服兵役的,因此罗马兵源枯竭。马略的办法,就是改革招兵方式,专门招纳那些一无所有的自由平民,那些社会底层的人,给他们工资,让他们劫掠,并许诺退役之后分给田地。这些士兵平时没有生活来源,国家发饷是很有吸引力的,而且不用回家耕田,可以长期服役,於是业余的全民皆兵罗马体制,向职业军队演变。兵役制度的改革,是马略军事改革中最重要的内容,因为这样一来,原先那支与共和国命运休戚相关的自耕农军团,就变成了只效忠给他们发饷的将军的职业军团,这些兵油子,生活来源和未来的前途都是率领他们的罗马将军个人给的,所以只知有将军,不知有共和国。这,就是共和国最终崩溃的军事原因。

马略的兵役改革虽然在历史上意义重大,但是马略本人当时肯定没有想这么多,他是个好将军,但是不是一个有远见的政客。这个改革虽然是罗马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但直接的诱因,只是马略想多招士兵打赢朱古达战争而已。顾剑的评价,我觉得从这里可以看出马略和西庇阿将略风格的不同:如果换了西庇阿,他肯定要从出奇制胜上想办法,或者设法用拉拢毛里塔尼亚等外交手段,孤立朱古达并获得足够的骑兵支持。西庇阿的思考方法更加取巧,更加天马行空。而马略也是一位伟大的将军,但是马略的思考方法更实际,更有逻辑,也更有操作性,因此比西庇阿的思考方法更象一个罗马人:他从逻辑和制度层面入手来解决问题,而不是从战场艺术的角度来解决问题。

公元前107年,新任执政官马略带领大批援军渡海抵达北非,接管梅特卢斯的战争指挥权。梅特卢斯气得没有跟马略见面办理交接,就提前走了。马略手下除了大批步兵军团,还有大批从意大利盟邦召集来的骑兵,而召集编组和指挥这些骑兵的任务,马略交给了一位年轻的罗马贵族,他的财政官,名叫苏拉。

按照普鲁塔克的名人传介绍,苏拉的家族是罗马望族科涅利家族的没落一支(我们知道西庇阿家族也属於科涅利家族) ,苏拉的祖父做过执政官,但是因为贪污丑闻而被放逐并没收家产(“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苏拉家里不算有钱,但是至少能让他受到良好的教育,包括贵族中时髦的希腊文化熏陶,苏拉金发蓝眼,脸色苍白,喜欢低级趣味,隐约有过度酗酒留下的红斑,他个性开朗而随和,不象马略那么严厉,象希腊人那样喜欢戏剧,这点也跟马略形成鲜明对比。苏拉给马略当财政官,召集意大利盟军骑兵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军事经验。我们将会看到,苏拉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天赋很高。

马略和苏拉在一起,两个一代天骄,再加上充足的兵力,这份量绝不是朱古达和他的老丈人毛里塔尼亚国王博库斯所能抗衡的。马略谨慎,一开始先稳扎稳打,让新入伍的部下打些小仗,逐渐适应战争。然后突然来了个去年梅特卢斯式的大胆穿越沙漠进军,奇袭Capsa城,杀所有成年男子,其余人口贩卖为奴,所得的钱分给士兵。然后再围攻努米底亚的国库所在地,高高建立在Muluccha河边山上的一处要塞堡垒。围攻过程中有一天,一名利古里亚士兵(米兰附近的人) 搜集蜗牛当粮食,无意中发现一条通向山上的秘密小道,报给马略。马略命令5名罗马号手,4名百夫长,和少量士兵仅背短剑,带轻小盾牌(军团步兵一般都是长方的重盾) ,悄悄掩上山埋伏,正面罗马军团主力结龟甲阵攻坚,吸引守军注意,战斗激烈的时候,上山埋伏的罗马士兵突然吹响号角,虚张声势,结果守军以为后路被抄,城已攻破,於是争相逃命,努米底亚的国库就这样轻易被马略拿到手里。

在这一年将近尾声的时候,马略率军向塞塔城的冬季营地回返途中,朱古达和博库斯又对罗马军发动两次骑兵突袭,结果两次都是一开始取得成功,但罗马人很快站稳脚跟,反击将朱古达击败。这样接连数次下来,努米底亚人沮丧地认识到,无论怎样出敌不意也没有用,罗马人几乎是不可击败的。博库斯国王开始丧胆,单独向马略求和。马略派苏拉两度出使博库斯的宫廷,就是这两次谈判,使得苏拉开始扬名天下。

