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作者授权发布:《橡胶林的回忆》中篇后半部A -- cpcliu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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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橡胶林的回忆》中篇后半部C

第十三集 血战215(二)

“三排长!你叫个球!快隐蔽!滚到草丛里去,快!”

“我们排已经没有人了……”他痛苦喊着。

“不要叫!不要乱动!”连长生气地喊道!

是啊,连长也窝火啊,阵地还没有拿下,三排就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自己的弟兄们死伤了那么多,连干部也在那里叫苦,对士气影响多大啊!不仅这样救不了自己,反而会招惹敌人的火力。

越军没有向他再次射击,是因为我们又发起了新的冲击,越军哪里还顾得上!如果他被越军发现,肯定活不到今天。

每当我回想起215高地的进攻战斗,都能深刻地感觉到那困难的情景和激烈、残酷的战斗。

在平时的生活中,当我们遇到困难时,往往会对天发出一声长叹!尤其是在很多电影里,不管是莎士比亚的悲剧还是中国农民受压迫的苦难故事,时常会有主人公对着苍天喊道:“老天爷,你快睁开眼看看吧!”或者是:“老天啊,这苦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啊!”来描写无奈的心情。

那天下午,我的内心里也很无奈,只能对天长叹:“老天呀,今天下午我们怎样才能结束呀!自己还能看到成功占领215高地的那一时刻吗?”

这不是悲观,也不是绝望,而是我自己没有信心活着看到我们胜利的占领越军阵地。

我能活过这个下午吗?我们能完成这个进攻任务吗?我能活着看到胜利吗?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钟头,危险时时刻刻不在威胁着我们。

在我身后的无名高地上,我们的重机枪又重新响了起来,还有一挺班用机枪也在猛烈的射击着……

我看不见射击的战友,但能看见那喷着青烟的枪管和那被枪口爆破力震动的泥土尘埃,它给了我们冲击强大的信心!

尤其那挺轻机枪的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机枪几乎就没有停过,那有力的点射打得非常的干脆!短点和长点运用的非常好,一时间里,越军的火力被我们的那挺机枪压制了不少!

我们在两挺机枪的支援下,又向前跃进了。

虽然三排失去了进攻能力,我们另二个排仍然向敌阵发起了冲击。

我继续向前跃进,发现在我的右前方有一个弹坑,那弹坑很大,直径有2米多,就像一口大锅。这么大的弹坑应该是122mm榴弹炮以上口径的火炮打击后留下的。

这是我冲击过程中最好的掩体了!在步兵的战术动作的训练中,利用弹坑掩护是最基础的进攻动作。

我聆听着越军射击的声音,在那枪声稀疏的一刹那,我跃进了那弹坑。

“谁啊!”

“是我!”

想不到弹坑里还有两人,他们蜷缩在弹坑里,躲避着越军的扫射。

这两个人是配属我连的82无后坐力炮排的战友,其中一人还是排长。他们的火炮在我们的后面,他们到前面来是想更近地观察敌人的火力点。

越军肯定发现了我的身影,子弹不停地向我所在的弹坑打来。

是的,也许在我滚入弹坑的那一刹那,越军看到了我的身影,知道有个人进入了弹坑,所以不停地向我所在的位置射击!

那弹坑看着挺大,但当我们三个小伙子在里面的时候,就显的很小了。我们的腿只能卷曲着,越军的子弹就打在弹坑的后壁上,那种震动和泥土的飞溅让人不寒而栗!

“越军发现了我们!快离开!”

情况十分危险!有人必须要立即离开这里,否则,越军的炮火一旦瞄准,打过来就不再是泥土乱飞了,一定是血肉横飞啦!

无后坐力炮的排长扭过头来看着我,用责备的眼神和语气对我说,“我们被越军发现了!要赶快离开!”

当时的这句话我不知道对我能活在今天有没有有影响,起码在当时,我听见这话心里很是憋气!

“是我暴露了目标?是我引来了越军的火力?好,我走,我立马就离开!”我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

“明白,排长!我会立即离开的!”

