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庆祝出营,重发一下编译版《大饭店》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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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二,十三

十二

    “真怪。”克丽丝汀放下那份精致彩色菜单。“我这个星期老是觉得要出事。”

    彼得.麦克德莫特坐在烛光映照着的餐桌的那一边微笑着,桌上摆着银餐具和浆得雪白的餐巾,闪闪发亮。“也许已经出事了。”

    “不,”克丽丝汀说。“至少不象你想的那样。我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吃饭喝酒就能把它甩开。”

    她看他兴致勃勃,也笑了起来,把菜单合上。“都由你点吧。”

    他们在法国居民区的布伦南饭店里。一个小时以前,彼得从圣格雷戈里饭店门厅里的赫兹服务台租了一辆汽车,开到克丽丝汀的公寓,把她接了出来。他们把车停靠在就在居民区内的埃勃维尔,然后在皇家街的整条街上闲逛,随便看看古玩店的橱窗,里面尽是五花八门的艺术品、进口的小摆设和南部邦联时期的武器——本盒内的剑,每把售价拾元。这是一个使人感觉不舒服的闷热的夜晚,新奥尔良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们周围响个不停——狭窄街道上公共汽车的轰隆声,出租小马车的铃铛声和马蹄得得声,还有密西西比河上启航货船低沉、阴郁的汽笛声。

    布伦南饭店——号称全城最好的饭店——已经挤满了食客。在等餐桌时,彼得和克丽丝汀在灯光柔和、宁静的小院子里慢慢呷饮着喷香的古典鸡尾酒。

    有克丽丝汀作伴,彼得觉得既幸福又高兴。他怀着这种心情,与克丽丝汀一起被带到凉快的主楼餐厅里的一张桌旁。他按照克丽丝汀的意见,招呼侍者过来。

    他点了两份同样的菜:一道2-2-2 牡蛎,这是该店的名菜,由洛克菲勒牡蛎、毕安维尔与洛芬耐克牡蛎所拼成;另一道是新奥尔良比目鱼,肚内塞着美味的蟹肉;波兰花菜;还有苹果派,以及从酒保那里要来的一瓶蒙特拉谢酒。

    克丽丝汀挺欣赏地说,“用不着我出主意点菜,真是太好了。”她决心一定要把刚才自己还提到的那种不安感觉抛之脑后。这毕竟不过是直觉而已,也许只是因为她前一天夜里比往常睡得少。

    “要是有一个象这儿一样管理有方的厨房,”彼得说,“点菜就应该关系不大了,只是在同等质量的菜品之间选择的问题。”

    她笑着责备他:“你那套饭店经又来了。”

    “对不起,我猜我有点过了。”

    “也不尽然。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倒喜欢你这样。不过我有时候在猜你怎么入行的。”

    “是指饭店管理吗?我本来是一个侍者,后来志向才大起来。”

    “没那么简单吧?”

    “也许没有。我的运气不错。我曾经住在布鲁克林,每逢暑假我就在曼哈顿找个侍者的工作干。第二年夏天的一个夜里,我帮一个醉汉上床睡觉——扶他上楼,给他穿上睡衣,把他塞进被窝里去。”

    “是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这种服侍?”

    “不。正巧那天晚上顾客不多。再说,这种事我做得多了。多少年来我在家就一直这样侍候我的老头子。”彼得眼角边一下闪过一丝哀伤,接着他又说下去,“事有凑巧,事后发现被我扶上床的那个人原来是《纽约客》的撰稿人。一两个星期以后,他写文章追述了这段经历。我记得他说我们饭店是‘比母亲的乳汁还要可亲’。人家常拿这个开我们的玩笑,但这使饭店出了名。”

    “那你被提升了吧?”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主要的是我受到人们的注意了。”

  “牡蛎来了。”克丽丝汀说。熟练地放到他们面前的是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两盘菜。盘里盛着烤好的带半边壳的牡蛎,岩盐衬底。彼得尝着蒙特拉谢酒,赞不绝口,克丽丝汀说,“为什么在路易斯安那州,不管是否牡蛎当令季节,人们一年到头都能吃到呢?”

  他强调回答说,“其实你随时随地都能吃到牡蛎。当令不当令的说法是老皇历了,那是四百多年前一个英国乡村牧师这样说的。这个人大概叫勃特勒吧。科学家们把这种看法当做笑话,美国政府也说这种习惯很无聊。而人们还是信以为真。”

  克丽丝汀在细细咀嚼一只毕安维尔牡蛎。“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它们是在夏天繁殖的缘故呢。”

  “不错,在新英格兰和纽约,牡蛎是在夏天繁殖的,时间很短。但在世界上产牡蛎最多的切萨皮克湾就不是这样。在那里以及南部,牡蛎一年到头都能繁殖。所以没有任何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北方人不能象在路易斯安那那样终年吃到牡蛎。”

  静默了一会儿后,克丽丝汀又说,“你学过的东西,你都记得住吗?”

