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京都大骗局——序:从GW到GCC -- 范德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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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庆祝黄金周圆满结束大放送——京5:进化(上)

以下有关南北战争的资料主要来自《火的考验:美国内战及重建》战争研究网站电子版,在此特向原书作者詹姆斯M麦克弗森及战争研究网站表示感谢。

虽然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少数人压迫多数人,少数肉食动物统治大多数草食动物,但唯一幸运的是,谁为肉食动物,谁为草食动物并不傏自然法则一样由基因决定的。换句话说,所有的肉食动物其实原先都是草食动物,所有的草食动物都有可能进化为肉食动物。

也许到目前为止,仍然有人怀疑工业化是否就是将国家区分开来的决定性的因素。这样的怀疑当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我们非常幸运,有一个完美的、同时是绝无仅有的例子可以用来证明这一点,同时也可以向我们展示一下进化是如何完成的。

世界上曾经有过这么两个国家。它们同时独立,它们人种相同,它们宗教信仰一致,它们拥有共同的民主制度,它们同样热爱自由,它们甚至共同书写了世界上第一部成文宪法。当然,其实这都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同一个国家,或者更准确地说,孕育于同一场战争、同一部宪法、同一个国家的一对双胞胎:美利坚合众国(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和美利坚联盟国(Confederate States of America),通常称为联邦或邦联,或者是北方与南方。

联邦与邦联共同诞生于1776年7月4日,也就是第二次大陆会议通过《独立宣言》的那一天。自此往后,经过数年奋战,北美13州终于获得独立,一个伟大的国家从此而诞生。但是,就从其诞生之日始,就已经埋下了分裂的祸根,其一是关于联邦权与州权之争,其二则是各州经济发展道路南辕北辙。由于地理条件等方面的差异,美国南北各州的经济自独立以前就有较大差异。美国北方各州尤其是新英格兰地区以近代化资本主义工场及农场经济为主,而南方各州则是以黑奴为劳动力的种植园经济。西欧殖民者往北美及加勒比海地区贩卖黑奴由来已久。早在1501年,即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不到10年,伊斯帕尼奥拉岛就从葡萄牙运进了第一批黑奴。这是向美洲贩卖奴隶的滥觞,也是美洲实行黑人奴隶制的开端。随着北美南部及加勒比海地区大量盛行的种植园经济的发展,造成对黑奴进而对黑奴贸易的大量需求。反过来,大量的黑奴劳动力,又进一步推动了种植园经济的发展。黑奴贸易促进了北美经济的发展,却给非洲带来了灾难。据估计,从黑奴贸易开始至1890年7月布鲁塞尔会议作出废除非洲奴隶贸易的决议为止,黑奴贸易估计共造成黑非洲地区人口减员1亿以上。

到北美独立时为止,美国南方以大量使用黑奴劳动力为基础的种植园为主要经济形式,而美国北方特别是新英格兰地区,则是以资本主义工业经济为核心,并且将在今后迅速发展壮大。因此,关于奴隶制度存废的争论从制宪会议就已经开始。但是,一方面由于独立之初的联邦权力薄弱,各州仍对自身事务有较大发言权,另一方面由于种植园主势力强大:包括乔治华盛顿和托马斯杰弗逊在内的很多独立元勋本人就是奴隶主,双方只能寻求妥协。同时,南方各州为确保今后在联邦国会中不致陷于人口劣势,将这一妥协以一种掩耳盗铃般的描述写入宪法第一条第二款:

“众议院应由各州人民每两年选举一次之议员组成,各州选举人应具有该州州议会中人数最多之一院的选举人所需之资格。凡年龄未满二十五岁,或取得合众国公民资格未满七年,或於某州当选而并非该州居民者,均不得任众议员。众议员人数及直接税税额,应按联邦所辖各州的人口数目比例分配,此项人口数目的计算法,应在全体自由人民--包括订有契约的短期仆役,但不包括末被课税的印第安人--数目之外,再加上所有其他人口之五分之三。”

这一关于奴隶制度存废的妥协和联邦权与州权的妥协以及国会参众两院议员分配的妥协一起,共同以“伟大的妥协”著称而载入史册。各州代表在开完制宪会议之后,就各自高高兴兴地回家去本着自由民主的原则奋斗去了。可是,妥协终究只能掩盖矛盾于一时。如不能在今后妥善解决这些矛盾,该爆发的终归要爆发。

独立之后的美国开始奋发图强,开始努力发展经济并向西部大举扩张。在经济发展之中,南北双方开始沿着各自选定的道路向不同的方向进化。北方开始了工业革命和大规模工业化进程,正在随英国之后,进化为一头肉食动物;而南方依然满足于自己富足的种植园经济,仍然停留在草食动物阶段。双方的差距越来越大,裂痕也越来越大。同时,在扩张过程中,随着不断有新州加入联邦,关于新州应以自由州还是蓄奴州身份加入联邦的问题在不断地往火上浇油。为了维持住南北双方在奴隶制度及其他问题上的脆弱妥协,双方不得不在每一次新州加入联邦时讨价还价,以便维持双方势力均衡。

