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花项虎龚旺之死: 前言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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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花项虎龚旺之死: 在寒溪中永生:二

突然间背后马蹄声急,一个兄弟骑马跑了过来,满脸血污,胸口插着一柄短刀,叫道:“敌人从三面……攻上来……弟兄们抵敌……不住……雷将军,他投降了!” 龚将军问道:“甚么?”那人手指东方,想要说话,突然向前摔倒,就此死去。但听得喊杀声,此起彼落,显是情势急迫。数百名兄弟从山坡方向败退下来,只见他们大多全身浴血,脸色犹如鬼魅。

敌军敲着鼓,吹着喇叭,已经从山上冲了下来,远远看去,南军在一个小山坡上竖起了一面帅旗,旗下有个金甲的将领,想必是司行方吧!

他被无数卫兵前后簇拥着,两手叉腰,策马前进,发出了进攻令。

我突然看见,几个人把雷横带到司行方的马前,就指着那里,喊道: 龚将军,你看!

我们看见,雷横跪在地上,司行方的嘴唇好像动了动,不知说了句什么,接着举起了大刀,一下子就把雷横劈成两半!

南军把雷横余部压迫在溪边,这根本不能算是战斗,而是名副其实的大屠杀,我军三面被围,一面临溪,无处藏身,情况是那样地绝望和惨烈。

这时候,我耳旁响起了龚将军的浑厚的声音:

“为了其它的弟兄,别让他们屠杀我们的好兄弟!别让他们进攻呼延将军的后军!”龚将军喊道,“三连一齐向他们出击!咬住他们,扰乱他们,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接着他低声对我说:去一连那里,告诉他们一定要守住山峰,否则我们就会完全被包围!

龚将军率领骑兵们从四面八方攻上去,把他们打得首尾不能相顾,没有机会列阵。弟兄们并且连自己的阵势也打乱了,甚至没有时间向敌人射箭;立刻就用刀和长矛干了起来。大家扭作一团,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来显一下身手。

第一个冲到溪边的敌将是米泉,那是一个狡猾而又强壮的勇将。他向雷横手下的一个弟兄猛扑过去,把他打倒在地上,在他头上挥动着马刀,喊道:“你们这些狗水寇,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对手在这儿!”三连长说,跃马向前冲过来。他是一个膘悍的骑兵,多次建立奇功。可是他也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他有时做出一些事情、连最聪明的人也想不出来,可是有时又傻到叫人难以相信。他把所有的财物都花在喝酒上面,挥霍得一干二净,欠了许多债,此外还要象小偷似的偷东西:夜间从别的营队里把马具偷出来,押给酒店老板换酒喝。为了这种可耻的行径,龚将军把他带到营门前,绑在柱子上,旁边放一根粗木棍,让每一个过路人都能尽自己的力气把他打一顿。可是,营队里的人记得他从前的功绩,竟没有一个人忍心举起粗木棍打他。三连长便是这样的一个勇士。

“老子就要来送你的狗命!”他说,向米泉猛扑过去。他们厮杀得多么凶啊!俩个人的肩甲和护心镜都被打弯了。米泉砍破了他的销甲,刀锋直碰到他的肉,三连长的战袍染成了深红色。可是,他对这些毫不注意,抡起青筋突露的手臂(这条短而粗的手臂有千钧之力),出其不意地给了米泉当头一击,铜盔飞出去了,米泉摇晃了一下,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三连长跑上去往那栽倒的人身上前后左右一阵乱斫。

敌军溃退了。

“怎么样,弟兄们?”龚将军骑马走过大家面前,打着招呼,“箭筒里还有利箭吗?大家的力量还坚强吗?弟兄们还没有泄气吗?”

“箭筒里还有利箭,老爹;大家的力量还很坚强;弟兄们还没有泄气!”

我乘乱冲上山峰,正好看见奋勇冲锋的一连刚把想攻山敌军阵线完全打乱了。对方矮个子将军徐白打鼓发出集合号令,吩咐树起八面彩色的军旗,准备把远远散布在整个山坡上的部下集合起来。

可是,他们还没有排成阵势--一连长突然扑向徐白,用绳索一下子套住了他的脖子。当残酷的绞索抽紧徐白的咽喉的时候,他的红脸蛋涨得更加发紫:他想拔出腰刀来割断绳索,可是痉挛地抖动着的手再也不能用力,一连长把他拉下马来,拖着他跑回山顶。

我从小就喜欢看猎鹰捕食:浮游在空中的鹰,拍击强有力的双翼,飞翔了几圈之后,忽然平展翅膀停留在一个地方,然后象一支箭似的扑向路旁啼瞄着的鸦鹤----现在,我又看到了这种情景。

我策马向一连长奔去,他听我说完情况后,沉吟不语。这时候,一个兄弟牵过来一匹马,对他说:“连长,这是徐白的坐骑,多么好的马啊!我知道你早就想弄到几匹这样的马了!它东奔西跑,我好不容易才把它拦住。”

一连长突然拔出短剑,一下子刺入骏马的胸膛: "弟兄们,如果今天击败敌军,敌人的好马,我们可以随便挑;如果咱们打败了,我还要好马干什么?难道我还想丢下你们,一个人逃走吗?“

他在被捆住的徐白身上踢了一脚,淡淡地对我说: 把他交给老爹,告诉他,今日之事,矢尽,刀折而已!

