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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小杂感·“焚书”·小别的话(1) -- 陈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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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小杂感·“焚书”·小别的话(21)

【世间已无张居正】

张居正的行事策略往往如此:小皇帝赠他书法,第二天他委婉说,书法是小道;皇帝第一工作是治国。这和后任申时行拿着赠贴,颇为感动,大有不同。张老师就路径方法远胜过建文的方孝孺老师,要求万历多读史书。张居正还专门给他编了一套《帝鉴图说》,凡孩童均爱连环画,图文并茂,万历自然爱不释手。

李太后信佛,——张居正能婉劝她将修寺庙的钱捐来建桥,是为功德。

万历外公李伟,管理仓库后勤,多有贪污,先使万历知其事,万历愤怒,复有斡旋。李伟可免去法庭,但需受申饬,保证不得再犯。

在万历面前,他宽容政敌——也许之后会暗地算账。

他以考成法扩大了内阁权力,压制言官。——死后被清算,亦是意料中事。

邹元标,曾积极诉张“夺情”。万历表示再纠缠此事者,定有重罚。唯有他继续上书,“陛下以张居正有利于社稷耶?居正才虽可为,学术则偏;志虽欲为,自用太甚。”受廷杖(贿赂过太监,否则一百六十着实难挨),并充军贵州。随清算张居正,又任吏科给事中。后又劝万历“无欲”,皇帝客气地批了“知道了”(即理解万岁,无处罚亦无嘉勉)。他继续上书,说万历有过不改,“欲人匆闻,英若勿为”——万历终于贬他为南京吏部员外郎。两状遂得大名,求名有报,“讪君卖直”——这是万历的逻辑。然而天启二年,正是邹元标,请求为万历朝第一任首辅张居正恢复谥号。“江陵功在社稷,过在身家,国家之议,死而后已,谓之社稷之臣,奚愧焉?”

然而世间已无张居正。下场何其不好。继任者申时行,擅长太极推手捣浆糊——然而言官和皇帝之间,到底还是撑不下去了。后来更少裱糊匠,你砸我砸,你斗我斗,好一番精彩,直到明亡——降臣甚至斗到清朝去。

时李贽骇言,众人皆曰可杀。张居正不喜清流,然重李贽率真,李贽遂提为正五品云南姚安知府。泰州学派何心隐杖毙狱中,颇多人猜度实出张居正授意。李贽在《答邓明府》有所剖析:

【何公死,不关江陵事。江陵为司业时,何公只与朋辈同往一会言耳。言虽不中,而杀之之心无有也。及何公出而独向朋辈道“此人有欲飞不得”之云,盖直不满之耳。何公闻之,遂有“此人必当国,当国必杀我”等语。则以何公平生自许太过,不意精神反为江陵所摄,于是怃然便有惧色。盖皆英雄莫肯相下之实,所谓两雄不并立于世者,此等心肠是也。自后江陵亦记不得何公,而何公终日有江陵在念。

偶攻江陵者,首吉安人。江陵遂怨吉安,日与吉安缙绅为仇。然亦未尝仇何公者,以何公不足仇也,特何公自为仇耳。何也,以何公“必为首相,必杀我”之语,已传播于吉安及四方久矣。至是欲承奉江陵者,憾无有缘,闻是,谁不甘心何公者乎?杀一布衣,本无难事,而可以取快江陵之胸腹,则又何惮而不敢为也?故巡抚缉访之于前,而继者踵其步。方其缉解至湖广也,湖广密进揭帖于江陵。江陵曰:“此事何须来问,轻则决罚,重则发遣已矣。”及差人出阁门,应城李义河遂授以意曰:“此江陵本意也,特不欲自发之耳。”吁吁!江陵何人也,胆如天大,而肯姑息此哉!应城之情状可知矣。应城于何公,素有论学之忤,其杀之之心自有。又其时势焰薰灼,人之事应城者如事江陵,则何公虽欲不死,又安可得耶!

江陵此事甚错,其原起于憾吉安人,而必欲杀吉安人为尤错。今日俱为谈往事矣!然何公布衣之杰也,故有杀身之祸,江陵宰相之杰也,故有身后之辱。不论其败而论其成,不追其迹而原其心,不责其过而赏其功,则二老者皆吾师也。非与世之局琐取容,埋头顾影,窃取圣人之名以自盖其贪位固宠之私者比也。是以复并论之,以裁正于大方焉。所论甚见中蕴,可为何公出气,恐犹未察江陵初心,故尔赘及。】

李贽与海瑞、张居正同代。如是评海瑞: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栋梁者。如是评张居正:宰相之杰,故有身后之辱。

但凡到了危机时刻,譬如天启,譬如崇祯,譬如抗战,——他的政敌会赞赏他,亦引无数后来人动容:世间可有张居正?!但愿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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