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傻人福来（1） -- 老拙

清晨，10岁的孙奕娴出来倒土，看见了昏倒在墙角的福来，急忙跑回家叫爷爷。孙大爷出来一看，小伙子的额头烧得滚烫，急忙扶回家，灌汤味药，总算没有大碍。孙大爷死了儿子，媳妇嫁人，就剩个孙女儿在身边，没办法，重新捡起老手艺，编些柳条篮子卖几个钱。福来病好之后，孙大爷就留他在身边是个帮手，编了篮子，爷俩悄悄地在街上叫卖，还时不时地被市场管理人员赶得躲躲藏藏。过了些日子，福来就让孙大爷在家里编，自己出去跑着卖。跑着跑着，福来的脚就不由自主地把他带到临城吕剧团门口。福来总在离吕剧团大门不远的胡同口支起三轮车，一边卖篮子，一边看着吕剧团大门。每天都等到罗青梅下班，进了吕剧团大门，他才离开。没几天，他就让吕剧团看门的怀疑上了。看门的给市场管理人员打了个电话，来了两人悄悄地就把福来拦腰抱住了。福来一使劲，飞出去一个，另一个把福来撞了个大跟头，正好就栽在罗青梅的自行车轮子前头。两个带红箍的非要把福来带走，罗青梅就上去求情。其中一个他媳妇跟罗青梅的妈学过几年吕剧，碍着面子，就把福来放了。可心里却想，好你个小子，敢打老子，那天还得找你算账！

过了两天，罗青梅顺着柳条篮子，一路打听找到孙大爷家里。罗青梅跟孙大爷说，现在街上抓小商小贩，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她已经给在地区供销社当经理的舅舅说好了，以后这篮子直接卖给供销社，省得被人抓。有了这条路子，孙大爷和福来俩就管专心编篮子，不愁卖，没多久，孙大爷就把儿子生病去世欠下的饥荒给还上了。孙大爷心里高兴，拉着福来一块儿喝两盅，追问他跟那天来的好心姑娘是怎么回事？福来就着酒，肚子里的话就都倒出来了。孙大爷听了“先当城里人，才能娶城里媳妇”的故事始末，决心帮福来一把。他四处找人，到处打听，想给福来寻摸一个“正式工作”。可是那个年月，正是大堆知青都没地方安置的年代，农民进城找工作更是门都没有。孙大爷彻底失望时，那两个带红箍的又发现了福来的踪迹，带着街道主任杀上门来。按规定，福来属于非法流动人口，而且殴打执法人员，必须先集中劳动教育，再遣返原籍。

就这么着，福来和一帮进城农民被带到临城煤矿砸石头——把煤矸石砸小了，冬天用来取暖。那时候，国家经济正在复苏，能源极度紧张，临城市的政府机关都改烧煤矸石了。现场监工的是个叫刘天的北京知青，多少还有点怜悯心，上头规定抓来的人必须砸10天石头，他给改成砸满一筐就放人。砸到太阳落山，只有福来认认真真砸满了一筐，其他人没砸够。这些人就围着刘天求他抬个贵手。刘天说什么都不答应，就让福来一个人走：“老子说到做到！”福来看看大家都不容易，就把自己筐里的煤矸石匀给别人。别人的筐满了走人，福来却留了下来。刘天觉得福来是个爷们，晚上拉他喝酒：“听你说话，在北京混过？”“嗯，警卫一师的。”“警卫一师的？不可能！”福来伸手在地下抓起块砖头，刘天脸都白了：“哥们，有话好好说！”福来一砖头拍在脑门上，这下刘天信了，佩服得不行，紧着给福来倒酒。又听说福来进城是想找个工作，刘天说：“这容易！”

第二天，刘天把福来拉到饭馆，请矿上李科长吃饭。李科长来了一看：“你不就是沙浴大队那个兵吗——把队长家老二换回去那个？”原来，李科长就是当年沙漠核试验部队来接兵的干部，跟张参谋是老乡，福来就是张参谋从他手里给挖走的。李科长当下就把福来给收了。福来进了煤矿，来接他的居然就是在部队时的老乡“小个子”。小个子复原，县民政局直接给他分到煤矿当上正式工。福来因为是受处分复原处理，所以民政局不给分配工作，进了煤矿也就是个临时工。小个子临着福来见他们班长常治国。常治国这家伙看上去像个黑社会，脸上还有一道疤，那是跟老婆打架留下的。常治国对福来说：“哼，告诉你！上月一掘进工埋井里了，扒出来就他妈去西天了，他不死你能来吗？害怕了就赶紧回去！”福来看了他一眼，一句没吭下了井。

