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作者授权发布:《橡胶林的回忆》中篇后半部A -- cpcliu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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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橡胶林的回忆》中篇后半部H

我一直在旁边听着,那天晚上我再也没有听见四班长那“嘶嘶”的笑声。但那天晚上,他成了我心中最敬佩的人。我佩服他勇敢,能在越军眼皮底下爬来爬去,我佩服他顽强,能在敌阵上打完了手中的弹药!

仅仅这些就足够了,还需要解释什么呀,那天能攻上敌阵的有几个人呀?就只有他们!他们是我们连队最勇敢的人!没有谁敢说他们是胆小鬼!我心里一直这样想。

后来又有失踪的战友陆续地回来,情况大都相同,也包括了喷火班的战友,但仍然有失踪的战友,不过这已经给我们悲痛的心理很大的安慰,使我们的信心得到了恢复。

阵地上暂时恢复了平静,我开始构筑自己的工事。虽然没有劲儿了,但还是要挖啊!我一锹一锹的挖着,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过连长所在的区域。有这样举动的人我想不止我一个,因为我们所有的战士,都把连长和军官们当成我们的依靠,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我们的命运。

连长不停地在接着电话,那台野战磁式电话机仿佛一直在他手中握着,从他的神情上看,也镇定了许多,他已经不再恼怒,不在悲伤,更多的是在想如何解决这次战斗了。

“现在进攻?不行!部队太疲劳,情绪悲观,夜晚不好组织。”

“退下去?不行!那样不是让人家耻笑吗?这不是我们的传统,也不是我刘明丰的性格!”

看得出他不停地在电话里与营长讨论着进攻方案!行与不行,攻与不攻,是撤下去还是继续完成任务?是他们考虑最多问题。

在那个年代,我们经常会用下面的口号来激励困境中的人们:

“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是啊,我们应该想一想了。

记得在出征前的誓师大会上,全营战士激动的向一面发黄的锦旗宣誓!那是一面当年上级授予我们“追歼英雄营”称号的旗帜,上面记录着我们营的光荣传统和英勇作战的历史,那是我们营的荣誉啊!

对所在连队的历史我并不清楚,但在后来的了解中得知:我们营及团,虽然没有红军历史的记录,但也是在抗日战争中成长起来的队伍,前身是1942年底在山西翼城县成立的豫晋边区人民抗日联防区基干2团,后与山西阳城独立营合编成阳城独立团。1945年10月才升编为晋冀鲁豫野战军四纵队13旅39团。1949年3月,在河南省遂平县奉命改编为陆军第13军39师115团。

历史不长,颇有点像现在热播电视剧《亮剑》中李云龙的部队,都是从地方部队的独立团而来。

整编结束后随即南下参加了渡江作战,在江西弋阳追歼逃敌时,我团经过9昼夜的连续急行军,即向弋阳城敌人发起攻击,经过一天的激烈战斗,敌68军中将副军长王振生,见已被合围,逃窜无望,率其81师3000余人向我投降。

在历时一个多月的渡江战役中,115团圆满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任务,战后,四兵团授予我团“渡江杀敌第一功”的奖旗一面,13军授予我团三连“追歼英雄连”光荣称号。

1949年11月,我团又向广东进军,参加粤桂边大围歼战,阻止蒋军从海上逃跑,追敌至十万大山。我团发扬了猛追猛打精神,昼夜兼程,连续作战,在14天时间里,行程1500多华里,歼敌213师637、638团1500余人,其中俘敌团长以下1050人,在此战役中,共计歼敌8000余人。战后,四兵团授予我团一面“向南进军巩固部队的模范”的锦旗,13军授予我一营“追歼英雄营”光荣称号。

一面旗帜就是一段历史,上面的几个字就展现了我们部队的品质!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能够退却吗?

有人说:军人是为了祖国而战!也有人说:军人是为了荣誉而战!他们评价的角度不同,但都道出了军人勇敢的实质!

经过统计,虽然我们连队的伤亡达到40%,但我们还能够战斗,大部分的人员和武器都在,我们不能让人家说:“一个营就这么让人家打得退下来了”的闲话。

我们就是不愿做“日脓包!”(13军特定语言,意为:窝囊废!)

苦不苦、累不累的口号到是有人喊了,可就是没有人喊怕不怕、死不死、又怎么样的口号。

我们所有的战士只能在心中坚定地喊出:“不管怕不怕、死不死、我们绝不做日脓包!”

经过连长与营长的商量,军官们最后做出了决定:我营继续向215高地进攻,拿下215高地,为牺牲的战友报仇!也为了我们的任务和荣誉!进攻时间定在拂晓天亮后,由炮兵再次进行炮火准备后进攻!

继续向215高地进攻,拿下它!