  “我想,大多数是记得的。我有一个古怪的脑子,它能粘住东西——有点象那种老式的捕蝇纸。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我的运气。”

  他叉了一只洛克菲勒牡蛎,尝尝它那美味的艾香汁。

  “什么运气?”

  “唔,就在那个夏天,就是我们刚才说过的那个夏天——他们让我在饭店里试干别的活,包括在酒吧间帮忙。我逐渐对它产生了兴趣,于是就去借了几本书来看。其中有一本是讲配制饮料的。”彼得顿了一下,追忆着那些依稀的旧事。“有一天正好只有我一个人在酒吧间,一个主顾走了进来。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对我说,‘我听说你就是《纽约客》上写的那个聪明小伙子。你能给我配制一杯拉斯蒂.纳尔酒吗?’”

    “他是在开玩笑吧?”

    “不。可如果我一两小时前没有从那本书上看到配制成分——杜林标和苏格兰威士忌,我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的。这就是我说的运气。不管怎样,我配出来了,他喝完后说,‘很好。但这样干你是学不会饭店经营的。自从《艺术品》这书出版以后,情况变了。’我告诉他我并不幻想自己会成为迈伦.韦格尔,但做个伊夫林.奥察姆倒也没关系。他听了大笑起来;我想他一定也读过阿诺德.班内特的书了。然后他给我一张名片,叫我第二天去看他。”

    “我想他大概拥有五十家饭店吧。”

    “后来我发现他什么也没有。他的名字叫赫勃.菲希尔,是一个推销员——推销散装罐头食品以及诸如此类的货物。他还是个精神十足的吹牛大王,总是能吹得你哑口无言。但是他对饭店业务非常熟悉,并且认识其中的许多人,因为他就在这些饭店里推销他的货物。”

    牡蛎盘子被拿走了。接着侍者在一个穿红外衣的领班帮助之下把热气腾腾的比目鱼放在他们面前。

    “我不敢吃了,”克丽丝汀说。“没有什么东西会比这个再好吃的了。”她尝了尝这新鲜的、特别美味可口的鱼。“嗨!不可思议,这个更好吃!”

    过了几分钟她又说,“给我讲讲菲希尔先生吧。”

    “好吧,开头我以为他不过是个说大话的——在酒吧间里这种人有的是。可是一封康奈尔大学的来信使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信上通知我去斯塔特勒楼——旅馆行政管理学院——报到,参加选拔审查。结果是,他们给我一笔奖学金,我就从中学直接进入这所学院。后来我知道我进这个学院是由于赫勃缠着几个饭店人员把我推荐给他们。我猜想他确是一个很好的推销员。”

    “还有这种事!”

    彼得沉思地说,“我从来也没有肯定过。我得大大地感谢赫勃.菲希尔。但是我有时想,人家替他做些事情,包括给他生意做,是不是只是要打发他走开。我进了康奈尔以后,只再见过他一次。我想设法谢谢他,同样我也想亲近他。可是他不让我谢,也不让我亲近;他只是继续吹牛,谈论他做过的或要做的生意。最后他又说,我上大学得做些衣服——他说得不错——他硬要借给我两百块钱。应该说这笔钱为数相当可观,因为我后来发现他的佣金并不大。我陆续寄去了几张小额的支票还他。大多数他从来没有去兑现。”

    “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好故事。”克丽丝汀全神贯注地听着。“你为什么不再去看看他呢?”

    “他死了,”彼得说。“我曾经几次试图跟他取得联系,可从来没有成功过。大约一年前,我接到了一个律师打来的电话——显然,赫勃是没有家的。我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发现去参加葬礼的有八个人,都是他用同样办法资助的。奇怪的是,他那么爱吹牛,可就是从来没有对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谈到其他人的事。”

    “我简直想哭了,”克丽丝汀说。

    他点点头。“我知道。那时我也想哭。我认为这件事应该给我一些教训,可是我从来也搞不清究竟是些什么教训。也许是这么一回事吧,有一些人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高墙,一直希望你去拆毁它,如果你不去拆毁,那你就永远不能真正了解他们。”

    在喝咖啡的时候,克丽丝汀一直没吱声——他们俩一致同意不吃甜食了。最后她说道,“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真正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呢?”

