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第三章 迂直(1)·非常轨迹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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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三章 迂直(4)·非常轨迹

  

  中革军委周毛朱等几位,这几天可能没一个人完整地睡过一个觉。

  2月3日和4日,中革军委、红军总部和军委第一梯队在石厢子地区驻扎休整了两天,周毛朱等也在紧张地研究判断敌情,商讨行动方向。这个时候,他们不会看不出,中央红军一渡赤水以来的战略意图和相关动作,均未出乎蒋公及麾下诸侯的意料,有些甚至比中革军委的部署还要超前。北渡长江也好,西渡金沙江也好,全都落在老对手新对手们的研判范畴之中。

  一句话,新领导们的新计划,仍然没有赶上变化。

  2月3日晚22时中革军委改变全军集结地点的电报估计是中革军委首长们的临机措置。4日整整一天,中革军委、红军总部和军委第一梯队都在石厢子地域未动,中央政治局大概也应该讨论了这个措置以及下一步行动。所以中革军委在次日移驻滇境内的花房子后,又于半个小时内两电林彪,对全军集结地域再次作出改变,“一军团不论今5号移动与否,明6日应继续向长宁(今双河镇)西南地域移动,其目的地最好在长宁(今双河镇)、罗星渡、乐表、扎西大道以西”,其理由为:“一、我一、二两师2、3两日先后被敌截断,情况不明,而一军团又未以具体部署电告;二、川敌正分路向我追击,而古宋(今兴文县城中城镇)、兴文(今兴文县晏阳镇)、长宁(今双河镇)又为其前进的主要目标,故改变集中地域到长宁(今双河镇)以南,正为便于机动。(1)”

  这个“便于机动”很耐人寻味,便于往哪里机动?

  笔者斗胆估计研判一把:这时,中央政治局对是否改变北渡长江或西渡金沙江的意图,尚在考虑斟酌中,甚至有可能对中革军委首长3日晚22时电的临机措置存有疑义,甚至有可能还有人对改变这个意图持反对意见。这个“便于机动”的方向,还有很大可能是“西渡金沙江”。笔者的这个“估计研判”,或可从几个小时后的2月6日凌晨1时中革军委电令中得以佐证:“根据目前敌情及渡金沙江、大渡河的困难,军委正在考虑渡江可能问题。如不能,我野战军应即决定留川、滇边境进行战斗争取创造苏区。”“如此我一、三军团今6日前进地点应向扎西靠近……”(2)

  瞅见没有?这是对几个小时前的电令一个不大不小的修正或补充——又是一小变。

  可见中革军委首长们在掂量权衡各种方案时是何等地忐忑艰难!

  就着这个“修正或补充”笔者再大胆推测一把,军委二局或许向中革军委首长们提供过“龙主席”前两天献给蒋公那个“锦囊妙计”:“万一不幸,该匪渡过大江”……,走一步棋往往要多看三步的毛泽东或许还不能不对这个前景作反复掂量:由此渡江很困难,渡江由此或许更困难,渡江本身不是目的而是实现目的途径,有没有可能我等会为途径而牺牲目的,……

  5日晚上和6日凌晨,中央政治局和中革军委首长们肯定度过的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在此决定了了两件大事,一是根据遵义会议精神对政治局常委进行了分工,决定了博古的工作由张闻天接替,二是给留在江西中央苏区项英等人发出了一个“万万火急”电,指定了组织机构且要求“立即改变你们的组织方式和斗争方式,使之与游击战争的环境相适应合。(3)”这后一件大事好像并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似乎也用不着“万万火急”,而3年之后“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时,人们却又不能不万分庆幸这个“万万火急”的万分及时。

  然而回到眼前,他们自己的生存危机还在日渐加重哩!