苏拉第二次出使的时候,身边带了骑兵卫队和一个轻装步兵大队,总共大约5,6百人,由博库斯的儿子Volux王子护送,途中遇到闻风赶来的朱古达军队在附近扎营。当时的形式很微妙:博库斯国王和朱古达国王是松散联盟,各自有军队,博库斯跟罗马谈判瞒着朱古达,而苏拉并不肯定博库斯有多少诚意,现在非常担心Volux王子是把自己带进朱古达的圈套里。但是苏拉毕竟胆大,沉得住气。他不信任Volux,就让Volux离开罗马营盘,但是坚决拒绝部下干脆杀死Volux的建议,结果Volux提议苏拉和他自己一起从朱古达的营地穿过去,表示自己的诚心,也谅朱古达不敢有什么异动。苏拉呢,也就大胆拿自己性命赌上这一把,结果还真是平安到达博库斯国王的宫廷。与此同时,朱古达也派遣一个使团来见博库斯。国王一时之间举棋不定,不知是要背叛朱古达呢,还是背叛罗马好。最后由於苏拉的外交技巧加上罗马的势力,博库斯国王邀请苏拉和朱古达一同出席三方会议,席间擒获朱古达,交给罗马。至此,朱古达战争才以罗马的胜利告终。

我个人评价,应该说朱古达是一个熟练的政客,具备一代枭雄的政治手腕和眼光,他登上努米底亚王位,几次大败罗马执政官大军,甚至孤身闯罗马还能全身而退,主要不是军事上的成功,而是充分地利用和暴露了罗马政治的腐化。但在战场上,朱古达并非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将军。朱古达后来被押到罗马,在马略的凯旋仪式上献俘阙下,罗马士兵在抢他的金耳环的时候甚至扯掉了他的半边耳朵。朱古达入狱之后6天饿死在黑牢中。

这次战争前有梅特卢斯作统帅,后有苏拉办外交,马略的作用并非是最重要的,但他毕竟彻底打赢了一场别人旷日持久打不下来的战争,这个战争有两个重要意义:一是马略进行了征兵制度改革,对日后共和国的灭亡起到重要作用,二就是马略和苏拉分别从中赢得了声望,从此站在罗马舞台的中心。

(未完待续)

元宝推荐:海天,
家园 沙发+花。感叹顾大侠的历史知识与文笔。

也注意到大侠很care读者,为读者加上了英文的人名和地名。

明天就有新的续作吧,继续等。

再谢顾大侠。

家园 马略和西庇阿之所以采用不同策略跟他们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关

大西庇阿所处的时代罗马尽管饱经布匿战争之苦,但是公民兵制度还没有完全崩溃,他还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补充兵员。而且当时大西庇阿面对的对手是一代战神汉尼拔,对手的手上兵种齐全,如果不玩点策略,用拉锯战拖垮汉尼拔,企图直接正面对战,那么即使是大西庇阿也讨不得好。而且大西庇阿当时幸运的有马西尼萨这个可靠的盟友。而马略和苏拉所处的时代公民兵制度已经濒临崩溃,他们在北非战场上的伤亡要获得士兵补充非常困难,在既要分兵把守,又要短期快速击溃敌人高度机动的骑兵主力,没有兵种制度改革从而获得足够兵员是不可能的。只有在兵力充足的情况下,马略和苏拉才有把握彻底斩除朱古达。单靠谋略可能在一场战争中获得以少胜多的胜利,但是并不能指望对手次次都在主场犯愚蠢的错误。顾剑兄自己的作品中贝里撒留和纳尔西斯的不同正在于这里.

家园 跟在这里问个问题:当时的罗马人口大概多少,势力范围大概多少

共和的破灭,是不是和人口的增加有关?

