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唐诗乱弹]遥望那个风流的渊薮(连载) -- 夏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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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6、王 翰:自大跟自信也就一纸之隔

  (代表作)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再整一个太原王氏,王翰。

  王翰,字子羽。有人说他该叫王瀚,联系他的字来看,肯定是错了;如果他以“季海”之类为字的话,叫王瀚倒有可能。

  这个太原王跟沉静笃实的谦谦君子王摩诘在性格上是两个极端,自信得到了自大的地步,不知道老王家咋就出了这样一个活宝。王翰是盛唐诗人中年岁较长的一位,据说比孟浩然还大一岁。可能因为出身名门吧,年轻时候的王翰就有点恃才放旷,喝了点革命的小酒就更是白眼瞧人,说起话来牛皮哄哄,好像自己生成就是封王封侯的命。再加上家里有钱烧得慌,所以马厩里多养了几匹千里马,还包养了几个天姿国色的歌星,惹得别人眼红。

  不过,王翰虽然有点太子党的纨裤习性,却还是颇有点真本事的。睿宗景云元年,他才二十出头,便轻轻松松考上了进士。第二年赴长安参加吏部铨选考试,吏部把考试结果公布在西街,他闲着学些精致的淘气,也整了个“海内文士排行榜”,就贴在吏部榜文的对面,把当时数得着的文人一百余人按才气划分为九等,第一等里面就只有张说、李邕跟他自己三个人。张说是宰相,号称“大手笔”;李邕是大才子,才气高得敢瞧不起他老爸李善。把这哥俩归入第一等,当然没得说。可是你王翰只是一个无才无德的毛头小伙,居然把自己也列进去,也未免觑天下文士如无物吧?相传这个排行榜一出,观者如堵,估计旁边卖茶水的小贩得利最丰,赚得盆满钵满,数钱数到手发软;可是王翰同志这样一发狂,弄得人人侧目,几乎成了全国文人的公敌。官自然是做不成了,只好回到太原老家,骑着自己的千里马刷新“二环十三郎”的新纪录,或者搂着歌星K歌,拍几张写真玩玩。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直到张嘉贞同志到太原当市长,王翰的霉运才有了转机。张市长是个厚道人,虽然王翰搞排行榜没给他一个好名次,可是人家度量大,不以为忤;见这位年轻人气宇轩昂、能言善道,反而相当重视他。市政府遇到外事活动举行鸡尾酒会时,总要把王翰请去,让他一通吹牛,把客人们吹得晕头转向。王翰遇到这样的知音,当然也是感激涕零,常常在酒席间为张市长献上劲舞一曲,赢得座客满堂喝彩。

  张嘉贞虽然赏识王翰,却没有能力推荐王翰入官。后来宰相张说犯事,被贬到岳阳、北京等地做了几年地方官以后,因了苏镒的几句好话,被调到太原做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接替张嘉贞的职务(太原是唐朝发迹之地,所以并州长史是非常重要的官职)。张说应该对当年搞排行榜的王翰印象很深刻,所以待小王比张嘉贞更好。再后来,张说调任国防部长并再度入相,顺便就把王翰给提拔了。先是把他从八品的昌乐县公安局长调到京城里做秘书省正字,又提升为五品的驾部员外郎。张说主政那几年,王翰升官倒是挺快,可是改不了他那白眼瞧人的臭脾气,终究还是一个万人厌。所以张说一从总理的位置上退下,王翰就被赶出京城,到汝州做长史,然后又被调到仙州任别驾。总之,没有了张总理的扶持,王翰的官是越做越小、做官的地方也越来越荒僻。王翰心气高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鸟气?于是连日常事务也懒得管了,天天带着一帮水老倌喝酒、打猎。中央政府见王翰不上进,干脆再把他贬到更远的道州做司马,最后,他就死在那里了。

  在做官方面,估计王翰跟李白难兄难弟,吹的本事比做的本事大得多。但作为一个诗人来说,王翰倒也无愧于他整的那个排行榜,光是一首《凉州词》就够他扬名立万了。人们评论王翰的诗“风华流丽”,要没有自信加狂妄的个性,一般人是写不出来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绝对不可能写出如此达观而又豪放的诗。所以张怀瓘把他称为“朝端英秀词场雄”,张说也把他的文章比喻为“琼林玉斝”。诗人祖咏、杜华曾经做过王翰的跟班小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杜华的老妈甚至说:“我听说孟母三迁,就是为了给儿子找个好邻居。我现在也想在王翰居住的小区里买套房子,让你跟王翰做邻居,这样我就放心了。”后来的诗圣杜甫,也以“王翰愿卜邻”而感到无比荣幸。蛀书要是开发房地产的话,一定把最好的房子免费送给王翰住,这样得到的效应,比在报纸上做几个通栏广告强多了,呵呵。

  只是跟这样一个狂人做邻居,自己首先得有两把刷子才行,不然就是自取其辱、生不如死了。不信你跟李敖做邻居试试?甭说跟李敖邻居,就是跟他女儿做邻居,你最少也得有超过美国人的素质。不信你找董文华问问她是什么感受。

  如此看来,名人效应也是一把双刃剑啊。

家园 17、陆羽:没娘的孩子是怎样自学成才的

  (代表作)三言喜皇甫曾侍御见过南楼玩月

  雁声苦,蟾影寒。闻裛浥,滴檀栾。

  陆羽,字鸿渐,湖北天门人。陆羽同学是个可怜的弃儿,姓什名谁都不知道。相传天门龙盖寺的智积和尚有一天在天门的西湖(呀,天门也有西湖?)边上经过,听到小孩的哭声,于是把这个三岁的小朋友带回庙里养大。陆羽同学为什么会被父母遗弃呢?史书里记载说他“貌寝”,也就是长得极其抱歉,俗话说的“三岁看老”,估计是因为他爸妈看生了个丑八怪不好意思见人,才偷偷地扔在西湖边上的吧。陆羽长大后,自己给自己卜了一卦,得“渐”,卦辞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于是给自己取“陆”为姓,以“羽”为名,以“鸿渐”为字。乖乖,多么好听的一个名字,再加上“茶神”的名头,要不是史书上白纸黑字说他长得丑陋,蛀书还真以为小陆就是一个神仙似的帅哥呢。

  养在和尚庙里,陆羽从小学的当然就是打坐念经了,青灯古佛,煞是难熬。九岁时,老和尚教他写字抄经书,小朋友却没头没脑地问:“师父,咱们当和尚的,活着时没有兄弟,死了又没有后人,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恐怕这就是传说的不孝吧?”老和尚一听,得,敢情这小东西跑步进入青春叛逆期了,才这么豆丁大一个小P孩,居然就对自己所从事的神圣事业产生了怀疑,若不重罚,以后还不上房揭瓦、欺师灭祖啊?于是把他撵去扫臭哄哄的厕所,后来嫌不够累,还给他加派了个差,让他负责放牧三十头牛(看来这和尚庙不是一般的富啊)。小东西不简单,放牛的时候还用竹棍儿在牛背上练字玩儿,顺带着给牛挠痒痒。您看,陆羽从小学习这么刻苦,长大要不成个人才,还真对不起他划烂的这三十张牛皮。

  陆羽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篇张衡的《南都赋》,用心读了起来。赋是古人逞才使气的东东,为了表示自己学问高,赋家争相用些极为稀奇古怪的字;古代又没有专门的字典,所以人们常常把赋当成高级识字课本来使。一个十岁不到的小朋友,哪里认得这么多字啊。但是,尽管读不懂,陆羽却天天搬着大部头念念有辞。智积老和尚见陆羽这样,终于下了杀招:关禁闭。呵呵,都说出家人六根清静,可老和尚却被这个好学的小朋友给折腾得直抓狂。关了禁闭出来,老和尚又罚陆羽拔草。陆羽暗地里还在背书,却伤心地发现,几天不学习,以前认得的字忘了好些(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于是赶紧抓紧时间给自己补课。却因不小心忘了做自己拔草的本职工作,被主管这项业务的大和尚用大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通。陆羽叹道:“日来月往,一转眼俺就长大了;可是呆在这破庙里,想学点文化都不让,有啥搞头!”于是,他大哭了一场,从庙里逃跑了。

  这年,陆羽十二岁。他逃到一个戏班子里,靠着自己那张赵大叔样的猪腰子脸,专门演小品。虽然他有点口吃,却长了一身喜剧细胞,所以很快就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演员。业余时间,这位新晋明星还搞点创作,写下了三卷本的小品集《谑谈》,终于有点自学成才的意思了。唐玄宗天宝年间,天门市搞了一次文艺汇演,市长李齐物听说了陆羽自学成才的感人事迹后落下了眼泪,于是送给他很多书,还把他推荐到在天门火门山隐居的邹大教授那里深造。几年以后,原来在央直机关做司长的著名诗人崔国辅被贬到天门当公安局长,正好遇到毕了业的陆羽下山。两人一见,极为投机,于是天天搅在一起,钻研泡茶的技术。几年以后,陆羽想周游天下,考察全国各地水质及产茶的情况,崔局长专门给他送了一头驴和一头牛作为交通工具。陆羽穿着小背心、大裤头,专门钻山沟沟,一边考察一边记笔记,把天下河流的水质情况以及各地产茶的优劣都摸清楚了,然后就在南京的栖霞山、吴兴的苕溪住下来,自号桑苎翁,整理自己的笔记,写成了《茶经》三卷。

  搞文化的人都有点神经质,陆羽也一样。这哥们把别人的优点缺点都当成自己的了,听说别人有优点,比优点在自己身上都高兴;看见别人有缺点,就是要得罪人都得苦口婆心地规劝人家。真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要是约好了跟人见面,别说是打雷下雨,就是虎狼当道他也要去,可见是个认死理的主儿。他长期在野地里考察,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有时候就敲着树干打拍子念诗,念到激动之处,还会哭得死去活来,以至于被人看成那个曾经在孔子面前裸奔的楚狂接舆。蛀书看他不像接舆,倒有点像躺在美女裙子下喝酒的阮步兵。久而久之,朝廷听说了他的名气,请他去做太子府里做图书管理员,后来又请他做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他都没干,专心喝自己的茶。

  陆羽研究茶出了大名。监察部长李季卿同志到江南考察,到了扬州,正好遇到大名鼎鼎的陆茶神。李季卿同志也喜欢附庸风雅,说:“老陆最善于煎茶,扬州的南零之水又是天下最好的水,这样的盛况不能错过。”于是派遣了一个老成持重的手下,驾着船去南零取水。水取来了,陆羽舀了一瓢,一闻,说:“这水倒是长江水,不过好象不是南零水,而是这附近岸边的水啊。”取水者连忙分辩说不是。陆羽也不说话,扳过水瓶就倒,倒出了一大半,停住了,再舀了一瓢,说:“嗯,从这里开始,才是真正的南零水了。”取水者吓了一大跳,心服口服地承认说:“小的从南零取水回来,因为船摇得厉害,水洒了一些,怕李部长怪罪,于是擅自在附近胡乱取了些长江水添满了。您鉴水如此厉害,小人不敢再隐瞒!”李季卿及在座等着喝茶的数十人,亲眼见识到陆羽如此手段,都惊讶得不得了。呵呵,一个人在专业上能达到如此地步,几乎就是通神的水平了。可惜李季卿毕竟不是风雅之人,喝完茶后居然让手下给陆羽打赏银子,羞得陆羽同志脸都红了,回家就重写了一本《毁茶论》。不过,蛀书没搞明白,为啥南零水跟近岸水装在一个瓶里就不混呢?难道是南零水浊重而近岸水轻浮?就是有区别也不至于跟水和油一样嘛。

