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出身问题（上） -- northeast

话说1961年，正是“困难时期”，我老爸面临高考。高考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可我父亲发现了一件事……

有一阵子，老师总是把一些同学单独叫出去。平时老师要这么干，我父亲往往能猜出点什么，比如如果全是学习好的同学，肯定是与学习有关的事；如果全是体育好的同学，肯定是与体育活动有关的事；如果全是女同学，肯定是与女生有关的事……可这次，我父亲实在是“分析”不出什么，而且更神秘的是，这次这些同学一个个嘴巴挺严，也不透漏老师对他们说了什么。我父亲越发好奇了，多方打听，最后才知道，老师找这些同学是告诉这些同学：这些人的出身没有问题，可以报考所有的专业，而全国高校的专业按保密程度是分级别的，有什么一级保密专业、二级保密专业……

我父亲一听，傻了眼。我父亲的出身是什么？他当时填写的是“地主”（有关情况我后面会详细说说）。我后来问过我父亲，1961年前您出身填“地主”感觉有什么影响吗，我父亲说：也不是一点影响没有，但总的来说，没感觉受什么歧视，学校老师重视的是平时表现，出身的影响不是很大。

我父亲当时想：这意思不就是说我因为出身会影响高考吗？当时我父亲就“消沉”了，我爷爷看出我父亲情绪不对劲，问出了什么事，我父亲一说，我爷爷也大为吃惊……

我爷爷为什么吃惊，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我爷爷已经有两个子女（我父亲的哥哥、姐姐）几年前已经上大学了，前两个孩子考大学没受出身影响，怎么到第三个孩子政策就变了？二是我爷爷本身就在大学（东北工学院，现在的东北大学）任职，还是系副主任（主管教学），以前还真不了解大学的各个专业还有什么保密级别？

我爷爷立即问学校的同事，他所在的专业确实有有保密级别，是一级保密专业还是二级保密专业我就忘了，反正是全校最高的保密级别，也就是说我父亲能不能报考我爷爷任教的这个专业都有问题……

我爷爷也着急了，想了半天，想起一个人，此人算起来还曾经是我爷爷的学生（人家见面也总尊称我爷爷为老师，关系处的不错），他解放前是地下党，刚解放的时候还没毕业，我爷爷解放后到大学任教还教了他几天，人家现在已经是大学里的行政领导之一。我不知道此人的行政级别比我爷爷高还是低，但人家是党员，说话是代表党组织的（而我爷爷当时是民主党派的人）。

我爷爷找到这位领导，说了情况，这位领导说您别着急，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几天后，他找到我爷爷，

问：“老师，您儿子的出身填是什么呀？”

“地主。”

“您填错了呀……”

• 【原创】我父亲的“文革”经历：与工人在一起的八年（一）
• 【精华】龙门精华──2006 (四)
• 【精华】龙门精华──2006 (三)

那个那个

先说说我的祖上吧。很多人都知道，现在的东北人的祖先绝大部分都是清朝或清朝以后才移居到东北，我的祖上也是如此，到了我的曾祖父那一辈，已经在辽宁省某县定居多年，而且家大业大，按照现在IT业的称呼习惯，也算得上“资深地主”了。我的曾祖父家大业大到了什么程度？全家已经搬到县城住去了，乡下的地交给管家管理去了（这应该叫产权与使用权分离？）。再后来，全家又搬家了，搬到哪里？省城沈阳。到了省城，乡下的管家还年年派人来送东西（有钱有物）。再后来，又搬家了，不过这时候我爷爷兄弟四人已经各自成家并在各个城市有了自己的工作，搬家的是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和几个女儿（我爷爷的妹妹们），搬到哪里？北平（现在的北京）。至于在北平的具体地点，我这里先不说，先透漏一点是住的那个胡同鲁迅先生也住过（不过听说鲁迅先生在北平先后住过四个地方，大家猜是哪一个吧）。

这期间，出了一件大事，具体细节我不了解，在乡下管理土地的管家好象出了问题，导致我的家族在经济上损失惨重，乡下的产业全没了。据说我的曾祖父为此非常悲伤，认为自己用错了人，把祖先留下的产业损失了。但我爷爷兄弟四人对此并不非常看重，因为他们四个已经在城市立足了，对乡下的祖业并不十分在乎。而我的曾祖父因为四个儿子已经各自成家立业不用再花钱资助了，剩下的钱也足够自己在北平安度晚年了。