我把徐白横在马背上,把出鞘的马刀架在他脖子上,往山下急冲。在路上,我想起龚将军有一次曾经和我谈起一连长,对他的评价是:“一连长似乎是命里注定要走战争的道路,生来有指挥作战的高深知识。他随便遇到什么事情都从来没有张惶失措或是狼狈过,抱着一种对于二十二岁的人说来几乎是不自然的冷静态度,在转瞬之间就能够测知事情的全部危险性和全部形势,马上就能想出办法来避开这个危险,但避开危险也只是为了以后更有把握地战胜它。他的身体非常壮健,他的勇士性格已经获得了狮子般的无畏的力量。他的行动现在开始显露出一种受过考验的坚信精神,并且由此看出他将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员名将。真的,我很快就会要自叹不如!”

下山之后,发现二连正在对方的优势兵力压迫下往后退。

指挥敌军往上冲的是将军黄爱,他是一个漂亮的小将。他象一棵秀挺的白杨,昂然骑在一匹暗褐色的马上。他南军中已经立过无数次豪勇无双的战功;这次他把两个兄弟劈成两半;把另外一个勇士连人带马一起翻倒在地上,然后用长枪把他钉在地上。

“我真想跟这个家伙较量较量呢!”二连长喊道。他把马一夹,就直向黄爱的背后飞驰过去,大喝了一声,所有站在附近的人,听到这声喊叫都吓得浑身股栗起来。黄爱想突然拨转马头,迎上前去:可是马不听他的使唤,被可怕的喊叫吓昏了,向斜刺里窜了出去,二连长抓住机会,一标枪向他投掷过去,穿进他的肩呷骨,黄爱从马上滚了下来。可是即使到了这当口,他也还是想顽抗,想给敌人一击,然而他的手没有力气了,一松手,马刀掉落在地上。二连长双手举起沉重的两刃刀,用刀侧面劈在那两片苍白的嘴唇中间。两刃刀打落了两只白糖般洁白的牙齿,鲜血,象泉水般向上迸溅出来:染红了他的整件绣着金花的黄色战袍。二连长把他抛给别人捆绑,自己又杀到另外一堆人群里去了。

二连长完全沉浸在长枪和刀剑的迷人的音乐里了。他不懂得预先思考、估计或者测量自己和别人的力量。他在交战中体会到疯狂般的快乐和陶醉,当脑袋发热,一切东西在他眼前起伏和闪动,人头飞滚,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象个醉汉,在利箭的啸声中,刀光的闪耀中和自己的激情中,遇人便杀而听不见被杀的人的悲鸣,一直向前飞驰的时候,他觉得象过节一般欢快。

龚将军看到二连长仅仅被一阵迫切的冲动所鞭策,就能干出冷静而有理智的人决不敢于的事,仅靠疯狂的袭击就能实现老战士们不能不惊叹的奇迹,折服道:

“他是一个好战士! 敌人可别把他捉住才好!--他是一个好战士!”。

终于杀散了敌人。有的兄弟在战争中累得精疲力尽,躺下休息了;有的人用泥土敷自己的伤口,把手帕和从敌人尸体上剥下的贵重的衣服撕破了,做成绷带。另外一些比较精神振作些的人开始收殓弟兄的尸体,对他们致最后的敬意。用两刃刀和长矛掘了墓穴;用帽子和衣据搬来泥土;恭恭敬敬地把尸体放下去,用新鲜的泥土埋上,不让乌鸦和鸯鹰啄食他们的眼睛。

“怎么样,弟兄们?”龚将军骑马走过大家面前,打着招呼,“箭筒里还有利箭吗?大家的力量还坚强吗?弟兄们还没有泄气吗?”

“箭筒里还有利箭,老爹;大家的力量还很坚强;弟兄们还没有泄气!”

龚将军刚刚把雷横的残部整编好,南军的生力军又冲了上来,新的激战又开始了。

弟兄们,弟兄们!别交出你们军中这朵最高贵的花朵吧!二连长已经被包围住了,整个二连只剩下七个人,就连这七个人也是在勉强地抵御着,只有招架之力了:连长的衣服已经染满了鲜血。等龚将军发觉他处于危急之中,赶快跑来救助。可是,他们们赶来得太迟了:在还没有打退包围他的敌人之前,长矛已经贯通了他的心窝、他颓然滑落在搂抱他的兄弟们的臂弯里,青春的血象溪流似的冒出来。二连长扫视了一下周围,说:“谢谢老天,让我死在你们面前,弟兄们! ”于是年轻的灵魂飞出去了。

弟兄们是怎样生气啊!大家是怎样激动啊!龚将军看到他那支营队的最优秀的一半人已经不活在世上,心中是怎样骚乱不安啊!他左手持枪,右手舞刀,带领残余的部下一下冲进了敌阵的中心。在怒火燃烧下,随便碰到一个什么人就象切白色似的砍去,把许多骑兵打下马来,连人带马用长矛刺个通穿,他们杀到哪儿,哪儿就让开一条道路,他们转向哪儿,哪儿就扫清出一条街巷!眼看敌人的队伍稀疏起来,南军一排一排地倒了下去!

