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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完颜亮的一生(下)十四、南伐 9:兵信 6 上 -- 1001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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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完颜亮的一生(下)十六、南伐 11:备战 2

  

十六、南伐 11:备战 2

  到了正隆四年(1159)这个时间分界点时,南宋虽经战火涂炭,毕竟也建立了三十多年,国力还是非常雄厚的。想要一战灭宋,完颜亮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其中,筹措战争物资一项,就无法掉以轻心。

  概括来说,这“战争物资”四个字包含的范围之广,简直是一言难尽。我们都知道,当年大金的最优势兵种——骑兵,其勇猛曾经令对手闻风丧胆,就连抗金名将吴璘都承认,“金人有四长”,“曰骑兵、曰坚忍、曰重甲、曰弓矢”,四大长处中,居然有三样都是纯粹靠装备堆起来的。那么,下面索性就以位居四大长处之首的骑兵为例,来看看装备这么一位骑兵,军需部门到底需要准备多少东西吧。

  首先,就是铠甲。金军以骑兵为精锐,而骑兵更以重甲而驰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铁浮图”,也被汉文意译为“铁塔兵”,说的正是大金的重甲骑兵;而当他们分为左右翼对宋军进行两侧包抄时,则被称为“拐子马”。说到重甲骑兵中的这个“重”字,具体数字没有记载,但是我们考察与之对阵、多次吃亏因而逐渐学乖的南宋步兵的铠甲重量,应该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轻的是37宋斤,重的是58宋斤,换算为今天的重量,大约分别为44斤和70斤。

  我们说,南宋步兵的铠甲重量可以作为金军骑兵重甲重量的参考,也是因为金军骑兵的铠甲防护相对周全,这样一身铠甲,其总重量肯定轻不了。按宋人的描述,他们“兜鍪极坚”,防护面积很大,“止露两目”,至于质地则是“枪箭所不能入”——而要打造这样的铠甲,又需要消耗多少材料和人工呢?

  除去铁浮图,金军骑兵也有相对轻装的部队,所谓“甲止半身,护膝微存”,但再怎么说,半身的甲又能轻到哪里去呢?结果,这些东西不仅大大增加了军需部门的负担,更令骑兵自己也很难吃的消,“其所造甲太沉重,披戴甚艰”,打起仗来也很不灵活,当年对阵大辽时,就曾经出现过“契丹昔用棍棒击其头项,多有坠马者”的悲惨先例,更不用说对阵南宋时,被砍断或被绊索绊住马腿的骑兵栽下来,基本只能被南宋步兵群殴而无力逃命了。

  其次,是弓箭。

  当时大金骑兵的主要攻击武器,正是弓箭。比起宋弓宋箭,他们用的弓不求射程超远,所谓“弓力不过七斗”,也有说“所射弓不过五斗”。射程虽然不夸张,但对骑兵来说,也不至于放了几箭后就再也没力气开弓了;所用的箭很长而不求美观,箭头甚至丑陋得像个凿子,但只求一击必杀,整个箭头居然长达六到七寸,被射中后“辄不可出”,务令对手非死即残。总的来看,金宋弓箭的差异,正是战术思想不同导致的。

  而这样的箭,骑兵身上可不是只带几支,而是“人携不满百”,也有说“唯务弓矢最多,每人带箭不下三百只”。那么,一个骑兵一次就要带上少则几十、多至上百甚至几百支箭,要是连续几次攻击呢?计算起来,整个金军为了南伐所准备的弓箭数量,肯定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而制作一张弓,需要牛筋做为弓弦,这就意味着牛的数量不够也不行;制作一支箭,箭头需要铁匠打造不提,箭尾的羽翎也不能从树上摘下来,得靠禽鸟的奉献。装箭要箭袋,用粗布的话很快就会有脱颖而出的现象,用皮革的话——很好,继续加油去搜寻兽畜吧……

