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关于科学再说两句 -- 钱二

　　看了看，有这么几种说法。

　　1. 中医理论的正确性已经被数千年实践证明。

　　2. 中医从整体着手，西医从细节着手，方法不同，不必统一。

　　3. 中医只要有效就行了，理论是否科学不重要。

　　4. 科学并不能解释所有事情

　　5. 西医的治愈率也不是100%

　　有时候不能不感叹语言很无力。无论怎么陈述，总有误解和曲解的可能。我在这里大概说了一下科学的定义。当时觉得逻辑的东西太乱容易绕晕，省略了。现在想还是说一说比较好。

　　科学，在我看来，其实包括三层意思。

　　第一层，我说了，科学首先是一种方法。什么方法，检验对错的方法。除了上文说的实践标准之外，其实还有下面几个逻辑标准作为补充。

　　1. 自洽。理论本身不能在逻辑上自相矛盾。

　　2. 奥卡姆剃刀。如果描述同一对象的两个理论同时成立(都还没有被事实推翻)，取比较简单的那一个。这个标准，在逻辑上其实没什么道理。没有任何理由说复杂的理论必然不正确。但是事实上，很多重大发现的确是因为科学家们觉得旧的理论不够简洁完美，它在推动科学发展上是有功的。我们可以先把这条放一边。

　　3. 可证伪。理论必须可以指出它自身在什么情况下是不成立的。这个比较绕，举个例子：“上帝存在”。这就是不可证伪的。即使所有人都说没见过上帝，也不能说上帝不存在。也许他老人家是个宅男，就喜欢不吃不喝在家上网打游戏也说不准。这就是宗教为什么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的原因，因为没法验证。但是反过来，“上帝不存在”是可证伪的，只要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严格点说，见过，指用任何可观测手段检测到)上帝，就可以说“上帝不存在”不成立。

　　希望大家还没晕。请注意：提出这几个逻辑标准，不是为了否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事实)仍然是第一标准。这几条只是在实践检验无效的情况下做出的一点补充。第1条自相矛盾用不着再用实践检验。第2条是在目前已知事实无法判断对错的情况下，暂时应个急，如果出现新的事实证明简单的理论错误，那么复杂的理论还是对的。第3条在无法用事实验证的情况下，我们倾向于认为无法验证的东西都是错的。

　　这3条加上前面说的可解释，可预测，可重现，基本构成判断一个理论是否正确的全部标准。这个标准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叫科学。科学和对错的关系是：科学的不一定正确，只是到目前为止正确。不科学的，肯定错了(好吧，还有不可证伪无法验证的情况，后文另说)。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合理的判断对错的标准，可以说它还不完善，还有两种情况没搞定。但是不要说我们有另外的标准，双重标准很搞笑。美或丑，好或坏的判断标准可以有千百个，对或错的标准只有一个。你也可以说不要这个标准，那请拿出你的标准，并且陈述理由。

　　第二层，是得到理论的方法。演绎法，归纳法，假设法，反证法等等。这一层是从现象抽象成理论的过程。在这个层面，方法的确可以不同。关键在于，不管你用哪种方法得出的结论，都必须通过第一层检验标准的验证。通过了，暂时算你是个真理。没通过的，对不起三个字：不正确。

　　第三层，才是平常说的那个科学。是用第二层的方法得到，并通过了第一层的方法检验的理论成果。物理化学生物等等。这一层的意思，在讨论中其实最不重要。攻击这些东西错了没什么意义，科学不保证它们永远正确。只要拿出事实说科学理论错了，科学家会乐于见到，这也是科学发展的动力。

　　说到这里，再回头看看开始的那几种说法。

　　“中医只要有效就行了，理论是否科学不重要？”我认为很重要。理论不科学，那基本就是不正确。不正确的理论怎么指导中医的进一步发展，就这么吃老本了？

　　“中医理论的正确性已经被数千年实践证明？”先不说自愈的治死的。就算这几千年所有人都被中医治好了，也不能说“已经证明”，也只能说“到目前为止”正确。我只要现在拿出一个跟中医理论冲突的例子，你还是错的。

　　“中医重整体，西医重细节。东方自上而下，西方自下而上？”这叫自欺欺人。归纳法是从下到上，化繁为简，从局部到整体。演绎法就是从上到下，从无到有，从整体到局部。有什么独我一家别无分号可言？就算是我有人无吧，封闭起来不是办法，取长补短融会贯通不是更好。关键是，得出结论的方法可以不统一，验证结论的方法怎么能不统一？

