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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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橡胶林的回忆》中篇后半部I

第十四集 忍不住的血色悲情(三)

两个翻译是在昨天的战斗打响后,在他们对215高地上的敌人进行了喊话不成功的情况下,连长命令他们撤下来。 由于他们没有武器,又不是战斗人员,便要求和炊事班的战友们一道参加抢救伤员的行动。

战场上喊话,是在对敌人构成了强大的威胁情况下实施的,那样才能对敌人产生心理震撼!可当时的战斗,距离越军远,又没有对越军形成强大的威胁,再加上战场上的枪炮声的掩盖,他们的喊话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反倒是吸引了不少的越军火力打击。

他们已是非常卖力,张着嘴,双手做成喇叭状,对越军叽了呱啦的喊了不少,可那些话我没有一句能听懂。不外乎是:“你们被包围了,赶快缴枪投降吧!保障你们的生命安全!”等等内容,这些话都是指导员在战前教给他们说的。

没有想到,他们在后面还发生了那么多的故事,无端枪口威胁的确让他们受了委屈。他们也是我们的战士,也是我们的战友啊!

连长安慰着他俩,看得出在他的心里是又气又好笑。气的是炊事班的战士怎么能不分敌我,笑的是两个从未当过兵的翻译在枪口前显出的狼狈相。

天色已经大亮了,攻击的时间也到了,我们等待的炮火还没有打来。

原来是上级为了更准确地打击越军,避免昨天在炮火准备中打击不彻底的情况再次发生,炮兵指挥部门要求我们步兵为其指引打击目标,以便实施精确有效的打击。这需要我们前线的步兵使用曳光弹向目标射击,来引导他们的射击方向。

曳光弹是一种飞行时能发光显示弹迹的枪弹,弹头前部涂有绿色标识,以区别普通子弹,主要用于试射和引导目标。

“谁来指引目标?”连长的头向他的左右两边扫视着问,可并没有得到很多人的回应。

连长指定了好几个人,他们都以没有看清目标,怕完不成任务的理由而推诿了,大家也许对完成这一任务多少有一些担心吧。

用曳光弹给炮兵指示目标,是一项危险的任务。

危险在于为了不暴露自己连队的位置,你要到远离阵地的位置进行射击,那没有掩体,只能依靠自然的地形地物。危险在于你要对一个目标进行多次点射,才能使炮兵观察员看清目标的位置,这会使自己更容易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虽然曳光弹打出后在30米内不会立即发光,但长时间的射击会被敌人发现,敌人的枪炮会一起向你打来,你很难有躲避的机会。

“连长,我来!”我喊了出来。

为昨天没有勇敢的表现而一直懊恼的我举起了手,主动向连长要求执行这项任务。

连长的头迅速转向了我,他目光迟疑,仿佛在问:“你行吗?很危险啊?”

我懂他的眼光,那是他在向我说:他曾拍着胸脯对我的家人说过“有我刘某人在,就有杨云风在”的话,他要在战场上保护我。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很多次的危险任务他都让我留在他的身旁,这一次我主动地请战,多少对他来说有些意外和惊诧。

我知道危险,但不能再犹豫了,不能一直在他的保护下作战,不论我是面对家人还是我的战友,我都不能这样做!

战场上的懦夫是要被人唾弃一辈子的,如果你还活着的话,以后你能站直了走路吗?作为军人的父亲能容忍吗?

我很坚决地再一次对连长喊到:“我来!”

“好!”连长没有再犹豫了。

“大家把曳光弹拿出来给杨云风,云风你注意安全,其他人注意观察敌人的火力点!”连长确认了我的请战,并对任务做了部署。

战前准备时每个人都配发了20发曳光弹,刚好一纸包,为的就是引导目标时使用。可要完成这项任务,一个人所携带的数量是不够的。一时间,战友们纷纷地取出身上携带的曳光弹,一包包的转交到我的手中。

“云风!我们来帮你压弹!”身边的战友从我手中接过收集的弹药。他们有的取出弹匣退掉原来的子弹,有的找来空弹匣重新装填上曳光弹。

“云风,观察好了再打!”连长把他的望远镜递了给我。

当战友们为我压子弹之时,我拿着望远镜爬出了掩体,开始观察敌阵,以确定我要指引的目标。

在我们的阵地上有一棵高大的独立树,如果能爬到树上,就能清楚地俯瞰215高地上的情况,就能更清楚地看到敌阵的工事布局,就更有利于引导炮兵实施准确地打击。我想爬上去!抗日战争中的游击队不是经常用这种方法打击小鬼子吗?

