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二十八,白面发 -- 履虎尾
“二十八,白面发”,这一句说的是呢,到了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都要和白面,发白面,蒸白面大馒头。
“蒸馒头有啥稀罕啊,你们北方不是天天吃馒头吗?”这样的话啊,俺履虎尾没少听别人说。关里人,南方人都这样认为的。呵呵,大谬不然啊。
履虎尾少年时热爱家乡,又“爱上层楼”,遇见外地人,总是跟人家抬杠。管湖南湖北的,叫“蛮子”;山东河北的,是“侉子”;京东唐山一带的,是“老坛儿”(tar,第三声)。
跟人斗口最厉害的一次,是跟一个上海人。在火车上俺同那个上海佬“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先是各自夸自己家乡好处,他夸着黄浦江外滩南京路;俺回敬以白山黑水松辽大平原。夸着夸着,就变成了互相攻击,互相指责对方的弊病。他说俺们东北这不好那不好,俺说他上海这糟糕那糟糕。吵着吵着,那个上海人突然说道:
“你们东北人整天吃馒头,谁受得了?”
俺一听,立即反驳:“什么?整天吃馒头,做你的清秋大梦吧,到东北整天吃白面馒头,你想得美!”
上海人觉得很奇怪,于是就不跟俺吵了,他很好奇地问道:“不吃馒头?那你们每天吃什么?”
吃什么?呵呵——如今的东北呀,大米白面不稀罕了,有的是,可着劲造,管够。可是过去呢,早头可不是这样的啊。
老老年子,火车出了山海关后,你就从车窗往两边看吧,辽河平原、三江平原之上,庄稼地里种植的几乎全是高梁苞米谷子大豆。俺们东北的老百姓呢,不管是城里头还是庄稼院儿,一天三顿饭不是高梁米,就是苞米面。偶尔逮着一顿小米饭,你看吧,能把全家老小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
在俺们关东,吃的粮食分成两大类,一类叫做细粮,另一类叫粗粮。大米白面这些好吃的就是细粮,而平时吃的苞米面、高梁米,还有小米、稗子米等等的,属于粗粮。细粮好吃,但很少,一般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半顿的。俺们关东有句俗话:“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不管是奉天城里的大帅府,还是住破庙的要饭老花子,每年大年初一的头顿饭,家家户户都有顿白面饺子吃。
既然是细粮好吃,粗粮擦嗓子难咽,那,为啥还光种高梁苞米,不多种小麦和水稻呢?这是因为小麦产量太低,农民种不起。特别是在俺们辽宁,天寒地冻的没法种冬小麦;而且,辽宁不比吉林黑龙江,土地的肥沃程度不够,春小麦的产量太低,俺插队下乡的地方亩产不过一百来斤。(参见四大累)而种水稻呢,要脱光了脚,站到水田里插秧。俺们关东冷啊,俺们关东地处寒温带,春天的水田里,冰冰凉,站进去一会儿就抽筋儿。年轻时候或许还能挺得住,等到老了,要落下老寒腿毛病的。
细粮少,吃的人也少,一般人家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等“九一八”小鬼子来了以后,那就更是不得了喽。小鬼子欺负咱中国人欺负的蝎虎。但凡你是个中国人(那时候,中国人不能说是中国人,你得自称是“满洲国”人),就不许随便吃细粮,你有钱也不行。细粮是军用品,“满洲国”要统一配给,中国人不得买卖不许随意吃。平常日子要是吃了大米白面,让小鬼子发现了,抓进去辣椒水老虎凳就有你受的了。
由于白面太少,大年初一、初三、初五这三天早晨,老百姓能吃上三顿饺子,一年里其余的日子,就统统的全是高粱米饭、苞米面大饼子了。履虎尾曾经问过老母亲:“不是说‘二十八,白面发’吗,过年了不都得蒸馒头吗?”母亲说:“不蒸了,就那点儿面,还蒸啥馒头啊?”俺问:“那,给老祖宗上供呢?”母亲笑了,说:“老祖宗上供能用几个馒头,还用得着自己蒸,费那个事去呢,进奉天城从饭馆捎回来几个不就结了?”