我怎么老是觉得那个时候,除了意大利那只脚附近以外,欧洲的其他部分似乎都不存在似的。

家园 嘿嘿,俺要请教一下

那游戏里面是设置了三大家族,凯撒的一系以红色代表,西皮阿一族以蓝色代表,还有一族以绿色代表,不知道历史上是否正确, (这游戏基本上是比较严谨的,以前的版本:日本战国和中世纪都比较符合历史)

俺看着你的文章,正把人名一一对应呢

家园 其实很难说,因为“罗马”的界定问题

最早“罗马”就是罗马城,顶多加上周围的罗马殖民地,都在意大利半岛上,第二次迦太基战争的时候基本还是这样,所以意大利半岛那些萨母尼特人Samnite,还有象塔兰托,卡普亚,等等这些意大利城邦的人,都不算罗马人。大西庇阿时期(好像是坎尼战役那年吧),有一年的人口统计,说罗马适龄可以从军的青壮年男子是13万7千,那么人口总数也就是50来万?这些人是“罗马公民”总数,大多数还是罗马城和周围的人。

后来就大大扩张了,因为“罗马公民“的范围越来越大,到苏拉和马略时代的同盟战争之后,意大利同盟的人都是罗马公民了。就算同盟战争之前,罗马也常常小规模地给予很多盟军罗马公民资格。这样,罗马人和罗马城的人这两个范畴也相差越来越大。

就罗马城的人口来说,本身也在不断扩张,一个很大原因是因为小格拉古改革,免费在罗马城给罗马公民放粮,等於罗马城开粥厂了,那各地的破产“罗马公民”都涌进罗马城。所以罗马很快就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共和国末期凯撒庞培的时代,各种书估计罗马城人口从45万到3百50万都有,前者肯定小了,而后者无论如何不太可能。大多数估计大概1百到1百60万之间。这个估计大概也有点太乐观,后来帝国时代,罗马2-3世纪鼎盛时期,人口约1百20万。

至於“罗马公民”的人口,那更难说了,因为“罗马人”的范围,从罗马城的人,到大多数拉丁地区人,到大多数意大利半岛人,再到帝国范围内所有合法居民,始终在不断扩张。而马略苏拉那个时代,正好是同盟战争,“罗马人”的范围有个极大延展。

至於说意大利那只脚以外,存在是存在,那算“化外之民”啊,罗马人写的史书不怎么提。其实也不是不提,比如高卢人,前290年高卢人还占领罗马呢,弄得罗马一直到凯撒时代之前,害怕高卢害怕了200年。那个时候意大利半岛北部就是高卢人,不是有“山内高卢”行省吗?后来凯撒越出内外高卢两行省的范围,征服整个西欧地区,那里人口不少,有凯尔特种的高卢各部落,也有日尔曼种的各部落。凯撒的“高卢战记”说是前后杀了几百万来着,一下子记不起来了。当然数字是夸张的,只可以印证说人很不少。

家园 【原创】敲响共和国的丧钟:马略与苏拉 第3章

第三章 马略拯救罗马

对於马略来说,朱古达战争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他军事上最大的成就,是对付森布里人和条顿人的战争,马略将因此被称为“森布里人和条顿人的征服者” ,“第三位罗马之父” 。

1. 临危受命

森布里人和条顿人原先是居住在今天丹麦日德兰半岛附近的日尔曼民族,日尔曼语中森布里是“劫掠者” 的意思。他们在民族大迁徙的浪潮中进入高卢,并与罗马人发生战争。对这次战争更具体的描述,可以参见莫谈国史(神州遗少)的“民族大迁徙史话”系列里的第一篇“条顿悲歌” 。我在这里不想比他写得更详细,也不可能更有文采。我写这一段的角度,是从罗马这一方面;写这一段的目的,则是重点讲清马略和苏拉这两个人物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围绕马略和苏拉,我们后面还有同盟战争,米特里达提斯战争,罗马内战三场战争呢。

简单地说,森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南迁给罗马造成的麻烦,在朱古达战争之前就开始了,阿姆布昂人(Ambrones) 属於凯尔特种族,是随同森布里人和条顿人南迁的盟军。他们最开始是迁移到南欧巴尔干半岛,前113年(还在罗马正式出兵征讨朱古达之前两年) ,罗马执政官加博Carbo带大军前往弹压,森布里人最初并无与罗马作战的念头,态度恭顺,加博挑起衅端,主动袭击日尔曼人。他跟当时多数罗马人一样,以为这些人属於凯尔特种族,两百多年前凯尔特人占领罗马的历史阴影(前390年),使得罗马人戒心很重,忍不住想先发制人。加博挑衅的结果,就是执政官大军在诺里亚战役中遭到可耻的失败(Noreia,今天卢布尔雅那山口附近)。这次战役之后,日尔曼人并没有进军意大利,而是从巴尔干西迁到高卢境内,攻击凯尔特人。