我爬到了树下,站起来后向树上爬去。

那棵树有50厘米粗,人在后面是完全能够被遮挡住的。所有的战友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我的举动,他们非常惊讶。

当我抓着树枝爬了2米高后,连长喊住了我。

“不行,下来!太危险了!”

的确,向上的树木越来越细,攀爬会产生树木摇动,增大了暴露的风险,如果被越军发现,他们会像打鸟一样把你打下来,何况这是一只“人鸟”啊。

我停止了攀爬,但没有听从连长的命令,而是停在那个高度勾住树枝开始了观察。

那里虽然不能俯视215高地,但确实比下面看要清楚的多。越军阵地上看不到人影,工事前都有伪装,不再像我们攻打过的194高地,前面堆满了黄土。

唯一有利的因素是上午的阳光,它射向了越军,再也不会像昨天下午那样让我们逆光战斗了。我确定了几处对我正面威胁最大的目标后滑了下来。

战友们这时已经压完了子弹,他们很快就将4个压满了曳光弹的弹匣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将弹匣仔细地插入胸前弹袋的空隙中,一个个排好并拉紧了弹袋的背带以防它们滑落,同时取下了水壶、手榴弹等多余的装备,解开了所有弹袋的扣带,迅速跃出了掩体,向左面的正斜面滚了出去。

也许有人要问,这些动作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呀?

我记得很清!好不容易做了回大胆的举动能记不清吗?因为在那一时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做英雄的感觉,像黄继光、像董存瑞、像李玉和、像江竹均,那些迎着敌人的枪口而上的英雄。

虽然我没有挺着胸膛走向敌人,但执行的是一项单独的任务,是我一个人走在全连战友的前面执行的任务!他们都在注视着我!那种感觉仿佛是球星在足球场上罚射点球,压力和荣誉集于一身!

压力来自于全连战友的信任,来自于他们对你的期望,荣誉来自于你是大家的代表,来自于单独执行的任务。想想昨天一排长对越军单兵的射击,那压力也不小啊。如果他打不着的话越军就会发现我们的企图,就会暴露我们的目标,那是100多号人生命的压力。

有人常问我:战士作战时的压力大还是奥运冠军比赛时的压力大?我想肯定是奥运冠军的压力大啦,像刘翔比赛时那可是13亿人对他的期望啊!但作为战士,压力来自于战友们和自己的生命,是你死我活的游戏,不好比较呢!

我开始向215高地方向匍匐前进,心想着要离战友们远一些,越远他们就越安全,越远他们越能清楚地看到我打击的弹迹。我要选择更好的射击位置,以便引导炮兵好好的教训一下那帮混蛋!

我爬到远离阵地左前方几十米的位置,掏出了两个弹匣放在我选择好的位置,又向左侧前进选择了另一处位置便出枪做好了准备。

我举枪对着目标,左右选择了一下射击顺序后便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清脆的枪声响彻了安静的山林!为了使后方山头上的炮兵观察员能看清目标,我采用4、6发的长点射从左至右依次射击。

在我打出三个点射后,越军阵地上的枪响了,他们向我的方向进行还击,子弹拖着嗖嗖的声音掠过了我的头顶,显然他们并没有瞄准我的位置,只是凭着感觉在还击。

我没有躲闪,几乎是越军向我射击的同时我也向那个方向射去!一直打完了那个弹匣才收枪滚向我的右方,在我事先准备的位置换上了弹匣又重新对目标进行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能清楚地看到枪口射出的子弹拖着绿色的弹迹,划过丛林打在越军的阵地上!