  鉴于陆羽同志对中国茶文化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后世开茶馆的都把陆羽尊称为“茶神”或者“茶仙”。有人用泥巴烧成小人,把它命名为“陆鸿渐”,作为促销的礼品。客人要是一次性消费十壶茶,商家就免费奉送一尊“陆鸿渐”。不过,如果商家的泡好的茶滞销,他们就会迁怒于茶神,毫不客气地拿来灌到“陆鸿渐”的肚子里去。

家园 18、虞世南:初唐第一位诗坛大家

  (代表作)蝉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虞世南,字伯施,浙江余姚人。虞世南的字比较搞怪,因为他的叔父虞寄无子,他老爸就把虞世南过继过去,所以取了个“伯施”的字,意思是,这孩子是大伯家“施舍”的。

  虞世南有个亲哥哥叫虞世基,熟悉隋史的人对这个名字应该不会太陌生,强大的隋王朝二世而亡,虞世基有着极大的责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隋炀帝就是被虞世基这样的烂人给教唆坏的。

  不过,与乃兄相比,虞世南可以算得上一代名臣。同是一个妈生的,最后却一个成了大奸臣、一个成了大贤臣,颇有点意思。虞世南从小就沉默寡言外加清心寡欲,一心一意地读书写字,可以说是师长眼里的超级乖乖仔。世基、世南兄弟比较幸运,从小就跟着苏州名儒顾野王(好象在哪本武侠小说里见过这个名字吧,不过这老头其实只是一个脾气有点怪的书生而已)受学,一学十多年,学得极其忘我,以至于达到半个月连脸都懒得洗的地步,不知道他的同学对这位严重污染教室空气的邋遢鬼有没有意见。跟顾教授学了几年,虞世南写起文章来连一代文宗徐陵(编《玉台新咏》的那位徐太师)都啧啧称赞。然后他又跟着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和尚学书法,成了一代书法名家。看来学习一定得拜个好师父,呵呵,象蛀书这样的人作了好几年教师,现在回头一看,真真是“教书育人好些年,误人子弟一大堆”,汗啊。

  四岁的时候,虞世南老爸虞荔去世了,小小年纪的虞世南悲伤过度,瘦得不成人样。陈文帝知道这兄弟俩都是难得的人才,多次派宦官到他家去照顾这哥俩,生怕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几年后,陈宝应在福建造反,虞世南的叔父虞寄身陷敌营,生死不明,小虞又开始为养父担心了,所以尽管已除父丧,他还是坚持吃长斋,为养父祈福。直到好些年后陈军攻破陈宝应、虞寄还朝,陈宣帝才特意下令让小虞开始吃肉,免得耽误了发育。

  陈朝灭亡后,满腹才学的虞世基、世南兄弟俩同入长安,当时人们把他们比喻为吴亡后同入洛阳的陆机、陆云兄弟。当时还只是晋王的隋炀帝,听说了虞世南的名气后,想把他请来做幕僚;跟晋王聘书一同来的还有秦王杨俊的使者,虞世南觉得谁都不好得罪,只好以侍奉老母为借口,谁的面子都不给。不过,晋王志在必得,硬是用强硬的手段把他罗致到自己门下。

  晋王很有心计,后来成功地把太子杨勇干掉,自己取而代之了。继位后,这位酷爱南朝文化的炀帝,对来自江南的虞氏兄弟极为倚重。小虞清心寡欲,对功名不怎么上心;大虞则是十足的名利猎手,所以升官相当快,不几年就做到了内史侍郎──也就是皇帝的第一秘书。大虞富贵的时候,家里的妻妾穿的都能跟藩王们比了,可是小虞还是像以前那样,对生活要求不高,衣服用不着范思哲和皮尔•卡丹,有动物园淘的地摊货穿就行。

  不过,即使是穿地摊货,人的气质是掩饰不住的,这不,不修边幅的小虞就被一个著名的美女看中了。一天,有人给隋炀帝送来了一枝合蒂迎辇花,炀帝虽然做了皇帝,却还是挺喜欢搞些小资情调。于是他让大美女袁宝儿手持此花,侍立左右,号曰“司花女”。恰巧小虞受命在宫中起草诏书,袁美女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大帅哥,看小虞写字帅帅的样子看呆了,全然不顾大醋缸隋炀帝在场。好在炀帝心情好,只是让小虞写首诗嘲弄一下这位憨态可人的大美女。小虞写道:“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情,长把花枝傍辇行。”不知道这首诗写下来后,袁大美女对虞帅哥的崇拜之情是不是又加深了三分。

  好日子总是过不长的,喜欢声色犬马又好大喜功的隋炀帝天天在扬州鬼混,终于把江山给玩没了。宇文化及趁着乱势,把炀帝跟他的大臣全收拾了,包括小虞的哥哥虞世基。可怜的小虞,在老哥被杀的时候,哭着喊着要求用自己的命换哥哥的命,宇文同志就是不答应。不过,看在小虞没做什么坏事的份儿上,宇文没有杀他,而是带着他北上。

  李世民扫荡天下,一得到虞世南,马上如获至宝地委任他做自己的秘书,与房玄龄一起专门负责起草文书。虞世南书读得多,记性力也相当惊人。有一次李世民想写一副《列女传》的屏风,可是大乱之后,找不到原书。一筹莫展之际,还是虞世南解决了问题──他是凭记忆默写的。后来人们找到原书,拿来一对照,居然一字不差,实在是太牛叉了。

  虞世南跟他的马屁精哥哥不一样,虽然长得瘦弱,却有着一副铮铮铁骨,一有机会就要向唐太宗进谏,以至于太宗感叹说:“要是大臣们都跟虞世南一样,我哪里用得着担心事情办不好啊!”也正是因为虞世南敢说真话,太宗才会对他格外看重。太宗曾经称赞虞世南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五绝,哪一绝都够让后人记住他。单就书法来说,精通此道的唐太宗就曾经放言说:“虞世南死后,天下无人可与论书。”后来的裴行俭也说:“褚遂良号称书法大家,但是要是没有好纸好笔,他是写不出好字来的;只有虞世南跟老夫,什么样的破纸烂笔都能写出好字来。”

  就诗来说,虞世南也算是初唐大家。唐太宗跟隋炀帝一样,也喜欢写些南朝宫体诗。有一次,太宗写好诗后命群臣庚和,虞世南正色道:“宫体诗是亡国之音,陛下写这种‘体非雅正’的宫体诗,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恐怕从此诗坛都写这种软骨头的烂诗了。所以,我不能写。”太宗虽然面子上过不去,但他毕竟比隋炀帝有远见,所以还是接受了虞世南的意见。虞世南死后,唐太宗写好一首诗就感叹:“钟子期死了,伯牙终身不复弹琴;虞世南死了,我写了诗给谁看呢?”于是特意命令褚遂良把诗拿到虞世南的灵位前焚化,以表示对这位诗坛前辈的崇高敬意。

家园 19、王绩:壶里乾坤大

  (代表作)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王绩,字无功,山西绛县人。龙门王氏人才辈出。王绩家一门数杰,煞是让人艳羡。王绩几个兄弟中,最有名的当属隋末唐初大名鼎鼎的儒生文中子王通,其次就是写下初唐第一篇传奇小说的王度。

  王绩从小也是聪明过人,十五岁的时候游历长安,出席了宰相杨素家举行的宴会,被人称作“神仙童子”。不过这哥们做官不怎么上心,隋炀帝大业末年,才因举孝廉而出任秘书正字,如假包换的正九品下。在伟大的首都做官滋味并不好,满大街跑的人都比他官大,所以王绩比较郁闷,不久就借口身体不适而辞官。当政者知道王绩同志的真正想法,于是把他派到六合县做政府秘书长,官品虽然还在从八品到正九品,却算是地方上的第二号人物。可是,王绩还是觉得自己屈才,心情不爽就天天喝酒,正经事儿啥都不干,彻底堕落成了一个“酒麻木”。不过,醉眼朦胧并不妨碍王绩对时势的分析,他预见天下将乱,于是撒谎说自己得了轻微的中风,连夜驾了一条船,再次当了官场的逃兵。他长叹道:“天下一乱,逃到哪里都不安全,我能往哪里去呢?”于是干脆回到老家。

  唐朝建立后,唐高祖为了收买人心,到处网罗名士。严重没有官德的王绩也被朝廷征聘了,让他在门下省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过了不久,他的弟弟王静问他:“你在门下省工作,感觉还快活吧?”王绩说:“做个小公务员极不爽,又不给涨工资,实在是没搞头。不过,好在每天都有三瓶好酒喝,要不然老夫早就撂担子了。”门下省最高长官陈叔达听了,说:“一天三瓶酒,恐怕留不住王先生。小的们,以后每天给王先生上十瓶酒!”于是,人们便把老陈特批供应十瓶酒的王绩唤做“斗酒学士”。不过,王老爷子写了篇《五斗先生传》,说自己能一次喝五斗酒,看来他还觉得陈叔达不够大气,十瓶不过是毛毛雨,也就够漱漱口而已。老王天天喝酒还真喝出了点道道,写了《酒经》、《酒谱》二书,皇家天文台的台长李淳风跟他开玩笑说:“老王,您简直就是为酒作传的太史啊。”

  可能是酒喝多了,王绩患上了严重的脂肪肝,最后不得不提前病休。官家的酒是喝不成了,以后要喝酒,可就得自己想办法。王绩回到家乡,跟一个叫仲长子光的老光棍住在一起,弹琴、写诗,仍然每天对饮。他的枕边就放了三本书:《周易》、《老子》、《庄子》,一般的书他是不屑于看的,觉得没有技术含量。王绩写诗学陶渊明,生活上也信效老陶,把家里的地都用来种产量比较高的黍,有了收获就用来酿酒,还养了些鸭啊鹅的来做下酒物,甚至种些药草泡酒。总之,一切以酒为中心。即使本地的市长大人前来求见,如果没有捎上几瓶好酒,无论如何他都懒得接见。

  壶里乾坤大,酒中日月长。王绩同志把他的一生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酗酒事业,写诗也不忘念叨古代酒鬼的逸事,“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这两个前代最有名的酒鬼就是他的精神偶像。有时候家里喝得不过瘾,他还要跑到酒店去喝,喝高了便在酒店的墙上涂鸦:“此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读他的诗,蛀书总有一种胃下垂的感觉,即使是那首看起来还比较正常的《野望》,也有一丝病酒的疲沓和宿酒初醒的落寞。

