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祖国Vaterland(二十三) -- 道孙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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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祖国Vaterland(三十)

一架帝国空军的喷气式战斗机斜斜地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向泰格尔的军用机场飞去。雷鸣般的声音变成滚滚的低音。这是1942年时还没有的一样东西……

突然,他站了起来,把她从木桶上拽了下来。接着,他迈开大步,向那座房子走去。她紧跟在后面——一边跌跌撞撞,一边大笑,让他放慢脚步。

他把大众轿车停在了施拉滕湖畔的公路旁,冲进路边电话亭。马克斯·耶格尔没有接电话。韦尔德市场的电话和他家里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单调的铃音让马赫觉得孤单。他想和人说话。和任何人说话。

他又试了鲁迪·哈尔德的号码。也许他能向他道歉,向他暗示说这次冒险也许很值得。可是他也没有接听。马赫瞪着电话听筒。那么,皮利呢?甚至那个怀有敌意的小男孩的声音,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但是李希滕拉德那所小房子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整个城市已经对他关上了大门。

他已经快走出了电话亭,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身去,拨通了他自己公寓的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那边的话筒就被拿了起来。

“喂?”盖世太保。那是克雷布斯的声音。“马赫?我知道是你!不要挂电话!”

他飞快地把话筒扔了出去,好像它咬了他一口一样。

半个小时后,他的汽车停在了柏林市立殡仪馆的木制大门外面。他没穿着党卫队的制服,感觉自己好像赤身裸体一样。在远处走廊的拐角,一位妇人在轻声地哭泣着。一名女民警僵硬死板地坐在她旁边,对于这种公共场合里的表情流露感到尴尬和不自在。马赫向登记员出示了证件,询问马丁?·路德的尸体。那男人翻看着活页夹子的登记记录。

“男性,六十多岁,姓名是路德,马丁。午夜前后被送来。铁路事故。”

“今天早上那起枪击案呢?广场上的那一起?”

登记员叹了口气,舔了舔手指头,继续翻着登记簿。“男性,六十多岁,姓名是斯塔克,阿尔弗雷德。一个小时前送来的。”

“就是这个。他们是怎么认出他的身份的?”

“衣袋里的身份证。”

“很好。”趁登记员还来不及阻拦,马赫大步流星地向电梯走去。“我自己下去检查就可以了。”

运气真糟糕!电梯门刚一打开,马赫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党卫队军医奥古斯特?艾斯勒。

“马赫!”菲斯勒看上去非常震惊,后退了一步。“老天,他们说你已经被逮捕了。”

“他们说的是错的。我现在在秘密工作。”

艾斯勒瞪着他的便服。“你那是什么打扮?拉皮条的?”看来这套便服令艾斯勒震惊不小,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摘下眼睛,揉拭着眼睛。马赫强迫自己和艾斯勒一起傻笑。

“不,其实是病理学家的打扮。我听说这工作赚的多,又不用正经上班。”

艾斯勒停止了大笑。“你就胡说八道吧。我从午夜就一直待在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一个大官。盖世太保的秘密行动。嘘嘘,”他敲着自己的大鼻子,“我只能说这么多。”

“放松点,艾斯勒。我知道这个案子。路德夫人认出尸体来了吗?”

艾斯勒发觉自己故弄玄虚的企图失败了,看上去满脸失望。“不,”他喃喃说道,“我们没让她受那种罪。”

“那斯塔克呢?”

“我……我……马赫啊,你知道的倒挺多。我正要去做尸检。你跟我一起去吗?”

马赫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炸开花的头颅,血浆和脑浆。“不了,谢谢你。”

“我想你也不会去。见鬼,他是被什么东西打中的?反坦克火箭?”

“他们抓到凶手了吗?”

“你是侦探。你告诉我。反正我得到的指示是‘这事别追查得太远’。”

“斯塔克的遗物在哪儿?”

“已经装袋准备运走了。在保管室。”

“怎么走?”

“沿着走廊走下去。左边第四扇门。”

马赫扭头就走。在他身后,艾斯勒喊道:“嘿!马赫!把你最好的妞儿留给我!”病理学家那刺耳的大笑一直伴随他走完整条走廊。

左边第四扇门没有锁。马赫观察左右,确认自己没有被盯梢,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储藏室,三米见方,四周堆得满满的,只有中间有一小块空地。四周落满灰尘的铁架子上,放着用油布和塑料包起来的包裹。手提箱,提包,雨伞,假肢,帽子,甚至还有一辆轮椅——已经被压得变形了。通常,殡仪馆会把死者的遗物交给其亲属;如果死亡情况可疑,侦探会拿走遗物,有时会将它们送到位于舒恩瓦尔德的刑事侦查实验室。马赫查看着那些塑料袋,上面都挂着标签,标有死者姓名、死亡日期和地点。有些包裹可怜巴巴地包着一些破烂衣物和零碎杂物,它们属于早已消失多年的死者,那些尸体没人关心,甚至警察都对它们不感兴趣。