随着我的射击,炮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反应! “轰!轰!轰!”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敌目标被炮弹爆炸的黑烟所覆盖。

观察中我看到的炸点,不像是昨天那些大口径炮打击的效果,到像是迫击炮弹的爆炸,距离这么近也没有感受到昨天那种震撼。

“打!”阵地上连长也发出了威严的口令。我们的82无直射炮和火箭筒也开始对敌人进行直瞄射击!

我不停地对敌阵射击,对所有我怀疑的目标进行射击,对所有在我正面的敌人工事进行射击!同时我还不停地变换着射击位置,不停的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的在那些可疑的目标上进行打击。

顷刻间215高地上硝烟四起,越军再也无力还击了。

“杨云风,停止射击!回来!”

当连长喊我停止时,我才发现已经打空了三个曳光弹弹匣,我收枪转身,快速回到了阵地。手中的56式冲锋枪已经滚烫,以至于握把上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使我不得不将枪提在手上,远离我的身体。

此时,第一轮的炮火支援已经结束, 215高地上又恢复了平静,连长一面观察着215高地上的情况,一面向上级报告着打击的结果。

“打得好,全部覆盖目标!”

“可以不打了,我要准备冲了!”连长向营部报告着炮火打击的效果,同时请示冲击的命令。

“好!你们上!我们随时支援你们!”营长在电话里同意了连长的请示。

“一排,上!”连长下达了冲击的命令!

“冲啊!”瞬间我和战友们跃出了掩体,高喊着口号,迈着风一样的步伐向215高地冲去。

越军没有抵抗,除了零星的几个点射外,我们几乎没有受到威胁。准确的炮火打击和战友们冲击的气势已经使215高地上的残敌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他们逃跑了!那零星的枪声是留下担任掩护的越军打的,他们又一次的使用了我们曾经看到过的战术——打不赢就跑!就是那几个越军我们也没能追上,他们对地形太熟悉了,往林子里一钻,你真的是很难找到他们。

冲击的过程不长,也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几分钟后我们全连就占领了215高地。

高地上和战壕里躺着越军士兵的尸体,他们都早已冰凉!在上面也看到了我们牺牲的战友,那是昨晚被列入失踪人员名单的战友!敌我士兵都睡在那里,真是一副惨烈的画面!可我们顾不上仔细地查看,而是迅速的清理着每个战壕和掩体,对着那些可疑的树林里开枪,对那些可疑的坑道投弹,可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越军!

215高地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我们清剿敌阵并向上级报告: “我们已占领215高地!”

三营的战友快速上来,从我们的阵地中间穿过在南面散开,向349和402高地冲了上去。那两个高地要比215高出很多,坡度也很陡峭,他们几乎是用四肢在往上爬。

为了掩护三营的战友能顺利的攻占南面的349和402高地,我们在215高地上架好了武器,每个人都在越军的战壕里为三营的战友观察他们攻击路线上的情况。

“注意前面的独立石!”

“向左面的树林里投弹!”

我们高声地喊着要他们注意的方向和位置,并对怀疑的目标进行火力打击。当看到最前面的战士已经站在349和402高地顶端的时候,我们的心才放下,才开始仔细清理我们用了20多个小时攻打的215高地。

215高地,如果把它和越南的黄连山相比,那就是个小土包,你无法把它形容是座山。它的顶端相对平坦,而且面积很大,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四周都是被丛林遮挡。如果从我们攻击的方向上看,它的后面山坡下是农田,它的左侧连着349和402高地。

这么一个小高地,越军可是在这里花了不少的工夫,高地四周的丛林里都构筑了野战防御的阵地,这些工事显然不是仓促修建的。尤其是在我们两个连队进攻的两个方向上,更是布满了堑壕连接的土木掩体和单兵射击坑,那带有射击孔的掩蔽部,无疑对我们的进攻造成了重大的威胁!那架势俨然是一个连的防御阵地。

我们每一处的看,在每一个坑道里转着,都是为了要好好看看这个215高地上有多少越军,他们又是依靠怎样的工事来抗击着我们的进攻!我们还要好好看看,我们到底消灭了多少越军!这些越军又是怎样的一些人,在我们强大的攻击下,还能够如此顽强地战斗!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回那些失踪的战友,那些在敌阵中牺牲的战友!

