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殊途同归(一至七) -- 拒绝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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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殊途同归(八至二十一)

肖劲松和谢飞虎很顺利的考入了军校,一九四九年,他们分别在淮海战场和长江防线上被共军击毙。我则因心率不齐而未能如愿实现“西北望,射天狼”的梦想,逃得一劫――美国教官对军人的先天素质要求的相当严格。

为了能够衣锦还乡,我随便报考一所大学,被K大国文系录取――直到现在,这仍然是大学校园里女生最丰富多采的一个系!

安顿好住处,我开始在校园里打起晃来。我拿出一支香烟,却发现没有带火,我叫过一个小贩,拿出一张“百元大钞”,由于法币贬值厉害,这种钞票已经成了零钱!

小贩告诉我:“不够!”

我吃了一惊:“昨晚我还买了一包呢!”

小贩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摇头叹息!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天蓝色学生装的小姑娘拿着一张百元小钞跑了过来,我抬起头,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脸圆圆的,少女的浮胖尚未褪去,嘴唇翘起,给人感觉特别清纯,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头乌黑靓丽的长发。

“给我一盒火柴。”女孩理了理跑的有些凌乱的长发,有点喘!

“不够,一百二了!”我搭讪道。

“啊!”女孩瞪起眼睛,张大了嘴,不知是物价还是我的表现吓了她一跳。随后,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卖香烟的小贩,从小贩的表情中,她得到了证实。

“你们女孩子买火柴干什么?”我燃起一支烟,问道,“你们又不抽烟!”

“点蜡烛!”女孩瞟了我一眼,清脆的回答,“教室里没电,太暗!”

“我帮你们点去!”我掏出刚买来的火柴,“替你们省点钱!”

“不用,”女孩笑了,“谢谢。”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纯真灿烂的笑容,有点心猿意马起来。她数了一百二十元,递给卖香烟的小伙子,回头对我说:“我又不认识你!”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不就认识了么。”我盯住她道。

小贩看不出这幕戏的结局如何,因此接过钱良久没有发货,女孩急了,“快给我火柴呀!”随后转头对无道,“你是学生么?”

“我是老师。”我将烟头弹向路边,一本正经的说。

几分钟后,我在自己的教室里见到了那个女孩,她后来成了我们班女孩子的核心(我们班共有两名女生)。

她们两个女生坐在最前排的中间,每人面前放着一根燃着的蜡烛,应该指出,我们的教室并不是每天都那么昏暗,那天天气不太晴朗,所以光线不大充足。

“浪费了吧!”我将自己的火柴扔到她们面前,叹气道。

女孩又笑了。我顺便在她身后的一个空位上坐下,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帆!”

在我们熟悉以后,汪小慧告诉我,她差点真的相信我是老师。就在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一刹那,她感到很失望。

女人总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她不应该喜欢的人,诚实一点说,汪小慧当时还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她甚至还没有完全发育,胸部平平的,削肩,下巴胖乎乎的,脸蛋稚嫩的象个孩子。

可是我后来竟然爱上了这个孩子。我不否认,由于家境及自身的原因,我求偶的眼光有点高,太高。首要的一点是,那女人必须漂亮,不能顷国顷城,至少也要如花似玉。

汪小慧就属于那种如花似玉的。她常常扎着一个小辫子,就象九五年以来流行的电脑游戏《仙剑奇侠传》里的林月如,但体形却如同赵灵儿,走起路来象匹小马,相当有活力,开始的她脸上总挂着笑容,做起什么事情都特别有信心,说起话来总让人感到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她还没受过什么挫折的缘故吧!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的开篇第一句讲的就是男女情爱,可是,几千年来,国人居然把孔圣人的思想曲解为“男女授受不亲”。

教授在台上读的摇头晃脑,我在下面神情恍惚,不知所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讲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倘若你们发现身边有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那么,他可能就有问题了!”

众人哄笑,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K大学国文系本年度共招生二十名,实际收到十七名,退学一人,转学两人,转系一人,到目前为止,只剩十三人,所以大部分教授都能在第三节课以前叫得出所有学生的名字,当然,逃学的难度加大了。

“那位同学,”教授大概是发现我不大对劲,随手指了一下。我一愣,随即站了起来。

“你叫王帆吧!”他严肃的问,“你在做什么呢?”

“我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呢!”我并不是一点没听。

大家笑的更厉害了,教授也笑了。如果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很高,他往往是不屑于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中国的教师特别注重师道尊严,大概也源于他们的自卑和无能,“学而优”者,都“仕”了嘛!

我自以为很有面子,汪小慧也正向我这边看,我冲她一笑,她随即转过了头。

五天后,我遭受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击。

星期六的下午,国文系没课,我伙同室友“虱子”“鬼子”一起心怀鬼胎的来到女生公寓门前,准备和我班女生来上一次“偶遇”。我班女生只有两名,醉翁之意在谁,大家心照不宣。

“虱子”名叫王猛,出身于安徽一个地主家庭,他的绰号来自于“王猛扪虱论天下”的故事,同学们刚认识,他便吹嘘自己与两晋时期的一位政治家同名,与清末的一位政治家同乡,我挖苦他虽亦生逢乱世,然而政治家的可能性不是太大,不过,“可以当一当政治家身上的虱子嘛!”

