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沙漠王子 序章 海东青 上 -- 龙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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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沙漠王子 第一章 出塞曲 下下

北风、冰冷、火光、血腥、呐喊、杀戮……年幼的伊屠牙紧抱着母亲,马匹惊恐万分地飞驰,每一下颠簸都有可能将他抛进死亡的黑暗之中。伊屠牙试图跟母亲讲几句话,可是忽然间抱着自己的已经是父亲。耳边依旧是风声和马蹄声,父亲的怀抱也挡不住向自己袭来的严寒。伊屠牙紧紧抱着父亲,拼命地抱着,因为那是他仅有的依靠了……

就在左尘在噩梦中挣扎之时,一个较小矫健的女子摸进汉军大营,她很熟悉这里,毕竟在几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匈奴的乐园。这个女子在一顶顶帐篷上跳来跳去,比鸟更轻盈,比猫还敏捷。虽然汉军已经通过审讯俘虏得知了夜行者的存在,可是那重重的戒备依旧没有阻挡敌人的渗透。没有人料到危机会来自头顶之上,虽然那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兵手持长矛通宵肃立,可是这个夜行者依旧闲庭信步一般跳到单于大帐的顶上。

匈奴大帐内点着数盏昏黄的油灯,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帐篷顶端被划开一个道子,夜行者用得不是刀子,而是她的指甲。对于她这种生物而言,自己的手可以在需要时变成比虎豹更锋利的利爪。瞬间,帐篷上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蕾娜斯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钻进帐篷里来。她用斗篷裹住自己,像蝙蝠一样在帐篷的天花板下倒立着行走,用兴奋的目光看着躺在下面的那个男子。

恐惧笼罩着他,这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十多年来无数场生死悬于一线的厮杀中锻炼出来的,让他可以在睡梦中警觉的本领——这是军人对杀气的领悟。等到他彻底警醒的时候,直觉已经告诉他晚了——也就是完了。刺客已经来到他身边,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近在咫尺的此刻竟然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呼吸。

有人说过地狱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一秒钟就等于是永恒。左尘此刻的感觉正是如此,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心里断定刺客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并不喜欢被人戏弄,眼前的僵局总要有人来打破。于是他问道:“怎么还不动手?”这口气就好像是有身份的食客平静地督促厨子按时上菜一般。

可是那位倒悬在帐篷顶上的“厨子”却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为什么不呼救?”

这声音……伴随着昨夜刺骨的北海海水一齐唤醒左尘的记忆,就在他睁开眼睛时那个离自己有一丈远的美人便赫然映入眼帘。藏在斗篷下的是有一头银灰色长发和一双红眼睛的年轻女子,她的面部线条柔顺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眼皮的大眼睛,高高挺拔的鼻梁下面是性感的厚嘴唇,她的嘴唇轮廓比中原和匈奴的女子要大一些,可是她面部的皮肤是那种意想不到的苍白颜色,仿佛是个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冰雕雪琢美人。

这就是昨晚把自己丢进北海里的女子,左尘对她的容貌感到迷惑——的确是位美人,可她是来自何方的美人呢?不是西域,难道是曾祖母那样的白羌族出身?也不对,这种气质根本不像是人类!没错,与那位喝下魔狼血的於夫罗一样,这个女人也是妖魔……

“你们这些夜行者果然厉害。”左尘一边说话一边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安卧床上,对于肋骨骨折的患者而言,用什么姿势睡觉的选则比较少。“我派遣三百名军士团团围住大帐,竟然还被你闯进来。匈奴俘虏们说很对,妖魔就是妖魔,真是难办啊……”

蕾娜斯冷冷地问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左尘漫不经心地说:“你一样也没回答过嘛。”

忽然之间,一双冰冷的手扼住左尘的咽喉。蕾娜斯闪电般地扑下来制住了自己的猎物:看你还能怎么虚张声势!左尘动也不动,没有挣扎也没有哀求,他平静地接受死亡的命运,反倒让蕾娜斯感到非常有趣。

