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瑞兄辛苦了,眼看大功告成。
不等懒猫发作,歪脖树抢先站起来说:“毛先生,对不住您。您交待的活计我们做不了。”
“做不了?”
“是啊,”歪脖树对旁边坐着的大家好一拱手,“我这位老哥哥在这儿呢。行里的规矩,今天我们动手前应该先跟他打招呼才是。”说着歪脖树站直身子,对着大家好鞠了一躬,“老哥哥,兄弟这儿给您陪罪了。”
大家好挥挥手还没说话,懒猫一步蹿过来揪住歪脖树的脖领子:“你等等。拿了我五千块钱,说撂挑子就撂挑子阿?”
歪脖树明明躲得开,偏偏任由懒猫提着。懒猫身材高大,他瘦小枯干,眼瞅着领子都勒到肉里了。“放下我师傅!”装民工那个小伙子喊了一句。懒猫抬头一看,歪脖树的8个徒弟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有的还把手揣进兜里。“你、你们干什么?”懒猫拖着歪脖树退了一步,嘴里有点结巴。眼前这些贼忽然都变了,全没了刚才那些窝窝囊囊的懒散模样,个个凶相毕露眼冒寒光。最靠前的那个还象猎豹捕食似的,抹抹嘴、轻轻笑着。
懒猫语无伦次地喊:“退后!退后!老歪你叫他们退后!要不我叫人收拾你们!”
大家好坐在一边,索性闭了眼轻轻拍着桌子,自得其乐地哼上京剧了。
我实在看不过眼,把懒猫的手打掉:“哎,你让人家退后。自己老是提着别人的领子象怎么回事?”
歪脖树顺势整了整衣服,脖子上是两个深深的红道子。我索性搬过椅子,说:“哎,你们都别站着了。先坐下说话。”
几个家伙一愣,齐齐去看歪脖树。歪脖树瞅瞅桌边自得其乐的大家好,不着痕迹地冲几个徒弟点点头。懒猫见大家都坐下了,也拉个椅子过来,犹豫半天,到底是坐在了我和大家好中间。我心里暗笑:还是怕死阿。倒真是不笨,知道这屋子里只有大家好能治住这帮贼。
歪脖树不理懒猫,对大家好又是一礼:“老哥哥,今儿这事儿您看怎么办阿?”
大家好的手指在桌子上扣了两下,抬头笑着看歪脖树。歪脖树面如死灰:“是,我们不长眼,搅了您的地盘,按说应该把收成都交给您,要打要罚随便。可是我们这笔生意是早在省城就说好的。昨儿我们爷几个才刚来。这五千块定金回头还得还给这位小哥。”
懒猫插嘴道:“五千?你让我外头雇的那些民工怎么算阿?每个我可给了10块钱还管一顿饭呢!”
歪脖树惨笑一声:“行。”说着他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兄弟您看,这钱我还没动呢。您先拿去。至于您雇人的钱,我们赔就是。”歪脖树的几个徒弟年纪大的还好,年轻一点的都面色不善。
“好吧。”懒猫心算了一下,“两百个民工,15块钱一个,你给四千吧。”
民工打扮的小徒弟不干了:“四千?你一顿饭怎么要5块钱?再说一个人15块,也应该是三千!”
“他们来去的车钱我不管了?还有他们每人买的那些书呢!”懒猫真是一点亏不吃阿。
“我他妈废了你!”那个小徒弟象小兽似的蹿上桌子直朝懒猫扑过来。懒猫毫不示弱,抄起椅子轮圆了砸过去。我吓得想跑可是腿直打哆嗦。
“坐下!”大家好清喝一声,提住懒猫的领子连人带椅子一步退出去几米远。民工的右手坎坎从我面前划过,象放慢镜头似的,食指和中指间黑黝黝的夹着薄薄的刀片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哎呀我的妈呀!”我抱住头飞跑到大家好身后,“郝大爷,他的手指头中间夹着刮胡子刀呢。”
大家好用身体挡住我和懒猫,沉声问:“小歪,你真要动手吗?”
歪脖树绷着脸想了一下,忽然笑道:“哪儿阿,我这个徒弟鲁莽了。”说罢回手给了小民工一个嘴巴,“净给我惹祸!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接着起脚又要踹过去,大家好说:“得了。今天这事儿到此为止。”歪脖树立刻转怒为喜,懒猫还想说什么,被大家好不知在哪儿捏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慢慢蹲到地上。“我已经洗手不干了。这城里现在也不是当年的情景了。你们要怎么着我管不着,但是我既然来这个地界上班,就请赏个面子。”
歪脖树喜出望外:“老哥哥,没想到您真的洗手不干了?这太好了。以后有您的地方我们一定退避三舍。。。”他高兴得嘴里不停地道谢,话语肉麻之处让我都脸红。
大家好大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我知道今天这事儿不怪你。”说着把懒猫拎起来咣当一声扔到椅子上,“你们走了,我还要收拾收拾这小子。”
“就是,师爷您好好教训教训他。什么玩艺儿啊!”小民工话没说完就被歪脖树一个耳帖子扇到脑后:“还不滚?就你话多!”