　　“科学不能解释所有事情。”没错是不能。但是重要的是，首先必须要有分辩对错的能力吧。要能分辩对错才能积累起对的东西，才能逐渐解释越来越多的事情吧。不能因为没有找到正确答案，就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相信吧。

　　“西医治愈率不到100%.”这也是事实。但是，西医说能治，那就是能治。西医说什么病毒能被什么药物成分杀死。病毒显微镜下能看到，扔药进去的确死了。西医治不了的，老实承认什么病的病因我们没找到，不能治，有些初步成果不保证有效您愿不愿意试一试？西医说能治但是没治好的，人会承认错误修改理论。起码西医有正确的做事情的态度和方法吧。

　　我倒不是一心要废了中医，几千年积累的东西，肯定有一些是有用的。比如本草纲目，就是十分有价值的原始数据。目前西医也不是万能，拿中医做个补充，在西医没找到病因的地方用经验做些治疗，不是不可以。有朝一日要是能找出中药和中医疗法背后的真正规律，我也会很自豪。我反对的，是拿文化相对主义作借口，拉民族自豪感做大旗，拒绝科学的态度。甚至要把这种态度从中西医之争扩展到其他自然科学上去。对于做事情的人来说，这不能接受。文化的，价值的，感情的标准和方法有千百种，做事情的方法只有一种。没有标准，没有正确的方法，怎么进步，怎么比别人更快地进步？

　　我也没有说死中医理论就是100%错的。对于中医理论，有三种可能情况：

　　1. 中医理论可证伪，并且已经有事实和中医理论冲突，那么它错了。

　　2. 中医理论可证伪，还没有事实和它冲突，那么到目前为止它是对的。

　　3. 中医理论不可证伪。

　　中医理论我不精通，也不打算精通。1和2只好先放着。要是有人相对我证明这个理论是对的，别说中医治好了多少人，这没用。有效只能证明结果：中药有效。不能证明原因：理论正确。请先告诉我从中医理论出发，经过逻辑推演之后能够得出什么可以验证的结论。然后才有验证理论对错的可能。

　　假如——只是假如——中医理论不可证伪。那就是个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的东西。这种情况下，我倾向很明显，不信。不信也不是没有理由，比一比就知道。

　　1. 跟骗子比。中医理论就是个筐，什么东西都能往里装。不管出现什么东西，都能给分解成5份，然后去一一对应。大于5也没关系，中国不光有五行，还有两仪四象八卦三才七星九宫，10以下都没问题。大于10？二十八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这么排列组合下来，想不包罗万象也难。只不过，骗子说话都是模棱两可，等你把事实说出来，无论怎么说都逃不出他那两句话。这跟骗子的伎俩太像。

　　2. 跟其它古代文明比。别的我不熟，希腊我略有了解。中国说无生有，希腊说世界从无限产生。中国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希腊说水是万物之源。中国说阴阳转换，希腊说万物皆转。中国有金木水火土五行，西方有地风水火四元素。中国有阴阳调和，西方有四液平衡。生克变化朴素辨证整体医疗，不是中国一家独有。看看希波克拉底？“良好的健康是四种身体流体或者“体液”达到平衡的结果，它与四种元素相对应──血对应火，黏液对应水，黑胆对应土，黄胆对应空气。”“他不像他的前辈那样把疾病和健康看成是上帝的恩赐，也不把它仅仅看成是外部因素（病原体、毒药等）造成的结果。他把整个人和他的生活方式放在一起考虑-- 他尝试不仅去理解疾病本身，更主要的是理解生病的人。” 谁比谁强多少。我相信能塞进五行的，塞进四元素也没什么问题。

　　3. 跟自己比。几千年不扬弃不进步的东西，怎么相信。上面你看得到，古代人肉眼观察加点想象搞出来的那点粗浅的东西差不了多少。怎么能相信他们一拍脑袋搞出来的东西就能指导个几千年，万变不离其宗?开玩笑。

　　最后说点题外的。如果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婊子，那文化也差不多。当年孔子不过一个落魄贵族，忠厚长者，并不死板。孟子也说民为贵。汉朝中央集权，就有人搞天人合一。明朝进一步集权，就有人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到清末要变革，康有为就搞个“孔子改制考”。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利益推动，文化？奢侈品和装饰品，而已。

• 【讨论】老问题了，回个老答案
• 用实践论推演一下钱二的科学，和论中医
• 那么你应该收回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