“鬼子”名叫陈德军,父亲算起来也是个革命党,自从国民革命军在南京定下首都,便风花雪月起来,我开始喊他“德国鬼子”,后来大伙便都简称其“鬼子”了。

我们在女生宿舍门口转到花儿也谢了也没见到汪小慧们的影子,便开始猴急了,三人用一个比较民主的办法选取了一名敢死队员――我,并决定由敢死队员出面邀请女生吃饭。请出来大家一起出钱,请不出来我丢面子。

“嗨!”正筹躇间,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你!”我惊喜,果然是她,怀抱一个柳条箱,象是准备出门。

“干吗呢?鬼鬼祟祟的。”她大大方方的说。

“噢!”我大声答道,“没事儿,等个人。”

“什么人?”她用一种怪怪的声音问。

“嗯……”我开始吞吞吐吐起来,真想说,“就等你。”

“小慧!”一个暧昧的声音传过来,我转过头,是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

汪小慧把手中的柳条箱递给他,顺从的走了,“bye bye,”她还向我打招呼,我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妈的,我紧张什么!

“幸亏没讲,”我对围上来的“虱子”“鬼子”二人道,“要不就现了!”二人无语,默默的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是个下人!”“鬼子”大声叫道,“拉车的!”

我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小伙子已经拉起黄包车,远远的跑开了。

“她和这拉车的关系不一般,”晚上喝酒的时候,我依据他那声亲热的称呼判断道。

“管他呢,”“鬼子”满不在乎的说,“不过是个拉车的而已。”

“说不定已经私定终身后花园了呢?”“虱子”举起一杯酒,魂不守舍的说。

“戏听多了吧!”“鬼子”笑他,“私定终身后花园也得是跟书生呀,你!”他指指“鬼子”,又指指自己,“要么就是我”,最后,他拍着我的遍及叹气道,“顶不济事也得是他!”

十一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非来贸丝,来即我谋。”先生在讲台上来回走动着,为我们讲解《诗经》里的《氓》。

“蚩蚩,敦厚的样子。”讲到这儿,他放下书本,对着大家道,“就是如陈世美那样的,貌似忠厚,实则杀妻灭子,丧尽天良。”

“先生,”我举起手,“《韩诗》上说,‘蚩蚩’是指笑嘻嘻的样子!”

“也对,”先生慢慢的走下讲台,“天天满脸堆笑的,也未必是真的对你好,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么。”

“那么我还能相信什么样的人呢?”我问。

教授想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提的好,可见你是动了脑子了,我想,那些不苟言笑,专注于思考和做学问的同志,大概不会有心思再和你勾心斗角了吧!”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记在讲义上……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先生讲道,“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男生耽误了,还可以重头再来,女生一旦耽误了,就没有办法了。所以,作为一个男人,一定要负责任,以前,有一位前辈在上海公开提倡纳妾和裹小脚,我以为此人私欲过强,缺乏必要的公德心……”他指的,好象是辜鸿铭。

“当然,不可说的‘说’字,还有另外一种解释,作‘脱’讲,”他提笔在黑板上写了个“脱”字,“解脱”,他点了点那个字,“解脱的意思,女人一旦恋上某个人,常常是不能自拔的。”

大家笑了,我看着汪小慧发呆,不知道自己在想干什么,讲义上只记了四个字:“不能自拔”,旁边不知不觉的画了一幅画,是她,真像!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能画得如此之像。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先生在台上讲解《卫风》里一首叫《伯兮》的诗歌,“岂能是因为没有化妆用的物品,是因为不知道为谁梳妆为谁容啊!”

“想的那么厉害,”不知谁讲了一句,一语双关,大家又笑了起来。

十二

在新街口,我看见她和那个拉车的小伙子在逛街,她东张西望,手舞足蹈,兴奋之情,不可名状。小伙子在她身旁,默默的提着一包东西。

我停下来,冲她笑,她看见了我。“嗨,是你!”汪小慧惊奇的喊,“你们!”

我和“虱子”“鬼子”在一起。

“干什么呢?”我明知故问。

“买点东西。”她说,“你们呢,逛街?”

“随便溜溜,看看首都的繁荣景象。”我抽出两支香烟,递出去,“这位是?”

“嗯……邻居。”她想了一下,说,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那是幸福的得意。

小伙子不客气的接过香烟,“我叫高长江,汪小姐的仆人。”毕竟是首都人,大户人家的仆人待人接物都那么豪爽。

“王帆,汪小姐的同学。”我自我介绍道,“这两位是王猛,陈德军。”

“我们见过面了。”高长江道,“上星期我们见过面了!”

我当然记得。

“虱子”“鬼子”二人不服气的站在一边,没有搭话,我见话不投机,寒喧两句,慌忙拱手告辞。

明知是情敌,鬼才会跟你投机哩!

“小心!”汪小慧一声惊叫,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了回来,一辆吉普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开车的美国公子哥狰狞的面目依稀可见。

“妈的,”我从地上拾起一小块石子,紧追几步,抛了出去,石头翻滚、跳跃着在吉普车后追了十几米,停了下来。汽车排出一阵白烟,头也不回的开远了。

“谢谢你,”临走的时候,我真心实意的说,摸摸自己被抓过的胳膊,是那样的幸福。小时候,妈妈也有一次这样把我从一辆飞跑的马车旁拉过,我记忆犹新。

我发誓从此后善待她。

“我比较喜欢那种长头发、大眼睛的女孩子。”我趴在王猛耳边悄悄的说。

“白痴也知道喜欢!”王猛白我一眼。

继续逛街的时候,我有点心乱如麻,便对自己说:“坏了!”