歪脖树在徒弟们的簇拥下走了。办公室里就剩下我们三个。懒猫倒在椅子上边喘气边凶巴巴地瞪着我和大家好。大家好也不理他,自顾自把屋子收拾好,摆放整齐。然后拖了张椅子坐在懒猫面前,一老一小就那么对视着。一分钱,两分钟,五分钟。。。我听着外面喧哗的人声,心里这个急阿。赶紧制服懒猫,让他把民工带走阿?懒猫显然也沉不住气了,他哼了一声:“干嘛瞪我?”
大家好不说话,起手就是一个特脆的栗枣,打得懒猫一呲牙:“干嘛打我?”
大家好不说话,又是一个栗枣。懒猫没躲开,敲在头上“蹦”地一声。连我听着都呲牙。
这个懒猫还真够拧的,脑袋上被敲得辟里啪啦响,嘴里就是不停。最后终于挺不住了,呜呜哭着说:“你凭什么打我?”
大家好见他眼泪下来了,停了手,叹口气说:“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会惹祸呢?”
“我乐意你管着?”
“唉,歪脖树那个人,有名的嘴甜心狠,你为啥要去招惹他呀?”
懒猫显然没听说过这个情况,呆了一呆,倔强地说:“我就乐意招惹他。我要他把你这店全偷光。”
大家好心灰意冷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把你那些幌子也带走。一会儿我们这片的民警就来了。”
懒猫一听,神气活现地站起来:“片儿警?这谁怕阿。再说这些民工是真买东西的,你们可以不卖嘛。”
“唉,”大家好点点他的脑门,“你闯大祸了。等着看你爹怎么倒霉吧。”
“我爹?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阿?哎,你别走阿。”
无论懒猫怎么纠缠,大家好只是一言不发地扫地。懒猫没办法,梗着脖子哼了一声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忽然转身大喊:“收工了!”
从第一看到第一百,山大王的文章俺是一个不拉的都看了,一个字,好!
俺还以为你想虎头蛇尾,作文收工了。
民工呼啦啦象开了闸的水一样,从我身边争先恐后往门外涌。几分钟后,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二三十个顾客和目瞪口呆的我们。
叮呤呤,电话铃声异常清脆地响起来,大家这才还了魂。雁语一甩辫子跑进办公室,不一会儿又跑过来:“姐姐是何先生,说有事情和你商量。”我的鬓角一跳一跳地疼,浑身象抽了筋一样绵软无力:“就说~~~就说我不在。”找张椅子坐下,呆呆地望着地面出神。
考完第一门试,同学们都挤在孟雷身边对答案,对上一个就高兴得不得了。我苦笑一下,推着自行车先走了。老是不参加集体活动,和大家都疏远了。这次考试全没了从前底气十足的感觉。时间花在哪儿是看得见的,这话谁说的?阿,常听水果王说呢。好久没和她唧唧喳喳了。
我低头推着车一路往东门走,最近不知怎么,明明没病,只是没有力气。走着走着有人从后面赶上来叫我:“李熠?”
“李俊基,你跑到哪里去了?”看着他的笑脸,我的心情豁然开朗。
“你有想我吗?”
“想阿,大家都想你呢。团团每天都念道呢。”李俊基笑得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害得路过的好几个女生都往这边看。我忙说,“得了得了,别放电了。也不看看地方。”
李俊基笑微微地看着我,象是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他低头拨了一下我的自行车铃铛,有些MIAN腆地问:“我知道一个韩国烤肉店。要不要去吃?”
“韩国烤肉?会好吃吗?”
“什么话?”他瞪大眼睛,“信不过我?”
“哪会呢。”我忽然有了胃口。“远吗?”
“就在市场边儿上。离被烧的老店不远,我一个哥们儿开的。”
“那咱们快走吧?”
“省点事,我骑车带你吧?”
“你真是个神仙,我正饿得骑不动了呢。”
我坐在李俊基的后座上,悠闲地晃荡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问那。这小子总是不好好答。问他哪儿去了,他说谈女朋友去了。问他跟谁,却说跟一个人的影子。我索性说他瞎胡编,肯定又遛回韩国了,去看那个传说中的金刚山姑娘。他也不反驳,就那么笑哈哈地边骑边和我斗嘴。
拐过大操场,眼看南门在望,迎面开来一辆黑色的奔驰,做梦似的我跳下了车。那辆奔驰并没有停,从我们身边开了过去。“怎么了?”李俊基倒回来瞟了一眼奔驰,问我。
“没、没什么。”我忙转回身换上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好久没看见这么黑的车了。擦得真干净阿,是吧?”
李俊基细长的眼睛专注地审视着我,低声说:“500。”
“什么?”
“刚才过去的是辆奔驰500。很好的车。你喜欢吗?”