查看敌人的阵地,尤其是自己进攻的敌阵,你可以看到对手是在什么样的地形和情况下和你作战的,还可以看到那些敌人怎么样被你击毙的,那种心情既复杂又迫切。感觉犹如你在打靶场上,打完后想立刻去看自己的成绩一样,是好、是坏都会对你产生影响。

我们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清理我们的战场。

按照上级的要求,战斗结束后我们连和全营转为团的预备队,任务就是清理战场和休整,所以,我们有很多的时间来清理战场。

连长首先命令全连要尽快找回所有失踪的战友,修复被我军炮火摧毁的工事以便我防御;然后要求大家对越军的死亡人数、部队番号进行统计,并将越军尸体就地掩埋;最后还要求将阵地上越军的枪支弹药和物资收缴起来,堆放在一起做好统计,以便后勤分队搬运。

全连立刻按照连长的命令和划分的区域散开了,我和同班的战友负责清理我们曾攻击的正面。

在我攻击正面的战壕里,我看到只有4、5具越军的尸体倒在里面,而且间隔的非常远,四肢完整,几乎没有被炮火打击的痕迹,这让我们感到非常地奇怪。

我们来到一具尸体旁,这个人身高约有170左右,在越军士兵中很少见到有这么高大的身材。他坐在战壕里,背靠在战壕上,头向前耷拉着,特有的盔式军帽滚落在一旁,两手无力的垂在两边。

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胸前也没有子弹袋,虽穿着军装但军衔已被扯掉,只有帽子上的帽徽说明他是和我们战斗的越南军人。他身上没有伤口,我们也没有人愿意把他的衣服揭开来详细查看,战壕前火箭弹爆炸的痕迹说明他是被我们火箭弹给震死的。

我们四个人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抬上了堑壕,如果不是这小子个子大,我是很难动手的,因为自开战以来,我就逃避着这项工作,我不愿意去碰这些死去的越南人。

我们要将他们一一的抬出战壕,清理他身上的物品,然后再就地掩埋。可当我们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有从这小子身上搜出什么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裤兜里只有一盒火柴。

一连清了好几具尸体都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心里纳闷了,怀疑了,原来还能从他们身上搜出名片之类的东西,现在这群人怎么连一张纸片也不留了呢?

随着各班的报告,在阵地上被击毙的越军并不多,只有十来具尸体,而且他们身上都没有表示身份的物品,好在越军坑道里的一封信件让我们从中看到了作战对手的番号:黄连山省军区192团的1营2连。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帝的安排?让同为1营2连的两支国家的军队在这里战斗?

显然,我军的炮火准备没有给越军造成重大的打击,他们在掩体里经受了我们重炮的打击,我们只从被炸塌的坑道里拖出了2、3具尸体,其余的尸体上很难看到被炮火炸死的痕迹。

从自卫还击作战开始到现在,越军也经过了三、四天的战斗,也积累不少与我军作战的经验,从他们阵地上可以看出,阵地管理非常严格。他们全部扯下军衔,掩盖了他们的部队番号,目的就是混淆我对他战斗能力的判断。

有一件小事让我们深受触动,就是那盒从越军身上搜出的火柴。其实里面的火柴已经用完,装在里面的东西是黑灰色的粉末,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判明是什么物体,为了安全,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倒出,像公安人员破案一样来分析这些物质。最后还是老翻译阿关将此迷解开,他说这不是什么神秘物质,只是越军抽烟留下的烟灰而已。

越军会收集烟灰?起初没有一个人相信,可后来发现越军的阵地上相当的干净,不管是战壕里还是坑道中,没有乱丢的烟头,更没有抽过烟的痕迹。对越南这样一个烟民大国来说,其军队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啊。

抽烟在平时是太小的事了,可在战场上,那是最易暴露目标的祸根。它燃烧发出的香味和火光,随地丢弃烟头的痕迹,都能反映出你的行动迹象。反过来看我们自己,人人都有香烟,随时都可以点燃……

连长在巡视了215高地后,自言自语的说:“阵地管理的太好了,像是作过战的军队啊!”