家园 20、李百药:大难不死有后福

  (代表作)咏蝉

  清心自饮露,哀响乍吟风。

  未上华冠侧,先惊翳叶中。

  李百药,字重规,河北定州安平人。李百药小时候特可怜,体弱多病,还好出身名门,不担心没钱请医生;要是家里穷点的话,估计得像那个靠老婆每天抓几只活虫来疗伤的“新市民”兄弟一样惨。祖母赵氏夫人心疼孙子,特意给孙子取“百药”为名,期望这样能给这位小朋友带来好运;不过看起来效果显然不太好,长大后的李百药仍然是个“药”罐子,依然是大病三六九、小病天天有。

  不过还好,李百药是个神童。他老爸李德林也曾经是著名的神童,几岁的时候,德林读了十多天左思的《蜀都赋》就能背诵,记忆力相当惊人。当地人听说后,纷纷跑到他家里来看稀奇,还好李德林不像卫玠那么骄气,不然也要被“看杀”,这样就不会有李小神童的诞生了。李百药七岁的时候就能写诗作文,有一天,他父亲请了陆乂、马元熙等数十名学识渊博的学者们在家里喝酒。文人在一起嘛,总免不了要酸一把,大家一起谈起了著名的海派作家徐陵的作品,说到“既取成周之禾,将刈琅琊之稻”,“取成周之禾”是老奸巨猾的郑庄公干的好事,这个地球人都知道;可是这“刈琅琊之稻”的典故出自何书呢?没有人知道。这时李百药站出来了,他说:“《左传》里说‘鄅人藉稻’,杜预解释道:‘鄅国在琅琊开阳县。’这就是典故的出处了。”一座十几个大学问家都大跌眼镜,如此神童,不能小觑啊。

  李神童在隋文帝时就当上了太子舍人,晋王杨广(后来的隋炀帝)镇守扬州,听说他的名气后,重金聘请他来给自己当幕僚,可是小李不肯给面子。隋炀帝恼羞成怒,一即位,立马把他贬到桂林做司马。李百药一家行至太湖,遇到了做无本生意的山大王,银子钱被抢一空不说,还要取他全家性命。李百药的儿子李安期跪求代父赴死,山大王一感动,居然把他一家子都无罪开释了。看来这啸聚山林的好汉们还是颇讲究“盗亦有道”的,如果遇到的是重庆那个不肯认亲爹娘的女博士,估计毫不客气就喀嚓掉了。

  隋末大乱时,李百药成了杜伏威的行台考功郎中。杜伏威同学小小年纪,打仗倒是在行得很,做事、做人却明显心智不成熟。他一会儿怀疑李百药不忠,把他关进监狱;李百药写了一首《省躬赋》呈上去,他马上又把李百药放出来官复原职,也不管人家会不会吓出心脏病来。当时李渊的唐军已经初步显示出统一全国的实力了,于是在李百药的劝说下,杜伏威决定亲自赴长安归降唐朝,而派副手辅公祏及养子王雄诞(这是一员比小杜还猛的小将)留守江南。结果走到半路他又怀疑李百药使坏,于是派人给李百药送去一坛用石灰泡过的酒,想暗地里整死他(明里杀名士是傻瓜才做的事,小杜虽然是放羊娃出身,但也不会干这样的傻事)。谁知道,药罐子李百药喝了这坛本来可以害死一个健康人的石灰酒,一通上吐下泄之后,不但没死掉,反而把一身病根都根除了,这才真叫塞翁失马啊。(蛀书友情提示:喝石灰酒一事切勿仿效,呵呵。)

  杜伏威没有搞掉李百药,又密令辅公祏下黑手,可是王雄诞在这个时候充当了李百药的保护神。杜伏威走后,辅公祏野心开始膨胀,在江湖术士左游仙的怂恿下,也不管他的杜老弟还在长安做人质,杀了正在养病的王雄诞后,扯起了造反大旗。唐廷马上派出李孝恭、李靖两员名将,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家给收拾了。

  平定江南之后,不知道是哪个小人向唐高祖煽阴风,说李百药是辅公祏的同谋(李百药被迫接受了辅公祏吏部尚书的任命)。还好从缴获的文件中发现了杜伏威密令辅公祏杀掉李百药的信件,这才平息了唐高祖的怒火,只是把李百药流放到泾州了事。

  唐高祖不喜欢李百药,太宗却非常倚重这位大才子。太宗一即位,马上委任他为自己的专任秘书,还让他利用自己的学识,修改礼仪、起草法律文书。他老爸曾经在隋文帝时受命编辑《北齐书》而未成,所以后来太宗把这活儿也交给了他。别人编史书都要请一大帮人搞人海战术,李老编《北齐书》却是靠一己之力(加上他老爸留下的一点资料)。李百药也写诗,据说他的诗就是樵夫、牧童都能吟诵,蛀书读了他几首诗后颇为怀疑这种说法,李老诗歌的通俗程度可不能跟白香山比,总不得那时候的樵夫、牧童都有本科以上的学历吧?

  唐太宗也喜欢在宫中搞诗歌竞赛,老掉牙的李百药便是他那个时候的桂冠诗人。现在的人回顾高祖、太宗两朝的诗坛概况,一般也就认为李百药与虞世南、王绩这三人值得一提。唐太宗自己也写诗,他写了《帝京篇》后命群臣赓和,和诗中李百药的是最出色的。太宗夸奖说:“李老先生真不错,人是老态龙钟了,写起诗来却还是生龙活虎啊。”

  人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简直就是专为李百药准备的。你看人家接连三代人都给皇帝当秘书(李德林、李百药、李安期),多牛叉。李老官做得大,学问更是不赖,文学、历史、法律以及天文等好些方面都是好手。而这一切,都是拜杜伏威那一坛石灰酒之赐,要不是那坛酒,李老恐怕早就歇菜了,哪里还能活到85岁啊。

家园 21、崔融:写文章也能写死人

  (代表作)塞上寄内

  旅魂惊塞北,归望断河西。

  春风若可寄,暂为绕兰闺。

  崔融,字成安,山东济南人。可能列位看官都觉得崔融这厮是个寂寂无名的家伙,不过,在他那个时代,老崔却算是最牛叉的文化名人之一。记得“文章四友”这个名头吧?崔融就是四友中的老大。

  崔融时代的最高统治者武媚娘跟曹阿瞒有点像,都是重才轻德;再加上媚娘患上更年期综合症后喜怒无常,能不能升官发财甚至保住吃饭的家伙也就是女皇一句话的问题,做事业与拍马屁两者的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正比,孰轻孰重,那些老于世故的大臣们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在那个君臣关系严重不健康的时代,谁都不会刻意砥砺名节,大家都以会拍马屁为荣、以做人正直为耻,以杨再思、沈佺期、宋之问、苏味道为代表的同志就是这个时候涌现出来的马屁大师。

  崔融年轻的时候倒是个好孩子,只是后来在官场跟马屁精们学坏了而已。崔融同志学习努力,是架极厉害的考试机器,据说一连考了8个制科,全部高中,蛀书蛀过几本史书,好像没有见过考试比他更厉害的。俺前面说了,唐代搞的是素质教育,会考试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所以中宗李显在做太子的时候,特意把他请来做侍读,东宫所有的重要文书都是崔大学士的手笔。武则天祭中岳时,读了崔融所写的《启母庙碑》,非常喜欢,钦点他来写封禅的碑文。得到了武则天的重视后,崔融官运亨通,几年时间就做到了凤阁(中书)舍人。

  其时小白脸张氏兄弟得志,不知道崔融怎么就踩到张昌宗的尾巴了,一下子被贬到外地做婺州长史。小崔这才明白,事业做得好不如马屁后得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于是他开始虚心地学起拍马屁来。张昌宗一高兴,马上把他调回来做礼部郎中,兼任武则天的秘书。从此以后,崔融的官位上去了,名节却毁了。

  有一个道行极高的马屁精向武则天上了一个折子,胡说张昌宗是仙人王子晋的后身。武则天一听,还真的让张昌宗穿上仙人的羽衣,骑在木鹤上吹箫,搞得蛮像回事。大臣们纷纷写诗称颂这次盛典以及小白脸的“仙”意,苏味道写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崔融写道:“昔遇浮丘伯,令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论拍马屁的水平,崔融诗明显盖过苏味道,所以那次唱和以崔融为第一。可惜后来却让苏味道先做到了宰相,崔融便讽刺他说:“老夫的诗之所以不如您的,是因为诗里没有‘银花合’啊。”苏味道也不示弱,回应说:“你的诗里虽然没有‘银花合’,但是有‘金铜丁’呀。”意思是,俺老苏的诗虽然拍马屁,但你的马屁更响,咱哥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就别也别笑谁了。

  不过马屁归马屁,崔融的文章写得确实还不错,特别是写文采华丽的典册文章,可以说是一世无匹。所以朝廷遇到比较重要的典礼,一般都会特意指定让他起草诏书。相传武则天死后,中宗就让他写《则天皇后哀册文》。崔融为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武后写哀册文绞尽脑汁,尽力把这篇文章写得高华典重,结果用力过猛,文章写好了,人也翘辫子了。

  写文章也能写死人,怕怕。

家园 22、卢藏用:随驾隐士

  (代表作)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

  皇女琼台天汉浔,星桥月宇构山林。

  飞萝半拂银题影,瀑布环流玉砌阴。

  菊浦香随鹦鹉泛,箫楼韵逐凤凰吟。

  瑶池驻跸恩方久,璧月无文兴转深。

  卢藏用,字子潜,河北琢州人。范阳卢氏,自南北朝以来便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族,不知道卢藏用跟另一个著名的范阳卢某人──卢照邻之间有没有亲缘关系。

  卢藏用同志出身大族,他爷爷就曾官至财政部长,自己又是天下最有名的文学青年之一,精通琴、棋、书法,人称“多能之士”,所以很容易就考上了进士。不过,考上进士后的小卢却怎么也得不到人事部主管官员的赏识,好久都没有安排他上岗。小卢写了一篇《芳草赋》来表达郁闷的心情,然后就跑到终南山做起隐士来了,跟山中的道士们学道术,据说颇练得一身辟谷的好本事,好些天不吃饭,照样有力气吹牛。

  不过,小卢胸怀大志,做隐士和道士可不是他的最终追求,他在终南山中始终琢磨着如何下山觅个官儿做做。蛇有蛇道,鸟有鸟道,小卢选择了隐居作为自己入官的路径。怎么隐居也成了做官之道呢?在古代,一个人要是下定决心做隐士,别人便觉得他澹泊名利,是个道德高尚的人。孔夫子曾经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虽然大家都好色不好德,但不管怎样,面子上的工程还是要做足的;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有“德”的隐士,人们都要想方设法把他弄出来做官(你想一个人高尚?没门)。假隐士就是瞅准了人们这种心态,才躲在山中沽名钓誉。看官们不妨想想,天下偌多名山大川,哪里不能隐居?要不是心里打着歪主意,哪里用得着非杵在终南山里头呢?终南山离大唐帝国的伟大首都非常近,站在山上都能望到大明宫的屋脊。要是在终南山中隐居,一有了名声立马便能被皇帝老儿知道,然后便能顺利地进入官场了。这与请公关公司炒作自己是一个道理,效果比单纯的炒作好,还省了炒作经费。

