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小杂感·“焚书”·小别的话(1) -- 陈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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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小杂感·“焚书”·小别的话(15)

方孝孺的悲剧说明:此人已被书读死,——所谓“理性”,很多时候,亦是非“人”。他不顾惜年轻学生皇帝的生命,此人信我重我,况儒家“君主”第一,而教条主义者,实际上却“无君”,亦是何等讽刺。(家人更无须论。)有一段时间福柯、德里达颇为流行,众人一时颇爱引用穿插,然而,福柯、德里达均是保持敏锐观察、努力体验的学者,这才成就了他们。

人生忧患读书始。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尚未被书压死,闷死,自然是读书幸存的人。引用这句话,乐于当招牌的,未必真明白这句话的深意:读书可以读傻,可以读呆,可以读死,误别人亦噬自己。这便是读书的严酷。……至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是聪明人统治者的广告,招徕势利者中的聪明人,当然他们自不认真不较真。他们也不会经历严重的精神危机,谁给黄金屋、颜如玉,价码高,我便可以跳槽。

他们只认黄金白银,实打实看得见的东西,对这样的人而言,青史影响力有限。青史和黄金的较量,分量亦要关乎位置。位置重了,青史的压力会有,然而拿定主意还要捞的,便会反过来施压青史,争夺话语权。——青史于一个非理想主义者,大约便是这样。一切器用为先,自我为先。历史上,这部分人的比例是相当稳定的,——当然大数未进青史,进了也未必位列醒目,——但这样的人,昨日有,今日有,未来亦会有。

名利名利,利先还是名先?彻底的理想主义者,——做事本出不忍或动容,是冲事情去的,青史于他们亦如浮云。何况,有些事功,千载犹存,下自成蹊,亦无须言,事实是最雄辩的语言。譬如李冰父子,直到上世纪70's末,尚能感驱林毅夫自金门反泅回大陆——当时,大陆甫开门户,聪明人正急着向外,林毅夫却知功业在此,广阔空白,正堪跑马——眼界不同,角度自不同,作为、道路亦必不同。更多有理想的人,亦有自我边界,这是世情,也是常情。青史与之间,磁性最强;这些人亦会和青史展开博弈互动,青史之名重于现实之利,遂有决定和选择。——当然,事情就变得更复杂微妙了。

——————————————插花————————————

因文章递进关系,有些“多余的话”插花于此。

瞿秋白《多余的话》我读了很多遍,尤其喜欢他的最后一句:

中国的豆腐最好吃,天下第一。

凡豆制品我均爱吃,亦觉得中国豆腐,天下第一。我有时觉得,中国饮食,实乃对华人的招魂术。拉着人,扯着人,思乡,——亦多由美食而生。这非出自大脑;出于胃,出于舌头,中国人据说是舌头味觉开发得最彻底的民族,——出于本能,亦更为要命。

小资们很容易认为自己读懂了瞿秋白,我明白揽镜自照的欢喜与共鸣。

然而,瞿秋白和我们到底不一样。

他固然不适合当中共领导人,然而他不惧死亡,最后一句话,实有禅宗气,世说气,——能以实践入禅宗公案,进世说新语,到底是“不一般”的人,少数者,异端。

其淡其空其不在乎其认真困惑——我们,也许体会,但未必能够真正懂得。我们不是他。

让我们收回自我的不当投射吧。否则,两厢误会。我们不明白他,也不明白自己。

鲁迅呼他为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俩人,灵魂相似。他们彼此清楚,我们多数并不明白。

如果一个人标举瞿秋白却对鲁迅颇少好感,——那么他肯定误读了瞿秋白。

少年时我们都读陈胜的故事:陈胜敢称“大楚王”——然而,早年,一起种地的伙伴只会讥笑他。陈胜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少年时,我们均自以为是陈胜一方的;然而,我们大抵更近于陈胜的伙伴。

看的不远,亦看不明世界,读不懂人物。

我们嘲笑港台人的二奶心态,然而我们中的多数,亦多少有这种势利心态。趋势,并不是弄潮儿,或定止者。

弄潮儿可以搏杀,定止者亦可护己利人。然而,我们均未必是。

我们唯有承认自己是多数,是小人物,读史识人,大约才可以入门。——这是读明白的起点。

反省是长进的起点。

永远抱有一个问题:这件事我做不做得到?

定位不清楚自己,自然定位不了别人。

唯有知道自己的不能,我们倒才有可能通向“伟大”,或好歹修炼得“大”一些。

这条路,鲁迅已经走过了。他的修行之路人人可见,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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