十三

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透过晨雾,发现她正在双杠边儿煅炼身体,便踮脚跑过去搭讪。

“最近怎么没见你坐车回家?”我扭动腰肢做着大回环,问,“仆人爱上小姐,被你家里给辞了?”

“什么呀!”她笑了,停下动作,“人家当兵去了。”

“当兵!”我吃了一惊,我没实现的梦想,让这小子给实现了,“什么兵?联防队?”

“你才联防队呢!”汪小慧白我一眼,换了一条腿在杠上,“他现在陆军学校里训练呢。”

“我刚好也有两个同学业在陆军军官学校,抽空我们一起去玩?”我甩了两下跳上双杠,坐在她面前。

“好啊,什么时候?”她收起那条腿,双手趴在双杠上对着我说,“就这个星期天吧!”脸上泛起的红晕告诉我她的心情有些急切。

“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我跳下双杠,背了几句,卡壳了。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接着背了下去。

“错了吧!”我有些嫉妒的说,“我记得原文可是‘乃可与君绝’。”

“差不多,”汪小慧并没有不好意思,镇定自若的说,“我觉得这样更有味。”

十四

星期天的早晨,我们在女生公寓门前会了面,我赤手空拳,她则带了一只柳条箱。

“走亲戚呢,带这么多东西!”我掀开她的箱子,欲看。

“别看!”她抬手挡住我。

“什么宝贝?”我伸手示意帮她提着。

“不用了。”她把箱子藏到另一边。

“嘁!”我表示不屑,“我不会偷看的,爱给不给。”

她犹豫了一上,还是给了我,身边有个奴隶,总不是件坏事。

我们学校距离陆军军官学校只有一公里多点,这里没有公共交通,相比

之下步行比找车子还要快一些。

“找辆车吧?”我停下脚步,翘首启足,东张西望。

“不用了,”她快步向前走去,“一会儿就到了。”

我悄悄地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件草绿色的毛衣,编织的相当精美,胸前还特意用红丝线绣了朵花,至于是什么花,看不出来!

“唉呀!”这个动作很快被她发现了,她快步跑回来抢过箱子,害羞的跳了起来,“你好差劲儿!”

我傻笑着,以示歉意。

她合上箱子,嘟着嘴走了。

我追上帮她提着箱子。

“不用!”她气呼呼的推开我的手。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的道,“生气啦!”

她扫我一眼,没答话。

“我不会再看了,”我一把夺过来,“都已经看过了!”

她松开手,不再争夺,想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的笑了。

“毛衣是自己织的?”我问,在我的印象里新派的小姐们,好象都不做女红了。

“我哪儿会呀!”她老老实实的回答,“买的,不过……”她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花可是自个儿绣的。”

“那绣的是什么花?”我又问。

“梅花呀!”她用大眼睛瞪着我,象是在抱怨,“这都看不出来!”中国人,喜欢用梅花表示爱情。

“梅花?”我也瞪大眼睛,“我还以为是喇叭花呢!”说完很警觉得躲到了一边。

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她也知道自己的针织功夫的确令人不敢恭维,气急败坏的伸出手,作欲打状,没打到自然又咬牙切齿了一会儿。

一公里的路程,我们整整走了半小时,一路上,我们开了很多开心的玩笑,在玩闹中,我了解了她们的关系。

高长江比她大两岁,是她家仆人的儿子,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从八岁起就陪她一起上学,十六岁那年,他不再读书,开始成为她的车夫兼保镖。她非常喜欢她。

军队有军队的纪律,陆军大学让我们在门口的接待室里坐等,如果队长准假的话我们的朋友可以出来陪我们玩。

十分钟以后高长江走了出来他一身戎装,显得更加英武挺拔,汪小慧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小声说些什么,高长江冷冰冰的看我一眼,我抱之一笑,以示我们友谊之纯洁。

事实上,男女之间,哪可能有完全纯洁的友谊。

正说话间,谢飞虎和肖劲松也应召而来,我们不知道高长江是否可以出门,便招呼汪小慧一块儿去紫金山上游玩,汪小慧转头笑着说:“不了,你们去玩吧!”我说那好要不然我下午在这儿等你一块儿回去,汪小慧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

我们在紫金山上摸爬滚打了一上午,差点儿迷了路,站在顶峰上,我极目远眺,青山苍翠,林海茫茫,远处,依稀可的一片白水大概是长江。由长江很自然的想起高长江,想起汪小慧,我心潮澎湃,不由的大声呼喊起来:“啊……呀……呀!我……爱……你!”至于是爱祖国这壮美的山河还是汪小慧的秀色,说不清楚。

下山时我们为了节省时间,选择了一条没人走的近路,不料这条路越走越窄,后来便干脆荆棘密布,杂草从生了。我们开始还小心翼翼地从各种带刺的灌木丛中钻过,保护着自己的衣服和姿色,后来眼见太阳已经西斜便有些心慌意乱,横冲直撞起来,到山下之后,从太阳偏转的角度我感觉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我们个个衣衫褴褛,又累又饿,我也顾不了许多,捧起两口山泉灌进肚子,撒开两条腿向军校方向跑去。

汪小慧没在接待室里。两位朋友请我在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饭,醉眼朦胧中我好象看到汪小慧从门前经过,等追到门口,却又什么也没发现。

“你干什么?”谢飞虎问我。

“没事儿!”我说又回到桌子边坐下。

“喝多了!”肖劲松判断说。

第二天早晨,我走进教室,她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脸绷着,看上去不大高兴。

“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在她身边坐下,“我们找你好半天。”