到了19世纪60年代,在独立之后将近70年的发展过后,北方由于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进化道路,已经出现深刻变化,同时和南方相比出现了巨大差距和尖锐矛盾。北方的城镇人口比例已由1800年的10%上升到1860年的26%,同时南方却仅由5%上升到10%;北方在1860年农业劳动力占总人口比例仅为40%,而南方则为84%;北方在1860年拥有全国工业投资的84%而南方仅有16%。以上所称南方为所有南方蓄奴州,包括内战开始时留在联邦的4个州。如果仅仅考虑最终脱离联邦组成邦联的南方11州的话,其差距将更加明显。

其它方面的统计也能进一步证明这点。例如马萨诸塞州的工业品产量在1860年就超过了未来邦联各州的总产量,同时纽约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产量则分别是未来邦联各州总产量的两倍;马萨诸塞州的银行资本为南部棉花种植州的总数,而纽约州的银行资本几乎是全部15个蓄奴州的总数;南部白人的人均报刊发行量不及北部全部人口的一半,同时由于教育水平的差距,内战前南部的大部分大学校长、教授、研究院的负责人,家庭教师和报刊编辑都是从北方来的。

不仅双方实力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实际上南方在内战之前已经在经济上日益沦为北方和英国的“殖民地”,正像现在几乎所有非工业化国家沦为工业化国家的经济殖民地一样。南方种植棉花,然后将棉花卖给北方或英国作为工业原料,因此,棉花种植业尽管看起来很赚钱,但大部分的利润都落入了外人手里。1847年,亚拉巴马州莫比尔市的一个居民抱怨说:“我们的商业除一小部分外都掌握在北方人的手里。我们的银行股份,八分之七为北方人所有。……我们的批发业和零售业,及一切值得一提的买卖都掌握在新英格兰人手里。……在财政上,我们所受的奴役比我们的黑人更甚。”1851年,同样是亚拉巴马州的一家报纸说,“目前,北方靠着南方已发财致富了。我们从北方购买全部的奢侈品和必需品。……北方佬辱骂和谴责奴隶制和奴隶主,而我们的奴隶却穿北方生产的衣服,戴北方的帽子,穿北方的鞋,用北方的锄头、犁和其他工具。……奴隶主穿北方的衣服,用北方的马鞍,夸耀北方的四轮马车,读北方的书。……他的产品是用北方的船运至市场的,他的棉花是用北方的轧棉机脱籽的;他的甘蔗是用北方的机器榨糖和加工的;他的河流上行驶着北方的汽船。……他的儿子在北方的大学求学,他的女儿在北方的美容所接受精心美容;他的医生是北方一个医学院的毕业生,他的学校里聘请北方教员;他用北方的发明装备自己。”

如果我们再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在内战前的美国南方隐隐看到今天巴西的影子。种植园主尤其是大种植园主正在致富,他们的投资收益率可望与北方工业资本家相比,而普通白人自由民甚至小种植园主却因为竞争和缺乏资金而日益贫穷。南方占有了全国最富有的人的60%,而南部人均收入估计只有103美元,与北部的141美元相比,低了27%。同时代的人人都发现,在北方飞速发展的同时,南方却日益落后,贫富差距日益增大。1848年纽约一位国会议员说,哪里有奴隶制,“哪里实质上就没有中产阶级。要么是大富翁,要么是穷得使人绝望,这就是固定的社会格局”。而1831年,一代先贤托克维尔乘汽船顺俄亥俄河下行,他的左侧是肯塔基州,右侧是俄亥俄州,蓄奴社会与自由社会的鲜明对照引起了他的沉思。他写道:

“河的左岸人烟稀少,时而看见一队奴隶在半荒芜的田野里懒洋洋地走着。……你会觉得这个社会正在沉睡。但是右岸,从远方传来嘈杂的哼哼者,你可以知道人们正在忙于劳作;田地里长着茁壮的庄稼,……舒适的迹象显而易见。人们看起来是富裕的、满足的。他们在劳动。”