“找到了,伍达正在这里!”战友的一声高喊让我们大家都向那里跑去。

在215高地的东南面的越军阵地前, 2排5班的战士伍达正倒在那里。他是79年才入伍的新兵,贵州安顺人,是昨晚失踪人员里的一人。

当我看到他时,那一幕让我震撼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不知道什么才是英雄的形象。

眼前的他双膝跪在越军阵地前的斜坡上,背后丛林的树枝支撑着他向后倒去的身体,仿佛他依然跪在那里。左手紧紧地握着打开了枪刺的半自动步枪,垂在地上的右手小指上还套着一枚还未投出的手榴弹,表情刚强而坦然,这哪里是人体,简直就是一副雕塑!

他闭上了双眼,就像是由于作战疲劳而在小睡;他双膝跪地的投弹姿势,不难想象他发现了敌人。

在他前面4米的地方,就是越军的战壕,里面同样有一人躺在那里,那是越军的一个士兵,同样是向后倒去,他靠在战壕的后壁上更像是坐在那里休息。

间隔4米的距离内两人都阵亡在那里,都是向后倒去,但姿势却不一样,它凝聚着在那一时刻所发生的一切!

一位前苏联的战地记者拍摄的一副照片给我很深的印象,照片记录的是二战中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的一幕。照片上是一位已经牺牲的苏联士兵,他跪在一堵残墙的废墟后面,用步枪向敌人射击。虽然他牺牲了,但他顽强战斗的姿势记录着苏联士兵抗击德国法西斯疯狂进攻的决心!

照片的标题上写着:“决不退却!”

它展现的是苏联士兵为了保卫斯大林格勒,坚决服从崔可夫元帅命令,实现了他们决不退却的诺言!

可惜当时没有相机,我们的战地记者也没有机会和我们在一起,我不能将伍达正战友的英雄姿态保留下来。如果是现在,人人都有部数码相机,我一定会拍下来,那照片也一定会成为我军英勇作战教材中的典范!

他虽然牺牲,但他仍然是在进攻!他也实现了我们的决心:“勇敢前进!”

大家都在回忆昨天的战斗,尤其二排的战友纷纷演绎着昨天的战斗,仿佛重现了那悲壮的场面:

二排接替三排攻击后,由副指导员刘增武带着大家一举冲到了敌前沿,虽然有很大伤亡,但已冲到了敌阵前,战壕里的越军已经不敢随便抬头射击了!他们只能将枪举出战壕,对着我们攻击的战友猛射!

伍达正和战友们已经冲到敌阵前,由于越军的射击,他们只能卧倒在敌阵前向敌投弹,就在起身投弹的瞬间,越军打中了他,子弹穿透了他那年轻的胸膛,从他的手榴弹袋里可以看出,那是他准备投出的第三颗弹!

副指导员刘增武就在他们身后,他看到伍达正牺牲,看到了二排战友很多人被越军击中,他发火了,端枪冲向了敌阵,高喊着“你妈的小杂种!老子掐死你们这些王八蛋!”

他从地上操起受伤战友丢下的冲锋枪冲了上去,不顾身边战友的劝说站起来对敌人猛射,子弹很快打完,他来不及更换弹匣,只有卧倒滚了下来,又操起战友石现怀丢下的班用机枪冲了上去,他的怒骂和高大的身躯引来了越军的注意,几乎前沿的越军火力都向他打来,一时间4、5颗越军的手榴弹向他投来,他避闪不及受伤倒地……

战友们愤怒了,全力冲了上去,可还是被越军顽强地抵抗给压制住,无法扩大他们突破的效果。

在215高地东北处的越军阵地中,躺在那里的还有我们喷火班的战友,那是我们在昨天战斗中看到火焰喷射的位置,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他勇敢的行为让我至今难忘。