“我没呆多久!”她没抬头,“谢谢你。”

“不用谢!”我很识趣的离开了。

晚上,我打扮的整整齐齐的站在镜子前搔首弄姿,镜子里的那个人长相令人不敢恭维,单眼皮,肿眼泡,短短的头发上飘着几块白色的头皮屑,天哪!他还有肚子了。

“象个大蛤蟆!”虱子迷起眼睛道。

“青蛙王子的故事听说过么?”我昂首挺胸,作高贵典雅状。

“蛤蟆王子,”虱子撇撇嘴,“癞蛤蟆王子。”

十五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接触少了一些我看到的她忧郁了许多,待人接物也失去了以前的那份自信与潇洒,总是冷若冰霜,让人感觉不易接近。

直到有一天,严世勋出现在我们面前。

严世勋是王猛的同乡,又是我们本系的学长。那天他来通知我们国文系四六班参加一个会议,规定男女生各派一名代表,男生们接到通知后表示谁参加会议倒无所谓,问题是他们宁愿在宿舍里打牌也坚决不愿意去女生公寓跑这个腿――跑八趟也没戏。没办法,我只好自告奋勇了。

汪小慧出来后仍然面无表情,她象忘记了我们曾经是朋友。我告诉她,为了和她一起去开会,男生寝室里简直都抢疯了,我好不容易才击败所有对手得到这份荣耀。她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给人的感觉是根本就没听我在胡扯什么。

那天的会议是学生们自发组织的,在校外的一户人家举行,主议题是反内战。我有些反感这些学生们不安分的行为,不过没有发作,一是考虑到自己势单力薄,被这帮反骨仔杀了都没人收尸,二是不知道汪小慧的想法,万一她亦反骨,岂不是没了“共同语言。”

参加会议的有各系各年级的代表,国文系共有四名代表:一年级两人――我和汪小慧。二、三、四年级统共只有两人,还全都在主席台(一张八仙桌)上就坐。

会上,他们向我们讲解了内战对国计民生的危害,作为青年学生应该尽到自己最大努力去阻止这场战争的继续。会场上不断有离席的,到结束时只剩下十几个人了,我和汪小慧就是其中的两个。

“他们说的对么?”散会以后,天色已近黄昏,在回校的路上,汪小慧突然问我,这是她十几天来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嗯呐!……”我内心是十分反对的,当然,对于会议的内容,我也没有特别的注意听,“差不多吧!”

我看看她的表情:迷惘,若有所思。

一路无言。

此后的一段时间,她每天都要去那座房子听那帮人胡扯,我没有陪她,K大图书馆里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古籍,可令我一饱眼福。

严世勋最近常常到我们寝室里打牌,有几次干脆通宵达旦,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只好常常抱着书本到教室里看,免得在他们三缺一的时候拉上救急。

一天晚上,我在教室里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直觉告诉我,她和那拔人在一起,迟早会出事儿,因为是我把她领去,我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她的前途负责,我为自己去接她打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我在那个院子门口转来转去引起了把风的怀疑,他们派了两个人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我说我在等一个人,他们问等谁,我说我等汪小慧,他们想想说你找错了快走吧,我们这里没这人。

我在远处的一个街角守候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发现汪小慧和一群男男女女慢慢地走出来!“自作多情什么,人家已经不需要你为之服务了!”我暗暗地想。

当天晚上,严世勋又在我们寝室留了宿,他们打牌的声音很响亮,吵的我很难入睡,我躺在床上,想着汪小慧,不知不觉傻笑起来。

“虱子”“鬼子”不知在和严世勋说些什么,忽然,他们笑起来,“虱子”冲我呶呶嘴大声道:“这事儿你得问他,他们这段时间走的挺近。”

“是么?”严世勋回头问道。

“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话题,当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班有个小丫头叫汪小慧的,你跟她很熟是么?”严世勋一边打牌一边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有些警惕。

“随便问问,”严世勋见我说话的口气不对,忙解释道,“我结过婚的了!”

虽然此人后来在解放思想中牺牲,在我的心目中他仍然是个口是心非,笑里藏刀的阻险小人。我听他说结婚了之后便放松了警惕坐起来把我所知道的汪小慧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全都交待了出来。他们牌也不打了,洗耳恭听我一厢情愿式的恋爱。我在兴致勃勃的介绍汪小慧情况时还一再解释自己并不喜欢她,只是看她年纪小,恐怕她上了当,影响了前途。

“不是吧!”“虱子”王猛不依不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怎么没见你多给叫花子一个大子儿呢!”

“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百般抵赖,心里十分紧张,生怕说漏了半句实话,那年头,好象喜欢一个人是件多大的丑事儿似的。

“就算我是小人好了,”王猛坐床上脱掉鞋子,洋洋得意,“再说,你出不是什么君子,关心过头了吧我说?据我所知,她可跟你非亲非故。”

“暂时还非亲非故,以后吗难说!”陈德军一边收拾牌局一边插话道。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听出来他的意思是我正在和汪小慧谈恋爱,以后也许会成为夫妻。这句话说的我心花怒放,差点请他们出去宵夜。

此后,严世勋的一句话让我动摇了娶汪小慧的信心和决心,他告诉我:“汪小慧是汪德培府中的小姐!”

“汪德培!”我一声惊叫,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名字可经常在报上见到,他是位走红的外交官,正值不惑之年,“莫非汪小慧是他的……女儿!”