  这几天,肯定处在焦燥不安中的林彪毛头小伙脾气仍然天天见长。

  2月5日,林彪率红一军团军团部由金鹅池移驻五村(今五撑),而川军刘兆藜旅徐国瑄团和周成虎大队已于日前占领了与五村(今五撑)仅一个路坎之隔的望天坳、石门坎、打儿窝,林彪到五村前,前卫部队已经跟川军打了大半天儿了。这股敌人属川军精锐,人多家伙也好,来势很凶,特别是周成虎大队,很有些战斗力,白天被打跑了,半夜还来偷袭——林彪那天晚上就是想睡觉也不成了。

  而且军团部电台因此而整夜开不了机,红一师李聚奎、黄甦现在究竟进至何处林彪也无从知道。

  6日早起,林彪带着红一军团军团部往建武营(今九丝城)转移途中,又遭敌山防队来袭。因雨雾弥漫地理不熟,林彪等只得改从小道绕行,跌跌撞撞走了80里,傍晚才到建武营(今九丝城)。虎落平阳遭犬欺,百战名将竟然要躲着山防队这类小地痞走,林彪胸中这口郁闷气不知道有多窝囊。而他带着军团部转移后,继进的军团直属队和红二师仍然受到了徐、周两部的袭扰,双方都有不小伤亡,被敌隔断在大坝以东的红三团还仍无音讯。

  更让他烦心的是,一住下来他便给红一师去电,遵日前军委部署令已到双河场的红一师收拢部队向长宁(今双河镇)西南开进(4),不料当晚却收到军委两封电报,一封向他通报了上午五村已被徐、周两部进占,红一军团直属队和红二师“已安全到达建武营宿营”,另一封则称因“一军团电台整夜未出来,一师与你们亦失联络,我们已直接令一师今日在双合场待命不动,一军团如今6日已到扎西附近,明7日应即与一师靠近集中;如今日宿营地点不便集中时,明7日则改扎西集中。(5)”

  次日凌晨3时30分,林彪接连两电中革军委,一边称“同意军委6日1时发电的意旨”,自己率军团部和红二师“今日由建武营到乐表(今洛表)宿营”,一边以“乐表(即洛表——作者注)、上乐一带极富足,能集中野战军全部兵力”为由,建议“一师宜开乐表与我们集中。(6)”

  然而对全局敌情的严重性更加了然的中革军委的考虑显然与之不同。7日凌晨4时,已于日前进至石坎子的中革军委复电林彪:“我野战军应迅速脱离追敌(四川敌),立即集中,以便作战,在不利条件下,应变更向滇境前进。规定今日集中地区:一军团分由双合场、建武营开扎西集中,打开扎西土碉,向长宁(今双河镇)及镇雄两方向警戒(7)。”

  但此间林彪的思维仍处在“为全军西渡金沙江夺得先机”这种很具积极主动精神的焦灼状态中,对主力老是磨磨蹭蹭跟不上来和中革军委变来变去好像总是举棋不定的状态也十分不满。给中革军委的复电仍然呈现出一派焦灼:“连日我们多根据野战军拟渡金沙河(江)及第一步在长宁(今双河镇)西南集中之基本企图而行动,因图上地位不确不详,电台通信又常不灵活,故军委指(示)我们的行进目标,往往不能执行,军委原要我们到两河口西南之扎西一带集中,而其时我们已在两河口之西北或西,我们根据军委之基本企图,故执行而续向两河口以西及北前进,今日已达长宁(今双河镇)之南,而在你们现在地域之正北,依照当刻敌情及军委基本企图,我们缺一师之两个团今日应西进至罗表坝(即洛表)待命,与野战军主力靠近集中,而不宜向南去到扎西集中,现究竟应如何,盼急复,连日我们的作战电,许多发不出,到次日只好作废,军委来电;我们收到已失时机。(应)严边(整)电台工作。(8)”

  6日白天,就在林彪跌跌撞撞躲着山防队这类小地痞们走的同时,彭德怀、杨尚昆却在黄泥嘴西北不远的天堂坝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也是中央红军一渡赤水以来的第一个歼灭战。那天上午9时,从两河口而来的范子英旅第六团陈洪畴部追得着急了一点,在天堂坝附近遭红三军团一部侧击,陈洪畴建功心切,仗着人多势众从两翼迂回夺占了红军阵地。不料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被赶上来了的彭雪枫、钟赤兵所率红五师主力来了个也是两翼迂回的反包围,跑路跑得怨气冲天牢骚满腹的红军战士们好容易逮住个发泄的对象,下手十分凶狠,“反复冲锋十余次”,下午3时即将该部歼灭,仅陈洪畴率少数部众溃向两河口,而陈洪畴一逃回去就被刘甫公摘了顶戴。