他卧倒在越军战壕后侧的一个石沟里,左侧的身躯被炸得血肉模糊,他是在越军的阵地上向战壕内的敌人喷火的。当时他已经受伤,他第一枪打得很准,打在了越军的掩体里,可伤痛使他无法承受那喷火枪强大的推力,枪口没有被压住,使后两枪的火焰冲向了天空,掉下来的火焰还烧到了他自己。

他没有办法躲避,他的射击也吸引了越军,越军疯狂的向他投弹,把他的身体炸得稀烂,露出的胯骨都成了黑色。

激烈的对峙不仅使我们无法抢救我们的战友,越军也同样面临这样的困难!在我们清理阵地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被烧死的越军,也没有发现更多被击毙的敌人,但随后的发现让我们揭开了越军隐退逃窜的秘密。

在215高地的西南角,一处新鲜的土堆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大家动手挖开一看兴奋了!原来全是越军的尸体!那是越军撤退时来不及搬运他们的战友,将他们临时埋葬在那里,里面足足有20多具尸体,我们无法把他们一一挖出仔细地清点,只能估计了个数目又将他们掩埋。

昨晚,他们也在抢救伤员和阵亡的战友。漆黑的夜里他们无法判明死亡的人数和地点,他们更知道我们已经冲上了他们的阵地,所以不敢随便到前沿的战壕里来抬运他们的尸体,只能丢弃前沿的战友落荒而逃,这就是我们只能在前沿的战壕里看到仅有尸体的原因。

在越军的战壕里,我们还从越军防御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进攻,站在他们的掩体里看我们,这才发现我们是多么暴露和勇敢,即便是在上午逆光的情况下,也能从他们的角度清楚地看到我们进攻的路线和所在的位置,他们有很充分的时间来瞄准我们,没有抵挡住我们进攻只是由于他们兵力太少了。

我们找到了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武器,那是美军留下的40榴弹筒,我们在阵地前收缴了两支,那武器像猎枪装弹那样,掰开枪筒从后部装弹,子弹是三发一盒的塑料包装,在他们射击的位置上撒满了空空的白色塑料盒,可想而知他们向我们射了有多少!我们的重机枪就是被这种准确度极高的武器打中的。

可这样的武器我们没有,它在丛林作战中的作用太大啦!

正当我们清理完越军尸体,开始进行短暂休息的休息时。从西北方200多米的地方传来了枪声和火焰喷射器喷射的声音,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地方是越军营房的所在地,有人说是越军一营的营部。

三连的战友正在那里发泄着他们的愤怒!他们对着那些奔跑的猪开枪,相互抓着那些在空中飞舞的鸡,那些都是越军舍不得吃的食物啊!猪叫、鸡鸣、枪声、劈劈啪啪的燃烧声,夹杂着他们的怒骂声使那气氛更加沉重。

“太不象话了!”连长看着眼前的一切,骂了一声后便不做声了。

我非常理解三连战友们的心情,他们气愤啊,四个连级干部没有一个完好,禹连长、陈指导员、徐副连长相继受伤,马副指导员牺牲,全连就只有60多人完好,其余的全部伤亡,他们能不气愤吗?没有了军官的管制,三连完全陷入了无政府状态,任由他们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我坐在那里,看着三连战友对越军营房的发泄,听着那机枪的长射,再看着我脚下刚掩埋好越军尸体的黄土,昨天的战斗场又闪现在我面前。

一个个战友的跌倒,一声声战友声嘶力竭地哀号,飞溅的泥土、爆炸的硝烟、头顶上子弹的啸叫,使我又一次的不寒而栗!不由得双腿又抖动起来。

为了掩盖我心中的恐惧,我站了起来。眼睛望着祖国的方向,突然想到了我的父亲。

他是不爱我吗?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的儿子来参加战斗?为什么要让他的儿子来经受这恐怖的战争?难道他不知道打仗的危险吗?

“不!”我想他是爱我的。想起当年我上山下乡的时候,70多岁的老人还千里迢迢的到农村来看我,在那8、9个平方米的小屋里,照样和自己的儿子睡在不足一米宽的床板上,那种亲近、那种父亲的关怀让我留恋。

他要让他的儿子参战,那是军人的气概!那是祖国的呼唤!那是父亲的榜样!一个军人的父亲能在需要你上战场的时候说不吗?他能在儿女面前做一个胆小鬼吗?