    彼得考虑了一下。“我想不完全知道。可是我知道我要实现的一件事——或者至少类似的一件事。”他招呼一个侍者拿帐单来。

    “告诉我。”

    “我不仅要告诉你,”他说,“我还要指给你看。”

    他们走出布伦南饭店,由于室内凉快,他们在外面停了下来,以便适应一下炎热的夏夜。整个城市似乎比一个钟头前安静了。周围的少数灯光逐渐暗了下来,居民区的夜生活转移到其他区去了。彼得挽着克丽丝汀的胳臂斜穿过皇家街。他们在圣路易斯街的西南角上站住,向前径直望去。“这就是我想创造的事业,”他说。“至少要象它一样好,或者更好。”

    在雅致的铁栅装饰的阳台和凹凸有致的铁柱下面,在忽闪忽闪的煤气灯照射下,皇家奥尔良饭店灰白的、古色古香的正面忽明忽暗。琥珀色的灯光透过弓形、直棂的窗口射出来。在饭店外面的人行道上,一个身穿华丽的金色制服、头戴鸭舌圆筒帽的看门人来回踱着步。在突然一阵微风中,旗帜与旗索在高高的旗杆顶上哗哗作响。一辆出租汽车开过来停下。看门人急忙迎上前去打开车门。车里的人走进饭店的时候,响着女人鞋跟的撞击声和男人的笑声。门砰的一声关上。汽车开走了。

    “很多人认为,”彼得说,“皇家奥尔良是北美最好的饭店,你同意不同意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告诉人们,一家饭店可以好到什么程度。”

    他们穿过圣路易斯街走向那家饭店,这里曾经是传统饭店的旧址,一个克里奥耳人的活动中心,后来又成了奴隶市场、内战时期的医院、州府,现在又成了饭店。彼得的声音有些激动。“他们一切都具有特色——历史、风格、现代化设备和想象力。至于那幢新的建筑物,新奥尔良有两家建筑公司——一家因袭旧规,另一家则崇尚摩登。这说明,造新式的建筑物也能保留传统的特色。”

    看门人停止踱步,打开大门让他们走进去。一进门就是两座巨型的黑人塑像,守卫着通向门厅休憩处的白色大理石阶梯。“奇怪的是,”彼得说,“皇家奥尔良具有这么许多的特色,而却是一家联号饭店。”他又扼要地加上一句,“但可不是象柯蒂斯.奥基夫那一类的饭店。”

    “更象彼得.麦克德莫特的饭店吧?”

    “要达到这个目标还远着呢。而且我还倒退了一步。我想你是知道的。”

    “是的,”克丽丝汀说,“我知道。但是你还是会做到的。我跟你赌一千元,总有一天你会做到的。”

    他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胳臂。“如果你有这样一笔钱,还不如去买进一些奥基夫饭店的股票。”

    他们走完了皇家奥尔良饭店的门厅——大理石花纹的白壁上挂着带有古风的白色香橼和柿子图案的花毡——从皇家街的门口走出去。

    他们在居民区各处逛了一个半小时:在仓库大厦前停下来,忍受着闷热,坐在挤满人的板凳上,欣赏标准的迪克西兰爵士音乐;在河边法国人的市场里,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享受从杰克逊广场吹来的习习凉风,又品头评足地观看那些在新奥尔良比比皆是的拙劣的美术作品;后来又在两姊妹宫里,在满天繁星、暗淡的光线和花边似的树下呷着清凉的薄荷酒。

    “今晚过得愉快极啦,”克丽丝汀说。“现在我想回家了。”

    他们漫步走向埃勃维尔停车的地方。一个黑孩子,手里拿着硬纸盒和刷子,走过来和他们搭话。

    “擦皮鞋吗?先生。”

    彼得摇摇头。“太晚了,孩子。”

    孩子睁大了眼睛,当头拦住他们的去路,端详着彼得的双脚。“我跟你赌两角五分钱,我能说出你脚上的鞋是从哪儿来的。我能告诉你哪一个城,哪一个州;如果我说对了——你给我两角五分。如果我说错了,我给你两角五分。”

    一年以前彼得在新泽西州的田纳弗莱买了这双鞋。他迟疑了一下,怀着一定输不了的想法,就点点头说,“好吧。”

    孩子抬起明亮闪烁的眼睛。“先生,你是从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的混凝土人行道上穿着这双鞋子走来的。记得吧——我刚才说我能说出你穿的鞋是从哪儿来的,而不是说从哪儿买来的。”

    他们大笑,彼得给了二角五分钱,克丽丝汀把手挽住他的胳臂。在汽车朝北驶向克丽丝汀寓所的整个路上,他们一直笑个不停。

  

 