  小卢苦心孤诣,在山中混了好些年。皇帝在长安办公,他就住终南山;皇帝移驾洛阳,他就跟着跑到嵩山隐居。于是大家都知道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赠给他一个“随驾隐士”的外号。还好,武则天知道了他的存在之后,终于请他出山去做左拾遗。这个官虽然是八品,比县令还低了一级,但却是引人眼热的清望之官;同时,因为是在天子身边工作,容易升官。果然,小卢不出几年就做到了吏部侍郎。

  如果说官场是一棵大树,那官员们就是猴子。猴子一爬上树,站在树下的人就能清楚地欣赏到它丑陋的红PG了。小卢如愿以偿做了官,却把自己的人格缺陷暴露出来了。他在官场上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做吏部侍郎时,面对各路权贵跑官要官,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出卖自己的良心。史书中说他“趑趄诡佞,专事权贵,奢靡淫纵”,指责得可是相当严厉啊。唉,在山中呆着好好的,干嘛要出山毁掉自己的名节呀?再后来,唐玄宗以他曾经拍过太平公主的马屁为由,甚至把他流放到广东。晚节不保,可惜可惜。

  要是小卢知道自己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他会不会有悔吝之心呢?同样是在山中当道士的隐士司马承祯在长安混了几年后,最后还是决定重返终南山。临行时,小卢指着云遮雾罩的终南山对司马承祯说:“山里面风景真不错,好好享受吧,哥们。”这牛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语带讽刺地回答说:“在贫道看来,山里风景倒可忽略,重要的山中是有一条通往官场的捷径。”读书至此,蛀书总要坏坏地想象小卢听了这话后,脸胀成猪肝色的样子。

  不过,虽然小卢做官没官德,做人却还不错。他跟陈子昂、赵贞固是莫逆之交,陈、赵二人早死之后,妻小都靠他照顾着。陈子昂的文集隆重出版时,他还给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序言呢。

家园 23、卢照邻:一个彻头彻尾的衰哥

  (代表作)长安古意

  诗长不录

  卢照邻,字昇之,河北涿州人。范阳卢氏,自东汉卢植以来,一直是北方传统大族。单就文人来说,隋唐间就出了卢思道、卢照邻、卢纶、卢仝等好几个诗人,也算得上是诗礼传家的高门。

  卢照邻早慧,十余岁就以博学闻名,还善于写文章。他做的最早的官是邓王府典签,邓王李元裕对他极为看重,曾对别人说:“前汉梁孝王有司马相如这样的大才子做幕僚,小卢就是寡人的相如啊。”可惜卢照邻八字不好,虽然他也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不过好象没听过说他跟司马相如一样时不时整点绯闻。倒是在“多愁多病身”上跟比那个相如强多了。那个相如还只是有点糖尿病,注意一下饮食就无大碍;可卢照邻同志患的病要严重得多,他的病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卢照邻是初唐四杰中最衰的一个,历代文人中罕有其匹。他在邓王府干得好好的,不知道犯了啥事儿,被人抓进局子里了。幸好邓王对他还不错,想法把他给保出来了。可是从此后他却再也没脸在邓王府混了,只好选择离开。离开后,卢照邻做了一任新都县公安局长。大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命运中那只幽灵就开始作恶了:尊敬的卢局长,他患了中风。

  在蛀书的印象中,好象中风这病是老年人的专用病。可能是小卢写文章写得太猛,身体机能过早地衰老了吧,所以他也中招儿了。先是双脚痉挛,后来一只手也罢工了。手脚不灵便,怎么带领众捕快抓贼呀?卢局长只好辞职。

  对于卢照邻来说,无官并不就意味着一身轻,他得想法子治病啊。这位涿州病人为了治病,隐居在太白山中学道、炼丹。炼丹这东东,蛀书一直以为是骗人的把戏,当年英气盖世的唐太宗,就是吃了王玄策同志带来的印度游医炼的丹,仙去了;《红楼》中的贾敬老爹,吃丹吃得肚子硬得象石头,最后也得道了。不过,卢照邻还真炼出了能治病的丹,吃了自己炮制出的仙丹后,腰好腿脚好、吃嘛嘛香,走路也不抽筋了,疗效堪比哈药六厂的拳头产品。

  要是老卢的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那他就不是天下第一衰哥了。他病症才好了些,偏偏遇上了老爹去世。这老卢是个孝子,老爹over,他哭得死去活来,结果伤心过度,吃进去的丹给呕出来了。辛辛苦苦好多年,一病回到解放前,老卢的手脚又停摆了。

  病情恶化之后,老卢决定不再做道士,改做隐士。于是他迁居阳翟具茨山下,在那里买了几十亩田,过起了小日子。可是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十余年连床都起不了,惨啊。到了春天、秋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的日子,老卢会吩咐家人把他抬出来,一个人独自面对满溪烟云,暂时宽解一下郁闷。在病榻上,他悲伤地写下了《释疾文》,说:“复帱虽广,嗟不容乎此生;亭育虽繁,恩已绝乎斯代。”唉,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看来这是古今相仍的大道理啊。老卢知道自己这毛病是没法治好了,于是让人事先给自己挖好墓坑,有事没事便躺进去体会体会。最后,他失去了与病魔周旋的耐心,跟家人一一诀别之后,跳入颍水,走了,享年40岁,天妨英才啊。

  卢照邻是个十足的衰人,身体衰,官运更衰。他在《五悲文》中说:高宗重视官员的吏干,可是他却是个儒士;武则天时酷吏得志,他却因为炼丹而迷上了道家学说;最后朝廷祭祀中岳,在全国范围内征辟才士,他却已经卧床不起了。总之,他的一生是“树杈打兔子──每下都打在空里”。

  唉,造化弄人,只是弄得忒狠了些个。

家园 24、骆宾王:算博士算不到自己的命运

  (代表作)在狱咏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字观光,浙江义乌人。骆宾王名气极盛,却在“初唐四杰”中叨陪末座,实在是有点委屈他。

  骆宾王从小就被人目为神童,相传他七岁时在池塘前玩耍,大人指着池塘里几只大白鹅让他赋诗,他随口吟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您看,白毛、绿水、红掌、清波,这小家伙的色彩把握能力实在是没得说。好象唐人中文学天才确实不少,武媚娘就曾召见过一个广州的小丫头,让她以《送兄》为题赋诗一首,小姑娘咏曰:“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啧啧,从意境来看,很有点王勃同志《山中》诗“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的味道,只是稍稍稚嫩些而已。不过,考虑到人家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能写成这个样子,已经牛皮哄哄了。

  骆神童之所以在四杰中排行最后,跟他做人比较低调是有关系的。四杰中的其他三个,尤其是王、杨两个小P孩,都是仗着自己才华盖世而极其狂妄惹人厌。小骆不,他谦虚着呢。小骆最初在道王府做官,道王李元庆让他介绍一下自己都有些啥本事,小骆摇摇头,啥都不说。他的意思是:俺就是一把锥子,要放在袋子里才能显露出锋芒,叫俺自吹自擂?恕不奉陪。李元庆这孙子是个糙人,不懂小骆的深沉,就以为他真是啥本事也没有,所以小骆在道王府不得志就是必然的了。小骆脚踏踏实实地地爬啊爬,终于做到了长安县政府秘书长的位置(一般的县主簿都是八品,因为长安县是京县,所以主簿是六品)。

  骆宾王同志谦虚谨慎,做起官来却升迁得很慢,不可能没有牢骚。所以他郁闷之际,时不时会跑到赌馆散散心,结果却落得了一个“落魄无行”的坏名声。武媚娘执政时,骆宾王正当侍御史,上书言事,不知道怎么就触到了媚娘的痛处,先是被扔到局子里关了些日子,然后又贬到浙江临海县做秘书长。骆宾王心中老大不高兴,六品的秘书长他都做着不高兴,何况八品的秘书长?于是,不几天,他撂担子不干了。但是,他心中从此就种下了仇恨武媚娘的种子。

  公元684年,名将徐茂公的孙子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则天。这徐敬业又姓李,因为他爷爷跟随唐太宗鞍前马后、劳苦功高,唐太宗给赐的姓。所以徐敬业以李唐宗室的名义起兵匡扶王室,特有号召力,不几天就拉起了一支十余万人的军队。骆宾王听说,赶紧投奔徐敬业,一起做事业。徐敬业正需要人参赞军事呢,正好委托骆宾王来写讨伐武则天的檄文,来赢得天下更广泛的支持。骆宾王写这样的东西是相当拿手啊,一气写成《为李敬业檄天下文》,文采斐然,檄文一出,江南州县传檄而下。武媚娘听说了,让人把这篇檄文念来听。念前面的时候她倒是泰然自若,笑嘻嘻的;当念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的时候,媚娘耸然动容,马上把宰相叫来教训说:“你这宰相怎么当的,这样一个才子,怎么就从你的人才清单里遗漏了呢?”

  可惜骆宾王所托非人,这徐敬业是个没啥出息的持不同政见者,造反没多久,就被老辣的武媚娘给收拾了,骆宾王同志在乱军之中下落不明。

  再过了许多年,宋之问同志从岭南回来,到杭州灵隐寺游览。晚上,他诗兴大发,吟道:“鹫岭郁岧峣,龙宫隐寂寥。”然后就卡壳了,戳在那里徘徊吟哦。僧房踱出一个老和尚,手里端着烛台,问道:“小伙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宋之问说:“小生来贵寺,本来想题首诗作为到此一游的纪念,可惜写了两句,诗思便再也接不上。”“把你那两句念来听听。”老和尚说。宋之问念罢,老僧随口给他接了两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宋之问一听就愣住了,好家伙,这两句诗来得气势非凡,一般人哪里写得出来!列位看官有兴趣可以去读读宋之问同志这首《灵隐寺》,老和尚这两句便是全诗的警句,其它几句,平平而已。

  天亮后,宋之问同志想再去拜访一下老和尚,讨教一下诗艺,却再也找不着了。一个知情的和尚告诉他:原来这老僧就是骆宾王。宋之问大惊:“骆宾王不是死了么?”和尚说:“当年徐敬业兵败,徐、骆二人都逃了。平叛的将领抓不到这哥俩,惧怕朝廷治罪,只好胡乱捉了两个跟他们长得像的砍了头送上去,算是交差。到了后来虽然知道两人没死,却也不敢再大张旗鼓地抓了他们。”承认他们没死,那就说明以前是“欺君”,欺君,那可是死罪啊。所以这两条漏网之鱼都能逍遥法外,徐敬业跑到衡山当和尚,活到九十多;骆宾王则在杭州灵隐寺住下了。

  不过,这个故事颇为可疑。骆宾王诗中有《在江南赠宋五之问》、《在兖州饯宋五》,这说明两人是旧时相识。骆宾王兵败后又没有嫠面变容,怎么做了几年和尚小宋就不认识了呢?葛立方还傻乎乎地解释说:“盖是宾王逃难之时,之问不欲显其姓名耳。”老葛忘了宋之问是个卖友成性的家伙,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张仲之他都敢卖,再多卖一个骆宾王,难道他就会内疚得睡不着觉了不成?所以,对这样的花边,咱还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好。

  不过,尽管骆宾王不待见武媚娘,武媚娘却还是颇为看重骆宾王的才华的,还特意搜求他的诗文呢。中宗即位后,念及骆宾王保唐有功,再一次下诏求取骆集。这次由郄云卿编辑的《骆临海集》,便流传到后世了。

  每个诗人都有自己个性化的写作方式。据说杨炯就喜欢连用古人姓名,什么“张平子之略谈,陆士衡之所记,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文章里到处都是已死之人的名字,所以大家把他的文章称为“点鬼簿”。面骆宾王喜欢用数字构成工整的对仗,如“秦地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之类,故而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算博士”。

  可惜,这位“算博士”怎么也算不到自己的命运。

家园 25、张说:他制造了一个大唐梦

  蜀道后期

  客心争日月,来往预期程。

  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

  马丁•路德•金最有名的话就是“I have a dream”,其实,每个人心灵的隐密深处都有一个梦。大唐诗人当然也有梦想,但他们的梦想不仅仅是写几首足以让自己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好诗,更大的梦想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出将入相。“郊寒岛瘦”,那是最没出息的诗人形象。大唐诗人追求的是十项全能,文能经国、武能安邦,方不枉此一生。除了骏发昂扬的大唐诗人,谁敢做这样的梦?