“子不教,父之过”。做父亲的再爱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给儿子一个怕死的形象吧!我知道我的父亲,家庭里的子女再多,他内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我明白父亲要向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他是要把坚强和责任传递给我,他是军人也是父亲,他要给儿子留下的是坚强、勇敢和责任的信念!他要树立的是男子汉不畏艰险的形象,我相信他已经做到了!

我又想起了伍达正。我能清楚地想起他来连队的情景,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足三个月。记得这批新兵刚来连队的时候,部队正准备南下呢,他们中有好多人都想不通,怎么一当兵就打仗啊!

他是话语不多的那种人,想着当兵就打仗,他说自认倒霉。就在十天前过春节大家吃年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可他却一个人蹲在一边,默默地吃着饭,当我问他有什么事时,他只对我苦笑了一下就再不理我了。

我还想起了卫生员袁学高。他在出发前整理物资的时候还在说:“大家要记住啊,我的被褥在最下面,我要是牺牲了,你们一定帮我把他交给我的老母亲哈。”

现在他真的就牺牲了,心里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为了文书李仁定的受伤,我还觉得很内疚。本来不应该是他受伤的啊!那是连长临时改变了由我去执行的命令,我清楚地记得连长首先喊到了我的名字,后来又改口叫出了文书李仁定……

我还觉得愧疚,为什么不多提醒一下自己的老乡何田忠呢?为什么不告诉他观察的时候姿势要低、时间要短呢?

我也庆幸,好在没有戴那钢盔。虽然上级当时没有给我们发钢盔,但我到今天也不埋怨,正像连长说的,那东西又重又不灵活,如果今天还要我去参加那样的丛林战斗,我依然不会戴钢盔的。

还想起了在战前,我们经常利用空闲时间练习更换弹匣,不停地用一个弹匣去撞击枪上的弹匣锁扣,顺势将另一个弹匣装上,可在实战中并没有作用。

现在电视新闻中,许多武装分子把两个弹匣交叉的绑在一起,为的是节省换弹药的时间。这种方法我们也曾有人用过,在我看来这种方法只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真正的战斗还在乎那点时间吗?如果换弹匣的那点时间都没有了,我想就该拼刺刀了。

越军的物资也被清理出来,堆在了阵地中间。大家都在挑选着自己需要的东西,衣服是大家最需要的。四天啦,身上是又脏又臭!可越军的被装中,很难找到我能穿的衣服,最后在战友的帮助下,找了件最大的给我,勉强还能穿,我心想也许就是那个大个子越南兵的吧。

我脱下衬衣,换上了越军的军装,当官的一再提醒,只能穿在里面,以免被战友误伤!这一点我很清楚,再傻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那件衣服我一直穿到了回国,直到今天我还保留着。

衣服脏、身上难受的问题都好解决,唯独那饥渴无法忍受!整整24小时啦,我们没有水喝,没吃任何食物!

但不觉得很饿,只是觉得口渴,上级不允许我们远离阵地,我们只能在林中找水源。一处凹地上的积水是我们全连的饮水处,可那水里面爬满了热带的浮游生物不说,还有越军尸体上留下来的血水混杂在里面,水的颜色已成暗红色,大家全然不顾,迫不及待地爬在那里直接吸吮。

直到接近黄昏时,我们才接到命令后撤。

大家纷纷收拾好装备,我也没有忘记将自己的弹袋清理一下。我取出了弹匣,卸下了20发曳光弹放进弹袋,将那些多余的曳光弹扔在了越军那堆物资里,然后将弹匣全部压满了普通弹,跟随队伍离开了那难忘的215高地。

215高地的战斗,是我们营真正的攻坚战斗,是集山岳丛林和野战阵地进攻为一体的进攻战斗,在1979年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我不敢冒昧的说那是一次成功的营级规模的进攻战斗,起码在那以后的军事资料和战例选编中,我再没有看到有关这次战斗的记录,但它却是一个我脑海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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