“哦?”我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我从来不注意这个。咱们快点走吧。”说着我扶住他的自行车,想跳回后座上去。
“那个车回来了?”
“什么?”
李俊基对着我身后努努嘴:“你喜欢的那辆奔驰,它回来找你了。”
我猛回头,人一下子僵在那里。是“大哥”。他放下车窗,静静地看着我。他瘦了一点,脸上显出成年男人特有的棱角,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无论从他消瘦的脸上还是黑黑的眼里都看不见一丝丝波澜。我的心猛地一缩,似乎所有的血都回到了心里。我痛得眼前发黑身子一晃,幸好李俊基从身后扶住了我。
只要五、六步,南校门的马路并不宽,只要五、六步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但我们就这样隔着马路静静对视,中间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和大学生们欢快的笑声。
大概5秒,也许10秒,大哥转头对司机说了句什么。奔驰缓缓启动向前驶去,加了单向滤光的车窗慢慢升起,挡住了他的脸。我痴痴地望着奔驰远去的方向不知站了多久。心里对自己说: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
突然身边哎哟一声,李俊基哀叫道:“李熠,你恨那个人,也不能这样掐我阿。”
“阿,我掐了你吗?”我下意识地拿起他的手,手背上两个小小的月牙渗着血。
“这月牙是我掐的吗?”
“老天爷,还有你这样发花痴的,我要是不叫,你就要变成盐柱了。我得多吃1斤烤肉补补。快上来吧,本少爷亲自开500送你去吃饭!”
“你这是0110,怎么是500?”
“0110?”
“是啊,两条腿加两个车轱辘!”
烤肉店离我买下的那块地果然只隔两条街。地点有点偏僻,但是里面装修得很干净。墙上挂着几幅招贴画和朝鲜传统乐器。我指着其中一副轻歌曼舞的照片说:“难怪把我往这儿引,这不是你那个金刚山姑娘吗?”
李俊基笑笑不说话,拉开凳子让我坐下,自己才在对面坐好:“喝点什么?烧酒?”
我心里一动,从没喝过酒,忽然特别渴望一醉,就拍手道:“好啊。来点刺激的,一定要酒精浓度够高才行。”
李俊基看我一眼,勾着嘴角笑笑,叫来服务员:“我要一听百威。给她上点梅酒,要加冰。菜吗,就是烤肉。你们上回的酱牛舌多上一点。小菜要全套的。”
梅酒上来了,淡绿的液体盛在雪白的杯子里,加了冰摆在面前。看去晶莹透彻全无心机,我不假思索一饮而尽,那绿色液体沿着嗓子一路下去,并不辛辣,只是一味的凉爽,更象汽水的味道:“好喝!再来一杯!”我乱糟糟的心里正需要这纯净冰凉的东西。几杯下肚,我的话多起来。李俊基看大势不好,上来抢我的杯子:“少喝点。这东西很上头的。”
我不给:“你干什么?好容易痛快点了,你又来抢我的东西。”
“对不起啦。你慢点喝。”
我一拍桌子:“你为什么要道歉?”我的头很晕,面前的李俊基有些模糊,幻化成好几个,不过个个都很亲切,“该道歉的人都不道歉。你没事瞎道什么歉?”
“不要喝啦。是我不好给你叫这种酒。”
“你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你很好。不象有些人--”
“好了好了,李熠。快放下拳头。女孩子这样很难看的。”
“我知道自己长得没她好看!”
“你都胡说什么?这酒度数不高,你才喝这么点怎么就醉了?你不会是第一次喝酒吧?”
“第一次又怎么样?告诉你没醉就没醉。俊哥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俊哥哥,你说我是个坏女孩吗?”
“别瞎想了,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受呢?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因为我让别人活不安宁。”
“别胡说了,乖,把酒放下。”
“我不给!”我胡乱打掉他的手,“我们国家有个曹操,记住是我们国家的,不是你们的。他说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扑腾,动作太大我掉到桌子下面去了。
李俊基忙过来把我拽起来:“好,好!你们国家的。都是你们国家的。你酒喝得太猛了,快吃点肉,压一压。这样会吐的。”
“嗯~~~”我醉意朦胧地大声蛮叫,“别理我,你们最好谁也别理我!反正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意。有人还觉得他手臂一伸我就该过去。我偏不过去!”我重重一拳砸得桌子上的杯盘乱跳,“我也有自己的自尊,对不对?”
“对!对!好了,杯子放下。”
趁着服务员没看见,李俊基手忙脚乱地收拾狼藉的杯碟碗筷,我抓住他的手掏心挖肺地说:“俊哥哥,如果我做得对,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呢?我真想把这颗心掏出来--”
唔~~,话没说完,一股东西从胃里涌上来,我忙捂住嘴往店外跑,蹲在门外的地沟边哇哇大吐,来往的行人捂住鼻子绕着圈儿走。李俊基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叹气。本来就没吃什么,吐了一阵就剩清水了,小风一吹我的脑子也清楚了。
我接过李俊基递过来的纸巾擦擦嘴,观察了一下四周形势,还好,没什么看热闹的人。只有我们桌子的服务员在门口站着,不知是关心我还是怕我们不交钱跑了。我瞅瞅李俊基,心中暗道惭愧:常听说丢人丢到外国去了,我今天算不算阿?幸亏我们平时出乖露丑的样子这小子看多了。算国际友好人士吧...
