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祖国Vaterland(二十三) -- 道孙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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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祖国Vaterland(二十六)

在戈滕兰车站的调车场里,警察拿来了许多高压碘灯,绕着那具尸体摆成了一圈,从远处看去还挺吸引人,让人以为这里在拍摄什么电影。

马赫高一脚低一脚地跨过铁轨和枕木,踩着被内燃机车油烟熏黑的石块,向灯光那里走去。

在改名叫戈滕兰车站之前,这座火车站的旧名字是柏林-安哈尔特车站,帝国最繁忙的铁路枢纽之一。元首就是在这里登上他的“亚美利加”号专列前往东普鲁士的战时大本营的。也是从这里,柏林犹太人——包括魏斯一家——开始了他们去东方的旅程。

“……考虑到自从10月10日起犹太人就已经被从帝国及保护国的领土上迁往东方……”

在他身后,站台上的大喇叭正在广播车次信息。远处传来了像轮船雾角一样的汽笛声。一辆巨大的克虏伯内燃机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牵引着一列灯火通明、像房屋一样高的“欧洲超级列车”,减缓了速度,准备进站。深色的车厢上挂着“莫斯科-明斯克-华沙-柏林”的牌子,从挂着剔纱窗帘的车窗里传出轻快的华尔兹舞曲声音。

戈滕兰调车场是一片巨大的空间,无数条铁轨在这里纵横交织。在巨大的黄色钠灯射下的灯光之间,那一小片耀眼的白色格外醒目。十多个人站在那里,旁边是一列停驶的高速货车。走近之后,马赫认出里面有两个民警,克雷布斯,法医艾斯勒博士,一个摄影师,一小群焦急不安的帝国铁路公司官员,以及——格洛布斯。

格洛布斯最先看见他,于是慢慢地拍着那对巨大的手掌,嘲笑地说:“绅士们,我们可以休息一下了。欢迎刑事警察的大侦探驾到,来给我们讲讲他的推理。”

一个民警在偷偷傻笑。

那具尸体,或者说那具尸体剩下来的部分,躺在铁轨中间,被一条羊毛毯子盖住了。旁边还放着一个绿色的塑料裹尸袋。

“我能看一下尸体吗?”

“当然。我们还没有移动它。我们正等着你的到来,大侦探。”格洛布斯朝着克雷布斯点点头,后者挪开了毯子。

一个男人的躯体,两头沿着铁轨被切断,肚皮朝下趴在枕木上。他的一只手已经被压成了肉泥,脑袋也被压裂了。两条腿也被火车轮子压过,但是整条裤子都血迹斑斑,没法断定是从哪里切断的。尸体上有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

“现在你一定要看看这个。”格洛布斯把塑料袋拿到灯光底下,把它打开,塞到马赫的脸前。“盖世太保不想被指控破坏证据。”

里面有两只脚,其中一只还穿着鞋。一只断手,断裂处露出白骨,手腕上还戴着一块金表。马赫没有闭上眼睛或者扭开脸,格洛布斯看上去有些失望。“啊哈,很好。”他把塑料袋扔到了地上。“它们开始腐烂、老鼠开始啃它的时候,闻起来更糟糕。查查他的口袋,克雷布斯。”

克雷布斯向尸体弯下腰去。他穿着一件黑色皮大衣,看上去像一只吃腐肉的乌鸦。他把手伸到尸体下面,在衣服口袋里搜寻着,同时扭头对马赫说:“我们两个小时以前接到帝国铁路警察的通知,说这里有人看见了一个家伙,符合路德的体貌特征。可是等我们赶到这里时……”

“他原来就身患重病。心脏病。”马赫苦笑了一下。“所以不是多么出人意料的事。”

“在这儿,全国副总指挥先生。”克雷布斯终于从尸身底下掏出了一本护照和一个钱包,递给了格洛布斯。

“是他的护照,没错。”格洛布斯翻看了那本护照之后,一边漫不经心地拍着护照的封皮,一边说。“钱包里有几千马克现金。足够在阿德隆饭店包下一套带丝绸床单的豪华房间了。不过这个老杂种当然不敢在文明社会的人群当中露脸。他别无选择,只能睡在这儿。”

看来这具尸体令格洛布斯很满意。他把护照递给马赫。路德那张沉闷的老脸从马赫长满老茧的拇指旁边窥视着他。“好好看看这个,二级突击队大队长,然后跑去告诉内贝,这事儿就算结束了。盖世太保从现在开始接手。你可以回去休息休息了。”尽量享受一下吧,他的眼神这么说道,趁你还能享受几天的时候。

“感谢全国副总指挥阁下的关心。”

“你会发现我这个人有多和蔼可亲的,马赫,我向你保证。”他转向艾斯勒。“他妈的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法医马上并拢双脚。“正在路上,全国副总指挥阁下。马上就到。”

马赫转身离开了这群人。他朝十米之外的一群铁路工人走去。“你们当中是谁发现那具尸体的?”

“是我,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一个身穿深蓝工作服、戴着软顶工作帽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他是个机车司机,眼睛红红的,声音很不自然。这恐惧是源自那具尸体,马赫想,还是源自一位党卫军上将出人意料的到场?

“抽烟吗?”

“老天,是,是!谢谢您,先生!”

那个司机拿了一支香烟,鬼鬼祟祟地偷偷望了格洛布斯一眼。后者正在对克雷布斯训话。

马赫帮他点上火。“放松,老兄,放松。你以前碰到过这种事么?”

“有一次。”那男人感激地望着那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吞入肺中,一点儿也没吐出来,马赫不禁暗暗惊诧。“这儿每过三到四个月,总会发生一起这类事故。下雨的时候,流浪汉喜欢睡在空车皮底下,可怜的家伙。等火车一开动的时候,这些家伙就惊慌失措了,不是安全地留在那儿,而是手忙脚乱地想往外爬。”他用手指按了按眼球,“我一定是从他身上开过去的,但是什么声音也没听见。我回头查看车厢有没有挂上,却看到地上有一双腿……”

“你们这个调车场里有很多流浪汉吗?”

“经常有一二十个。铁路警察试图把他们赶出去,但他们总是想办法偷偷摸回来。这个地方太大了,保安巡逻一次要半天功夫。你看那边。有几个正在跑。”

他指着车厢另一边。除了一列运牲口的棚车之外,马赫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差不多在列车的尽头处,他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个影子正在动作古怪地奔跑,看上去像提线木偶。接着又有一个,然后又一个。他们跑到车厢连接处,躲避一会儿,然后又向下一列列车冲刺。

格洛布斯背对着他们,似乎忘记了这群铁路工人的存在。他还在对克雷布斯说着什么,用右拳捶打着左手。

马赫看着那些影子,直到他们跑到安全的地方。突然间他的视线被打断了。夹着一股劲风,开往克里米亚的夜间卧车正在加速驶出柏林。奶油色的双层卧铺车和餐车花了半分钟才从他的面前走完,而那群流浪汉也都消失在桔黄色灯光笼罩不到的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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