  再次,是弓箭外的其它兵器。

  虽然金军骑兵的主要武器是弓箭,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只带弓箭。事实上,在号称“骁卫之兵”的骑兵中的最精锐部队里,装备的则是“八棱棍棒一条,或刀一口,枪长一丈二尺,刀如中国屠刀”,他们身后的才是装备弓箭的普通骑兵。

  这些兵器,无一不需打造。于是,开采、冶炼、浇铸、打造等等工序,备料、运输、加工、储存、调拨、分发等后续工作,自然也是环环相扣了。而这些活计,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第四,是被服。

  从前大金初兴之时,不要说军装,连武器和马匹都是兵丁们自己带、自己养的。后来随着国势迅速强盛起来,正规化建设也显然起了作用,其中很明显的标志就是,军装至少统一了——金以水德立国,“凡用师行征伐,旗帜当黑,虽五方皆具,必以黑为主”,军装也是黑色的。

  这个虽然不是完颜亮时代的新发明,但是要打仗了,新兵源源不绝,被服供应总也得跟上吧?

  第五,是马具。

  除了马鞍辔头之类必备物外,金军骑兵的马,也要配铠甲,正是所谓“马甲”;毕竟,只防护人是不够的,如前所述,骑兵一旦失去马,也就成了活靶子。其实它倒不太重,所谓“马甲亦甚轻”,大概也是出于一匹马总负担能力的考虑吧。

  虽然轻,但也不能忽略,它保护的可是骑兵的根本战斗力啊。那么还是需要从头生产,所有流程还是得走一遍——说到底,地里只长庄稼,可不出产马甲啊。

  第六,是马。

  骑兵不能没有马,但这也不意味着金军骑兵一人配备一匹马。其实,他们往往是一人三匹,“居常以两骑自随,战骑则闲牵之”,至于“倍养”的那两匹“副马”,则有专发粮草予以饲养。

  我们知道,大宋骑兵乏马,一直是个致命伤;而这一点在大金,也始终是个大问题。虽然大金仿效大辽陆续设置了九个专门养马的“群牧所”,但马究竟不是草履虫,繁衍实在太慢,总的“产出”依然捉襟见肘。为了搞到马,大金上下动了无数脑筋,先是从“达靼”(即鞑靼)、从西夏买;钱不够,就将俘虏来的汉人作为奴隶去交换;买不来就抢,原北宋熙州“素多马,金人驻兵搜取无遗”,如此等等。

  饶是如此,及至此次完颜亮大搞战备,马的数量还是远远不够。为此,朝廷“大括天下骡马”,民间不说了,就连官员的私财也一样是征集对象,哪怕是七品官都只能自留一匹(级别越高自留越多),除此以外全部征调,总计征得56万匹。但是,这些马被官员们指手画脚地运来调去,路途之中死亡消耗甚多,真正到战争时仍未能够充分满足需要。在开战前两个月的一份奏折中,南宋的官员报告说,连自己都看到了对方的“大约马耗八分,南京路正军皆阙马”。

  第七,粮草。

  马是动物,人是高级动物,但不管高级还是不高级,反正是动物就得吃东西。今天也许我们不会去细想,但实际上,几万人、几十万人吃饭是个很恐怖的问题。埋锅造饭,那锅从哪来?粮食又从哪来?取水也未必那么方便,而燃料也就是柴火,虽然可以通过砍树收草来解决,但是大军一过,那些地方也就别指望可持续发展了——这还是有粮的情况。要是没粮了呢?