罗马人和森布里人的第二次大战发生于高卢的罗讷河谷。公元前109年罗马下决心解决朱古达问题,那年新当选的两个执政官,梅特卢斯带部队去了北非,马略是他的副将,另一个执政官西拉努斯Silanus则同时带大军北上高卢,结果,西拉努斯几乎全军覆没,执政官本人阵亡。森布里人又一次没有乘胜追击。他们志在寻找一块自己的土地安身立命,对征服罗马没有兴趣。再过两年,前107年跟马略一起当选执政官的隆格努斯(Longinus)带兵与森布里人的另一个凯尔特盟邦提古林人(Tigurini) 交战于今天法国与瑞士边境地区,结果执政官阵亡,战败的罗马军队遭受轭下之辱。

森布里和条顿人身材高大作战勇敢而且人数众多,他们用窄盾,戴铜头盔身披锁甲,兵器以短矛战斧为主,生产力不发达所以铁剑不多,前排士兵用铁链缠腰连成一排,冲锋的时候,这种发出摄人呐喊的人肉“铁甲连环马” 阵势,令罗马步兵感到恐怖。从前113年到107年,虽然他们数次让罗马执政官大军惨败而归,但是每次都没有动摇罗马国本,也没有乘胜追击。罗马胜利结束朱古达战争之后不久,前105年,森布里和条顿人卷土重来,这次在今天的法国南部里昂附近,与罗马8万正规军会战于阿劳西奥(Arausio) 。此战罗马倾其全力,集结了两支兵力,当年执政官马利努斯(Mallinus Maximus) 和同执政官开皮奥(Caepio,106年的执政官) 各率一支执政官大军,马利努斯的副将,是前执政官,卸任的元老院首席斯考卢斯(Scaurus) ,罗马军如果加上辅助部队和随营勤杂人等,总数接近12万。森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加在一起大约30万,但这是全族人口,其中能战之兵颇难精确估计,有说法大约在一半左右。双方序战,副将斯考卢斯全军覆没,他本人被擒杀。之所以特别提到此人,因为在几乎所有史书当中,斯考卢斯都是最为贪污腐化的一个罗马大贵族典型,当初在朱古达问题上罗马几度纵容几度失策,此人“居功” 不小,但毕竟斯考卢斯被俘之后表现还真是英勇不屈的。序战之后两天,10月6日双方决战,两位罗马统帅隔河为阵互不协调,结果阿劳西奥一战,8万罗马正规军总共16个军团灰飞烟灭,外加上辅助兵力的大部分。现代的罗马史大家Scullard在著作中认为阿劳西奥战役的损失数字被古典作家夸大了,但无论如何,起码大家公认,这是坎尼会战之后罗马最大的军事灾难,(如果不是比坎尼更大的话)。比坎尼更加糟糕的是,现在罗马社会变迁,自耕农兵源已经枯竭,经此一战,原来的那种公民军队几乎被杀光,只能更加依赖马略所创造的职业军队了。

国家危难之际,最慌张的当然是那些人民群众,公民大会越来越多地干预习惯上属於元老院的军事决策,在元老院已经证明了其昏聩无能之后,罗马平民自然把刚刚从朱古达战争中凯旋而回的大兵将军马略,视为罗马唯一的救星。而马略呢,我始终觉得其实他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平民党人,更多地是个个人野心家,一方面利用平民的支持向上爬,另一方面内心急于获得那些元老贵族的承认,想真正进入上流社会。马略在政治上比较幼稚,朱古达战争凯旋之后,穿着凯旋的紫袍就跨进了元老院。古罗马时代,紫色染料必须从一种稀有的海生贝类里才能获得,非常珍贵,因此紫色不仅昂贵,而且是地位尊崇的标志。凯旋的英雄特许穿紫袍,但穿这套衣服进入元老院就是大不敬,必须换镶紫边的白袍。这有点象在中国封建时代,大将穿明黄色闯进紫禁城一样。马略如果是个成熟的政客的话,不会忽略这些细节,将他内心的傲慢自负表现出来的。

由於平民大会的疯狂支持,也由於元老院黔驴技穷,马略在缺席的情况下当选为前104年执政官,然后才回罗马举行凯旋式,按照当时法律,缺席当选违宪,而且执政官任期之间必须有十年间隔,就连百年前大西庇阿那样如日中天的威名声望,也必须遵守这个规定,而马略的上一次执政官任期,仅仅在3年之前。事急从权,通权达变,固然可以理解,但是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罗马当时纲纪废驰的一面,人民越来越不把法律当回事了。