常治国是个农村人，招工进矿，当上了城里人，娶了个城里媳妇。可媳妇见天的跟他吵架，上月班上出事故死了人，老婆跟他吵得更厉害了。常治国给气得，下井不干活，成天灌酒盯着班里的工人。这天是小个子生日，他娘给他请了个五藏菩萨，让他搁在井下，保佑他平安。小个子找了根支护木，在上头凿个洞，想把五藏菩萨按进去。正凿着呢，叫常治国看见了。常治国上去就是一脚，一边还骂：“你他妈找死呢！前面掘进好几米了，等你扛支护木过来做支撑，你他妈在这儿玩呢！”接着又拳打脚踢的。福来听见小个子喊，过来一看，上去就把常治国甩一边去了。常治国一生气，罚福来每天就扛支护木。

小个子告诉福来，这下他算完了。临时工想转成正式工，必须看产量，评先进。福来每天扛支护，等于没了产量，那天那月才能转正式工啊。正叹气呢，就看见常治国喝得醉醺醺的，夹着个铺盖卷上来了。知道的人说，这是跟他的城里老婆离了。看着这一切，福来心里愁苦不堪。过了没几天，常治国在井下喝醉了，倒在地下呼呼大睡。下班了，矿工们都不爱管他，福来想去叫他，被矿工们给拉走了。吃过晚饭，福来不放心，下到井里，把常治国给背了上来。常治国却还在福来背上骂骂咧咧，福来一生气，把他扔在路边回屋了。回到屋里，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外边“轰隆”一声巨响，矿井塌方了！

福来救了常治国，大伙儿都认为今年的先进跑不了有他一个了，可是等年底张榜一公布，根本没有姓沙的。矿工们都气得够呛——这年头是谁会请客送礼谁当先进谁转正，谁叫福来姓“傻”只会干活呢！

这边沙福来当城里的日子眼看着还遥遥无期，他哪里知道，罗青梅已经跟谢振华好上了。谢振华从小暗恋罗青梅，上初中就给罗青梅写信。开始罗青梅就烦他总追着，后来谢振华“永不放弃”。先是主动下乡，去帮罗青梅复习高考；接着放弃上人大的机会，到北京轻工学院跟罗青梅做同学；那次沙福来“英雄不救美”，谢振华“书生救美”；几年下来，打动了罗青梅，两人走到了一起。就在沙福来还没找到当城里人的路子时，罗青梅大专毕业进了临城纺织厂当上了技术员，谢振华本科毕业考上了研究生，两人还是海誓山盟，等谢振华研究生毕业再结婚。

又过了一年，更坏的消息传了出来——临城煤矿地下的煤快要挖完了，今后正式工国家安排，临时工回老家种地。今年是最后一批临时工转正了，而且名额只有10人。小个子严肃地对福来说，必须学会请客送礼，要不他这一辈子可就真的完了。小个子教了福来一套说辞，让他去找李科长李长安：“你不是跟他熟吗？就找他。”福来在小个子的怂恿下，总算背熟了台词，鼓足了勇气，向着矿办公大楼走去。

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常治国正在闹会场，他对着新来的矿党委徐书记嚷嚷：“你们当领导，看谁请客送礼就给谁评先进！工人有意见，我们抱不平！”

有个副矿长看不过去，跟常治国对着嚷：“你个常不讲理的！你为谁抱不平？”

“沙福来！俺班上的沙福来，救了工友的命，不会请客送礼就评不上！”

副矿长看见窗外沙福来正朝着办公楼过来呢：“你咋知道沙福来不请客送礼？”

常治国：“我就敢保证他不会请客送礼！”

副矿长：“你用啥保证？你个常不讲理的！”

徐书记也生气了：“别吵了！今年请客送礼的一律不能评先进！”

副矿长：“要是沙福来也请客送礼呢？”

书记：“一样不能评！”

常治国：“要是沙福来没有请客送礼呢？”

徐书记都气糊涂了：“那就给他评先进！”

副矿长一把抓住常治国：“好，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