母亲说,直到“光复”了,咱们家过年才自己和面蒸馒头。有年头不蒸馒头了,都不会蒸了。面该怎么和,怎么揉,怎么发;面发好了怎么兑碱,这些全都忘得光光的。光复后头一回过年蒸馒头,俺家特意把一位见过世面的老亲戚请来做指导。那个亲戚其实也不懂,可他呢,抄着手不懂装懂愣充大瓣蒜:
“蒸馒头的关键是和面,蒸馒头的面可不能和软了,兑水的时候水可别加多喽,少加水,把面和得硬硬的,使劲儿“揣”(就是揉)。一般人那可“揣”不了,老娘们儿都靠后站,蒸馒头的面,得二十几岁的棒小伙子才揣得动!”
母亲笑着说:“听他这么一讲,老娘们儿揣不动,揣面得棒小伙子。得,俺们几个媳妇往后退吧,让你几个叔叔来。几个棒小伙子撸胳膊挽袖子轮流着上阵,一个个累得满头汗,呼哧呼哧的,就为了揣那么几斤面,硬是把盛面的瓦盆子给“摁”掉底儿了……”
打那以后呢?以后哇,“二十八,白面发”,咱们就按老规矩来喽——
腊月二十八的头天下晚,各家各户就把白面和好了。面团儿在瓦盆子里和好了,在盆上盖个盖帘子,用棉被蒙着,放在炕头上,热乎乎地“捂”上一宿,让它发酵。第二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八那天,家家户户都揣面揉剂子蒸白面大馒头。面剂子搓得了,摆在笼屉里上锅蒸。灶坑里添上柴禾一个劲地猛烧。等锅盖上冒大气了,行了,停火吧,老太太坐到炕头上点起一袋烟。等老太太的一袋烟抽透了,笼屉里的馒头就蒸熟了。笼屉盖子一掀开,满屋子热腾腾的那个香,那股馒头特有的香气直往你鼻子里钻。馒头出了屉,摆盖帘子上晾着,家里的大人孩子全都围过来看。疼孙子外孙的奶奶姥姥随手捏起一个热馒头,把馒头掰开,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递给馋得直流口水的娃娃们。爷爷呢?老头子从炕柜抽屉里,寻摸出一盒红印泥。再去柴禾垜抽出一根秫秸,从秫秸稍头折一段回来,放案板上用菜刀截下一段,秫秸的横截面圆圆的像是一枚圆图章。等馒头凉透了,不沾手了,老头子挑出六个馒头,要挑大小匀溜没破皮的。老头子左手捏着馒头,右手拿着秫秸棍,秫秸头在印泥上蘸一下,然后,仔细地在馒头的正中间,按下一个红印。六个馒头都盖好了红印,摆在两只盘子里,一盘三个,三个馒头摞一落。老头子把两只盘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堂屋里供奉着的老祖宗牌位前……
此坑还是去年挖,赶紧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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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地抢!
给虎老师来朵发面花。地板也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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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成谢意。可是,坛子这两头貌似“上传”不了。
今年能写到正月十五吗?
献完花后,有个问题请教:"老祖宗牌位"是个木牌位还是贴在墙上的,写着"某氏祖先之神位"的一张红纸,还是挂着一幅中堂,象界画一样的画着几进院落,最里进画着几个牌位,上面写着几位祖先的名字?
我老家是最后一种,名叫"祖纸"(音译).我家中堂两边对联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挂起来,初三送完神再收起放好.
“老祖宗牌位”是俺关东的一种说法,它又叫“老祖宗龛”。这个“龛”是木头做成的,龛的样子有点儿像是一座房子,那种带飞檐的房子,跟个小庙似的,扁扁的。大约有一米高,半米宽,不厚,只有四分之一米厚。龛的正面还像房子似的有两扇门。把门拉开,里面是木板——就像一堵迎面墙似的。列祖列宗的名字写在纸上,这张纸帖在龛里的迎面墙上。
这个祖宗龛一般摆在正屋迎面墙中央。
过年给老祖宗上供,供品就摆在祖宗龛前的桌子上。
您一说我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