顺便说说我爷爷哥四个，他们全是大学毕业：我爷爷是老大，上大学是父母出钱的；等我爷爷大学毕业有了工作，老二上大学的费用就由他包了；同样，老二负责老三上大学的费用，老三负责老四上大学的费用；老四没弟弟，不用再继续这个流程了，不过老四却有一段“爱美人不爱党国”的故事，快解放的时候他本来应该与所在的国民党政府机关一起撤退到台湾，但就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一漂亮姑娘，于是他就留在大陆，我的家族后来也就少了一个“海外关系”。（不过我估计我这个四爷爷的后代一定会这么描述：四爷爷看穿了国民党的反动本质，毅然与心爱的姑娘留了下来……）

有意思的是，到了解放的时候，农村开始土改，地主阶级是被消灭的对象，但那是在农村。象我曾祖父这样已经没有土地而且已经在城市居住的前“资深地主”倒是什么事都没有，要是在老家还有土地，后果……

说起我的祖上在农村当地主，听亲戚说过一些，都是一些好话。我开始是持怀疑态度的，一是与从小教育中的地主形象有点太不相符了，二是人都会说自己祖上的好话（好象历史上那些反面人物的后代也爱该祖先翻案）。但有的亲戚说过这么一件事：1966年“文革”初期，在北京祖宅居住的我爷爷的两个妹妹（也就是我父亲的姑姑，当时我曾祖父、曾祖母早就去世了）被红卫兵赶出了北京，遣返原籍！原籍在哪？就是我曾祖父当年乡下的居住地（我父亲对我说他怀疑他这两位姑姑小时候在乡下住没住过？即使住过长大了恐怕也没印象了。），红卫兵压着她们到了“原籍”，人家农村人一听是我曾祖父的后代，一点没虐待，立刻安排吃住，红卫兵傻了眼，问人家怎么这么善待地主阶级的后代？人家说：这家地主当年对穷人不错，是有名的“善人”，要是那几家“扒皮”之类的地主被遣返就不一样了……到了1968年，全国形势基本稳定了，家乡的农村人看风头过了，还把我爷爷的两个妹妹给送回了北京。这个故事我听的目瞪口呆……

后来上高中的时候，政治老师讲到阶级斗争的时候，说的内容很有意思：以往文艺作品中的地主形象都是黄世仁之流，其实黄世仁之流不仅仅是地主，而且是恶霸！地主可以恶狠狠地剥削农民（象黄世仁那样），也可以“温柔”地剥削，但剥削的本质是不变的（资本家等剥削阶级也是同理）。剥削阶级应该被消灭，土改运动中消灭地主阶级是完全必要的，但消灭地主阶级是消灭这个阶级而不是从肉体上消灭每个地主（及其家人），原则上也应该给地主（及其家人）分配土地给其出路，个别的有的地主（或地主出身）还主动参加了革命甚至把土地还主动贡献出来（自己消灭了自己的阶级）……看来，一个人是否剥削与他的道德品质不一定有直接关系呀（但剥削阶级也应该被消灭，直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

我家祖上的情况就是这些了。那为什么说我父亲的出身不应该填“地主”呢？

原来，出身应该看本人的父母的成分（尤其是父亲的成分），而不是再往上追溯，否则大家的出身不得全追溯到非洲原始人那？（这里指正常情况，而如从小就是孤儿等特殊情况另说）我曾祖父毫无疑问是地主，那我爷爷的出身就是地主。但我爷爷本人并没当过地主，因为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城市工作，甚至从来没有再回过农村，所以我爷爷本人的成分不是地主，应该算旧职员（好象是这个词），而我父亲的出身就应该是旧职员而不是地主。

听了解释，我爷爷才明白过来，但我父亲考大学的事怎么办呢？

• 【原创】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也说文革和改革

属于所有权和管理权的分离（使用权一定早租出去了，不然咋地主），而后碰上不良职业经理人……

兄弟小学的时候家庭出身一直填富农，一到填表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到了初中才改过来，填“革干”（革命干部，父母在大学任教，均是党员）。这时心里才平衡。

您父亲不能做您祖父的学生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是很正常的，一点不荒唐。

说个真实的笑话，现在的人肯定不相信。

有个军工厂生产出了问题，得总工程师到场。但那个总工程师是苏联留学生，所以有“苏修特务”的嫌疑，不能让他去现场。但不去又解决不了问题，就在现场搭了个玻璃小屋，让老总在那小屋里面指挥。

我的父母出身都不太好

所以两位年轻的时候(六十年代)都没有入成团

后来入党的时候(八十年代初)也都很是坎坷

他们很希望我们兄弟俩能够要求进步

可惜都是团员就到了头...

当然，现在是见不着了。洗厕所的外科主任被揪回手术室担任指导，批斗他的学生主刀，教授好容易逮着机会又教育了一把这个不成器的弟子，然而手术一结束，又回去扫厕所了－－与《苦恼人的笑》中及其相似，只是在电影里是宋书记亲自点名，才让主任主刀的。当时我老妈说，“诶，怎么看着象咱们这儿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