本想再抬头看看前面的情况和目标,可我根本就没有抬头的机会,子弹飕飕的从头顶上飞过,密集的火力压制着我们。不由得我又缩紧了双腿,让自己的身体卷曲的更紧了。

我没有抬头,眼睛看着面前弹坑里的黄土,鼻子里闻着弹坑里残留的火药味道,耳朵却仔细地听着头上子弹飞行的声音,我想找一个越军射击间隙离开这里。

其实,你什么也听不清楚,你也无法去判断子弹飞行的方向和密集的程度。想起在小芭蕉村训练时,自己还争去担当报靶员,想听枪声来辨别子弹飞行的方向,现在看来纯属是无用了。因为战场上的枪声和爆炸声太大,都是向着你这个方向打来,距离又在几十米之内,你根本无法分辨它们的准确射向,你唯一的感觉是所有的子弹都是对着你在射击……

但我还是在听,我想听到能让我安全一点的声音。

越军的枪声少了!就在那一刹那,我起身向左边滚出了弹坑,还连续地滚了好几圈,滚出了好几米,真可谓是连滚带爬,直到我认为安全了,我才停下。

我调整好自己的卧姿,发现自己的位置太不利了。越军有很好的工事,而我们只能利用地形来做掩护。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看到我左前方有一个战友,我爬了上去。

“嘿,是谁?”我问。

“是我!”那哥们儿听见招呼回过头来,原来是我的老乡何田忠。

第一天他病得很严重,现在看来他已经没有生病时的痛苦,而是一位勇敢的战士了!他是火箭筒兵,又是副班长,可他手里没有任何武器,背具上只有三枚火箭弹。

“你怎么在这里?你的火箭筒呢?”我向他发问。

“我和他们走散了,他们拿着武器冲到前面去了。”他对我说。

也许正是班里的战士看到他前两天生病,主动担负起了射手的责任,而让他担任副射手。

“那我们也要上去啊!”我回答。

“是!现在越军打得很猛,我们要观察一下再动!”

“好!注意安全!看好以后再动!”这一段对话,今天看来是我们俩的终极对话了。

接下来的一幕是我至今都难忘的。也是我首次向公众披露,这并不是有什么秘密,而是对于已牺牲战友他年迈的父母来说,如今看到了这些描述,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刺激。虽然事情过去了近三十年,可他们的儿子是怎么牺牲的,他们并不知道。当年对两个老人一直是保密的!今天就允许我向他们公开这个秘密吧!

我们俩匍匐前进,选择好一个地形停下。

那是一个小坡,面向敌阵一方要高一些,坡上长满了半米高的茅草,我们隐蔽在茅草的后面。如果我们不动,越军是不容易发现我们的。但我们必须要观察好我们的冲击路线,选择好下一个跃进隐蔽的位置。

何田忠爬在我的左边不到两米地方,我们两人都采用侧卧的姿势,用左肘支撑着身体,右腿蹬着地面,随时准备跃起前冲。

我们抬头观察,同时在选择自己前冲的路线。

如果我们爬在那里不动,也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也许伤亡更小。我们可以选择隐蔽,等待着战友们的火力支援,等待着上级的炮火对敌人的打击,等待着更加安全的时机出现,但是:

我们必须要冲上去,那是我们的任务!

我们必须要冲上去,因为战友已经冲上去!

我们必须要冲上去,因为天色已晚!

我们必须要冲上去,因为突破在即!

我们必须要冲上去,因为火箭筒手需要何田忠背的弹药!

我小心地抬起了头,侧着脸,好让我的右眼刚刚越过茅草的高度,仔细地观察着我前面的地形。何田忠却把头抬得很高,想越过茅草,更清楚地看清前方的情况。

我还没有来得及提醒他,就听见“碰!”的一声,巨大、沉闷的声音震动了我的鼓膜!那声音像是用砖头敲到了木桶上。

同时听到的是战友何田忠“嗷!”的一声惨叫!

何田忠中弹了!那粒子弹足足地把他掀了个滚儿!

我立即向他滚去,拉住他的双脚,使劲地向后面一个凹地处拉,同时向周围的战友喊着:“快来人帮我!何田忠中弹了!”

我只记得我一下把他拉下了好几米,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劲儿,爬在地上也能把人拉这么远。

同时从旁边的草丛中一下过来了两个人,其中之一是前面说到的那位82无后坐力炮的排长,他听见我的喊声,也从那弹坑里跃了出来。

我迅速地从胸前纽扣上扯下了急救包,丢给了旁边的战友。

“快!撕开!”

同时,我双手迅速地扯开老乡何田忠的衣服,解开战友身上的背具。可战友身上的装备带太多了!水壶、腰带、手榴弹袋、火箭弹背具……,我着急地怎么也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的衣服解开、来找到他的伤口、来抢救他那年轻的生命!