李俊基看我尴尬地站在那儿,微微一笑,掏出钱包拿出几张大钞交给那个服务员,同时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搂住我的肩说:“快走吧。一会儿他们老板出来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我羞愧地任由他领着在胡同里东拐西拐,脸烧得厉害。
这小子看来没少在市场附近转悠,走的路都是我没听说过的窄胡同。我已然闯了祸,越迅速逃离现场越好,只好低着头任由他拉着走。他最后一拐忽然停了下来。我定睛一瞅,嘴巴张得老大:就见一辆推土机和一辆铲车正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忙活,后面那排平房坍塌成一片瓦砾。此时这两个庞然大物通力合作,试图推倒中间一棵烧焦的大树。
我双手托住下巴,彻底的糊涂了:不记得请人清理场地阿?难道我得了健忘症,不知不觉中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趁著残留的一点酒劲,我直挺挺向着那两个庞然大物冲过去。要不是李俊基在后面拉著,好悬没被铲车掀到半空。坐在驾驶室里的人一定被我吓坏了,他们不约而同踩闸熄火。我气哼哼地打掉李俊基的手,踏著推土机的履带歪歪斜斜地往上爬,好容易上去了,我就砰砰砰猛砸驾驶室的门:“出来!你给我出来!”
司机是个40多岁的中年汉子,坐在驾驶舱里横眉立目也在冲我嚷嚷。有玻璃隔著我听不清,索性继续砰砰砸,边砸边喊:“鬼叫什么?让你出来呢!”
那个汉子嚷了半天见我油盐不进,气哼哼地从另一面下来,敞开怀指著我大骂:“这是哪家的疯丫头?怎么到这儿撒野来了?快叫你哥把你领回去!”
“大胆!”我站在履带上比他高出好多,双手一掐腰,“谁是疯丫头?这是我的地盘!”
那个中年汉子看我不可理喻,索性掉头对李俊基说:“兄弟,麻烦把您妹妹领回家去吧。我们这是工地,不是你们遛弯儿的地方。”
“对不住阿,大叔。”李俊基尴尬地双手合十作了个揖,“我这就叫她下来。”
“我不下来!”我站在高处,大北风吹著,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走啦,李熠,乖。一会儿领你看好玩的东西--”
“你等等!”中年汉子叫住李俊基,“你管她叫什么?”
“李熠。怎么了?”
“这块地皮是她的?”
“是啊。你没听她嚷嚷这是她的地盘儿吗?”
“啧!”中年汉子一拍手,亲自走上前来接我,“得得得,小祖奶奶,你下来吧。
谁想到这地盘儿还真是你的。算我邢建远混了几十年,还没学会带眼识人。”
我气哼哼地拍掉他伸过来的手:“谁叫你来的?”
“何大哥阿。他本来给我俩号码让我先跟你们联系。打电话找了你老找不见人。我们就去找那个小林老师了,她倒干脆,说让我们不要等,马上开始拆迁。回头她自己跟你说。怎么,她没跟你说?”
“林绿野,”我狠狠地叫着,抬脚就走,咕咚一声从一米来高的履带上摔了下去。这下可真把我摔疼了,眼泪都出来了。李俊基拉了半天才把我拽起来。“告诉你,我没有钱。谁叫你们来的,找谁要去。”
“钱你倒不用操心。何大哥已经给我们预付一半儿了。本来这么小的活儿我是不接的,有何大哥的面子,现在天冷正好我们闲著--”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给你们多少钱我还给你。从现在开始,没我的话谁也不许在我的地盘上乱干!”
中年汉子被我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对著李俊基苦笑着说:“我说老弟,你妹妹没事儿吧?这么好的事别人盼还盼不来呢,她这是发的哪门子邪阿?再说了,你这块地要是就那么荒著,用不了多久,环保的人就得来找你了--”
“我不管。”我在推土机前找了块石头就地一坐,“我就愿意它这么荒著。”
李俊基一边给中年汉子陪不是一边把我往起拽。我心里又气又委屈,坐在那儿就是不起来。好象推土机变成了那个可恨的他,而我正在他面前趾高气扬大义凛然地示威呢。李俊基在我耳边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许了多少愿,连什么汉城三日游包吃包住都说出来了。见我还是不动窝,只得站直身子捶捶自己的腰。
中年汉子趁机和开铲车的小伙子凑过来,给李俊基上了根烟:“兄弟,你妹妹这儿没问题吧?”说着点点他那油叽叽的脑袋。我立刻一个大白眼翻过去。
中年汉子往后退了一步,接著说:“要是有病得趁早治。要不多拖累家里人那!”