“差不多吧!”大家都点点头,从年龄上,可以推算出这个结论。

我泄了气,我这样平凡的男生随处可见,怎么可能高攀上外交家的女儿

呢!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临睡前,我听到最后一句话是虱子说的,“我敢说,你们成不了,劝你一句,你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再想也没有用!”

十六

过了一段时间,我不经意的问:“你最近还经常去开会么?”

“不去了!”她说,“要考试了。”

我放下心来。

支持人类进行下去某项活动的主要因素,首先应该是――希望。无论行军打仗也好,情场商海也罢,士气都非常重要,对于一场明知注定要失败的战争,如果不抱定誓死的决心,很少有人能支持的下去,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愿意把自己置之于死地,而便没有了“生”。

我在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叫杨思仪的女孩。她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因为本文里不会有她的多少内容,她是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如果没有她,也会有个王思仪、张思仪什么的出现。

由于学生数量少,学校便把几个系的学生安排到同一间考场里考试。我和室友们到达的时候还很早,教室里只有一个女生在复习功课,她穿一身天蓝色的学生服,围着一条白围巾,齐耳的短发上别着一枚粉红色的发卡。王猛和陈德军极想与她相识,可又没有勇气。

我没带任何复习资料,百无聊赖,便过去和她聊了一会儿天,顺便夸奖她长的漂亮,有两个兄弟特渴望与她相识。

她眉开眼笑的接受了我廉价的恭维,我介绍她认识了王猛和陈德军。大家似乎忘记了死期临近的考试,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王猛妙语如珠,陈德军巧嘴如簧,我静静的坐在一边,燃起一支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同学们鱼贯进入考场,占据了有利地势,杨思仪的自来水笔突然开始跑水,弄得她满手都是,在那儿张牙舞爪不知所措。

“我借你用吧!”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递给她。

“你呢?”杨思仪接过笔。

“我还有。”我起身向门外走去。待我从宿舍回到考场的时候,考场里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先生眼皮底下的两个位子还空着。

汪小慧坐在教室的正中,头低垂着,象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可怜体无比!”我突然想起一句诗。先生在讲解《孔雀东南飞》时说过,可怜,其实就是可爱的意思。一阵微风吹来,拂起了她那飘逸的长发,她抬起头,两只忧伤的眼睛向窗外看了看。

窗外开着,一个高年级男生正咧着嘴向外望去,我走过,示意他关上窗子。汪小慧看看我,重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我用目光在教室里搜索了两圈,缍无可奈何的坐到了死亡线上。

大学里的考试通常由担任本门课的先生自己命题,他所考察的内容也基本上是自己的思想是否得到了贯彻。我直很想好好学习一些知识,并且知道很多诸如“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道理,但每当走进教室之后,总会对先生们那些千篇一律的说教讲义产生一种抵触情绪,所以,我很爱读书,但却不喜欢听课,对于笔记更是越记越少,最后终于弄丢了。这样做的直接恶果是考试老是不及格。

考试的题目我都似曾相识,却又都不知道准确的答案,只好坐在那儿抓耳挠腮,左顾右盼。

汪小慧交卷了,我眼巴巴的看着她从我身边走过,连正眼看我一下都没有。

王猛交卷了,他昂首阔步的走过我的身边,对我水深火热的处境熟视无睹。

陈德军也交卷了,我对他挤眉弄眼了好大一会,他才向我展开试卷――一大片空白。

刚认识的女孩也卷了,她抛给我一个小纸团,纸团在课桌上弹了一下,掉到了地上。

我一阵暗喜,心跳速度顿时加快了数倍,轻轻扭动腰肢,装作交卷的样子,待监考老师一转身,迅速把纸团抓到了手中。

纸条上写着:杨思仪,政治系一年级。

“老子要的是答案。”我狠狠地把纸条扔到了一边。

十七

第一次考试的砸锅,促使我开始重视先生们的讲义,我买了几个新本子,准备把别人的讲义从头到脚抄写一遍,这时才想起笔还在杨思仪处。

“这丫头!”我拉着别人的抽屉找着笔,自言自语道。

“谁呀?”虱子道。

“你还记得那个借我钢笔的小丫头么?”我开始后悔没留那张纸条,“她叫什么来着?”

“杨……思……仪!”虱子心不在焉的拿起水瓶,“又没水了?”

“她住哪儿?”我忙问。

“怎么着?”虱子开始警觉了,“你小子也太贪了吧,给弟兄们留点儿吧!”

“我钢笔还在她那儿呢。”我觉得好笑,“这小娘子怎么这样,借别人的东西不知道还了。”

“哟!”虱子好不容易找出一点水,“就冲当时那殷勤劲,人家肯定当作定情信物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到底知不知道她住哪儿?”我急切的问,当时的一支钢笔顶半月伙食呢,“知道就麻烦你帮我要一下。”

“好吧,”虱子说完走出门,然后又转了回来,“不如咱们一起去吧,你要东西,我又没事儿,跟找借口似的。”

我想想,也是。

杨思仪住在后山上下班一幢小楼里,距离我班女生寝室只有几步之遥。

我们走到楼下正看到汪小慧洗头回来,她看见我们,笑笑走了过来,这是我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笑,“干吗呢?”她问。

“找个人,”不知怎的,我有些紧张,想对她笑笑,偏偏面部肌肉抽筋,我只好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儿,象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儿。

“找谁?”她的笑容开始有些勉强,“我帮你找?”