为什么要继续?精神上的原因我们找到了,可军事上的原因呢?当时我真的不知道军事上为什么一定要攻占它?

我们为什么要死死的钉住这么一个小山头费力气啊?仅仅是为了歼灭上面的越军吗?是上面的越军很重要吗?难道是越军的主力?这就是我们要用牛刀杀的“鸡”吗?

我理解的太狭隘了,事后我才知道攻打215的真正原因,为什么我们不能放弃?那是越军组织的第三道防线,我们必须打开它!那是为我军主力打开通向纵深的大门!同时为了攻克越南重镇——柑塘的战斗,在侧翼保障我西线军主力的右翼安全!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不把这些山头上的越军收拾干净,我们西线的战斗就很难达到战役的企图,很难保证军主力攻打柑塘战斗的顺利进行,也很难达到严惩越南霸权主义的目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心理上的原因。

在那天晚上,就在我们为之沮丧的时候,传来了西线最高指挥部杨司令对我们的表扬电!连长手握着电话筒,高兴的对我们说:“上级表扬我们了!”

根据总参技侦部门监听到的越军通话情况说明,215高地上的越军,已经直接对他们的国防部大喊呼救!对越军国防部下达一定要守住的死命令,已经完全没有了能力,这无疑增强了我们必胜的信心!

那天晚上,我感觉到又饥、又渴、又冷。水壶里早已没有了一滴水,由于战斗前我们全连的人都把背囊丢在了后面的高地上,除了身上穿的和武器外,什么也没有了。后勤忙着抢救伤员,根本没有时间和人力来为我们补充食物。越南的白天热的要命,可到了晚上又极其寒冷,毕竟是冬天啊。

记得炊事班带了两桶干粮,可人那么多,一人一块还分不过来呢,怎么能填饱饥饿难耐的肚皮呢?没有能量的补充,就越发感觉到寒冷,加上夜晚的露水,把我们冻得直打寒战。

谁能想着今天的战斗是这个样子啊?原来想着上阵地来收尸的想法真是幼稚。

一块饼干已经不是分成两瓣吃了,而是一人咬一口的传递着,没有水喝,战友们就舔着植物叶片上的露水来解渴,战友们相互鼓励、相互帮助,那种刻骨铭心的、生死与共的战友情感更加真挚!

为了那流出的鲜血,为了那已赋予的荣誉……

我继续挖着我的掩体,说实话,我是一点劲也没有了。我也那样想:死就死吧,管他越军怎么来,不外乎就是死嘛!枪还不容易打着我,如果炮弹炸死我,那也是一瞬间的事,总比现在累死要痛快呀啊!

想归想,但还是要挖呀,我利用高地的反斜面,挖了一个跪姿射击掩体,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一个坑,人只能蹲在里面,拉屎还不方便呢,更不要说能躲避炮火的袭击了。

我趴在那个坑里,与旁边的战友标定好射界,作好了夜间战斗的准备,随时准备打击敢于偷袭和向我反冲击的敌人。

我举枪瞄向前方,眼前是漆黑的。好在我的阵地前没有太多的植物,使我能看到朦胧的地形,那是30多米开阔地带,上面静的出奇,手中的枪上沾满了露水,握枪的双手明显感到湿滑。

我想着牺牲的老乡、想着受伤的朋友、想着四班长那勇敢的举动,认为自己太差了。你是一个军人的儿子,你的父亲也是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他现在是多么地受人尊敬!而你自己呢?怎么没有突出的表现呢?可不能给你军人的父亲丢人啊!

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感觉就像你是篮球场上的一个队员,人家都投进了球,得了分,你呢?什么也没有!多羞耻啊!

看着眼前漆黑夜里的215高地,我发誓要在明天的战斗中好好地表现,为了那些战友,也为了我自身的名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上级没有命令我们可以睡觉,但我的眼睛实在睁不开了,疲劳又一次向我袭来,我靠在枪托上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身边的战友推了一下。

“嘿!天要亮啦!”

我猛然惊醒,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惭愧,也为战友的提醒感到庆幸,好在没有发生什么事。为了对他的提醒表示感谢,我用右手肘碰了他一下,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是我们班的彝族战士,叫普九,军事技术很好,身体结实而高大,但没有文化,连汉话也不会说几句。别看他个子大,年龄却很小,还不满19岁,平时经常由于语言不通受委屈而哭鼻子。他一直使用一支半自动步枪,前一天排长就是用他的枪击伤了那个越军的,他很爱惜自己的武器,枪打得也很准,他说当年在大凉山上,常用火枪打野兔。

他一夜没有合眼,他眼窝很深,藏在里面的那对眼睛在他黑黑的脸庞上显得特别有神。他知道我睡着了,并没有声张,而是用他那双深深的眼睛紧紧地守护在我的身旁,让我足足睡了一个小时!我真的非常感谢他!