李俊基摆摆手:“大叔,我不会抽烟。李熠她平时挺好的。今天是心情不好,刚才喝酒有点过量。”
“哦。我说呢。”中年汉子看了我一眼,“撒酒疯,有文疯子武疯子。这酒劲上头爬推土机的我还是头回见。多悬阿!”
“你说谁?!”我霍地跳起来,就想冲过去,被李俊基从后面拦腰抱住拽了回去。他一边把我往外拉,一边对那个中年汉子赔笑:“大叔,您干您的。我和李熠先走了。”
“好哩。”中年汉子看我被制住了,开心地笑着挥手,“好说好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我叫邢建远,这建筑公司就是我开的。”
我还要挣扎,李俊基低头在我耳边说:“李熠,别拿这些人撒火。他们只是来干活的。”
真的,我这是在干什么阿?一口气泄出去,垂头丧气地任由李俊基牵著。先去我最喜欢的兰州拉面馆吃了碗面,再到烤肉馆找回自行车。我勉强爬上车后座,李俊基边骑边用左手护住我,生怕我一个不留神跌下去。车子进了南门没走多远,看见了青年教工楼,我扑腾一下跳下车,对李俊基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林绿野。”
李俊基一手扶把,一手拉住我的袖子:“李熠,别去了。天已经快黑了。”
“我要去。这是我的地!我的!”我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想全世界三分之一的人都听见了。
李俊基定定地看着我,忽然伸手摸摸我的头说:“它们一直都是你的。我们只是在帮助你阿。”我的眼泪几乎被这句话激了下来。只得转过身去,用侧影对着他。“要我等你吗?”我摇摇头。“那就别忘了,你的车在东门那边呢。”我点点头。他长出一口气,说:“我走了。”
背对着他远去的方向,我站了好久。
我毫不客气地把林绿野从房间里砸了出来,她看看门板,回头对我说:“看不出阿,你人不大,拳头够硬的。”我不理她,扭身进了屋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摊了很多花花绿绿的文件。我顺手拿起一张,这不是江雅丹的西班牙风格吗?“怎么样?”林绿野兴奋地在我身边坐下,“这张概念图不错吧?你看,这是我做的市场分析。我告诉你,高远这孩子可是个宝贝,别看人不大,做事可细心了。我这儿好多资料还是他和雁语帮我跑来的。来,你看看这个。。。”我兴师动众上门问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林绿野说得兴奋了,根本不看我,“等到银行作项目说明那天,咱俩一定要配合好。你就别穿那些学生气十足的衣服了。来套成熟点的。对,不行就带个黑框眼镜什么的。反正怎么显老怎么来。”
她站起来,激情洋溢地说:“你长得漂亮,银行说话算数的又大多是男同胞。你先把江雅丹画的概念图给他们端上来,再把咱们的设想好好吹吹。然后我给他们拿数据和分析。嗯,咱们得搞点有意思的故事、小插曲什么的,别说着说着他们都睡着了。哦,对了,你会做演示吗?那学问可大了--”
“林老师,咱们去银行作项目说明干什么?”
“搞贷款阿?你那片黄金宝地不会是留着想搭帐篷野营吧?”
“那项目说明了,他们就会给咱们钱?”
“哼哼,”林绿野得意地一笑,“这个事儿说容易很容易,只要咱们准备得当,又有里面的人帮咱们说话,准成。要是外人,不定要绕多大的路子烧多少柱高香呢。”
“里面的人?谁?”
“我跟你说你可别透露出去阿。”林绿野神秘地说,“何家盛已经跟招商行的刘副行长打好招呼了。咱们这么做,贷款数额又小,纯粹是走形式。不过走形式也不能让别人抓住把柄不是?再说第一次做,一定要做好。”
又是他!我心灰意懒地想:“林老师,别的银行不行吗?”
“别的银行?有这么好的关系不利用,你要去烧别人的冷灶?”
“不是。”我懒懒地用手托住下巴,“我只是觉得咱们太过依靠忠信了。”
“依靠忠信有什么不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不对,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林绿野凑近我上下打量,“刚才你进屋就不对。好象~~好象是来打架的。现在一提起何家盛又是这副表情。”
林绿野一拍手:“说,你和何家盛是不是掰了?”
怎么不续呢, 等
憋了好多天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落。“哎,哎,别哭!我的图阿!”林绿野扑上来,手忙脚乱地救出她的宝贝文件,放进天蓝色塑料文件夹。然后才递过一盒面巾纸来,手足无措地劝道:“别哭阿。你看,我不太会劝人。你老这么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干脆你告诉我何家盛他怎么欺负你了,咱们一定不放过他!”我泪眼朦胧地横了她一眼,她面带惭色,“当然了,打我是打不过他的。要是他身边那个叫什么红的俏丫头可能还有点希望。”我一听,更伤心了,索性扒在桌子上大哭。林绿野忙补充:“但是,我们可以通过经济制裁的方式让他身败名裂嘛。就象对付萨达姆那样。不过,你们到底怎么了?前两天他还跟我打招呼说已经帮咱们找了个小工头,可以马上开始拆迁什么的。你来,不会是为这事儿吧?”