三连长已经把两个南军将领挑起在长矛上,最后,又去袭击那顽强的第三个人----他是南军首将薛斗南。

好兄弟,你别杀敌人,最好转过身来!三连长没有转身,一个躲藏在草丛里弓箭手的暗箭射中了他。三连长回过身来,正待抓住那个大胆的家伙,可是薛斗南的长枪刺进了他的后背。三连长跟跄了几步,感觉到自己的伤是致命的。他倒在地上,一只手抚着伤口,回过头来对伙伴们说:“别了,弟兄们,伙伴们!”接着闭上了他的虚弱的眼睛。

三连的勇士们发出了只可能来自于地狱的怒吼,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薛斗南被砍的粉身碎骨,尸首无存。

司行方的率领亲兵投入了战斗,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寒溪逼过来,尽管,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忽然,他们的的后队乱了-----

一连的弟兄们射完了最后一支利箭,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从侧翼冲了过来,给南军饱以老拳,把他们一个个打得人仰马翻;司行方赶紧掉过头来应战。

寒溪边的敌军被消灭了。

龚将军对我说:

你和几个受伤的兄弟,去把黄爱和徐白交给呼延将军,

龚将军顿了一下: 你就留在那里,我这儿不需要了。

我转身往北走的时候,又听见背后响起龚将军的声音:

“怎么样,弟兄们?箭筒里还有利箭吗?大家的力量还坚强吗?弟兄们还没有泄气吗?”

“箭筒里还有利箭,老爹;大家的力量还很坚强;弟兄们还没有泄气!”

于是弟兄们又向前挺进了,去接应一连,仿佛压根儿没有遭受什么损失似的。

我们纵马飞奔,远远地看见大队,他们大部分已经通过了峡道。

忽然,我热血上涌,把捆在马上的许白扔给了身旁的弟兄,又转身向来路奔去。

当我回到溪边时,到处血流成河;弟兄们和敌人的尸体高高地堆成了山。

这时候,一连长也栽倒在地上了。他受了三种致命的重伤:长矛、利箭和沉重的两刃刀。他是最勇敢的营中的最勇敢的人。他现在感觉到临终时的痛苦,低声说、“弟兄们,我死得很痛快:砍杀死了七个,用长枪穿了九个;马蹄踩死了许多人、我也记不清射死了多少人。愿你们都能突围!………”说完,他的灵魂就飞走了。

在战场的中央,龚将军和司行方在对决。司行方的大刀砍在了龚将军的胸口,龚将军摇晃了一下,左手弃了飞枪,伸手抓住刀杆,用力把右手里的短刀插入司行方的腰部,他惨叫一声,拨马就走。

我忘记了恐惧,砍翻了几个南军,向他们的帅旗扑去,那个掌旗官看见我举起还在滴着鲜血的长刀,尖叫一声,丢下大旗,转身就逃。

我把南军的帅旗,头朝下插入土中。

敌军暂时后退,在树林边重新编队。

只有三个弟兄还没有受伤,大家把老爹抬到寒溪边。不断有利箭射向我们,落在溪水里。

老爹指着溪水对我们说:现在只有一条生路,你们几个泅水过溪!

我转过身,准备把老爹背起来。

他一把推开我,厉声喝道: "我抵挡他们一会儿,你们快走!这是命令!“

他眼中突然出现温情,指着他的那匹战马: 把它牵过溪去。

我转过身去牵马,听见他喃喃地说道: 马上就要见面了,宋万,焦挺!永别了,张将军,林教头!

我把马牵入水中,游到寒溪中央,回头向岸边望去。老爹倚在水边的一块岩石上,有六个人向他猛扑过来;可是,显然他们来的不是吉利的时辰:一个人的脑袋不翼而飞;第二个人往后倒退几步,也倒了,第三个人肋骨上挨了一飞枪,在地上打滚;其余三个人还是扑了上来。

忽然,我牵着的马疯狂地从我手中挣脱,向那纠缠在一起的人奔去,烈马发出长嘶,前蹄直立起来,将几个敌人踢翻。

又有几十个南军冲了上来,对着在寒溪里的一人一马,举起了长矛。

一层迷雾遮住了我的眼睛。

土鳖扛铁牛 花项虎龚旺之死: 后记---勇敢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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