  这个“大唐梦”的制造者,便是大名鼎鼎的张说。

  张说,字道济,一字说之,洛阳人。张说二十岁那年,武媚娘刚登九五,觉得朝臣大都是李家的人,不好使;于是打算选拔些能为武氏服务的,聚天下文士万余人于洛阳,亲自在洛阳城南门主持考试。在这场史无前例的万人对策中,张说荣居第一。武则天考虑到自有科举以来政府还从来没有给予过士子甲科的待遇,最终还是空出一等奖,以第二等的名义录取了张说。

  一举成名,张说的“大唐梦”开始了。他先是以学士的身份参预修撰大部头的《三教珠英》,之后任考功员外郎,成了科举考试的主考官,提拔了N多著名文士(如张九龄辈),不久又荣升中书舍人。前面说了,武则天跟曹阿瞒一样,重才不重德,所以她手下那些大臣,除了狄仁杰、张柬之等少数人之外,基本上都是马屁精、白眼狼与告密者。张说便是这少数有气节的人之一。媚娘的小白脸张易之、张昌宗瞅着御史大夫魏元忠(又是一个耿直之士)不顺眼,诬告他谋反,还威逼利诱地把张说弄来当证人。兹事体大,武则天亲自审问此案。结果证人张说最后关头反水,站在魏元忠这一边。魏元忠保住了一条老命,张说却因为触怒二张,被流放到钦州,闭门思过。还好他运气不错,在钦州才呆了一年,武则天倒台了。新即位的中宗将张说召回,让他在国防部做司长。

  作为文人,张说是坚定不移的儒家理论的支持者和实践者。中宗景龙年间,张说老母仙逝,他依例辞职回家守制。朝廷看重他,居丧未满,又把他请出来担任黄门侍郎,这事儿术语叫“夺情”。对于一般官员来说,“夺情”象征着无尚荣耀──您想想,朝廷不惜违反礼制规定硬要把您老人家请出来做官,似乎离了你连地球都不转了,搁谁身上都倍儿有面子吧?所以张居正同志的父亲去世了,明神宗还没拿好主意是不是另外任命一个首辅呢,他自己就先把儿子派回去处理丧事,而让别人跟神宗吹风,要皇帝老儿下诏夺情,搞得天下士人都拿白眼瞧他。张说是个讲原则的人,别人以夺情为荣,他却要老老实实地在家守三年孝。朝廷拗不过,只好顺着他,这也使他得到了广泛的赞誉(老实说,要是他做三年官,效果还不一定有这么好呢)。三年守制期满,张说官拜工部侍郎,不久又转兵部侍郎,成了国防部副部长,鉴于他在文学上的巨大成就,朝廷还让他兼任弘文馆学士。

  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闪光,张说这样忠直多才的人,搁在哪朝都是做宰相的材料。睿宗即位后,马上任命他为中书侍郎兼雍州长史,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委书记。谯王李重福在洛阳造反,事情平息后,要追查首恶,办案的人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总摆不平。睿宗派出张说鞠问此事,结果张说只把唆使李重福造反的张灵均、郑愔二人抓起来,其他的都放了,然后回长安复命。睿宗很高兴,说:“朕就知道你会办事,既不会让坏人漏网,又不会牵连好人。除了张爱卿这样忠正的人,谁能把事情办得如此利落呀?”于是不久,张说升任宰相。

   一天,睿宗对大臣们说:“有术士夜观天象,说五天内将有军队进入宫中作乱,你们赶紧替朕做好防备。”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太平公主背地里使坏陷害太子李隆基(即后来的唐玄宗),但这是皇帝的家事,大臣们都不知道如何应对,才能两面不得罪。张说进言说:“这肯定是小人离间陛下父子关系。陛下要是下旨令太子监国,一定可以安定人心,也能平息谗言。”睿宗毕竟还对得起这个“睿”字,马上接受了张说的建议。第二年,睿宗更是主动退休,让太子即位,做起了自得其乐的太上皇。

  唐玄宗的姑妈太平公主一心想作皇太女,眼见着侄儿作了皇帝,没指望了,便想通过政变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太平公主先是把自己的心腹萧至忠、崔湜安插进内阁,然后又把不听她使唤的张说贬为尚书左丞,让他分司洛阳,省得在长安坏她的大事。张说知道事情不妙,赶紧向唐玄宗献上一柄宝刀,暗示他先发制人。玄宗早就知道姑妈绝非善类,不把太平除掉,自己睡觉都不安稳。于是采纳了张说的意见,将太平公主党人一网打尽。在这场宫闱之变中,张说居功至伟,被拜为中书令,封燕国公。

  拜相、封侯,一个文臣能得到的所有荣誉,张说全都得到了。位极人臣的张说,其实最引以豪的还是自己文人的身份。他跟苏颋二人,一个封燕国公、一个封许国公,两人都以善文而著称,朝野号称二人为“燕、许大手笔”。文人出身的张说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行,他不时建议唐玄宗提高文士的地位,著名的集贤殿书院就是在他执政的时候设置的。集贤院原名丽正书院,位于集仙殿内。建院之时,陆坚就以书院于国家无益而且耗费巨万为由,坚决反对。张说驳斥道:“丽正书院象征着国家对文化建设的重视,跟它带来的巨大收益相比,这点费用实在算不了什么!”唐玄宗一次大宴学士,对张说说:“出席今天宴会的都是当世贤才,朕就把集仙院改成集贤院,让它更加名副其实吧。”集贤院建立后,张说以大学士的身份总理院事,把集贤院办成了所有文人最向往的地方。当年贺知章任礼侍郎兼集贤学士,一天得到两道任命书,源乾曜问张说:“贺知章这次算是为读书人长脸了。不过,侍郎与学士相比,哪个职位更让人羡慕?”张说答道:“侍郎虽然是个人人钦慕的高贵职位,但它不需要像学士那样具有超人的文才。所以,我觉得还是集贤学士一职更值得羡慕。”

  张说虽然才华过人,但毕竟是文华之士,玩起政治手腕来,不如正宗的吏干之臣,所以在跟姚崇的较量中落败了,被贬为相州刺史、河北按察使,转岳州刺史。被贬谪的几年里,张说诗歌境界大变,由原来高华典重的风格一变而为健朗沉雄,人们说他是“得江山之助”。确实是这样,诗圣说了,“文章憎命达”,不上山下乡地折腾一阵子,哪能写得出好东西来呢?

  对于文人来说,“入相”相对要容易一些,“出将”就难了。张说虽然以前曾供职兵部,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戎马生涯。被贬谪的几年里,他曾做过幽州都督以及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实打实的军区司令员。开元八年,朔方节度使王晙杀死千余投降的突厥人,山西一带的突厥人惶惶不安,皆有造反之心,眼看事情就要闹大了。张说分析了形式后,决定率领一支二十余人的小部队,亲赴突厥各部安抚人心。他的副手李宪听说后,赶紧派快马制止上司的疯狂举动。张说对李宪的使者说:“我又不是黄羊,恐怕突厥人对吃我的肉没有兴趣吧?我这次单刀赴会是有点冒险,不过既然朝廷将此地军事交付于我,就是死我也得去。”突厥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孤胆英雄呀,见张说不但轻骑前来,还敢放心地在他们的帐蓬里住下来,终于知道张说此行确实有诚意,于是造反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就是张说,在朝能为百官首,在边能安九姓胡。这是新型盛唐文人的典范,文人,从此不再是南朝高门那样峨冠博带、扪虱而谈的文弱形象,而具有了文武兼备的健康气质,出将入相也就成了后世文人的梦想,成了戏曲非常喜爱的题材。

  补白:《酉阳杂俎•语资》载,唐玄宗封禅东岳,以张说为封禅大使,按惯例,封禅后三公以下官员都可以升迁一级。张说的女婿郑镒本为九品,封禅后一下子被提拔为五品,穿起了绯色官服。玄宗见郑镒官升得太快,很好奇,特意把他叫来问了问,郑镒不知道怎么回答。著名笑星黄幡绰在玄宗前开玩笑说:“此泰山之力也。”意思是张说借祭泰山之机,违规提拔自己的女婿。从此后,人们就把妻子的父亲称作“泰山”或者“岳父”(泰山为五岳之首)了。

家园 26、张九龄:盛世的背影

  (代表作)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字子寿,一名博物,不知祖籍何里,因曾祖曾任韶州别驾,所以后来就在韶关始兴安下了家。九龄自幼聪敏,以能文著称,据说七岁就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十三岁那年,他投书广州刺史王方庆,王方庆对这个小P孩的文采大为赞赏,说:“这位小同学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可惜九龄同志出生于韶关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没人提携,所以虽然才华过人,却到三十岁才以第二名考上大学,官授秘书省校书郎,在大唐国家图书馆工作。人言“大器晚成”,所言不虚(古人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但跟王维等人比起来,三十岁确实是比较晚了)。

  唐玄宗做太子的时候,搞了一次制举,专门挑选文学人才,张九龄与郭待封等五人并列第一名,于是改到弘文馆任职。几年以后,他渐渐声名鹊起。张九龄以善于识鉴人才而著称,所以朝廷常常让他与左拾遗赵冬曦主持科考,两人都以公正平允闻名。开元十年,中书令张说大人注意到了张九龄,非常看重他的才华,对别人说:“以后他恐怕就是学科带头人了。”于是跟他叙为同宗,两人惺惺相惜。开元十三年,唐玄宗见和谐社会已经建成,于是整了一个封禅大典。张说担纲封禅大使,出于文人的私心,他所任命的封禅工作人员全是中书、门下两省的文士。张九龄赶上了这个机会,被提升为五品。可是张说太重文士,做事有点绝对,结果被御史中丞宇文融揪住弱点一弹劾,被罢免了总理的职务。跟张说跟得太紧的张九龄也因此被贬为冀州刺史。张九龄是个孝子,在京城做官,想把老母亲带在身边;可是他老娘是个老顽固,外面的世界再好她也不愿意离开家乡,所以就一直在韶关老家呆着。张九龄给皇帝上疏,说河北这地方虽好,但离家乡太远了,想尽尽孝心都不容易,要求改到江南做官。唐玄宗是著名的以德服人,马上就给他换了个洪州都督,让他在南昌做官,好照顾家里。后来又任命他为岭南道按察使,还把他的弟弟张九皋委任为岭南某州刺史,离家是越来越近了。