“战斗准备!”

“战斗准备!”我们依次地向身边的战友传递着口令。

“7点发起进攻,注意听口令!”

“7点发起进攻,注意听口令!”我们不停地在传递着连长传来的口令。

早上的黄连山地区被薄雾笼罩着,露水、雾气都很大。晚上虽冷,但当太阳出来的时候,那灼热的阳光又会烤掉你一层皮。虽然来越南没有几天,可对这里的气候已经有所了解。

进攻方案进一步得到明确:我营继续攻打215高地,得手后,三营随即接替我营战斗,尔后向纵深的402高地发起进攻,直插老街至沙巴县的公路,切断两地联系。

受伤的战友得到了救援,失踪的战友也都大部分回到了阵地,这更加增强了我们必胜的信心!我们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准备,系好了鞋带,打好了绑腿,检查了武器,就等着上级的炮火重新对215高地打击了。

正在这时,连队里的翻译阿关、阿昆神色紧张而慌乱地向我们爬了过来。他们太紧张,略带着哭相,又没有经过良好的战术训练,因而爬行动作就像是动物园里的两个大猩猩,屁股翘的老高,两手在地上不停地向前爬动,很是滑稽。

他们一边爬一边喊着:“连长,连长!”仿佛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什么事使他们如此紧张?大家都觉得奇怪?连长一时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迎着他们上去。

“卧倒!不要慌张!”

“什么事?”连长稳住了他们随即问道。

“连长,我们要和你们一起战斗!我们不在后面了,有人要枪毙我们!”年龄大一些的阿关首先说着。

阿昆开始哭了,边哭边附和着说:“就是那边那个人,他要枪毙我们!”他手指着昨天放伤员的丛林,一脸的委屈相。

“谁要枪毙你们?慢慢说!”连长似乎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两个翻译镇定了一下,由阿关讲述了昨晚发生在丛林中的一幕:

那是在抢救伤员的时候,阿关和阿昆正在丛林中看护着受伤和牺牲的战友,旁边担任守护任务的炊事班战士罗培荣,看着有那么多的战友躺在地上,又看见在他身旁无所事事的翻译,心中一下怒火燃烧!联想到越军的残酷阻击,给我们的战友造成了这么大的伤亡,心中实在难掩气愤之情,举起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对准了这两个曾经的“越南人”,命令着他们:“你们这两个混蛋!狗东西!怕死鬼!给老子上去,不然老子枪毙了你们!”

我完全可以想象炊事班战士罗培荣当时的表情。

他文化不高,来自贵州安顺的贫困地区。他有一张黑黑的、圆圆的脸,厚厚的嘴唇,小小的眼睛,可当他仇恨起来的时候,一定是怒目圆睁!

他举起的步枪并没有打开枪刺,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炊事班的战士打开过它,他也很少知道打开枪刺的作用,他举枪的动作并不规范,即便如此,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你时,你也会全身冒出一股凉气!何况是对准的两个从没有玩过枪的翻译。

枪口是不准随便对准人的,这是平时战士铁的纪律。但在荷枪实弹的战场上,枪口不准对人的纪律已经丧失了它的作用。

在炊事班里当兵应该是享福的,平时吃的好,又很少训练,几乎是不出操,不走队列,就是实弹射击时去靶场打几发子弹,也没有谁去在意他们训练成绩。

炊事班嘛,训练的主要内容是在野战条件下挖好炉灶,做好饭菜,保证全连有饭吃就行了。可在战时,炊事班的任务一点也不轻,除了要保障全连战士的吃饭问题外,还要担负抢救伤员,后送烈士,保障弹药供给的多重任务,尤其是他们抢救伤员的时候,如同是敌人枪口前的靶子。更令人悲痛的是,他们为伤员包扎的时候,面临着自己兄弟血淋淋的伤口,可想而知心理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在很多描写战争的电影中,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都会在电影里描写一个与战斗似乎没有直接关系的军人,来讲述他们在关键的时候为战争的胜利起到了决定的作用。其中以炊事员或者厨师为多,像《上甘岭》中的炊事班长、《珍珠港》中美军亚利桑那号军舰上的厨子等等。

尤其是那个军舰上的黑人厨子表现尤为突出,居然能操作12.7高机把日本人的飞机打下来,当他被授予勋章时敬礼的那副神态,似乎是在向世人展示美军英勇作战的气概和高素质训练的成果。

同样,我认为我们的炊事员一点也不逊色,当他举起手中的步枪时,那威武的英姿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个美军的黑人厨子!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朴实和勇敢一样令人深深地敬佩!

黑洞洞的枪口着实吓坏了两个翻译,但由于天黑,他们根本找不着连长在什么地方,也没有胆量离开后方到阵地上来找长官,所以只能躲在后面哭了一晚上,一直等到天亮才上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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