  十三

    在沃伦.特伦特私人套房的餐室里,柯蒂斯.奥基夫以品尝的姿态一口口猛喷着雪茄烟。他从阿洛伊修斯.罗伊斯送上的一只樱桃木雪茄烟盒里挑了这支雪茄,它的浓郁芬香跟他嘴边的路易斯十三白兰地酒搀咖啡的余香调和地交织在一起。在一张狭长的栎木餐桌的一端,奥基夫的左首,象家长般和蔼地坐着沃伦.特伦特。就在这张桌子上罗伊斯熟练地给他们上了丰美的五道菜的晚餐。正对面,穿着一件紧身黑礼服的多多惬意地吸着一支土耳其香烟,它也是罗伊斯送上并且替她点燃的。

    “天哪,”多多说,“我觉得好象吃了一整头猪呢。”

    奥基夫宽容地微笑着。“菜好极了,沃伦。请向你的厨子致意。”

    圣格雷戈里饭店老板有礼貌地低下头。“要是知道是谁在向他致意,他会感到非常荣幸的。顺便说声,这你也许想知道,今天晚上在我们大餐厅里也能吃得到跟这个完全一样的菜。”

    奥基夫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在饭店餐厅里供应花色繁多的精制菜肴就象在工作便餐里有法式鹅肝酱一样不合适。更为重要的是——华灯初上时,正该是用餐高峰,可是他瞥了一眼圣格雷戈里的大餐室,偌大的一间餐室里只勉强坐了三分之一的人。

    在奥基夫各饭店里,饭菜都是统一规格的,而且很简单,只有寥寥几项大众化的普通菜品可供选择。柯蒂斯.奥基夫采取这种政策,是由于他深信——凭自己的经验——人们对于饮食的口味和喜爱都是差不多的,而且大部分都缺乏想象力。在任何一家奥基夫的饭店里,食物都是精心制作的,上桌时也是极其卫生,但可供美食家品尝的东西很少,这种人是少数,在他们身上无利可图。

    这位饭店大王说道,“现今没有多少饭店供应讲究的饭菜了。大多数供应这种菜的饭店,也不得不改变经营策略了。”

    “大多数不是全部。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应该那么听话呢?”

    “因为整个饭店业都变了,从你我年轻时入行时起,沃伦——我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那种‘我的东道’和服务个人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可能过去人们很注意这种事情。但是现在他们再也不在乎了。”

    两个人的声调都很干脆,暗示饭局已经结束,不必再拘礼了。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多多的浅蓝色眼睛好奇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仿佛在看舞台上的演出似的,虽然她几乎一点也不理解。阿洛伊修斯.罗伊斯则背朝着他们,在餐具柜边忙着。

    沃伦.特伦特尖锐地说道,“有些人不会同意这一点。”

    奥基夫凝视着他那支点燃着的雪茄烟头。“对于任何一个不同意的人来说,把我的资产负债表与别人的比较一番,就可找到回答。比如说,跟你的比吧。”

    特伦特刷地脸红了,咬紧着嘴唇。“这里的情况只是暂时现象。过去我也见识过。这次也和以往几次一样,会过去的。”

    “不,你要是这样可是自己下套自己钻。沃伦,你干了这么许多年,不该是眼下这个局面。”

    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然后是大声咆哮的回答。“我花了毕生精力创办一家饭店,目的不是要看到它变为一家庸俗的联号买卖。”

    “如果你指的是我的饭店,那可没有一家是象你所说的那样。”这次轮到奥基夫涨红脸生气了。“我也看不出你这一摊子玩意儿称得上饭店。”

    接着是一阵冷淡的沉默,这时多多问,“你们是真的吵架,还是只不过说说而已?”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可是沃伦.特伦特笑得不那么痛快。倒是柯蒂斯.奥基夫举起和解的手。

    “她说得对,沃伦。我们吵得毫无意义。如果我们继续各走各的路,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呢。”

    沃伦.特伦特比较驯顺地点点头。他刚才一时出言不逊,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一阵坐骨神经痛引起的,现在这阵痛已经过去了。虽然他考虑到刚才是出于坐骨神经痛,但是他悻悻地想,这个一帆风顺获得成就的人,资金雄厚,使自己相形见绌,对之免不了要感到愤慨。

    柯蒂斯.奥基夫说,“如今公众对饭店的期求可以总结为三个词:‘高效、实惠、一揽子’。我们能够提供这种一揽子业务,只要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包括旅客的和我们自己的——都按照成本核算进行;只要我们有高效率的设备;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工资支出减到最小,这就意味着自动化,尽可能减少人员和老式的招待方式。”