2. 马略练兵

马略带领非洲归来的老兵加上新征召的破产平民组成的5万军队,赶赴高卢南部的罗讷河前线,日尔曼部落却已经离开那里,漫游去了西班牙和莱茵河两个方向。这给了马略三年充裕的时间来训练部队,完成他的军事改革计划。前面提到,征兵制度改革在马略的第一个执政官任期就已经开始了,现在的改革,更多地是战场军制:军团扩充到6千人,仍然是三线阵列,但原先仅仅作为一级行政单位的大队,现在成了基本作战单位,相当于现在的营,每军团十个大队,每大队6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从约60名士兵充实到百人。三线式阵列基本不变,但不再按年龄分青年中年老年兵,而是混编入大队。每线大队数4,3,3,依然是棋盘格排列。军团正面缩短,纵深加厚。原先的辅助部队,投石兵,轻步兵都取消,外包给意大利盟邦来充任。另外,就是给每个军团授予固定的番号和银鹰标(后来改成金的) 。军团徽标以前也有,那时用鹰,狼,熊,马等5种动物,并未固定为鹰。

以上这些措施都发生在这个时期,但严格地说,史书并没有明确指出哪些出自马略本人之手,哪些是马略承认了别人的做法。“马略军事改革” 是一个笼统的称呼。

在训练方面,马略请来角斗士训练罗马兵的击剑技巧,用地狱训练的方式来磨炼士兵的体力和耐力,为了减少随营人员和驮兽,增加部队机动力,马略手下的士兵必须背负全部武器辎重和三天粮食,全天强行军,傍晚还必须筑垒扎营。所谓“马略的骡子” ,本意是指马略军中一种驮架,背在士兵背上装载辎重。换句话说,马略把士兵当骡子使,久而久之,“马略的骡子” 就引申成了那些老兵自嘲的用语。马略甚至命令士兵开凿一条运河来改善军需补给。现代罗讷河水下考古已经发现了这条运河的遗迹,大约有5-8英里长,从而证实了古书上的记载。

在战场指挥上,马略不如大西庇阿那样智能天纵,神出鬼没,但马略却具有超常的组织能力,也是教练天才,最好地体现了“慈不掌兵” 的原则,所以他能将那些罗马城里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和流氓无产者新兵蛋子,训练成一支求战欲望强烈的精锐之师。当然,他能获得这3年的练兵时间,也实在是幸运。在此期间,无论是他本人还是部下士兵,或者是罗马平民,都清楚日尔曼人迟早是要杀回来的,决定共和国命运的末日之战终究不可避免。因此,马略破天荒地连续当选前103,102,101年的执政官。这在罗马法律制度中,是史无前例的做法,从另一方面来讲,也严重破坏了权力制衡的原则。

三年之后,日尔曼人铺天盖地地杀回来了,这次他们真的要向意大利进军。

3. 祖国之父

马略并不清楚森布里人和条顿人会走什么路线南侵意大利。当时有三条可能的路线:西路经罗讷河谷进入利古里亚,这一路马略本人扼守。中路是翻越阿尔卑斯山隘,这是当年汉尼拔挑选的入侵路线,现在由前102年马略的执政官同事,卡图卢斯(Catulus)带兵防范。东路靠近现在的威尼斯地区,由苏拉驻兵。这是他首次在军事上独当一面。苏拉这些年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知道苏拉的资历比马略浅得多,朱古达战争最后一年,他是马略的财政官,但是此人办事能力极强,抓获朱古达就是他办到的。因为他的贵族出身,罗马城的贵族党人声称是苏拉真正打赢了朱古达战争。这令马略心里十分不快。两人最初的芥蒂,就是这时种下的。马略当时没有对苏拉怎么样,因为苏拉毕竟太年轻,对马略还形不成什么威胁,反而可以作一个得力助手。马略练兵的这些年,苏拉也干出不少漂亮事情,先当副将(Legate)后当军团将校(Military Tribune) ,马略练兵之时,苏拉成功地击败并俘虏了Tectosages部落头人Copillus,还使马西人Marsi与罗马保持友好关系。苏拉也看出马略对查获朱古达之事耿耿于怀,估计在马略手下干不出更大的名堂,於是投奔了前102年马略的执政官同事卡图卢斯,受到重用,现在单独率兵把守意大利半岛的东北入口。