多么典型的格洛布斯式错误啊!盖世太保永远正确,不是吗?他们继续把斯塔克的尸体当成路德来对待,而路德的尸体,则当成流浪汉“斯塔克”的尸体,草草埋入专门安葬乞丐和流浪汉的公共慈善墓地。

马赫在门边的铁架子上找到了那个包裹。标签上写着“4/18/64,阿道夫·希特勒广场。斯塔克,阿尔弗雷德”

这么说,路德就像集中营里的囚犯一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半饥不饱,穿着别人的破衣烂衫,惨遭枪杀,尸体像块烂肉一样被漫不经心地随意处置,一个陌生人来取走他的遗物。绝妙的下场。完美的正义。

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刀,把塑料袋割开。里面装的东西像内脏一样撒满了一地。

马赫并不关心路德这个死人。眼下他唯一关心的事,就是从午夜到早晨九点这段时间里,格洛布斯是如何发现路德还活着的。

美国人!

他撕开了口袋上最后一块聚酯胺塑料胶带。

那些破烂衣服上散发出屎尿的臭气,还有呕吐物和臭汗——人体能分泌的每一种脏东西——的味道。天知道这些脏衣服里有多少虱子和跳蚤!马赫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痒。

他很快地检查了衣服和裤子上的每个口袋。

全都是空的。

别放弃希望!行李寄存票是个很小的东西,卷起来的话不比火柴杆粗多少!可以藏在任何地方——比如衣领的褶皱里!他们不一定能够发现!

他用小刀划开了棕色外套的针脚线,刀尖划过一片片干涸发硬的血迹和人体分泌物,他那汗湿的手指变得又棕又黑,又粘又滑……什么也没有。

马赫一无所获。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从死者遗物里发现过的所有那些蛛丝马迹——纸片,线头,扣子,烟蒂——一概都没有。盖世太保已经详尽地搜捡过了这堆破烂。他们当然会这么做。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竟然寄希望于盖世太保的粗心和马虎。他怒火中烧,愤怒地撕扯着这堆破衣服……

马赫最后终于停下手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一堆破布片之上,像一个失败的刺客。他捡起一片破布,把刀子擦干净,然后擦了擦双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两手空空地回到车里之后,夏莉对他说, “我想也许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回来。”

她仍坐在大众轿车的后座上。马赫回头望着她。“不,他带了。他当然带了。”他试图驱赶掉不耐烦的情绪,毕竟那不是她的过错。“但是他吓破了胆子,不敢随身带着那东西。所以他把它寄存到了什么地方,机场或者火车站,收到了一个寄存凭条。他打算稍后再去取。我敢肯定现在格洛布斯已经拿到了它。或者,如果我们走运的话,那东西已经丢了。”

“不。听我说。昨天我在机场通过海关的时候,不禁感谢老天爷,因为你不让我把那幅油画带回柏林。记得海关那儿的长队吗?他们每件行李都要搜查。路德怎么能骗过他们,把任何违禁的东西带过海关呢?”

马赫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思考着夏莉的这句话。“很好的问题,”最后他说,“非常好的问题。也许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问题。”

在赫尔曼·戈林航空港,汉娜?莱契的铝制塑像在春雨中慢慢地氧化生锈。她那布满锈点的眼睛瞪着离港大厅外面的环形车道。

“你最好留在车里,”马赫说,“你会开车吗?”

她点点头。马赫把车钥匙扔在她的膝盖上。“如果空港警察让你离开这里,你马上把车开走,不要和他们争辩。沿着车道兜一圈,再回到这儿来。不断兜圈子。给我二十分钟时间。”

“然后呢?”

“我不知道。”他挥动着双手,“见机行事吧。”

他走进航站大楼。海关检查处上方悬挂的巨大电子钟显示着 “13:22”。他回头扫了一眼。也许他的自由只能以分钟计了。除非格洛布斯发布全国戒备警报,否则机场里的巡逻和警卫力量永远是帝国全境里最严密的。

他脑海里无法摆脱克雷布斯在他公寓里的景象,还有艾斯勒的话:“他们说你已经被逮捕了”……

一个男人提着士兵会堂的纪念袋。马赫觉得自己好像以前见过他。盖世太保的盯梢员?他掉转方向,向厕所走去。他站在小便池旁边,假装在撒尿,眼睛盯着门口。没人走进来。等他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飞往第比利斯的汉莎270航班,最后一次登机呼叫……”

马赫走到汉莎航空公司的中央值班柜台,向警卫出示了证件。“我要见你们的保安负责人。马上。”