  粮草的运送,从来就是军队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为了一个淮海战役,几百万民工手提肩扛推小车为解放军运送军需物资,其中粮草就占了相当大的比重。退回到七八百年前,为几十万军队供应粮草的任务,简直就是个噩梦。想想看,就算运粮民工、骡马也都不吃饭、粮食一路上毫无损失、军中一人一天只吃一斤、也没有一粒米被浪费,那么一天下来,依然要消耗掉几十万斤。问题是,谁说运粮队和押运官兵不吃饭了?……如此计算下来,要是战争持续一个月,这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斤粮食,又该怎么弄?要是战争持续了不止一个月、两个月,那……真是得靠搜刮地皮了……

  金军从发迹起,就是一支抢掠型的军队,“平时无养兵之费,行军无馈运之苦”,简便易行,“每出疆,不以远近,人持一月粮。将战,各以所负米造饭而食,食罢而出”。这样一支军队,如果打不了胜仗就立刻就要饿肚子,甚至完全解体,那么它拥有着强悍的战斗力,也就绝非偶然了。

  但是,不需要后勤系统的代价也不小,无法远战、无法久战是最要命的缺陷,比如当年与大辽交手时,金太祖亲自率兵攻克辽上京后,本打算乘胜追击,就是因为军粮已绝而怅然作罢。后来,金军已经开始逐渐进化出了自己的后勤系统,但仍远不能满足要求,比如后来,饶是四处抢掠,在攻破北宋都城之前,城内的大宋军民固然是人心惶惶,而城外的金军也几乎到了断粮的关头。

  三十多年后的这次南伐,虽说目标是江南鱼米之乡,但那毕竟是目标,不是已经占据的根据地;在此以前,粮草还得靠自己多方筹措,后勤系统的压力还是极为巨大的。

  ——以上所有这些,只是泛泛介绍为了装备一个骑兵,所涉及的各方面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我们知道,金军里可不光是骑兵,还有步兵甚至炮兵;不光用弓箭,还要用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不仅要装备纯粹的冷兵器,还要装备两梢、三梢、五梢、七梢、旋风、虎蹲、撒星等等火炮;不仅冷热兵器都要趁手,为攻城还要额外准备工程器械,如火梯、云梯、偏桥、撞竿、鹅车、洞子等等;不仅要在陆地上来去自如,还要在河道和近海与对手死磕,因此必须有水军、有战船、船上依然要装备冷热兵器……

  一样都不能少,样样还都要得那么多、那么急——如此这般的物资筹备过程,真是能活活愁死人!

  当然了,南伐所需要的一切物资,都不可能从漂亮的中都宫殿里自动生长出来,它们只能是从民间获得。于是,在这个极速“强军”的过程中,剧烈的“扰民”行为简直是顺理成章地随之而生。

  如前文所述,重修南京宫室这个超大型工程,此时也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一边是尽起天下民夫,一边是对剩下的百姓敲骨吸髓,桩桩人间惨祸也就无可避免了:

  ——箭翎一尺至千钱,村落间往往椎牛以供筋革,至于乌鹊狗彘无不被害者。

  箭翎来自禽鸟,价格暴涨到如此离谱程度的原因必定是供远远小于求;一方面说明了所需箭矢数量之多、之急,另一方面,也反过来映衬出了无力完成任务的百姓的绝望。村庄中,牛是主要畜力,担负着生产的重要任务,如果不是在极为强大的压力下,村民是断然不舍得把这么贵重的生产工具宰杀掉的——来年怎么办?至于乌鸦、喜鹊、狗和猪们的遇害,显然也是在官方对箭翎、毛皮和食物等方面的迫切追索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所造手刀各样长出鞘,亦甚艰难。

  大金自己的“兵器工业部”,也就是“军器监”,是后世金章宗时代才设立的。在完颜亮的时代,还是由各州的军器库、作院各自来完成的,其中的生产工人,主要成分应该是囚犯。他们生产出的刀、鞘无法配合,说明粗制滥造和不精心的现象不在少数,而这些现象,反过来也是对好不容易筹措来的物资材料的巨大浪费;

  ——诸路调马,以户口为差,计五十六万余匹,富室有至六十匹者,仍令户自养饲以俟。

  如前面所说,一共调集了56万匹马。可是这马是怎么来的?是不分青红皂白、不分地域官民,“以户口为差”征集来的,最多的人家甚至被征集了60匹,而且,马被征集后虽然官方出草料,但还得自己养着,等于是百姓为官府当上了义务的弼马温,还不敢把马给养死了;