我心里喊:他已经不理我了,你不知道吗?眼泪把袖子都打湿了。林绿野急得围着我转圈:“李熠,你最好坐起来哭。这张桌子是我从系里弄来的,有点掉漆,沾到脸上不太好洗。”我忙坐直身子。她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我也没说一定要用何家盛的关系阿。可是咱们头一回申请贷款,没有关系,没法办事儿啊。你看江雅丹给你的设计,”她拽过一张图纸来,“这个三层楼。一楼、二楼开书店,三楼出租。地下室可以存货可以放车。多棒阿。你和顺子他们要是能在这样的地方卖书,什么假书、旧书都能卖个好价钱。咱们的地也耽搁不短时间了,这么下去,地税怎么办那?”
我抹抹眼泪:“别的银行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难度比较大。你还得想想贷款下来建房的事儿呢。咱们几个是外行,俩眼一抹黑,江雅丹虽然对你不错,但是他主要的心思都在和平小区上了。搞建筑,步步是坎儿,步步有猫腻,咱们实在吃不起那个亏呀。”
我把手里的纸巾叠好,点点头:“那好,就这么着吧。我要对得起顺子团团他们。”
林绿野见我点了头,松了一大口气,从旁边拿过一罐牛肉松来:“来,尝尝这个。阿坚的老妈做的,小子偷偷给我捎来一半儿。味道很不错。”我尝了一口,绵软香润,入口就化了,我忙又抓了一把。林绿野讨好说:“好吃吧?老太太别的吃食都是一进嘴难受得人打哆嗦,就这牛肉松,我都吃上瘾了。来,你再吃点。”她悄悄打量我的神色,“能不能跟我说说,何家盛他怎么欺负你了?”
我一口牛肉松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噎得直翻白眼儿。林绿野又是递水又是拍后背,好容易让我顺过这口气来:“对不住阿。看来你是真生气了。放心,咱们求人就这一次。以后咱们做大了,他捧着钱上门求咱们,咱们还懒得理他。关键是咱们自己要争气。”我含着泪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从林绿野那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约好的和孟雷一起复习又迟到了。我拽紧大衣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路走到东门,找到我那辆26女车。脸皮紧得很,想来一定肿了,还是不要去找孟雷了吧。一个人骑车往回走,风冷得割脸。混沌多日的头脑突然格外清醒,晴朗的夜空中,雄伟的大猎户座正冉冉升起。我的心莫名地开朗起来。
拐上厂区西道,远远树影下一对年轻男女手挽着手在压马路。真是爱情如火阿,我偷偷笑着迅速骑过去,拐上去车间的路。没骑多久,就见前面影影绰绰走着一个人,背影很熟悉。骑近一看,真是顺子,赶紧跳下车喊:“顺子,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散步?”
顺子背过身去,迅速抹了把脸才转身笑着说,“熠姐姐,你回来了?”
我迟疑地走上前:“顺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哭了?”
“没有,没有。”顺子躲闪着我的目光,又在脸上擦了几下。我拧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刚才树底下一高一矮那不是团团和阎王吗?是不是被顺子看见了?
“顺子--”面对这个弟弟一样年轻的男孩和他伤心的样子,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顺子低着头,背有点驼,默默跟着我走。脚下的碎石被我们踩得哗哗响。我的心又一次绞痛起来。抬头看向天空,我忽然有了主意:“顺子,你看那里。那个就是猎户座。从那儿到那儿,都是它的地盘儿。大不大?”
“好家伙,它一个在天上占了那么大的地儿?”
“嗯,这个星座冬天晚上看得最清楚。你看见它中间靠下那颗蓝蓝的星星了吗?”
“看见了。”
“那是最年轻的恒星 - 天狼星。据说夜空中数它最蓝。”
“真的,你怎么一说,还真亮。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说过--”
“西北望,射天狼!”