“不用了,”我吞吞吐吐的说,“一会儿……可能就出来了!”

“政治系的,”虱子不恰当的插上嘴来,“杨思仪。”

“还是我帮你喊吧!”她转过身,径直向小楼走去。

“唉!”我忙跟上跑几步。

“干吗?”她板着脸问。

“今晚!”我哆哆嗦嗦的说,“一起去吃饭。”

“不了,”她没好气的说,“我还有事儿呢!”

我为自己的自命风流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钢笔很快的找了回来,杨思议还说了很多抱歉的话,我说没关系,如果不是急等着要用,迟一点拿回来也不碍事儿。

十八

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汪小慧的关系闹的有些僵,她对我经常的视而不见,我有若干次主动的打招呼,她都抱之以冷若冰霜,不理不睬。

有一次,我示意她把手边一本闲置的小说拿来我看,她不置可否,我只好伸手自己抓过来,她回头一把夺过去,恶狠狠的说道:“就不给你看!”

我传达一些先生们交待的任务,她也总是视若罔闻,我说汪小慧你现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她冷冷的一笑,扬长而去。鲁迅先生说过,沉默是最大的蔑视。

她和其它同学们很开心的游戏,有时也开开玩笑,但只要有我的介入,她马上会转变态度。我觉得我真的是不受欢迎了。

政府组织一次活动,要求新生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及从家乡传来的消息声讨共匪,大家全都沉默不语。汪小慧来的迟了些,她在我不远处找了个凳子坐下,扫了我一眼,我心慌意乱,很想渲泻下对共产主义的不满,红军时期,我爷爷也算是个开明地主,不过多娶了几房媳妇,楞让他们给镇压。

我最终没有讲出来,因为来到会场的官员是两个臭名昭著的腐败份子,在他们面前表现,有媚上欺下的嫌疑,只能遭到大家的嘲讽。两位两爷一脸谄笑的等了一个多钟头,也没有收集到任何有用的资料,只好灰溜溜的离开了。

会场上热闹起来,我回过头虱子鬼子等人正和汪小慧聊的火热,她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我终于绷不住了,伸着头向她们套话,我想我当时恬着脸的巴结样大概如同一只狗差不多,――一条肥大一些的哈巴狗。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回过头去,和几个不太认识的女孩搭讪。

汪小慧霍然变色,不停的低声咀咒着:“这个人真讨厌!”后来干脆愤然离去。

虱子摇头叹息说:“你完了!”我说为什么,虱子说你不应该当着她的面勾搭其他女生那样她会生气即使她不喜欢你。我说怎么“吃醋么?吃醋是好事儿啊,说明她在乎我!”虱子说你大概还不值得她吃醋,只是生气而已。我说本来我说不是她理想中的那个人,看到我对女孩子这种平等的态度她应该放下包袱,坦然面对才是。

虱子有些急了,“女人和男人不一样,你这人是太纯了,还是太蠢了!”

我开玩笑说:“皇帝都不急,你急什么。”

十九

记得外国有一位哲人曾经说过,幸福生活应该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有事做,有希望,有人爱。

没有爱情的日子是寂寞的,在那段时间里,国共两军在中国北方猛烈的交了火,我寄以厚望的政府军照例遭到了失败,穷鬼们组成的队伍不断的攻城掠池,分田分地。

我抛弃了国粹麻将,迷上了扑克,且打的很热。

一位有名的艺人来宁演出,我恰好赢了钱,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总会让人有些趾高气扬的。虱子不失时机的挖苦我:“赌场得意,情场失意。”我听后有些不悦,便请他们一起听看演出,并让他们“顺便把咱们班女生也带上!”

汪小慧们居然欣然应允,我见到她后既高兴又紧张,平素很爱表现的我那天出奇的腼腆,她则如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间,时不时被逗得前仰后合,不亦乐乎,我则躲藏在距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静静的呆了一个晚上,京剧艺术美在哪里?鬼知道!

当天晚上我们还一起下了馆子,严世勋不仅把所有的男生灌得东倒西歪,还有精力把两位女生礼送回了寝室,我真佩服他。

席间,汪小慧没有主动找我碰上杯酒,还常常没好气的说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

要你管呢!你又不是我老婆!我想。

最近军校里的美国教官经常来本校跳舞,他们潇洒的舞姿引得无数本校姑娘的青眯。

鬼子吹嘘自己也“会两下子”。我让他“拉出去溜溜”。溜的结果使刚刚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中国人在美帝国主义面前再次失去了民族自信。

我们把这次失败的原因归结于没有合适的舞伴,两个男人在一起总是找不到感觉。

我们决定拉起一支队伍去学跳舞。我们心惊胆战的出现在女生宿舍门口之后产生的第一个老问题仍然是由谁出面,三个人经过猜拳之后,这次由新手虱子出阵。

这一次汪小慧出来之后的表情可谓是春风满面,她很爽快的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且声音悦耳。

我用一种观看稀有动物的眼神看着虱子。

“看什么看?”虱子骄傲的昂起头,“没办法,人长的帅。”

当天的结局是两位女士被不断变换面孔的中外帅哥们拉着在舞池里马不停蹄的跑的浑身大汗,而我们则带着一双双充满嫉妒的眼神在舞池边儿坐了整整一晚。

我发誓再也不进舞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以已之长,克人之短。”还是听戏来得稳当。

二十

“今天晚上九点,如果你吻了一位女孩,那么她这一生都将属于你了。”鬼子刹有其事的说。

“今天是什么?”我和虱子同时问。

“按照外国的节气,今天叫做平安夜。”鬼子神秘兮兮的道,为了学外语,他最近认识了几个真洋鬼子。

汪小慧整个下午向我看了无数遍,我疑心她有什么事情,顺便约她出来问问吧!