  话说张说以前做宰相,还兼任集贤殿书院的院长,相当于现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张说看重张九龄的文才,多次在唐玄宗面前说他的好话,要把张九龄弄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去做研究员。张说死后,唐玄宗想起了他的话,于是把张九龄从广东召回京城,让他在集贤院任大学士兼副院长,不久又将他提拔为中书侍郎,成了唐玄宗的私人秘书。

  这时张九龄的母亲去世,他跟张说一样选择回乡守制。丧满后重现江湖,唐玄宗仍然以中书侍郎的职位虚席以待,还给他加了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这样,张九龄就正式成为大唐的宰相了。开元二十二年,范阳节度使张守珪派安禄山讨伐契丹,大败,张司令大怒,用一条绳子把小安子捆了送到京城,要求唐玄宗砍他的头治罪。张司令真是个厚道人,在哪里砍头不是砍,直接一刀把安禄山结果不就行了么,非要把他送到京城砍头,结果唐玄宗恻隐之心一动,饶了小安子一命。张九龄一看急了,跑去跟皇帝争辩说:“从安禄山的脸相来看,这人以后必定是个叛贼,陛下一定要借这个机会把他除掉,免生后患。”唐玄宗说:“当年王衍听了石勒一声长啸,就认定他将来是个叛党,要把他杀掉。虽然王夷甫同志确实是对了,但朕觉得安禄山跟石勒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唐玄宗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把安禄山这头吃人的老虎放跑了。后人对这段历史极为惋惜,宋人晁无咎感叹说:“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唉,玄宗一点妇人之仁,害国害己,还害了风情万种的杨妃。后来唐玄宗出逃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赶紧着人拿着祭品去张九龄的墓前致祭。

  张九龄是个风度翩翩的宰相,他的人跟他的诗一样,从容不迫,端的是一付盛世重臣的落落风度。九龄体弱,别人上朝,都是把记事的笏板别在腰间,唯有他特立独行,让一个小厮用锦袋装着跟在身后,就像现在的领导们出门由秘书拎着公文包似的。唐玄宗任用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正是盛唐的顶峰。玄宗对张九龄非常看重,早朝时看到大臣们雁翅排开,独有九龄同志“风威秀整”,气质卓异于其他人,便高兴地对左右说:“朕每次见到张丞相,都感到精气神为之一振。”可是,玄宗励精图治了一辈子,累了,想过点享乐日子,于是天天跟杨妃粘在一起,如胶似漆。而且他老了,免不了要做点昏庸事,喜欢听些好听的话。于是李林甫之流马屁精的机会来了。一天,玄宗在内苑大宴臣子,酒酣耳热之际,突然来了观鱼的兴致。子非鱼,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看见小池塘里的鱼儿活泼地游来游去,玄宗对张九龄、李林甫说:“众位爱卿,你们看,那些鱼儿多么鲜活可爱!”这李林甫是属猴的,是个见着竿子就要往上爬的主儿,一见皇帝老儿发这样的感叹,马上接口说:“它们过得自在,是因为陛下恩泽所及啊。”张九龄不高兴了,打断李林甫的马屁,正色道:“鱼儿就如同百姓,它们能不能生活自在,得看陛下任用什么样的人来管理他们。观鱼自乐这样的事儿,只是装点景致而已,是小儿女玩的情调,希望陛下不要过分沉溺其中。”这张九龄虽然是个好官,却显然不懂得语言艺术。皇帝老儿天天批阅奏折,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偶尔玩点小资情调,别总是一本正经地,逮着机会就给他上政治课嘛。所以,这次搞得唐玄宗很不高兴。

  李林甫拍马屁的手艺实在是太高了,不由得唐玄宗不喜欢。不久,玄宗终于决定把他也结合进宰相班子。李林甫没啥文化,知道自己一个人斗不过张九龄,何况他还有裴耀卿帮衬着呢。于是,他琢磨着要把一个叫牛仙客的老好人拉进内阁,这样自己就多了一只跟屁虫。可是张九龄犯了驴脾气,硬是不干,惹得唐玄宗老大不痛快。张、李二人本来就结下了很深的梁子,以前李林甫当吏部尚书的时候,曾把萧炅提拔成吏部侍郎,做自己的副手。萧炅也是个粗人,有一次跟严挺之一起去别人家里拜贺,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本《礼记》,为了显示自己有文化,便拿起来读了几句,结果眼神不济,把“伏腊”读成了“伏猎”。严挺之捂着嘴偷笑了好久,回去对张九龄说:“你这做宰相的人怎么搞的,居然能容忍尚书省有‘伏猎侍郎’这样的草包存在?”张九龄当然不能容忍,马上就把萧炅撵出京城,让他去歧州做地方官。九龄同志也真是太较真,咱们这个时代的人,把“致仕”解释为初次出仕的先生都能在大学里当教授,萧炅又没有教书育人的重任,读错了一个字儿有啥子了不起嘛,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再说,萧炅是李林甫的打人最顺手的棍子之一,整他的心腹爱将,李宰相当然不高兴了,要瞅机会把失去的找回来。开元二十四年,李林甫终于抓住了张九龄的小辫子。张九龄曾经向朝廷推荐过一个叫周子谅的人做监察御史,很不幸,周子谅是个不负责任的大嘴巴,牛仙客入相之后,他私下里对御史大夫李适之说:“牛仙客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不说,还连大学学历都没有,让他这样的人做宰相,实在有失体统。您是皇帝的宗亲,哪能坐视不管呢?”李适之将这话跟唐玄宗说了,玄宗大怒,把周子谅叫来,亲自审问他。这周子谅也不想想,让牛仙客进内阁是唐玄宗的主意,说皇帝陛下任用的宰相是草包,这不是打皇帝的脸么?这个时候,周子谅百口莫辩,被唐玄宗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死在流放的路上。张九龄也因为所荐非人,被贬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张九龄心里那个冤呀,呆在荆州,心情极其郁闷,只能带着孟浩然等一帮诗人,天天游山玩水,聊纾愁闷。他这段时间写的诗也是哀哀切切,全没了往日的雍容气度。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曾跟皇帝建议把那些犯事的大臣流放到蛮荒之地,千万不能让那些人好过。结果,他自己被贬官,还只被贬到荆州,就长吁短叹的,在诗歌中把自己比喻成囚徒。后来刘禹锡也受了这条政策的害,被贬到湖南常德做司马。刘郎很恼火,骂张九龄说:他自己出生于蛮荒之地,尚且一遇贬谪还牢骚满腹,却偏偏要把那些生长于文化发达地区的高门大族官员贬到穷地方,真是居心不良,可见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该。

  不过,重文尚气的张九龄确实算得上大唐数得着的名相。张九龄是个耿直的人,杨贵妃受宠之时,大家有事没事总爱去杨妃的哥哥杨国忠家里坐坐,跟现在的人走领导的夫人路线一样。只有张九龄从来不去,搞得杨国忠好生没面子。他主政的时候,京城的粮食供给非常困难,国家每年花在粮运上的开支极大,效果却很不好,使得伟大的首都常常闹米荒。张九龄采取了分段运输法,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难题,还使老百姓轻松了不少。以前朝廷让正八品的小官考功员外郎主持科举这样的大事,张九龄觉得这是对知识分子的不尊重,改由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来当主考官,这样一来科举考试的地位就极大地提高了。正因为张九龄的巨大功绩,唐玄宗在他罢相之后还对他念念不忘,每次任命一个新的宰相,总要先问别人:“这个人的风度跟张九龄比起来如何?”

  后来崔群给唐宪宗总结前朝时政得失时说:“别人都把开元十四年安禄山造反看成大唐衰落的开始,微臣却独以为,大唐的衰微,是从玄宗罢免张九龄、宠信李林甫开始的,这个时期才真正是大唐国力变化的分水岭。”这话说得不假,张九龄确实是盛唐标志性的人物之一,他视同寇仇的两个人──安禄山与李林甫──正是后来葬送盛唐一片大好、好得不能再好的形势的罪魁。这位名相从盛唐政治舞台上的退出,留给了后人一个风华绝代的落寞背影,盛唐的大幕在他身后也徐徐落下了。

家园 27、张旭:一个文静的疯子

  山中留客

  山光物态弄春晖, 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 入云深处亦沾衣。

  唐代是一个盛产酒疯子的时代,在这些林林总总、性情各异的酒疯子中,张旭显得比较另类。因为,这个疯子其实很文静。

  张旭,字伯高,江苏苏州人,年青时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合称“吴中四士”,在唐中宗时就名满京华。这四个活宝都好这口,特别是前二者,因喝酒得来的名声甚至比写诗的名气都大。贺、张二人最大的爱好是让小僮扛着酒瓮跟在后头走街串户,看到哪家种了好花草就停下来小酌两盅,然后提起笔来在人家雪白的墙壁上写疲道:贺知章、张旭到此一游。这两大活宝都是著名书法家,平时人家想请他们写俩字都不容易,现在倒主动来自己家里写字了,主人当然高兴,好好的墙壁画得乱七八糟的,主人还会喜孜孜地奉上好酒,不容易啊。那些喜欢四处涂鸦的,要是能把字练得像这哥俩一样好,臂间匝个红袖章的老太太肯定不会拽着他要罚款。