更为深刻的相似性在于,南方落后的根本原因便在于其经济形式单一——几乎与拉美国家一模一样——完全依赖于以棉花为主的种植园经济,而未能实现工业革命这一经济突破。因此,在整整70年间,南方一直深陷于棉花与奴隶价格的死循环之中。如果棉花价格上涨,则种植者增多,奴隶需求量加大,奴隶价格上升,于是价格上涨所带来的利润便烟消云散。所有的资金都被用于奴隶购买,而再无余钱可以进一步投资。(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模式,凡是读过《多收了三五斗》的人都会倍感亲切。)一位主张在南部兴办纺织工厂的乔治亚州人沮丧地反问道:“为什么我们要把棉花运到遥远的北方去加工,尔后以如此高价反销到我们这里来呢?这是因为我们把所有的余钱都用来购买奴隶了。” 因此,尽管盛产棉花的南部在1850年代空前繁荣起来,但其经济更加局限于单一作物的农业。(这跟巴西等拉美国家在这之后将要经历,并且今天正在经历的情景一模一样。)同时代的美国人欣顿罗恩赫尔珀在1857年出版的《迫在眉睫的南部危机》一书中将普遍有文化并过着较舒适生活的北部工人、农民与贫困无知的南部穷白人做了对比,并称“奴隶制乃是南部一切耻辱,贫穷、无知、暴虐和愚昧的根源。……奴隶制独占了最好的土地,把所有劳动都贬为奴役劳动。使学校拒绝接受工人,使所有人都陷入贫困而只是“鞭子老爷”例外。这些“鞭子老爷”不仅是黑人的绝对主人,也是所有非奴隶主白人的绝对主人。非奴隶主白人的自由仅徒有其名,他们被人故意地、残忍地弄得长期处于极度无知和卑微的地位。”

由此可以看出,从1776年到1860年的美国简直就是一个研究进化这一问题的完美范例。两个诞生于同一母体,有着同样的政治制度、宗教信仰和同样的人民的国家,却因为所选择的经济道路的差异而开始了不同的进化。他们中的一头,成为了凶猛的肉食动物,并且将在今后100年内成为这个地球上迄今为止最凶猛的一头;而另一头,却始终没有完成这一进化而始终是一头草食动物。虽然它看起来也很凶猛,但接下来的战斗将证明,它终究只是一头外强中干的草食动物。

到了1860年这个时候,这对双胞胎已经再也无法共存下去了。他们的本质已经完全不同,而生活习性更是迥异。比如:北方希望联邦能够提高关税以便保护美国工业,而南方希望降低关税,以便更好地与英国进行贸易;北方希望增加联邦权利,以便更好地促进美国的经济发展,而南方则希望扩大州权,以便确保蓄奴制免受侵犯;北方希望继续向西扩展,以便为美国工业获得新的空间同时让更多自由州加入联邦,而南方希望向南进军,以便夺取更适合种植园经济的加勒比地区等等。他们双方已经几乎在每一个关系美国国本的重大问题上都爆发了激烈冲突,而所有冲突的中心便是奴隶制的存废问题。

这一切都是因为奴隶制乃是南方种植园经济的基础。一旦失去黑奴劳动力,南方将很难找到合适的劳动力来继续其种植园经济,即便可以,也将很难在成本上与加勒比及拉美地区相抗衡;而北方资本主义工业经济的发展,要求解放包括黑人在内一切劳动力,以便有充足的剩余价值来源可供积累。因此,奴隶制的存废问题并不仅仅像它表面所述那样关乎自由与平等,上帝与良心,而是根本关系到美国未来应采用何种经济形态,应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应走一条怎样的道路或者归根结底,美国到底应当成为一头肉食动物还是一头草食动物。

双方的冲突并非仅仅停留在表面上或口头上的论战,而是从庙堂到朝野,从身体到拳脚的全方位冲突。很多热衷于此的北方废奴主义者在全国发起了针对奴隶制的宣传攻势,并建立了“地下铁道”等组织帮助黑奴逃亡,而南方奴隶主们针锋相对地利用民主党控制国会期间通过了《逃亡奴隶法》并且亲自组织或雇用流氓到北方各州搜捕逃奴。激烈冲突甚至在国会也无法避免。上面所引的赫尔伯的这本书一经出版便引起了渲染大波,一位密苏里州代表提出了一项议案,认为凡是支持《迫在眉睫的南部危机》的人不“适于任众院议长职位”以便阻止对该书极为欣赏的共和党议员提名他们中的一位为众院议长,并且直接导致众院多次投票都未能选出议长。议长之争整整延续了8个星期,南北双方议员火气越来越大,相互辱骂,甚至携带武器来参加会议。当时的一位观察家报道说:“唯一不带一支左轮手枪和匕首的人就是那些带着两把左轮枪的人。”在国会辩论时,众院议员席上已经几乎要爆发枪战。(因此,如果你看到今天台湾和日本的议员们在国会大打出手,你不应感到吃惊,因为他们只不过是在学习美国150年前的榜样,而且还学得很不到家。)一位来自南方的众议员甚至于在大厅广众之下,冲进参议院大厅,将一位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废奴主义参议员用手杖打成重伤,3年未能重返参议院。事后该众议员收到了南方各地赠送的手杖,其中一柄上题字:“再揍他。”与此同时,马萨诸塞州仍将这位无法出席的伤员再次选为参议员,并在参议院为他保留了一个空座位以示抗议。

事已至此,内战已无法避免。长达数十年南辕北辙的发展和无休止的争吵已经垒起了火药桶,斯科特案判决、《汤姆叔叔的小屋》和约翰布朗之死给火药桶插上导火索。现在只缺一点火星了,而1860年林肯当选就是这颗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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