    “就这样?过去办好一家饭店所必需的其他一切你都不当一回事吗?你还要否认一个好的经营者能够对任何饭店起个人作用吗?”圣格雷戈里饭店老板气愤地说。“一个旅客在你那种饭店去根本没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旅客除了照帐单付钱,什么也得不到,根本没有感情。”

  “这是幻觉而已,旅客并不需要这个,”奥基夫尖锐地说。“如果一家饭店招待得好,那是因为人家付了钱,所以结果就不能算数。现在旅客都看穿这一套了,而过去他们往往就不行。但是他们考虑的是公道——饭店要有公道的利润;对客人要价格公道,这就是我的饭店所提供的。喔,我承认需要有那么几个特别的房间,给那些想要特殊招待又愿意多花钱的人来住。可是它们不占地方,而且只为少数人服务。象你这样的大饭店——要想在跟我的做法竞争中生存下去——就必须按我的想法干。”

  沃伦.特伦特咆哮着,“要是我再为个人打算一下,你总不能反对吧。”

    奥基天不耐烦地摇摇头。“这不是个人问题。我是在谈趋势,而不是谈特殊情况。”

    “去他的什么趋势!我知道许多人还是喜欢作第一流的旅行的。他们这种人要求的不是鸽子笼里摆上张床什么的,他们要得更多。”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但是我不准备跟你辩论。”柯蒂斯.奥基夫冷冷地微笑着。“不过我不同意你的比喻。除了为极少数人之外,第一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完蛋了。”

    “为什么?”

    “因为喷气式飞机消灭了第一流的旅行,同时也消除了作第一流旅行的心情。在这以前,一说到第一流总叫人感觉高人一等。但是喷气式飞机旅行告诉了人们旧式的旅行是多么愚蠢和浪费。乘飞机旅行又快又省时,使得第一流的东西值不回票价了。因此人们会挤进那些经济座,不再顾及什么身份——因为价格太高了。用不了很久,旅游者的身份就会颠倒过来。凡是聪明人都这样做。他们吃饭盒午餐时彼此谈论说,只有那些傻瓜和乱花钱的人才要什么第一流。人们认识到他们从喷气式飞机得到了高效、实惠的一揽子服务,他们对饭店业务也有同样的要求。”

    多多打着呵欠,想用手去掩住但来不及了,然后她捻灭了土耳其香烟蒂。阿洛伊修斯.罗伊斯正在她的身旁,马上递上另一支烟,并且迅速地给她点了火。她亲切地微笑着,年轻黑人也报之以一笑,寄予谨慎而友好的同情。他悄悄地把桌上用过的烟灰缸换了干净的,又给多多的杯子里倒满了咖啡,然后再给另外两个人倒上。当罗伊斯悄悄走出房间时,奥基夫说,“你这里可有个可靠的人呢,沃伦。”

    沃伦.特伦特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他跟我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他自己也朝罗伊斯看着,心里想要是阿洛伊修斯的父亲听到了这家饭店不久就可能易主的消息,不知会有什么反应。也许只是耸耸肩膀而已。对那个老头来说,财产与金钱都没什么意义。沃伦.特伦特现在几乎可以听见他用粗哑而生气勃勃的嗓子断言说,“你独断独行这么久了,遇上一些不如意的事也许对你有好处。上帝弯下我们的背,贬低我们,提醒我们不过是他迷途的孩子而已,尽管我们跟他不是一条心。”但是,老头也许会故意接着唱反调说,“都一样,你信什么就为它拼到底吧。你死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开枪打人了,因为你没法瞄准了。”

    瞄准——他犹犹豫豫地怀疑着——沃伦.特伦特坚持说,“照你的办法,你把与饭店有关的一切都搞得好象彻底消过毒似的。你的那种饭店缺乏温暖或人情味。这只是为了自动化,只有机器人的思想,只有润滑油而没有鲜血。”

    奥基夫耸耸肩膀。“用这种办法才能支付股息。”

    “在财务上也许能,可在人情上不能。”

    奥基夫对他所说的后面一句话置之不理,说道,“我们谈的都是目前的情况。现在让我们谈谈将来吧。在我的机构里,我有一张展望将来的蓝图。我想有些人可能会把它叫做幻想,可是实际上它是对饭店——当然是奥基夫饭店——在几年之后的发展所作出的有根据的规划。

    “我们首先要精简的就是接待处,在那里办入住手续最多花几秒钟。我们大部分的旅客将从飞机场直接用直升飞机载送来,因此主要的接待点就是一个专用的屋顶直升飞机场。第二,楼下设置接待点,让小轿车和大型轿车都能直接开进,不必象我们现在那样必须到门厅里。在所有这些地点,都有一间直接分类的办公室,由一台IBM的电脑操纵。顺便提一提,这种设备现在已经问世了。