“有事?”我坐到她面前,心怦怦跳。

“什么?”她反问我,“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是你坐到我这儿来的。”

“刚才看我干吗?”我有些慌乱,可别是自作多情。

“我看你了么?”她笑了,笑的我无地自容,只好以干咳来掩饰。

先生在台上声嘶力竭的讲,台下纸条横飞,一片混乱,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件事该怎么活动。先生只好愤而出走。

教室里一片大乱,我收拾一下课本,犹豫着是不是请她一起出去玩。

“明天是圣诞节,”汪小慧小声说。

“今晚是平安夜。”我笑了,“晚上去城里玩?”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

那天晚上的月色特别美好,我们从夫子庙一直走到玄武湖,小巷里晃动的黑影让我感到阵阵潜在的危机,繁华的大街上又老有酒醉后撒泼的美国人,我们无路可逃,只好在一所教堂的长凳上坐了一夜。

教堂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些不必为衣食操心的学生。那一夜,我们互相偎依首,说了很多热情洋溢的话,还吐露了一些美好的憧憬,她说她希望国家和平下赤,人们都能够安居乐业,我想说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政府,一支军队,如果共产党不交出军队,国家不能够做到事实上的统一,人们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安居乐业,可没说,我不希望今晚出现令人不快的场面。

清晨,教堂门口开始发放圣餐,仅仅是每人一片面包而已,这座城市从十九世纪中期就开始向外国人开放,教堂很多,几乎每个教堂门口都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洋菩萨可能也有些顶不住了,他们无力向那么多饥饿的嘴巴里填充食物,只好由警察来帮忙维持秩序,警察们又大多有些势利,我们很容易以较体面的装束领取了两份圣餐。

还没来得及品尝来自大洋彼岸的温暖,三五成群的乞丐便围了上来,我只好随同汪小慧把食物分发给了他们。开始,汪小慧还分发给他们一些铜板,并得意洋洋的煊耀自己常常准备一些零钱做善事,我望着她那天真无邪的脸庞,脑海里浮现出美妙的幻想,无疑,她是美丽、纯洁和善良的化身,“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我告诉自己。

随着乞丐们汇集速度的加快,她很快的囊中羞涩起来,虽然一再的解释,乞丐们仍盯着形影不离,我只好拉着她飞跑起来。

当天下午,我们约好在学校门口见面,那位京剧名角已经走了,又来了几位不太有名的,反正我也是挂羊头卖狗肉,管他呢!

当我兴冲冲的来到约会地点时却发现她和严世勋在一起,周围还有一大群男男女女,他们神态表情都相当严肃,大概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我不高兴的看着汪小慧,她也看到了我,但没理睬我。四周仍有一群群学生汇集过来,他们不断的竖起一个个横幅,上面写着一些反美标语。

“这么多人去干吗?”我问身边的一个清瘦的学生。

那学生看了我一眼,愤愤的说:“昨天晚上,一名中国女学生在北平被美国兵强奸了。”

“活该!”我想,“什么人不好玩,非得跟美国人玩。”

我走到汪小慧身边,问:“咱们再在去干吗?”

“游行,示威!”汪小慧木然的说。

“不去行不?”我拉了她一下。

她没有回答。

“关我们什么事儿了?”我抓住她的胳膊,“别去了!”

她看了我一眼,轻轻的把手抽了回去,“不想去你不去,也没人硬拉你。”

我们俩的分歧终于暴露了。事实上,我一直都不愿意一个女孩子经常参加一些政治活动,特别是我不喜欢的一个政治团体组织的活动。我对于共产党的有些行为比如打土豪分田地深恶痛绝,我认为地主的家业是经过他们数辈乃至数十辈人的辛勤积攒下来的,穷人的穷苦主要源于他们的祖上没有勤劳工作且贪图享受,这样平白无帮的把土地分下去贵贱一码平了以后将无法激励上进。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陪她一起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她一路和其他人一起高呼口号,义愤填膺。我冷冷的看着她们这些无用的幼稚行为一言不发,别人还以为我把怒火都埋藏在了心里已经愤怒的说不出话来。

我看不出来严世勋居然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他天天学习不怎么用功只知道打牌抽烟这次却举着一面小旗走在最前排。“只有混子才当共产党!”我想。

游行队伍在新街口被政府阻拦了,这里已经汇集了很多其它学校的学生,政府以学生的天职是读书为由建议大家回到教室里去,但就连教育部派来劝说的官员也感到有些不平,在遭到学生们愤怒的呵斥后很快离开了现场。

汪小慧那天没有回校,游行后她直接回了家,我想送她,被拒绝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是更大规模的示威。汪小慧没有回来,我也没有参加。独自一人在图书馆里看书,抄写笔记,猜测她大概是被家里留住了。