  虽然打了个小胜仗,但中革军委首长们仍然很焦虑:川军在中央红军右翼贴得如此之紧,显然更进一步证实了刘湘潘文华等对中央红军北渡长江或西渡金沙江的意图已经洞若观火,而且步步都踩在了中央红军行动意图的前头,看来无论是“北渡”还是“西渡”,确实到了非放弃不可的地步了。

  7日白天,红三军团又在滇境内天蓬附近的坳田地域与范子英旅第五团范子远部发生了激烈战斗。

  这天,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政治委员杨尚昆向中央提出建议:因部队落伍较多,建议中革军委在川滇黔边建立根据地,争取一、两天休理整顿,部队向扎西转进(9)。中央政治局和中革军委经过对几天来敌情我情反反复复地权衡考量,终于达成共识:放弃北渡或西渡计划。当晚19时,中革军委下达指示:“根据目前情况,我野战军原定渡河计划已不可能实现,现党中央及军委决定我野战军应以川滇黔边境为发展地区,以战斗的胜利来开展局面,并争取由黔西向东的有利发展。”“依此方针,我野战军目前作战任务是:⒈迅速并立即脱离四川追敌向滇境镇雄集中……(10)”

  难怪中革军委一再要林彪“向主力靠拢”,他们的战略视野已经延展到了另外一边——“以战斗的胜利来开展局面,并争取由黔西向东的有利发展”。而那天肯定是一路走一路生闷气的林彪一到宿营地洛亥,便给中革军委发了一个“报告”,一吐胸中郁闷或曰“牢骚”:“自温水、猿猴出发以来,一军团为争取野战军渡长江、金沙江在战略上的先机利益,故采取迅速行动,选择捷径,有时不惜以一部部队采取若干危险行动,以图先敌争取野战军向目的前进。打开大道路,以保障野战军之翼侧并力求脱离侧后与尾追之敌。昨日军团主力到达建武,因为一再迟误时机,野战军主力落后太远,致使野战军在目前具体情况下,不得不改变原定计划,一军团今日不得不撤回转进与主力靠拢。……部队有相当疲劳,此去扎西南走,尚须两日行程。(11)”

  据说林彪这个牢骚一发就是数十年,有传闻说建国后的他仍然拧着脖子:

  “为什么非要四渡赤水,一渡二渡就不行么?”

  现如今时隔了70年,相关各方当年的铁匣子也基本透明,历史经过岁月的沉淀,也已将“副统帅”折戟沉沙那个年头牵强附会的路线纲基本过滤,如今我们也得以平心静气地面对这段电报官司:林彪殚精竭虑的目的是为中央红军全军实现“北渡”或“西渡”计划,这个计划也是当年党中央和中革军委的“路线”,积极为此作进取考虑的林彪不存在什么“路线”问题,他所提建议所拧脖子也有值得肯定不无道理的一面,中央红军自遵义会议以来虽经过轻装整编,但仍不彻底仍不能适应大幅度的机动作战,部队在被动转移中落伍减员很大,影响了机动速度这也的确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

  然而我们还是不得不批评“林总”一把:你那个道理较之于中革军委基于全局敌情我情的研判和考虑,还仅仅是个小道理。你一个红一军团(还不完整)冲得再快,也还是没有跑出蒋公甫公龙主席潘将军的算计范畴。这当口人家步步都踩在你的前头,你作“北渡”机动也好作“西渡”机动也好,都不如人家据有长江横江水陆交通的那个机动,人家都有时间有能力有本钱在前头候着你,“北渡”“西渡”这种过于明白的意图是个傻瓜都能瞅得清楚明白,跟年前洋顾问要出城步去湘西那差不多就是半斤八两。你要过于执着地孜孜于此那差不多就是钻牛角尖了,很有可能真就没了“四渡”,而是一渡之后再无后来的那几渡,你年少时和不太年少时发的那些牢骚可都靠拢愤青级的咧!……

  不信我们就跟这儿把当年那几位对手的棋子儿捡回来复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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