  诗人们写诗是要灵感的,有些人要写出好诗,先得到八大胡同走一遭。但这样容易招人白眼,说不定还惹上一身花柳病,风险比较高。所以更多的诗人选择用喝酒来唤起灵感。说起来酒真是个好东西,潇洒的盛唐人就没有不喝酒的,张旭在这众多酒鬼中极有名气,好多诗人都喜欢写他的醉态。高适说他“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意思是他要喝了酒,字才写得更好;不过你得小心点,这哥们有点疯疯颠颠,喝高了就更加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李颀同志写他“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腥”,您看,喝点小酒、吃着大闸蟹,醉态兀兀之时,再整一本《南华经》跟大家吹牛谈玄,多潇洒!杜甫也嗜酒,不过那时他名气还小,又是小字辈,大佬们喝酒的时候他只配捧着酒壶侍立其侧。当时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酒鬼有八个,他们是贺知章、李璡、李适之、崔宗之、苏晋、李白、张旭和焦遂。有一天,这八大酒鬼聚在一起,喝得天昏地暗、日月变色,跑堂的小弟杜甫很羡慕,写了一首《酒中八仙歌》来纪念这次酒鬼大会。杜甫诗中说张旭是“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在王公巨宦面前都敢脱帽露顶、不顾形象,张旭胆儿也忒肥了点儿吧?其实这其中是有玄机的。据说张旭最牛的写字方法是用头发沾墨狂书一气,而且写得极好,好得酒醒了以后再看自己独创的“发书”,根本不相信是自己的大作。诸位看过周星星版的《唐伯虎点秋香》吧?电影里面那个傻兮兮的长着六根指头的祝大官人从张旭这里得到启示,浑身沾着墨汁在纸上打了个滚,小JJ在纸上印了一道痕,唐伯虎同学便把它画成了鹰嘴里衔着的一条虫子。嘿嘿,搞身体创作还是张旭在行,祝枝山那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作为书法大家,张旭创作的灵感几乎都来自美酒,要是老祖宗杜康不发明酒这玩意儿,张旭就是一介凡夫。后人说张旭的草书“妙于肥”,盛唐人鉴别美女的标准之一也是“肥”,或许是因为“肥”代表着一种雍容富贵的风度吧。盛唐楷书大家颜真卿的字也肥,后来的人们没有盛唐人这样的雍容心态,字就写得越来越瘦了,比如柳公权的字,瘦得简直就只剩一把骨头了(“颜筋柳骨”嘛);黄庭坚的字也瘦,瘦得显出穷酸气;就连当皇帝的宋徽宗写的字都直接以“瘦金体”命名,一点富贵气都没有,怪不得后来要做俘虏的。据说张旭的草书之所以写得好,是因为“见公主担夫争道而得其意,又观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公主坐着大轿在街上走,路上有挑夫挑着担,两下搅在一块。轿夫们很吃力地抬着公主(唐代“以肥为美”嘛,美丽的公主的吨位肯定不亚于沈殿霞,呵呵),虽然身歪肩斜,但怎么都得保证公主的轿稳稳当当,不然还能不被公主打PP?挑夫也一样,躲躲闪闪的时候,担子不能掉,不然洒了吃饭的货品,回家还不跪蹉衣板?张旭就从轿夫与挑夫肩歪身斜却又能保证肩上的东西平稳这上面得到了启示,所以他的字一笔一笔地看是东倒西歪的,整篇来欣赏,就“未尝不正”了。

  张旭所擅长的草书好看却难写。蛀书写的字东倒西歪,跟他的草书有得一比,小时候被老师责骂为“草字不够格,神鬼都不认得”。不过,张旭的草书就是够格,可能神鬼还是不认得,最少蛀书是认不得几个的。

  张旭的草书极负盛名,后来的唐文宗也非常喜欢,特意下诏,将李白的诗歌、张旭的草书以及裴旻的剑舞合称唐之“三绝”。据说毛主席进京之后,将北京图书馆所藏张旭的作品借回家天天琢磨,所以主席的草书也潇洒得不行。唐代另一个擅长草书的是诗人钱起的外甥怀素和尚,他跟张旭一起合称“颠张狂素”,从外号来看,两人都有点疯疯颠颠。这是可以理解的,人家是艺术家嘛。不过,从张旭的诗来看,他其实是一个挺文静的家伙。他只在创作的时候发一会儿疯,平时绝不会拿瓶汽油去烧别人的车。

  PS:从张旭见公主与担夫争道而悟道来看,似乎长安的街道是很窄的。蛀书终于想明白了:之所以咱们这个年代出不了张旭这样的书法家,敢情是因为北京的街道太宽呀:)

家园 28、贺知章:愈老愈真的老顽童

  (代表作)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贺知章,字季真,浙江绍兴人。知章从小即以能文而知名,二十五岁登进士第,又高中超拔群类科。贺知章在科第上虽然不如王维那样少年得意,却也算一帆风顺。及第后的贺知章运气实在不错,蛀书查了一遍史书,居然没有发现他有在外地任官的经历,从25岁及第到86岁告老还乡,其间六十余年,居然一直在京城做官,在大唐诗人中实在罕见。

  贺知章做的第一个官是国子博士,相当于国立长安大学的教授。知章晚年辞官回家的时候写诗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八十多岁的时候都还“乡音无改”,年轻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当老师的人,口音实在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所以咱们伟大、正确的教育部门才会让老师们考普通话,通不过者不让上岗。蛀书多年以前听著名学者杨义先生讲《李杜诗学》,听得云遮雾罩的(杨先生是广东电白人);多年以后的一天,俺刚从电梯里钻出来,一头撞上杨先生,被杨先生拉着询问毕业论文的进展,可怜俺的脑子总跟不上耳朵,只有不住点头的份儿。武后执政的头几年,年轻的贺教授操着一口浙江味儿的塑料普通话给太学生们上课,国子学那些高干子弟们居然跟蛀书一样老老实实地听讲而不造反,这可能与《旧唐书》记载的贺教授“性旷夷,善谈论笑谑”有关吧,毕竟遇到一个能吹牛的老师也不容易啊。上世纪的沈从文教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他太不会吹牛,所以他的第一堂课差点被慕名而来的学生把教室挤爆,第二堂课开始就只有寥寥几人,到学期末就只剩一个学生了。

  贺知章在国子学、四门学做了几年教授,然后又到太常寺做礼官,这都是他的姑表兄弟陆象先给开了后门的。陆象先特喜欢跟贺知章侃大山,曾经对别人说:“老夫这表弟倜傥多才,是真正的风流才士。老夫跟子弟们离别很久,从来不曾想念他们。倒是对小贺喜欢得很,要是一天没跟他聊天,便觉得胸中鄙吝之气顿生。”可见,贺知章是个口才极好而且极风雅的人,若是生在魏晋,谈遍天下无敌手的王夷甫肯定就不寂寞了。说贺知章风雅,可以举个例子。贺知章与顾况哥俩,一个绍兴人一个苏州人,都以机敏善辩著称,朝臣嘲笑他们是“南金复生中土”,意思是两人虽然生长于南方,却是到了北方才焕发出光彩。贺知章老老实实地写诗跟他们讲道理:“钑镂银盘盛蛤蜊,镜湖莼菜乱如丝。乡曲近来佳此味,遮渠不道是胡儿。”意思是你们这些烂舌头的家伙,吃南方出产的蛤蜊和莼菜等美味时就不管它是不是南方产的了,干嘛要对南方的人这么挑剔呢?顾况就不如贺知章厚道,他也写了一首诗,拐弯抹角地把朝臣们骂了一通:“钑镂银盘盛炒虾,镜湖莼菜乱如麻。汉儿女嫁吴儿妇,吴儿尽是汉儿爷。”意思是咱们南方人到了北方,娶了北方老婆、生个北方儿子,最后南方人就都成了北方人的爹了。您看,有比较才有鉴别,贺知章是苦口婆心地讲道理,顾况就成了尖酸刻薄地骂人了,所以,还是贺知章同志有风度一些。

  贺知章做官升迁比较慢,在中央部委工作了四十年左右,直到开元十三年升到了礼部侍郎兼任集贤院学士,业余时间还要陪太子读书。这时期的皇帝唐明皇,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兄弟关系非常融洽的皇帝之一,好得天天在一起吃饭喝酒不说,还特意整了个大床大被子,晚上兄弟几个就亲亲热热地挤在一块儿睡。开元十四年四月,他最疼爱的老弟之一的岐王李范(就是杜甫“岐王宅里寻常见”的那个岐王)死了,明皇悲伤之下,命令追认李范为“惠文太子”,把他的葬礼从亲王的级别提升到了太子级别,让礼部挑选一些高干子弟做“挽郎”。所谓挽郎,就是出丧时拉灵车的人,虽然要闻点死人的臭味,却代表着某种荣耀。贺知章此时担任礼部侍郎,便由他来负责挽郎的遴选。贺知章同志在这个关键时刻犯了一点小错误,把跟自己关系好的官员的子弟们选了进来,至于公平什么的就不管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那些不怕事的高干子弟们气势汹汹地把贺知章办公的礼部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放出狠话要把贺副部长揪出来海扁一通。礼部办事人员赶紧把大门关上了,但外面群情激愤,总得平息事态吧?于是贺知章在围墙上搭了一个梯子,循梯登上围墙,伸出头来向各位高干子弟解释。好在贺副部长口才好,摆平这几个太子党还不算太难。可是积年建立起来的英名就这样给毁了,就因为这件事儿,朝廷将他调任工部侍郎。虽然同是侍郎,可是礼部在六部中排行第三、工部却叨陪末座,两者之间相差半个品级。所以,这也算贬官吧。不久以后,贺知章更是调任名头吓人却无所事事的太子宾客,兼任秘书监。

  大唐的宰相们还是比较知人善任的,像贺知章这样有文才有口才而实际办事能力一般的人,让他当教授或者做个顾问一类的官职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贺知章的太子宾客一做就是十多年,他自己也乐得拿着朝廷的高薪而不用朝九晚五地上下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了自己老顽童的生涯。史书说他“晚年尤加纵诞,无复礼度”,也就是故意做些有违礼教的事儿来惊世骇俗。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老顽童贺知章是有学问的人,而且在官场历练久了,当然能做到“从心所欲”,也就是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再说直白点就是“吕端大事不糊涂”,只要在大的方面拿捏准了,细枝末节上的问题可以适当玩点小花样,标新而不立异。

  贺知章玩的花样,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狂”。他的号便叫“四明狂客”,公然以“狂”自诩。当然,他的“狂”是佯狂,是恃才而狂。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涓乎!狂者进取,涓者有所不为也。”包何老师对这句话的解释是,“狂者进取于善道,涓者守节无为”。看官们请注意,按包老师的说法,“狂”是要“进取于善道”的,不然就白“狂”了,就要被列入到打击对象里去,就像把李敖送到绿岛上监视居住一样。贺知章之“狂”,就是要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来成就自己的“善道”。“金龟换酒”便是贺知章之“狂”的一个最好注脚。相传天宝初年李白来到长安,在一间酒楼里与贺老前辈相遇了。李白先是拿出自己写的《乌栖曲》给贺老看,贺老看罢,赞曰:“此诗可以泣鬼神矣。”李白心里想,这篇都能“泣鬼神”,俺其它的作品还不让玉皇大帝哭成泪人儿啊?于是从诗袋里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蜀道难》。贺知章读罢,激动得无以言述,长叹道:“小李啊,你肯定是天上的文曲星遇谪下凡,不然,凡人哪里就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呢?”于是把李白唤作“谪仙人”,并声明这顿饭他请了。可是贺老一掏腰包,发现没带银子,于是解下腰间皇帝御赐的金龟换酒,与李白大醉而归。您看,贺老是朝廷三品命官,在个小酒馆里吃饭,就是吃霸王餐都算是给老板天大的面子啊。可是贺老要“进取于善道”──隆重推介诗坛新人,而且又不想以官欺民,所以才把御赐的金龟拿来换酒。御赐的金龟当然重要,一般人舍得命也舍不得它,可是贺老却将它拿出来换酒,这才真正能见出诗坛老前辈对后学的无比关怀。赊帐当然也可以,可是这样就俗了,完全没有“狂”的劲道。

  老顽童贺知章是个著名书法家,还喜欢跟另一位著名书法家张旭张疯子一起走街串巷,遇到白墙壁就拿出笔来涂鸦,写的字还被人当宝供着。这也是“狂”的一种,一般人不敢做、不能做的,他敢、他能,这样就使他跟一般人区别开来了。喝酒,使贺老“狂”得更可爱。杜甫作《饮中八仙歌》,第一个出场的酒仙便是贺老。“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喝高了坐在马上东倒西歪,像坐在浪尖的船上摇啊摇;老眼昏花,醉不识路,掉到井里了,便在水中呼呼大睡。这个老酒仙的形象,可真是可爱极了,蛀书每回读诗读到这里,就忍不住想揪一把这老头的白胡子。