古时候人打仗,很少遵循集中兵力的原则,一是因为军事科学不发达,想不到这一点;二是因为后勤补给太原始,兵力太多就无法依靠劫掠来养活部队。事实证明马略的分兵把口还是正确的。日尔曼人也是兵分三路:条顿人和阿姆布昂盟军从马略防守的西路进军,森布里人在中央面对卡图卢斯,而他们的Tigurini人盟军从苏拉的东路进军。苏拉轻易挡住规模不大的东路军,中路卡图卢斯无法守住正面太多的山口,於是放弃前沿防御战略,率罗马军败退到阿迪杰河,再退到波河后面据险防守,挨过前102年的冬天。这一年决定性的大战,发生在马略和条顿人之间。

马略练兵三年,对周围地形非常熟悉,但是对手下士兵的战斗力还不放心,他比较慎重初战,坚守营垒不去理会条顿人的百般挑衅,一方面憋一憋士兵的求战情绪,另一方面让士兵先熟悉蛮族的行为方式,适应了就不会恐惧。马略还利用一个叙利亚女巫的胜利预言来鼓舞士气。条顿人和森布里人曾经数次全歼罗马军团,以为罗马人害怕不敢迎战,於是绕营而过。马略却悄悄地拔营尾随条顿人身后。普鲁塔克说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整整过了6天才走完,极言其人数众多,近代罗马史权威德尔布卢克认为这是夸张,实际没有这么多人。几天以后,马略率军尾随条顿人到六盘水地方(Aquae Sextiae) ,扎营取水的时候,罗马阵营中意大利北部利古里亚盟军,跟阿姆布昂人发生遭遇战,罗马军主力逐次投入,演变成一场对阿姆布昂人的硬仗,结果攻过河去,击败了3万阿姆布昂人。这次战斗条顿人没有卷入,德尔布吕克认为实际规模没有普鲁塔克记载得那么大。这场战斗,可以视为持续三天的六盘水之战的序幕。

所谓“条顿悲歌” ,就是那天晚上罗马军团收兵回营之后,所听到的条顿人撕心裂肺的彻夜号哭,其声苍凉悲怆,如裂帛,似狼嗥,那种野兽濒死之际所发出的绝望长啸,在我想象中,大概天龙八部结尾,乔峰临死前发出的叫声,就是这样的。这种声音由数十万人口中发出,与百年前垓下之夜的四面楚歌之声,几可东西辉映,直听得罗马人心中说不出的恐惧,据普鲁塔克记载,就连一世枭雄,鬼神无惧的马略,都不免心惊胆战。

第二天双方都没有出战,积蓄力量部署兵力。第三天,罗马人与条顿蛮族之间的决战展开。马略老谋深算善用地利,抓住蛮族刚勇有余而缺少算计的特点,命令罗马军团在山坡上列阵,而且背朝日光和风向,这样就可以利用高度优势抵消日尔曼人冲锋的动量,因为条顿人多用短矛战斧等重兵器,仰攻不利。前两次冲击的锐气是最厉害的,然而再衰三竭。罗马军团的投射兵器居高临下威力倍增,而重步兵排成密集队形,以重盾联成盾墙,一步步将条顿人往山坡下面推去。马略本人就在第一线挥剑执盾参与作战。两军从山上打到平地,正在此时,马略战前在平地战场背后森林埋伏好的3千士兵从条顿人背后杀出,一举完成合围。六盘水之战惨烈非常,除了罗马合围得彻底,和蛮族视死如归以外,不要忘了日尔曼人都是举族迁移,那些条顿人的妇女也拿起武器加入战斗,当形势绝望的时候,她们先杀死自己的老人幼童,然后集体自杀。古书上记载,延续三到四天的六盘水之战,蛮族死亡12万人,仅数千人被俘,但是德尔布吕克认为此战的规模被古书夸大了。无论如何,此战可以说同时也是一场种族灭绝,从此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这两个民族,已经从地球表面抹去了。这片地方尸横遍野,书上说很多年以后土地都特别肥沃,马赛附近的葡萄园,都是随地拣起累累白骨垒起的篱笆和围墙。条顿王条顿伯德,有的记载说他当场阵亡,有的说他先杀出战场,后来被俘,第2年献俘罗马之后被杀。

消灭条顿人之后,马略又连续当选前101年的执政官,退守波河的卡图卢斯以同执政官身份继续领兵,跟从东路赶来的苏拉合兵抵抗势力大得多的森布里人。而马略先回罗马,然后领兵增援卡图卢斯和苏拉,三人汇合总共5万5千人,度过这年冬天。