在那一时刻,何田忠已没有了意识。他眼睛微微的睁着,嘴巴大力的张开,“哦!哦!哦!”的吸着气。

我知道是胸部中弹,形成了气胸,如果不尽快地堵住伤口,胸腔形成的负压使他根本无法呼吸,这是战前自救互救训练中学过的。

时间紧迫,容不得我一样、一样的去解开他身上的装备找伤口了。我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胸前的衣扣扯开!

好在他只穿了一件衣服,我扯开了衣扣就看见了右胸前的弹洞。

那弹洞小小的,圆圆的,和子弹口径一样大小,小小的弹洞随着他那紧张的呼吸向外喷冒着血渣……,我拿着战友撕开的急救包,根本没有时间展开就直接压在了那小小的弹孔上!

我双手使劲地压着,几乎把我全身的力量全用上了,生怕再从这个弹洞里冒出空气。可战友的呼吸仍然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微弱了。

“快!后面还有伤口!”

“肯定击穿了!”

旁边战友提醒着我!

我低头一看,黄色的泥土和绿色的草皮上浸透着鲜血,那鲜血已经成了黑色,黑红黑红的好大一遍。

“快来压着!”我要求旁边的战友做着我先前的动作,自己腾出了双手。

我没有时间来解开他的衣服,也不能把他翻过身来,我只能用我的双手把他的衣服往上掳去,用我的双手去触摸伤口的位置。

我从战友的腰间开始往上摸,原以为后面的弹孔可能也在右背上,可我的双手还没有摸上去的时候,我的左手中指就陷进了战友的体内,湿露、滑润的感觉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把手抽出,大叫一声:

“伤口在这里!”我的手指已是鲜红一遍!

另一个弹孔在右后腰上,伤口要大了许多,子弹横着出来,拉出了一寸长的口子。这是弹丸在体内碰到了肋骨,改变了飞行的方向。

旁边的战友又递上来了一个急救包,我展开来给他包扎上,还没等我扎好时,旁边的炮排长说话了:

“不要包了,已经牺牲了!”语气和声音都显得很无奈。

我抬起了头,向老乡脸上看去,他早已结束了呼吸,嘴唇微微张开,眼睛已经合拢,四肢已没有了温度……

我绝望了!全身上下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使劲地对着他的脸呼喊他的名字,还爬在他的胸前倾听心脏有无跳动。一个目的,就是不想他死去,才几十秒钟啊!

从中弹的那声恐怖的声音响起,到他停止“哦!哦!哦!”的呼吸,就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可我们仍然在抢救他,相信他还能挺过来。可我们太天真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直接命中右胸,子弹又穿过胸腔,从右后腰出来,打穿了人体内的很多脏器,你再怎么抢救也无济于事啊!

我悲哀、我恐怖、我愤怒!

事后有很多人问我:那一刻你有什么感觉?是不是非常的悲愤?是不是立即举起枪来向敌人射击,为战友的牺牲报仇?

这都是电影里描写的镜头,那种高喊着为牺牲战友报仇的口号,那种不顾一切的站起来,端着枪向敌人狂扫的想法我也有过。可那毕竟是电影啊!

我此时的感受很多、也很复杂!

说实话,真正的第一感觉是恐怖!非常的恐怖!我全身软弱无力,腿不停地颤抖,好像自己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而且直往下坠,那种感觉像是有一只来自地狱的黑手使劲地抓扯我的心脏,疼痛的让人撕心裂肺!

接下来的感觉是异常的悲哀,我想放声大哭!我想向苍天嚎叫!一个年轻的生命,怎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他刚才还在和我说话呀,可现在他的全身已经没有了一点温度。

再有的感觉就是自责!我这才发现我的救护水平是多么地低下,多么地生疏!没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伤口,没有在最短的时间内堵住气胸,没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止住流血。

待我稍微的镇定之后,我又感觉到无比的愤怒!我想把我手中所有的子弹全部都射向越军,想抓住那个开枪的越军,用我的枪刺狂插他的心脏,再把215高地上的越军统统消灭!

可我根本没有机会来发泄我的愤怒!

因为我看不见我的对手,他们全都在堑壕里,茂密的丛林给了他们很好的伪装。我要站起来对他们射击,那简直是白白的送死!

结果只是对着那片丛林,把手中的子弹乱射出去!打掉一些树叶来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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