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戏说檄文（上）武则天与骆宾王 -- 履虎尾

洛阳城南龙门伊阙西岸的峭壁上，有一座雄伟壮观的大佛——卢舍那佛。

卢舍那佛是龙门石窟诸石刻塑像中最高大雄伟的造像，身高将近二十米。卢舍那佛的面容丰腴饱满，修眉长目，端庄美丽，安逸慈祥。再仔细端详，只见此佛像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展现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于是好事者便称此神秘的微笑为东方蒙娜丽莎）。抬头仰望，卢舍那佛既有居高临下不怒自威的威严，又有祥和温暖体贴入微的关怀。

“卢舍那”，梵语意为“诸恶皆除、众德皆备、净色遍照法界”。这是佛在显示美德时候的一种理想化身，是“三世佛”中的“报身佛”（未来佛，弥勒佛）。

这尊卢舍那大佛模样不是凭空而来的，据说，这是根据女皇武则天的外貌雕塑的（又据说，龙门石窟中所有的佛像，都是根据当时帝王的面容塑造的）。武则天曾让白马寺和尚怀义等人伪造《大云経》，诡称自己乃是弥勒佛下界，为改唐为周做舆论准备。“卢舍那”是光明普照的报身如来佛，武则天为自己更名为“曌”——“日月当空照”也，所以，看见了卢舍那大佛，也就等于是看见了武则天本人。

武则天在旧史上名声历来不好，可以说是臭名昭著。细论起原因来，其实不过是有中国特色的原罪——“牝鸡司晨，唯家之索”。呵呵，《古今人表》中被班固排列在下下的商纣王，其滔天大罪不也就是如此吗！

其实，武周时期的政治比较清明，经济也在继续发展，武则天本人，也还算是比较英明。武则天个人性格，同李世民差不多，慷慨豪爽，不让须眉。《通鉴》卷205记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长寿元年（公元692年）夏季，江淮地区大旱，武则天下圣旨，禁止天下屠宰牲畜，禁止捕捞鱼虾。这时候，有个官员右拾遗张德，生了儿子。生子三日，张德请众同僚到家中饮酒庆贺。被邀请的贵客中，就有补阙杜肃。杜肃吃了一肚子羊肉，灌了满怀的黄汤，酒足肉饱，起了“怀橘陆郎”之雅兴，揣走了席上肉包子一枚。陆郎“怀橘”，归而馈母，杜郎怀包子，归而——归来后偷偷地跑到女皇那里，告了请客的张德一状。次日早朝，武则天当众询问张德，“昨日何为”？张德回答“生子三朝，昨日宴客”。武则天问“吃得荤酒素酒”，张德这小子居然当面抵赖，拒不承认。武则天一笑，拉开写字台抽屉，从中取出补阙杜肃昨日交来的羊肉包子。张德吓坏了，叩头服罪。武则天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预。然卿自今召客，亦须择人。这个羊肉馅的包子嘛，就是西河老萨蒸……不不，就是你的同僚补阙杜肃交来的呀！”

呵呵，这个故事，被褚人获写进了小说《隋唐演义》中，写成了秦琼的儿子生孙子了。可见，武则天是非常讨厌奸邪佞人的。

武则天做了“天后”还不满足，还要登基称皇帝，改唐为周，这在旧时，是不得了的大事，于是引起天下骚动，于是引起徐敬业起兵反对，于是引起骆宾王撰写《为徐敬业讨武瞾檄》。

骆宾王，婺州义乌人，唐朝前期著名诗人，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为初唐四杰。骆宾王幼年早慧，号称“神童”，那首脍炙人口的“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据说就是他七岁时候的作品。骆宾王一生坎坷，曾做过下级官吏；又曾从军西域，入蜀，征云南；曾被诬入狱。徐敬业起兵时，骆宾王已经六十余岁，徐敬业兵败，骆宾王不知所终。

骆宾王与王勃齐名。王勃最有名的作品是《滕王阁序》，骆宾王最著名的作品是《为徐敬业讨武曌檄》，这两篇“四六骈体”相互辉映，为六朝骈体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骆宾王的这篇檄文，又堪称古今第一骂文。檄文把武则天的所作所为，从个人隐私到政治态度，方方面面林林总总里里外外骂了个淋漓尽致。几百年后的司马光在撰写《资治通鉴》时，也选择其重点斥骂，载入正文：

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

又曰：“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又曰：“包藏祸心，窃窥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又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

又曰：“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记得文革期间写大字报，批判走资派，人们还习惯于使用骆宾王的笔法。

这样的檄文，在朝廷上当众宣读，被骂的当事人的态度又该是怎么样的呢？据说，当读到“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句时，几个大臣悄悄地斜眼偷看武则天的脸色。武则天察觉后，报之以嫣然一笑，意为：“呵呵，这哪里是骂？这实实在在是在赞俺老武性感也！”

檄文读罢，武则天问曰：“谁所为？”或对曰：“骆宾王。”太后曰：

“细论起来，这件事绝对是当朝宰相的过失！国家有如此人才，不收罗来为朝廷效力，而使之流落于江湖跟随乱党叛逆——宰相难道还不知罪吗！”

附《讨武曌檄》原文：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暗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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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河文萃 第22期 2009年5月9日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