  贺老是愈老愈真,越老越活宝。唐明皇也非常喜欢这老活宝,才让他来做自己儿子的老师。可是,贺老太老了,天宝三年,他得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一点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游览了天帝的宫阙。醒后,贺老向皇帝上表,要求回到故乡,出家做道士。唐明皇真是个大好人,不但答应了贺老的要求,还特意安排贺老的儿子贺曾做会稽郡司马,好在老爷子身边侍奉着。贺老临回乡时,又请求将自己的住宅施舍为道观,皇帝答应了,还亲自给这个新道观取名叫“千秋观”。临走的时候,唐明皇还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酒会来庆祝贺老荣归乡里,在长乐坡设宴,自皇太子、宰相以下,全来给贺老送行。皇帝亲自写了《送贺知章归四明》一诗赠贺老,臣僚和作者达36人。另外,贺老本来在绍兴镜湖专门有处放生池,告老还乡之后,唐明皇怕贺老退休金不够买酒,又特意命令把这处地方赐给他,湖里、湖边的一切出产都作为他的额外收入,想买多少酒就买多少酒。

  可惜贺老没有享受几天,回乡后不久便驾鹤西去了,享年86。

家园 29、李白:原来吹牛也能做成大事业 (一)

  李白,字太白,祖籍陇西成纪(今天甘肃天水),他出生的那天,母亲梦见长庚星(即民间传说中的太白金星)入怀,所以取“太白”为字。根据唐人范传正的说法,李太白乃是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如果属实,那就跟唐高宗同辈,唐明皇见了得叫叔爷爷。唐人都喜欢称“郡望”,也就是本姓中哪个地方出的大官多就把这儿当成本姓的籍贯,比如说,“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本来是河南孟县人,因为昌黎是韩氏的“郡望”,所以他就叫“韩昌黎”了。陇西李氏本来就是北朝的五大姓之一,唐代皇帝也出自这儿,所以天下李姓都把陇西当作自己的郡望就不奇怪了。太白虽然是诗仙,但也不能免俗,他说自己是陇西人,那就当他是陇西人吧。

  一

  (代表作)峨嵋山月歌

  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李白的家世是个谜。《旧唐书》说他是山东人,还说他父亲曾要在任城县做过公安局长。这种说法颇为可疑。一般认为,李白的祖先在隋末时因罪徙西域,他本人就出生于安西都护府的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一带)。碎叶城位于丝绸之路的要冲,可能李白的父亲因做生意而成为巨贾。在李白幼年时期,其父携家带口从西域逃回内地,迁居四川江油县青莲乡,所以李白给自己取的号便叫做“青莲居士”。李白之父在绵州一带做生意,因为是外地人,对外就干脆以“李客”自称。李家是巨富,所以李白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教育,而且他老爸李客很开明,什么都让他学(应该说整个唐代都是这样)。按李白自己的说法,他 “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也就是诸子百家、道藏、纵横术乃至奇门遁甲什么东西都学,不像现在的小孩除了读几本教科书之外啥都没时间学,读来读去,最后读成了傻蛋。

  李白小时候念书很不上心,跟蛀书一样,宁可上树掏鸟蛋也不愿意跟着老师学a、o、e。据说有一天,他又翘课了,到处晃荡,遇到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她正拿着一根大铁棒在磨刀石上磨啊磨的,忙得满头大汗。李白很好奇,问老太太干什么,老太太说:“没针用了,老身想把它磨成一根针,用来绣花。”李白一听,捂着嘴偷乐道:“这么粗一根铁棒,哪里就能磨得成针呢?”老太太教训道:“小子,听好了:只要功夫深,铁杵必能磨成绣花针。”李白听后若有所思:老太太有耐心把铁棒磨成绣花针,自己怎么会没有耐心学习呢?于是从此发愤读书,终成一代诗仙。这个故事蛀书小时候常听老师讲,听得耳朵起茧,那时候还真信了。后来俺才整明白,原来这个故事是杜撰的,专门用来哄小孩。

  传说李白少年时曾在彰明县政府做过小吏,有一次“嗨唷嗨唷”地赶着头牛从屋前经过,扰了县令夫人的清梦。夫人很生气,打算请李白吃竹笋炒肉,李白赶紧写了一首诗表示歉意:“素面倚栏钩,娇声出外头。若非是织女,何必问牵牛?”老实说,这虚构故事中的诗写得烂极了,可是县长大人见了诗,很是惊讶,不但不问李白的罪,还让他来做自己的书僮。县长大人在作诗方面相当草包,有一天他想写首《山火》诗,写了“野火烧山去,人归火不归”两句,卡壳了。李白替他续曰:“焰随红日去,烟逐暮云飞。”果然比县长大人的前两句高明得多,弄得县长很羞愧。过了几天江水大涨,县令带着众人观水,水中有一位溺死的女子随波漂来,县长诗兴大发,吟道:“二八谁家女,漂来倚岸芦。鸟窥眉上翠,鱼弄口傍珠。”这鸟官见子民溺死,不但没有丝毫恻隐之心还有心情写歪诗,李白心里不爽,马上接了几句:“绿鬓随波散,红颜逐浪无。因何逢伍相,应是想秋胡。”后两句用典很有意思,“逢伍相”是说伍子胥被楚兵追赶,幸得一位浣纱女救助,却又怕浣纱女向楚兵告密,害得她只好投水自杀以表清白;“想秋胡”是说秋胡同志刚刚结婚就被抓去当兵,很多年后做了大官返回家乡,在路边见到一漂亮女子,色心顿起,死缠着调戏了一通,结果回家才发现非礼了自己的老婆。这两句诗的意思是暗指水中淹死的可怜女子是被县令非礼逼死的,县令能不恼火?再联想到前次“若非是织女,何必问牵牛”还有点调侃他老婆的意思(俺是牵牛郎,你又不是织女,管俺作甚?),越想越生气。李白害怕了,赶紧逃离彰明县,跑到大匡山,拜一位叫赵蕤的隐士学习纵横术。所谓纵横术,就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人主接受自己合纵或者连横的主张,说白了就是吹牛的本事。日后李白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做事业而到处游说大官,最后成长为天字第一号的牛皮大王,都是被赵老师和他传授的纵横术给害的。

  在后人看来,李白既是酒鬼,又是道士、说客,似乎还是个身手不错的剑客。他家附近有座紫云山,这是个道教胜地。年轻的时候,李白曾漫游过蜀中著名的道教洞天青城山、峨嵋山,成年后又到处跟着道士们混,还正儿八经地当过道士,所以说他是道士一点都没有问题。至如剑客嘛,魏颢说他“少任侠,手刃数人”,他自己也吹牛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有学者考证说,唐代蜀中法纪松弛,“手刃数人”而没有被官府逮起来法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20岁那年李白又客串起说客来,当时著名文人苏颋到成都做益州长史,李白就曾经拜望过这位老前辈。一番晤谈之后,苏颋夸奖李白说:“这位小兄弟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说目前还没有完全成才,但假以时日,肯定可以跟他的四川老乡司马相如相颉颃。”

  25岁这一年,李白已经把巴蜀一带所有可玩的景点都玩遍了。四川盆地太小,容不下他这条真龙,于是,开元十三年春天,他在腰间挂上一柄宝剑,潇洒地东出夔门了。

家园 29、李白:原来吹牛也能做成大事业 (二)

  (代表作)蜀道难

  诗长不录

  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成了他那个时代的职业驴友。他顺长江东下,泛舟洞庭、驻马庐山,一路游到六朝金粉之地金陵,直至剡中。“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剡中一带是王羲之等名士最爱的地方,自然也就成了李白心目中最为向往的旅游目的地。提起李白这段职业旅行家的生活,蛀书很是羡慕,羡慕他那个时候旅游景点不收门票,呵呵。

  游洞庭时,同行的驴友吴指南暴病身亡。李白是个侠义之人,为亡友哭得昏天黑地,大热天都守在朋友的尸体旁不愿走。有一头老虎饿急了想吃老吴,硬是被李白赶跑了。李白把吴指南暂时安厝在洞庭湖边,直到很多年以后才取出他的骨殖,在洞庭湖水中洗净,然后背在肩上徒步数百里,在鄂城找到一块风水宝地让朋友入土为安。有学者据李白给吴指南做二次骨葬的事实来推测他其实是个突厥人,甚至还有人考证出李白的面相更接近突厥而不是汉人。哦卖糕的,原来李白是一个有外国血统的混血帅哥呀?怪不得那么帅的。

  金陵、剡中一行后,李白又回到了楚地。在安陆,他迎娶了高宗朝宰相许圉师的孙子为妻,开始了“酒隐安陆,蹉跎十年”的生活。安陆的白兆山,便是李白此时最喜欢去的所在,蛀书几年前去安陆,没有跑一趟白兆山,到现在都还后悔不迭呢。此时的李白仍然十分傲气,一般人所走的科举入仕这条路他根本瞧不上眼──他肚子里装着赵蕤老师传授的纵横术,那是跑官要官的秘诀啊。李白自视极高,他的梦想是以布衣而为卿相,根本不愿意象普通人那样从一介小官慢慢熬上去。所以,这段时间里,他以安陆为中心,南至江夏、荆州,北到襄阳、洛阳甚至太原,四处干谒投书,希望引得某位高官的注意,籍此得到一官半职。他先后投书安州李长史、裴长史,襄阳刺史韩朝宗等人,却都被人看成是志大才疏的混混,谁也不愿意推荐他。此次干谒,唯一的收获是结识了郭子仪。李白与元参军游太原,当时郭子仪还只是一个小卒,因犯事将受重罚,李白爱才,通过元参军的父亲为郭子仪求情,赦免了他的罪过,使郭子仪对他感恩戴德。

  开元二十四、五年前后,李白曾经入京城求官,结果仍是失望而归。做什么事儿都不顺利,是不是住的地方风水不好?极度郁闷的李白决定移居山东任城,与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等人隐于徂徕山,号称“竹溪六逸”,哥几个都有点愤世嫉俗,天天在一起酣歌纵酒,实在干不出什么正经事儿。李白不但不干正事儿,还写诗嘲笑别人“白发死章句”。有一天,无事可做的李白居然想到了向时任北海(今山东益都)太守的李邕投书,这李邕也是个鼻孔朝天的狂人,谁都瞧不起的,李白跑去见他自然遭了白眼,垂头丧气的他只好写了一首《上李邕》来发牢骚,“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就连孔夫子都明白“后生可畏”,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当然,李邕名气大得吓死牛,才不会理会后生小辈怎么嘀咕呢。

  天宝元年,李白再游剡中,认识了著名道士吴筠(大唐皇帝奉老子李耳为远祖,自然格外重视道教和道士)。吴筠受命待诏翰林,顺便就向唐玄宗推荐了李白;而李白又通过元丹邱认识了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于是,在吴筠与玉真公主的双重推荐之下,李白的出头的机会终于来了。接到朝廷的征召令,李白胸中郁积了十多年的晦气一扫而空,高唱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来到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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