“对对!。。。”
那个夜晚,两颗年轻而忧伤的心因了一个遥远的星座而重新欢快起来。
期末考试一门连着一门,逼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只能尽量坐在书店复习,别的事只能让顺子他们管了。这天下午,我正在看书,团团跑进来:“熠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懒猫又来了,还带来个老头。正缠着郝大爷没完没了呢。”
我忙跟着团团出去,见毛福来正拉着懒猫给大家好鞠躬,边擦头上的汗边说:“老先生,我这孩子不懂事,得罪了您,求您多教育开导他。”他出的汗太多了,顺着脸往下淌。懒猫站在旁边嘟着嘴不说话。大家好蹬着梯子上货,对这爷俩不理不睬。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着的好象是毛福来的司机。
我摆手示意团团回去做事,自己叉了手远远站着看动静。毛福来对大家好的态度简直到了卑躬屈膝的程度,说着说着就是一鞠躬,四十多岁的人了,看着怪可怜的。懒猫可能是看多了,见自己的爸爸鞠躬就撇嘴。大家好上完货,放好梯子,对毛福来说:“毛董事长,你店里的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这么大岁数,被政府教育多年,早就洗心革面了。如今在这里凭力气吃饭,还能给我小孙子买点零嘴吃,挺好。你这事情,应该去找警察阿。”
“老先生,老先生,我绝没有怀疑您的意思。我们也找警察了。可是警察一来他们就走,我们又捉不住证据--”
“嗨,你别跟我说这些个。我早就洗手不干了。别人的事我管不着。”
“老先生,您帮帮忙吧。这些天,我们福来商厦光是被刀片割坏的高级西服就好几十件。还有割皮包丢东西的。眼瞅着要春节了,我们这生意实在--”
“爸,别跟他说了。不就是几个贼嘛。那几个人我都见过。”懒猫白了大家好一眼,“切!说不定是串通好的呢。”
毛福来急得高高举起手:“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但是手到底没打下去。
“呵呵,”大家好对着毛福来一抱拳,“毛老弟,孩子的话您也听见了。您请吧。”
毛福来象被五雷轰顶,脸色灰暗地说:“给您填麻烦了。”也不看懒猫,心灰意冷地出门去了。
我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大家好脸上淡淡的样子,到底没有说出口。
最后一门是我最拿手的,考着考着以前那种自信满满的感觉又回来了。提前十分钟就交了卷子出来。想到寒假期间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简直等不及了。骑上车刚想走,孟雷在后面叫我。我忙停下来。“李熠,寒假你有什么安排?”
我犹豫一下,还是说:“蛮多的。想领我妈看看病,书店的事最近考试顾不上,寒假打算好好理一下。你呢?”
“我不打算回家过春节了。”
“哦?”
“我已经报了GRE寒假加强班。”我心里一沉,孟雷仔细地看着我的脸,轻轻说,“我姥姥和几个舅舅都在美国。他们要我到那边去读研。”
“那很好阿。”
“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出国的打算?”
我一阵迷茫,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几年来一直在生存的边缘挣扎。出国?对于我来说,那和火星一样遥远。
孟雷的脸渐渐红了,他憋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我是想,咱们俩个可以一起准备GRE,出国读研或者读博。”至此,他的勇气似乎用光了,慌慌张张地说,“GRE班现在还有名额。你先想想。我不在宿舍就在图书馆一楼。”说罢,胡乱打了个招呼,扔下心事重重的我,走了。
出国,进麻省理工学院当博士?曾经我是多么肯定这将是我人生的道路阿。一路想着这个崭新的话题,人有些恍惚,以至于进了车间撞到正在扫地的懒猫自己都没察觉到。走出几步,我才觉得不对:“懒猫,你怎么在这儿?”
“扫地!你没看见吗?”懒猫一如既往地蛮横,仿佛他拿的不是大家好的破扫帚而是皇上的十二道金牌。
“郝大爷呢?”
“我怎么知道?”懒猫心虚地嘟囔一句,低头卖力狂扫,一时间尘土弥漫,把我呛的直咳嗽。
“哎,哎!不是教你了吗?扫地之前地上要捎上水,水不能太多以免和泥,也不能太少弄得满屋子土。”大家好不知是从哪儿出来了,边唠叨边拿起扫帚给懒猫做示范。懒猫虽然不说话,态度极好,几下就学得很地道了。大家好满意地点点头,坐回他的宝座继续晒太阳。
我看看其他人,都在抿着嘴笑。看看懒猫,累得头上出汗,一副卧薪尝胆的样子。只好悄悄走到大家好身边,低声问:“大爷,你们这演什么戏呢?”
“没啥,有人要学雷锋,我也不能拦着不是?”
第二天懒猫又来了。从大家好手里抢过扫帚将地面扫干净、上货、擦桌子、擦书柜。大家好索性把椅子拉到太阳光最亮的地方,半眯着眼晒得简直要打呼噜了。我这个丧气,本指望懒猫来多偷几本书能发个小财什么的,现在倒好,拿工资的好整以暇在晒太阳,小偷勤勤恳恳在打扫卫生。我把顺子叫过来,跟他交待我明天要陪林绿野去省城看建材展览会,让他警醒一些。顺子看看那一老一少笑着对我说:“熠姐姐,没事儿。有郝大爷在呢,谁也不敢来咱这儿撒野。歪脖树那回,您猜懒猫他爸爸给了咱多少钱?”
“3千?”
“8千!”
