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我的流浪汉伙计们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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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我的流浪汉伙计们(再再续)

我的流浪汉伙计们(再再续)

在青年旅馆里住着的时候,每天夜里都很无聊,只好跑来和詹姆斯下国际象棋。每次都把这个家伙杀得落花流水,让我带着无比快意去睡大觉。后来搬进西蒙的家里,在象棋这方寸之地上更是一路通杀。先后打败了一群英国佬和捷克佬。这些人又不像咱们国人那般喜欢群殴,跟我玩车轮战又被杀得逃之夭夭。弄得到了最后我在“客厅”里一摆起棋盘,不论是看电视的还是正在互相调情的,发声喊,全都一哄而散。

这时候,只有老天真的詹姆斯秉持屡败屡战的坚定意志,继续让我快意恩仇。

圣诞节前詹姆斯也走掉了。度过了寂寞的圣诞节假期,房间里新来一位,看见我坐在摆好的棋盘前发呆,便把行李一撂,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用一种非常玩世不恭的口气对我说:

“I will kill you!”

嘿嘿,瞌睡遇到枕头呢!我不客气地回答说:“Me too!”

哪知道没过十招,我的国王就被他的王后给勾走了。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输得这么惨。后面连着干了几盘,每次都被打得丢盔卸甲。最后只好在那儿傻坐着,哑口无言。

我的新舍友站起来,伸出他那毛茸茸的大手,大大咧咧地说道:

“法贡多,阿根廷人。”

“……I will kill you again!”

在西蒙家住的三个多星期里,我一盘象棋都没赢过法贡多。而且,我屡屡战败的成绩还激励起了我的手下败将的复仇欲望。那个叫作马丁的捷克人居然敢奋起把我打倒,接着又踏上一脚。

法贡多是我见到的典型的南美人,热情、豪爽,不拘小节,说话粗声大气。他的个头不算很高,但很结实,就像20年前的马拉多纳。肩膀和前胸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纹身。和他在一块“同居”的日子过得很是痛快。除了下棋,他还和我们几个房客一块打排球,周末休闲,他开车带我们去海边游泳,玩沙滩排球。法贡多很快就和西蒙一家混得烂熟。没事情的时候,他和乔治会一块坐在凉棚下喝啤酒,用绕舌头的西班牙语飞快地聊天。西蒙的宝贝女儿弗兰西斯卡最喜欢这时候凑上去,仰着可爱的圆脸恳求法贡多:

“法贡多大叔,我要跳绳……”

法贡多大叔就拎着一罐啤酒,漫不经心地给弗兰西斯卡当绳桩子。

法贡多的不拘小节常常玩过了头。这家伙有个巨大的毛病:爱放屁,爱放响屁。作为他的舍友,我深受其害。虽然他的这个毛病只是闻其声不觉其臭,兰麝之芬芳那肯定是谈不上的。再说大家同在一个屋顶之下,夜间有人鼻息深重,他老兄下气如雷。我的仲夏夜之梦算是彻底被搅浑了。

公历的除夕之夜,女房东玛丽扎招待我们这些来打工的房客一顿大大的烧烤。烤牛肉外加冰啤酒,法贡多的饕餮遭了报应,一夜之间尽往车库另一头跑,房间里难得没听见那种怪异的声音。但是第二天等他缓过气来的时候,五步之内,就听见这位仁兄腹内好似开了个道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滚动的春雷。阿根廷人哪还豪爽得起来,只能蜷缩在沙发一角直哼哼。

看见他可怜,我忍痛把自己从国内带出来的藿香正气水分给他两瓶。他打开藿香正气水的瓶子嗅了一口,又惊又疑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要给他服毒。

我做了个捏着鼻子的手势。这家伙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咕噜就全部灌下去了,然后使劲地打了个寒颤。

顷刻之间,阿根廷人的肚子里奏响了交响乐,连趴在他身边的小母狗克里奥都撒腿逃掉了。隔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法贡多翘着大拇指对我说:

“中国人,好药!”

不知道是不是拉丁语国家的人都像法贡多这么热情奔放,或者说,有点多事。但是我在打工的时候遇上的法国人却让我见识到了他们“多事”的一面。

那就是他们具备的天然的“工人运动”能力。

果园里采摘苹果,付给的工资在合同上说是每小时12新元,实际上工资的计算方法有好几种,并不严格按照合同上说的计时付薪,而会出现计件付薪的情况。例如,苹果的种类大致有两种,一种叫作“皇家盛会”(Royal Gala),一种叫作“太平洋美人”(Pacific Beauty)。“皇家盛会”的果树比较高,果实也很多。一个果园工人完成一棵“皇家盛会”果树的工作量后可以拿到3新元。“太平洋美人”果树会比较低矮,果实也少一些,一棵果树的工作量就只有2.5新元。

有一回大家去修理“太平洋美人”,老板开出的工资是1.8新元,结果惹怒了临时工里人多势众的法国佬。大家一声唿哨,全部躲在树下乘凉去了。这个价格只有招收黑工的果园才开得出。人家不用缴纳那20%的税么,自然可以开这个价。

法国佬歇工,其余人也都停下来看热闹。老板只好和为首的高卢公鸡谈判,最后大家各让一步,以2.3新元算账了事。这个价钱还算公道,因为“太平洋美人”今年遭了虫,一垄一垄的苹果树就跟给花果山的猴儿打劫过似的。

这还不是法国人闹得最起劲的一次。某天早上,大家来到果园里的时候,发现果园里刚喷过农药!到处里都是酸酸涩涩的味道。法国佬巴不得有个借口,就立马躲得远远地,在草地上铺开一大块塑料布,大家坐下来有吃有喝唱着歌。这哪是来工作,简直就是野餐来了。

老板急了,跑过来要赶大家进果树林子里。为首的那个(不记得叫啥名字了)开口就问老板园子里喷的啥药。老板说是石灰水,无害。

那不行。只要是杀虫用的东西,哪怕你喷的是夏奈尔,都是在摧残伟大的工人阶级的健康。

老板双手一摊,问你们想怎样?

想怎样?根据新西兰法律规定,在对身体有害的工作条件下工作,必须支付危险工时费。你不信,我立刻就给有关部门打电话。

法国佬当真给农检部门打了电话。得到的回答却很让人沮丧。当天早上喷的真的是石灰水。喷洒完毕后的工作不属于危险作业。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建议大家在喷洒完毕一个小时之后再进入果林里工作。

有了这个说法,大伙乐得穷开心一场,便在清晨的阳光当中美滋滋地聊天喝啤酒,顺便抽支烟污染一下空气。足足等到草叶尖儿上的露水干透了,这才拾掇拾掇,踌躇满志地走进果林当中。

顺便说一句,所有的背包客都是大烟枪。洋人地界的烟税高,穷光蛋们买不起过滤嘴香烟(人权何在!),只好买烟草卷大喇叭筒。好笑的是和烟草捆绑销售的还有卷烟纸和细小的过滤嘴。咳,咳,就算是抽喇叭筒,也要注意健康呀!

关键词(Tags): #我的流浪汉伙计们(landlord)#喷药#法国人#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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