她和她的同类都是源自于罗马帝国的一个魔怪家族“奥古斯都”,他们捕食人类,以鲜血滋养自己。他们害怕阳光直射,总是裹着人皮斗篷在夜间出没。在漫长的时间里,罗马人畏惧地将这个家族的成员称之为吸血鬼,而奥古斯都家族的成员则管自己叫血族。随着血族的家族不断壮大,他们如同狮群一般为了争夺领地彼此大开杀戒。战败的家族或者毁灭或者迁徙到亚洲。蕾娜斯就是出生于西域的某个小国中,她的父母都是血族的直系后代,她的兄长罗慕卢斯目前是家族的领袖。

罗慕卢斯与西域的国王们合作,这样可以安全地隐藏在人群中间,自有食物送上门来。作为回报,他们为国王们铲除异己,刺探情报。这种工作很适合由血族来做,因为人类几乎没有力量抗拒这种可怕的魔怪。西域毕竟地广人稀,那些小国很难长时间养活一个吸血鬼家族。于是罗慕卢斯率领自己的族人四处流浪,西域人将他们称为夜行者,这种恐怖的名声最终吸引来了匈奴的右贤王乌历屈。

蕾娜斯是血族中的异类,她对于人类生活充满了好奇。因为她自出生伊始就没见过阳光,无从想象那种沐浴在阳光中的感受。与人类的婴儿不同,她是啜吸着血液长大的魔怪,这种对于人类的好奇无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我是高等生物,掠食者;你们是低层次的食物,仅此而已。此时她就俯视着他,带着充分的优越感,等着欣赏这个人类小爬虫崩溃的丑样。

蕾娜斯失败了,左尘很平静地看着她,甚至是在欣赏她。自从十八岁那年拔剑刺死洛阳令儿子以来,他已经直接或间接地杀过无数人了。身为一个军人,他已经习惯了死亡,并且可以做到平静地接受死亡。就像刚才他不呼救,因为他知道以对方的速度和力道,在卫兵赶来之前自己就完了。更何况目前他还是个重伤号,连逃跑的样子都做不出来。既然无路可逃,那就平静地接受吧。难得还是个美人,那就最后看几眼吧。她的红眼睛中好像有电光流动,让他有种心驰神往的感觉。

左尘这种放肆的目光让蕾娜斯极为难受,她明明可以轻易扭断他的脖子,却感到有些莫名的可惜,就像是个孩子在考虑要不要吃掉一块精美的糕点——你可以享受那种猎杀愉快,但杀掉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了,尤其是这样独特的猎物。

左尘看见她向自己俯下来,他想起北海边那些被吸干的卫兵,心里想着这也叫以血还血吧。她冰冷的双唇触到他激烈跳动的颈动脉上,这时候一股暗暗的幽香渗进他的鼻孔,这一刻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果然没有呼吸。一下,两下,血管被咬穿的疼痛似乎比预想的要轻很多?

但是她忽然把嘴唇抬起来,带着掌握一切的暧昧笑容说:“不管你是伊屠牙还是左尘,你都是蕾娜斯的猎物。除我以外谁也不许杀你,将来我会亲自杀掉你,在此之前好好活着吧。”

话音未落,蕾娜斯簌地一跃跳上大帐顶端,如风一般从破口中闪出帐外。一声轻响后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一点一点的雪花自那破洞中缓缓飘进来……

天亮后,左尘对着镜子看到脖子上的两个咬痕,这是蕾娜斯给他留的标记,好像是为自己的马匹打上烙印一般。下次还会见面吗?左尘看着於夫罗的铁斧,心里暗自想着:谁死谁活还未可知也!

他走出帐外,清晨的冰冷空气让人振作起来。马逸群跑过来低声报告:“左将军,车骑将军米剑飞昨夜逃走了。”

左尘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他说:“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做完了,班师!”

这时,一阵匈奴的悲歌传过来:

“龙庭川,

天坛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雪茫茫,

凄苦何处觅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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