  ——并旧籍民马,其在东者给西军,其在西者给东军,东西交相往来,昼夜络绎不绝,死者狼藉于道。其亡失者多,官吏惧罪或自杀。所过蹂践民田,调发牵马夫役。

  胡乱制定的骡马调拨计划,必然会造成巨大损失,而这一切是在严重缺马的前提下发生的。而从“官吏惧罪或自杀”一句我们不难想到,如果官吏自己都会被逼得活不下去了,那么他们手下的老百姓,之前、之中、之后又会遭到多少罪苦呢?别的不说,路过的骡马队踩了自己的农田,不仅不管赔,反过来还要把自己抓去当差牵马……;

  ——禁中都、河北、山东、河南、河东、京兆军民纲捕禽兽及畜养雕隼者。

  禁止捕捉,当然是因为这个风气太盛了。那么,风气为什么会盛?当然就是因为民间家养的动物不够数。说白了,如果捕杀野生动物也能蔚然成风的话,无论是为了果腹还是交差,都已经足够说明当时百姓的苛苦了;好好的过日子,又不是家家祖传猎户,谁乐意去干这些啊?至于不准私自养雕和隼,估计也是因为这猛禽养起来消耗太多吧;

  ——内地诸猛安赴山后牧马,俟秋并发。

  各猛安的百姓拋家别业、背井离乡去专职养马,而且到了秋天还要再次被征发,那又会是个什么感觉?

  ——造战船于通州。

  通州离中都不远,但是离大海可就有距离了,足足隔了140公里。但是,战船造好后必须通过海路下江南,总不能在船底下安轱辘,临时改汽车吧?于是,

  ——起山东民夫开河、担水、挽舟,自通州入定林口二百八十里,人人称冤,道路嗟叹。

  在这140公里的陆地上,要活活开凿出一条运河来,本身就是个繁重的工程了;更令人无言的是,它与京杭大运河不同,河里的水并非来自大江大河,而是民夫用肩膀一桶桶地挑来的!这么个搞法,谁能不觉得冤、不嗟叹才是天下怪事——你干嘛不在淮河边上或者山东海边直接造船呢?!

  ——造战舰江上,毁民庐舍以为材,煮死人膏以为油,殚民力如马牛,费财用如土苴。

  江边其实也在造船,但是人祸更加惨烈:毫不手软地拆掉老百姓唯一遮风挡雨的陋房,图的就是那几块木头;煮死人的尸体得到油膏,以便敷在木头船体或布匹上防止漏水……

  如此等等,堪称人心丧尽!

  那么,这些战备工作,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威压强令下的各级虎狼官吏所为,虽然是恶政,却并非完颜亮本人的意思呢?

  回答这个问题倒也不难,因为正好有个现成的例子。

  完颜亮曾经诏谕河南州县,在这些地方存储的大米不能用来干别的,必须等待大军到来充作军粮。但是,征马的命令下达之后,从河南州县地面上往来经过的调拨骡马络绎不绝。这么多大牲口又不是石头,总得给点吃的吧?可是,当地已经没有余粮了。

  面对费力征来的骡马,地方官员的脑袋都大了:给库存粮食吧,那是皇帝亲自说过不能动的,打死也不敢;不给粮食吧,骡马在自己地面上饿死太多,一样是要问罪的。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有关部门上奏请示这个问题该怎么办。

  完颜亮的回答是:这些地方近年来民间的储蓄积存还多着呢,今年又是满地庄稼,骡子啊马啊的,可以就便在路边田地里吃嘛。就算(庄稼被啃光导致)明年绝收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比起一统天下的宏伟理想,些许小民活不下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完颜亮的“战备”。

  

关键词(Tags): #完颜亮(橡树村)#完颜亮#金朝#金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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