第二年开战前,森布里人起初还不知道条顿人的命运,还在等待条顿人前来汇合。而马略也就是在此时改革了罗马的传统标枪:标枪自来都是铁头加短铁柄,插入长木柄,两段结合处以双销钉固定,而马略将双销钉里的一个,由铁制改为木制,这样平时没事,实战投出击中目标以后,木钉受力过大会裂开,整个标枪就断为两截,可以防止敌人拣起这些标枪投回来。

公元前101年罗马和森布里人之间的决战费尔凯莱战役(Vercellae) ,马略苏拉和卡图卢斯都在,总司令是马略。卡图卢斯的两万余人在中央,承受森布里“人肉铁甲连环马” 的主要冲击,马略的3万2千人部署两翼,他本人自居左侧。普鲁塔克对这次战役的记载,是以失传的苏拉回忆录为蓝本的。据苏拉和卡图卢斯后来一致宣称,马略故意这样部署,是为了由自己独占包围击败森布里人的功绩。但是后世研究军事史的专家,认为普鲁塔克这段记载含混不清:主要是两个问题没有解释清楚,在作战过程中没有记载主帅马略的行踪?森布里人的1万5千骑兵是出现在罗马的哪一侧翼?据比较现代的研究推测,可能是当时战场比较混乱,马略先发动罗马军团侧翼迂回,而侧翼和中央之间的罗马步兵防御线经受了森布里骑兵的突击,并将蛮族骑兵击败,然后罗马侧击森布里主阵线。这次战役比六盘水之战规模更大,也同样惨烈,战役最后森布里人的妇女都拿起武器,先杀死己方的逃兵,再杀死自己的孩子,最后自杀。据说总共6万森布里人被俘,12万人被杀。这个数字应该也是有所夸大的。但森布里人,古日尔曼语中的“劫掠者” ,曾经令罗马人闻风丧胆的民族,从此不存在了。

在费尔凯莱胜利的战场,马略获悉自己刚刚被罗马缺席选举为明年,公元前100年的执政官,这是他的连续第5个,总共第6个执政官任期,史无前例。马略笃信早年巫师的一个预言:他一生注定将7任罗马执政官。马略回到罗马,与卡图卢斯一道举行了凯旋式。欣喜若狂的罗马平民大搞个人崇拜,称马略为“第三位祖国之父” 。第一位是传说中罗马城的建立者罗慕洛,第二位是前390年高卢人占领罗马城前后的卡米卢斯(Camillus),他挽救罗马于危亡,击败高卢人,一生5任独裁官,4次凯旋式,马略改革之前几乎全套的罗马军事制度,都是出自卡米卢斯之手。马略与这两人相提并论,足见他现在已经站在一生事业的最高点,军功和荣耀的高峰。

(未完待续)

元宝推荐:海天,
家园 沙发
家园 板凳+花。大侠大作不断啊。
家园 马略的独裁是逐步形成的

他连续多年担任执政官,使得他在政治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和一批党羽以及政敌,而他对兵制的改革使得他得以拥有一只完全忠于他本人的军队。这样即使他原来没有野心,客观形势也会逼使他动用自己的武力来维护自己利益的。共和国原来多次出现的狄克推多之所以没有发展成为独裁者,就是因为他们的任期有限而且士兵都是志愿兵,服役满了就自动解散。不可能形成一只强大对抗元老院的力量。但是马略手上的兵是常备兵和雇佣兵,是可以被长期使用的,具备了向元老院挑战的能力。因此手无寸铁的元老们为了对抗这只力量,不得不分化和拉拢部分军队,罗马的内战因之不可避免。

家园 花,并推荐起点小说“条顿森林”

http://www.cmfu.com/readbook.asp?bl_id=28515

家园 “马赛附近的葡萄园,都是随地拣起累累白骨垒起的篱笆和围墙。”

好过瘾的场面!

参考:《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葡萄酒为什么这么香》……

家园 这是另外一段历史了,不过写得不错……
家园 可惜好久没有更新了!
家园 这一段有意思

使得海外廉价农产品涌入罗马市场,象西西里,撒丁岛,这都是罗马的谷仓,而罗马本身的小农场无法与之竞争,大量农民破产。

这跟现在的全球化导致的高失业率多么类似啊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7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