    “预定房间的旅客会预先收到标有钥匙号码的卡片。他们只要把它塞进一个框子里,马上就会被单独的自动楼梯送到他们的房间去,这个房间可能在几秒钟前刚打扫干净供使用。如果房间还没有准备好——这也可能会发生,”柯蒂斯.奥基夫承认,“就象我们现在这样——我们设有简易的中途小站。这种小站就是一些小卧室,里面放一两张椅子,有洗脸盆和放行李的地方,可以让新到的旅客马上就能得到梳洗和宁静憩息。旅客可以象在正规的房间里一样来来去去,我的工程师们正在设计一种活动小站,不久以后可以将活动小站直接移到指明的地点。那样,旅客只要打开电脑所指示的业已清理完毕的房间,走进去就是了。

    “对那些自己开车来的旅客,也有类似的安排,有活动的信号灯指引他们开到个人的停车处,从那里另有单独的自动楼梯会直接把他们送到他们的房间里去。在任何情况之下,我们要简化行李的运送,使用高速的分类器和输送带,行李将被自动运到各人的房间里去,真正做到比旅客先到。

    “同样,所有其他的服务都要使用房间自动化运送系统——洗衣服,饮料,食物,花店,药店,报刊柜:甚至最后的帐单,旅客都能通过房间输送带收到并且付款。并且,顺便说一句,除了其他津贴外,我还要取消小费制度,我们和我们的旅客吃小费的苦已经时间够长的了。”

    镶护壁板的餐室里鸦雀无声,这个依旧控制着局面的饭店大王呷着咖啡,然后继续往下说。

    “我的建筑设计布局和自动化要把饭店职工进入任何客房的需要减少到最低程度。床能够缩进墙里,可以在外面用机器整理。空气过滤器已经改进到使灰尘和脏物不成为问题的地步。比如说地毯吧,可以放在很精细的钢网地板上,底下有空隙,一天吸尘一次,由定时装置自动控制。

    “所有这些,以及更多的东西,现在都能做到。我们剩下的其他问题也都能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柯蒂斯.奥基夫用他惯有的打发人的手势挥了挥手——“我们剩下的其他问题主要就是合作,建设和投资了。”

    “我希望,”沃伦.特伦特坚决地说,“我不至于活着亲眼看到在我的饭店里出现这种事。”

    “你看不到的,”奥基夫告诉他。“我们不等这种事情在这里出现,就得先把你的饭店拆掉重建。”

    “你竟然要这么干!”这是一个感到震惊的回答。

    奥基夫耸耸肩膀。“当然,我不能透露长期规划。但是我要说,那是我们不久就要实行的政策。你要是想留名万世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在新的建筑里刻一块碑来纪念旧的饭店,也可以在上面记载你与它的关系。”

    “一块碑!”圣格雷戈里的老板气呼呼地说。“你要把它放在什么地方——放在男厕所里吗?”

    多多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两个男人不期然地转过头来,她说,“可能就没有男厕所。我的意思是说,全用上那些输送带一类的东西了,谁还要这个?”

    柯蒂斯.奥基夫严厉地向她看了一眼。偶然有几次他怀疑多多也许比她平常的表现要聪明一些。

    听了多多的插话,沃伦.特伦特涨红了脸,感到局促不安。现在他彬彬有礼地断然对她说,“亲爱的夫人,我用字不当,向你表示道歉。”

    “天哪,别在意。”多多似乎感到意外。“不管怎样,我觉得这家饭店好极了。”她那双睁得大大的、样子天真的眼睛转向奥基夫。“柯蒂,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家饭店拆了呢?”

    他试探地回答道,“我只是在考虑有此可能性罢了。不论怎样,沃伦,是你该退出旅馆业的时候了。”

    出人意料,与刚才几分钟前他那粗鲁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的回答口气温和。“就算我愿意的话,我还得替别人打算呀。好些老职工是跟我相依为命的。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是要用自动化来取代人。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走开不管。我欠了我职工那么大的人情债,至少他们对我忠心耿耿,我必须酬谢他们。”

    “你欠他们情吗?是不是所有职工都忠心耿耿呢?就在此时此刻,不说全部职工,可至少也是大部分,难道不会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出卖你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这家饭店我已经经营了三十多年了,在这三十多年中,忠心耿耿蔚然成风。也许在这方面你没有什么感受。”

    “对忠心耿耿我有我的一些看法。”奥基夫心不在焉地说。他头脑里正在思考刚才看过的奥格登.贝利和他的年轻助手肖恩.霍尔所写的报告。他警告过霍尔不要报告过多的细节,然而在这份书面总结里,有一个细节目前却也许有用。这位饭店大老板全神贯注地想着。最后他说,“你有一个老职工,是负责管理你的旁塔尔巴酒吧间的,有吧?”