“他可能不在这儿,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

“那就去找他。”

警卫离开了半天。电子钟上显示着“13:27”。13:28。也许他去叫盖世太保了。13:29.马赫把双手插到衣袋里,摸到了冰凉的卢格手枪。站在这儿,总要好过在阿尔布雷希特大街刑讯室的石头牢房里蠕动爬行、把打掉的牙齿吐在手里。

13:30。

警卫回来了。“这边请,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

曼弗雷德和马赫同时进入了柏林刑事警察系统。五年后,在即将展开一场专门的腐败调查之前,他离开了韦尔德市场。现在他穿着伦敦萨维尔巷高级裁缝店手工缝制的西服,戴着晶晶发亮的瑞士手表,抽着喷香的古巴免税雪茄,赚到的钱是其合法工资的五倍之多。税务部门对他早有怀疑,却找不到丝毫违法的证据。他是个商业王子,赫尔曼·戈林航空港是他小小的腐败王国。

当曼弗雷德得知马赫不是来调查他,而是求他帮忙时,表情立刻从坐立不安变成了狂喜和眉飞色舞。直到他们顺着长长的走廊穿过航空站大楼时,这种兴高采烈的情绪仍未消散。“耶格尔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继续到处制造混乱?菲贝斯呢?继续对着雅利安少女和乌克兰清洁工的照片打飞机?哦,天知道我多怀念你们那帮家伙。这边走。”曼弗雷德把粗大的雪茄塞到嘴里,推开两扇大门。“看,阿拉丁的宝库!”

金属滑动门的后面是一间飞机库那么大的屋子,里面堆满了丢失的和没人认领的东西:皮箱,拉杆旅行箱,提包,背包,手袋,包裹,木箱,金属箱,写着日文的小包裹,挂着托运标签的摩托车……“丢在这里的东西五花八门,马赫,”他得意洋洋地说,“有一次我们甚至发现了一头豹子!”

“豹子?真豹子?猫科动物的豹子?”

“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没人喂她。我拿她做了件不错的大衣。”他大笑着,捻动指头,打着清脆的榧子。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扁平脸,耷拉着肩膀,眼中露出惊惧的神色。一个斯拉夫人。

“站直了,老家伙!尊重点!”曼弗雷德猛推了一下,把那可怜的斯拉夫搬运工推了个趔趄。“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在找一样东西。告诉他,马赫。”

“一个手提公文箱,也可能是个行李箱。是在13号星期一晚上,跟苏黎世飞来的最后一班飞机一块儿到达的。可能丢在了飞机上,也可能留在了行李认领区。”

“听明白了吗?”斯拉夫人点点头。“好,去吧。把它找出来!”那工人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开了。曼弗雷德做着手势,小声说:“白痴。他的舌头在战争期间被切掉了。最理想的工人。”他哈哈大笑,拍着马赫的肩膀。“那么,最近混得怎么样?”

“还不错。”

“老百姓的便服。周末加班。肯定出什么大事了。”

“有可能。”

“和那个马丁·路德有关,对不对?”

马赫没有作声。

“这么说你也是个白痴,我懂了。”曼弗雷德把烟灰弹在干净的地面上。“我猜,是棕裤子的活儿?”

“什么?”

“海关警察的行话。有人想把什么违禁的物品带进大德意志帝国。他们走到海关,看见警卫,吓得拉裤子了,于是把自己的行李——不管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丢下来,拔脚逃跑了。”

“我想这是特别措施?你们这儿不会每天都打开所有行李来检查吧?”

“只有元首日之前的一个星期是这样。”

“那些丢下来的行李,你们怎么处理?打开检查?”

“只有看上去值钱的时候才检查。”曼弗雷德又开始哈哈大笑,马赫觉得他在掩饰自己的紧张。“不是。开个玩笑。我们人手不够。不管怎么说,这些行李搬下飞机的时候已经用X光扫描过了。没有枪支和炸药的话,我们就把它丢在这儿,等着有人来认领。如果一年之后还没人认领,我们就把它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玩意儿。”

“能让你买得起一两件西服,我猜。”

“什么?”曼弗雷德拉了拉那件精致衬衫的领子,“就这种破衣服?”

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他回头看了看。“看上去你还挺走运,马赫。”

斯拉夫人提着什么东西向这边走来。是一个公文箱。曼弗雷德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还挺轻。不可能是金子。你认为这是什么?毒品?美钞?走私过来的东方丝绸?寻宝图?”

“你不打开看看吗?”马赫揣在衣袋里的那只手握住了手枪。必要的时候他将毫不犹豫地使用它。

曼弗雷德看上去仿佛受了侮辱。“老兄,不过是帮你个小忙而已,这是你的活儿。”他把公文箱递给马赫。“你会记住的,对不对,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如果哪天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的话,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吧,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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