在图书馆里我认识了一个浙江瘦子老陈,他和我一样对学生们的幼稚行为抱之一笑。老陈很欣赏我的超脱精神,他给我留下了地址,要我有空去他家玩,我说谢谢。

事实上,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是在一九九九年到二千年,那时候我只有二十五六岁,正是一腔热血的时候。当时我在一间租来的房子里写这个东西,窗外春光明媚,四海升平。对于过去国民党政权是否及如何腐败,我并未亲眼目睹过,只是道听途说和纸上谈兵,我写这篇小说的主要原因是痛恨“法 轮 功”这一邪教组织和柯云路等无耻文人,并有感于“法 轮 功”在中国干了那么多无耻勾当我们的政府和领导们竟然没有给予及时制止(现在想来,其实已经挺及时了)有些还曾经帮腔作势。

就在我写到这儿的头一天,二千年的三月二十日,中国台湾地地区领导人选举揭晓,民进党人陈水扁以微弱优势获胜(四年后,悲剧重演),中国国民党在继一九四九年被赶出中国大陆和九十年代初期分崩离析之后,终于接近完成蒋委员长所提出的“亡党亡国”这一历史重任。

我领悟到腐败是产生一切社会问题的根源所在,只能尽最大努力以一个老革命的视角去看待半个多世纪以前的那场社会变革,周恩来曾经说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我现在能告诉大家的是本故事纯属虚构,不足为信,如有雷同,则纯属巧合,至于一九四六年的那个平安夜,北平的那个女大学生为什么会被强暴?后事如何,我没有听说过,我的电脑当时还没有上网,所以以我的能力也无从查证,那次运动据《中国革命史》上说是自一九四六年的十二月三十号由北平开始的,抗暴运动很快发展到全国各大城市,总计有五十万学生参加了这一斗争。我的小说和历史有些出入,为了配合我的故事,你们就权且听信我一回吧!

二十一

饭堂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吃饭。我买了一碗面,独自坐在长凳上吃了起来。政治系的那位女生在我对面坐下,我已忘记了她的名字,又不好意思再问,只好冲她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没去?”她问我,当然指的是游行请愿之类。

“嗯!”我吃了一口面。

“你们系不都去了么?”她又问。

“我没去,”我又笑笑,“没意思,不懂事儿!”

“……”

“你怎么没去?”我放下碗,点起一支香烟。

“昨天去了,今天有点不舒服!”她剥了一只鸡蛋。

“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别出来了,啊!”我象个大哥哥一样安排她,突然想起寝室里好象有点药,“感冒了?”

“嗯……”她顿了一下,“是。”

“我那儿好象有点药,呆会我给你送来?”我说。

“不用了……”她嘴里吃着鸡蛋,说话有些不清楚。

“你等会儿,”我迅速的收拾着书本,“我很快。”

我说话的口气很坚决,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这可是好心好意,别不

识抬举,不要拉倒。林则徐说过:“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走出饭堂后,我才想起来她大概姓杨。

我依稀记得那几片药放在我自己的箱子里。那是几片白色的阿司匹林,

有一次鬼子生病,汪小慧从家里带给他的。这药挺管事儿,鬼子只吃了两片就完全康复了。

“鬼子”进来,“回来了?”我打声招呼,他应了一声,就瘫倒在床上,抗日战争刚刚结束,那阵子的中国人最痛恨的就是汉奸,他和外国人的关系比较复杂,为了表示自己的中国心,他必须付出比别人更明显的表现。

“上次你吃那药呢?”我找了一遍,没找着。

“不给你了吗?”鬼子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

“怎么不见了?”我把箱子打开的更大些,“噢!在这儿!当古玩收藏了!”

饭堂里的人多了起来,示威的队伍大多已经回来了,杨思仪还在饭堂里坐着,她把围巾围的更紧了些。我拿出药,“这种药治感冒比较顶事儿,一次一片,差不多两三片就行了。”

杨思仪把嘴唔在围巾里说:“谢谢!”

我说:“不用谢。”

我转身看到汪小慧和严世勋出现在饭堂门口,她扫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杨思仪,没有吱声,当她旁若无人的由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有点焦燥不安。

我和汪小慧的关系再度恶化起来,但凡有我出现的场合,她一概离开;但凡我所提出的建议,她一概否认;她的脸上不再有和颜悦色,面对我的,不仅是横眉冷对,简直是怒目而视。

我站在一条葡萄藤下的小路上看老乡打篮球,汪小慧和一个女孩夹着书本走过来,我想抬手打招呼,但知道她一定会视而不见的,只好把手抄在口袋里看着她们由我身边经过。

我回过头,她们仍然有说有笑,我们已经是陌路人了。

那次学生运动的结局不是很圆满,由于临近考试,学生们越聚越少,最后终于只剩下几个中坚份子了。

我一直想改善同汪小慧的关系,但始终没找着机会,严世勋再也不到我们寝室去了,我几次看见他同汪小慧在一起。

我问虱子严世勋不是说他已经结过婚了吗?

虱子也愤愤地说谁知道,在来这所学校以前我也不认识他,就连他的真实年龄我也弄不清楚,需要德高望重的时候他就是大哥,需要青春年少的时候他就是小弟,反正太阳地球都是围着他转的。

我发誓再不进教室,即使再被抓一次补考也在所不惜,其实在教室里补考的可能性更大,不见到她的话也许还可以学一点东西。

七天后,我又回到了教室,无论在哪儿,她的身影总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里飘浮。

房里一片漆黑,只有我嘴里那一支烟在一闪一闪的发出微红的光。我光

着膀子倚在墙上,反反复复的又回忆起那些过去的事,最终坚定了信心――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还不睡呀?”虱子嘟哝着翻了一个身。

我决心和严世勋竞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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