呵呵呵,我和顺子偷偷乐开了花。“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昨天。他的司机送来的,已经让小绢姐姐入账了。那天咱们光是书就卖了好几百本。”
“唉,”我看看懒猫,对顺子说,“你说他怎么不偷了呢?多好的生意阿。”
上一次来省城还是上高中的时候,那次来参加化学奥林匹克夏令营,着实在城里玩了个痛快。想想真是时光如梭,我对着那些新起的高楼正要大发感叹,被林绿野毫不客气地拽进廉价出租车:“司机,从这儿到会展中心,正好25块。我们经常来开会的,别耍人阿。”
“切!”司机从后视镜里翻了我们一眼,拉长了声音说,“知道啦!”
我拉了林绿野一把,低声对她说:“林老师,干嘛坐出租阿。坐公共汽车多好。”
“你知道什么?快春节了,听说城里好多割包的。公共汽车上人又多,被人挤在那儿,万一割了钱包,咱们怎么办?”
“嘿,这话在理。”司机对着后视镜挑起大拇指,“坐我这出租至少您落一个安全不是?”
“两眼目视前方,双手扶把!好好开你的车!知道你就盼着耽误点时间好跳字儿呢。”
“这人!”司机一肚子怨气不敢发泄,自己冲着方向盘紧嘀咕。
到了会展中心,我和林绿野都楞住了。怎么这么多人阿?有的象生意人,有的象民工,大爷大妈抱孩子的什么人都有。“林老师,咱们来错了吧?”
林绿野也着急了,拉住旁边一个大妈说:“对不起,请问这儿是会展中心吗?”
“是啊。你不都走到这儿了吗?”
“那建材展览会是在这儿吗?”
“是啊。”
“您老人家也是去看建材展览的?”
“怎么了?我们穷老百姓就不兴把家里装修一下了?”
我忙谢了那位一脸不高兴的大妈,拉回林绿野:“别问了。都到这儿了,进吧。”
林绿野颇为感慨地点点头:“唉,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成菜市场了。”
我从没想到建材展居然还这么好看。厂家们恨不能将整套卫生间、厨房甚至卧室都搬来,小到水龙头、大到整体浴室,风格各异琳琅满目,简直令人目不暇接。林绿野最关心的就是价格问题,看个中意的就问:“这个多少钱?批发价呢?多少件起运?”她问了壁纸问水龙头,问了水龙头又问浴缸,趁着她埋头往笔记本上狂写的空档,我问:“您问浴缸的批发价干什么?”
她目光炯炯,边写边得意地说:“知道了批发价基本上就知道他们的底价了。到时候去家具城砍价钱心里就有底了。”她写完看看我,“浴缸阿,我要是买房子不得安浴缸吗?”
原来是这样阿!林绿野忙讨好地拍拍我的肩:“我这个本子记满了原始数据,将来你买房子的时候就归你了。快,我包里带着矿泉水呢,咱俩一人一瓶。这儿的水可贵了!”
会展中心里人越来越多,简直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人人都热得脱了外套一头大汗。许多摊位前面根本挤不过去人。我和林绿野好几次差点挤散了,我在人群中被推来搡去,抱怨说:“咱们到这儿来真的有意义吗?”
“有意义。至少材料费咱们大致心里有底了。”说着她冲旁边的人一瞪眼,“哎!你往哪儿踩呢,那是我的脚,你不嫌垫得慌阿?”
那个人也不客气:“我的脚总得放个地方吧?您看着哪儿合适言语一声。”
林绿野被噎得直翻白眼,我正在偷着乐,后面有人吆喝:“让一让,对不起,让一让啦!”
人群被几个大汉强制分开,形成一条狭窄的胡同,我和林绿野差点被挤倒。“干什么?!”林绿野怒吼道。
有人从后面扶了她一把:“您站好喽。女士优先。”我一看,竟然是刚才踩了林绿野那个中年人,就对他笑了笑。我和林绿野相互扶持着算是在这条人肉胡同占了个“前排座位”。几个大汉过去又是几个人沿着“胡同”两边开道。这阵势引得人人都伸长脖子踮起
脚尖想看看是什么大人物。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伟大领袖毛。。。是“大哥”?
“大哥”和一个西服革履官气十足的人说说笑笑走在前面,时不时还向旁边的观众招手。后面是乌压压老大一堆随从。眼瞅着他们离我只有几米远了,我左右看看想找个缝隙钻进人群去,谁想人群如铁板一样,反倒差点把我推倒在地。这时“大哥”他们已经走到我和林绿野面前,“大哥”微笑着看向我,有短短的一瞬间,他的神色一凝。但是他马上恢复了笑容,不易察觉地对我们点点头,脚步没有丝毫停滞,与那个官员谈笑着走了。我的头昏昏的,但觉得他们身后跟的随从多得象是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总算他们全离开了,大伙儿如同看完了场大戏,“哄”地一声四处乱走。一时间人声嘈杂,大家好象都在说什么副省长。我心思恍惚地想起来,那位走着外八字官步的可不就是省里主抓基建的副省长吗?林绿野拉了我一把狠狠地说:“这个人,怎么哪儿的事他都要搀和?都躲到省城来了还躲不开他。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