    “有的——汤姆.厄尔肖。他在这里工作的年代差不多跟我一样长。”

    沃伦.特伦特想,从某个方面来讲,汤姆.厄尔肖是他所不能置之不管的许多圣格雷戈里老职工中的一个典型人物。他雇用厄尔肖的时候,他们两个还都是年轻人。现在,虽然这位年老的酒吧间负责人已经弯腰曲背,动作迟缓了,但在饭店里沃伦.特伦特仍把他当作一个知心朋友。他象帮助朋友那样也帮助过汤姆.厄尔肖。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厄尔肖的小女孩生下来时臀部畸形,是沃伦.特伦特帮助他把她送到北部的美育诊所做了成功的整形手术。后来他悄悄地把医药费付了,为此,汤姆.厄尔肖好久以前曾对特伦特表示感激涕零,没世不忘,忠贞不渝。厄尔肖的女儿现在已经结婚,生了孩子,而她父亲和饭店老板还是亲密无间。“要是有一个人,我能把什么都委托给他,”他现在对柯蒂斯.奥基夫说,“那就是汤姆。”

    “要是这样做了,你就是个傻瓜,”奥基夫干脆地说。“据我了解,他在榨尽你的血汗呢。”

    沃伦.特伦特感到震惊,默不作声。这时奥基夫把事实真相一一道来。一个不诚实的酒吧侍者有许多办法可以揩老板的油——斟酒时克扣一些,每一瓶酒就可多倒一两杯;不把每一笔酒钱都投入现金出纳机里;把自己私下买来的酒带进酒吧间出售,这样在盘点存货时就不会出现盘缺,而这笔收入——利润相当可观——都由酒吧侍者一个人独吞了。汤姆.厄尔肖看来把这三种方法都用上了。同时,根据肖恩.霍尔几个星期来有根有据的观察,厄尔肖的两个助手与他有勾结。“你的酒吧间利润相当大一部分就这样给人捞走了,”奥基夫说,“并且从其他的一般情况来看,我可以说这种勾当已经搞了很久。”

    在奥基夫滔滔不绝的时候,沃伦.特伦特自始至终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可是他的内心思想却是深沉而痛苦的。尽管他长时期来一直很信任汤姆.厄尔肖,也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的友情,但是他对奥基夫所谈的情况却没有丝毫怀疑。他对联号饭店刺探情报的手段久有所闻,因此深信不疑,而且柯蒂斯.奥基夫如果不是查有实据的话,是不会这样指责的。沃伦.特伦特早已料到奥基夫的密探在他们的老板到来以前就已经渗透到圣格雷戈里饭店里来了。但是这样冷酷无情和丢尽脸面的事,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现在他开口了,“你刚才说‘其他的一般情况’是什么意思?”

    “你所谓的忠心耿耿的职工都在贪污盗窃。可以说没有一个部门不在搞盗窃、欺诈的勾当。当然,我没有掌握全部详情,但是我现有的材料欢迎你看看。假如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送上一份报告。”

    “谢谢你。”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几乎听不见。

    “你的手下‘胖子’太多了。这是我一来就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我常常把它当做预警信号。他们的肚子里装满了饭店的食物,他们喝你的血你来养肥他们自己。”

    这间小小的私人餐室里寂静无声,只有墙上一只荷兰挂钟发出轻轻的滴嗒声。最后,沃伦.特伦特带着点儿倦意,慢慢地说道,“你告诉我的一切,可能影响我的看法。”

    “我想可能会。”柯蒂斯.奥基夫刚想搓搓手,又缩了回去。“不管怎样,现在你应该可以考虑我的建议了。”

    沃伦.特伦特冷冷地说,“我早就猜到你会谈到这上面来。”

    “这是个很公平的建议,特别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顺便我应该告诉你,我对你们目前的财务情况很了解。”

    “你要是不了解那才怪呢。”

    “让我概括地说吧:你个人拥有的股票达饭店全部股份的百分之五十一,这就使你取得管理权。”

    “对。”

    “在1939 年你为饭店重筹资金——一项四百万元的抵押。其中两百万元贷款尚未付清,并且就在这个星期五全部到期。如果到时你无力偿付,受押人就要没收抵押品。”

    “也对。”

    “四个月以前你打算延长抵押借款期限,被拒绝了。你向受押人提出了较好的条件,还是被拒绝了。从那时以来,你就一直在寻找其他的资金来源。你没有找到。剩下的时间这么短,你已经山穷水尽了。”

    沃伦.特伦特咆哮着说,“这一点我不能接受,许多资金都可以随时筹集。”

    “可不是这种资金。而且象你这么大的经营赤字,不可能筹到资金。”

    沃伦.特伦特只是咬紧嘴唇,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的建议是,”柯蒂斯.奥基夫说,“以四百万元的价格购买这家饭店。其中的两百万元用于延长你目前的抵押借款期限,我保证,这事由我来处理是毫无困难的。”

    沃伦.特伦特点点头,看到柯蒂斯.奥基夫得意洋洋的神气,很不高兴。“另外两百万中,一百万给现款,以便你打发持有小额股权的股东,另一百万给你奥基夫饭店的股票——发行新股票的事正在进行。此外,作为个人的照顾,如果你住在这里,你可以有权永远保留你这里的套房,我可以保证,如果房子要拆掉重建的话,我们另作双方都满意的安排。”

    沃伦.特伦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脸上既不暴露内心的想法,也不表示惊讶。条件比他预料的好一些。如果接受了,那就会给他个人留下约一百万元,在离开自己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时能得到这笔钱,为数还不小呢。然而这意味着他必须离开;离开自己所建立和关心的一切,或者至少——他阴郁地想——离开他自认为几分钟前还在关心的一切。

    “我认为,”奥基夫说,想使气氛活泼愉快一些,“无忧无虑地住在这里,有人侍候你,这还可以过得去吧。”

    看来没有必要说明阿洛伊修斯.罗伊斯马上就要从法学院毕业了,而且他对自己的前途可能会另有打算。但是这倒提醒了沃伦,在一家不再受他控制的饭店顶楼上的空巢里生活,会是非常寂寞的。

    沃伦.特伦特出其不意地说,“如果我拒绝出售,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我会另找地方盖房子。实际上,我想早在此之前,你的饭店就保不住了。即使你能保住它,我们的竞争也会逼得你走投无路的。”

    奥基夫故意以冷冷的口气说话,但是心里却在紧打算盘。实际情况是:奥基夫旅馆公司非常迫切地想要买下圣格雷戈里饭店。在新奥尔良没有一家奥基夫分店,就好象这个公司在咬紧客流时少了一颗牙一样。它在新奥尔良和其他城市之间的旅馆业务往来上已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这种业务是成功的饭店联号赖以生存的氧气。同样使人不安的是,其他竞争的联号正在乘虚而入。谢里登—查尔斯饭店建立已久。希尔顿饭店除了设立机场小客栈外,还在老加里建立饭店。美国旅客公司则拥有皇家奥尔良饭店。

    柯蒂斯.奥基夫向沃伦.特伦特提供的条件并非不现实。一个奥基夫的密探早已对圣格雷戈里饭店的受押人作过试探,知道他们抱不合作态度。事情很快就清楚了,这些受押人的意图是先取得对这家饭店的控制权,然后静观其变,准备大捞一笔。如果要以合理的价格买下圣格雷戈里饭店的话,眼前就是个决定性时刻。

    沃伦.特伦特问道,“你给我多少时间考虑?”

    “最好你马上给我回音。”

    “我还没定呢。”

    “那好吧,”奥基夫考虑着。“我星期六在那不勒斯有个约会。我想最迟在星期四晚上离开这儿。那么我们就把最后的限期定在星期四中午吧。”

    “那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呢!”

    “我觉得没有理由再多等了。”

    固执的脾气使沃伦.特伦特想再拖延一些时间。但理性又提醒他:那也只不过比眼前星期五的限期早一天罢了。他让步了,“我想如果你坚持的话……”

    “好极了!”奥基夫爽朗地笑了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向多多点点头,多多一直以近乎同情的表情看着沃伦.特伦特。“我们该走了,亲爱的。沃伦,我们非常感谢你的款待。”他想再等一天半只是小事。反正,大局已定,没有什么问题了。

    在外边门口多多的蓝色大眼睛转向她的东道主。“多谢了,特伦特先生。”

    他拿起她的手,俯下身去吻了一下。“承蒙光临,真是蓬荜增辉。”

    奥基夫敏锐地斜视一下,怀疑这种恭维是否诚恳,接着便感觉到这的确是出于真心。这又是多多的一桩奇事:仿佛天赋似的,她有时候能和最讨厌的人融洽相处。

    在走廊里,她的手指轻轻地按着他的胳臂,他感觉自己有些心跳加速。

    但是他提醒自己,在做其他任何事情以前,一定得先向上帝作祈祷,为今晚所经历的一切表示应有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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