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太爷爷和爷爷：《尊严不是无代价的》里面的小故事 -- 邓侃

承蒙老萨亲笔签名赠书，今天忽然发现书中的一个小故事原来说的是自己祖上，就把家里的原版故事说给老萨听听。

这一段也可以在老萨的这个帖子里面找到：

这段里的谷金声是我的太爷爷。事实上，日军把他拦在县政府不许回家。太爷爷绝食若干天也没有妥协，最后身体虚弱生病才回家，回家后不久就去世了。文中说把生病的县长抓来，其实是县长被抓来后几天才生病的。

老萨文中说“谷金声后来还是在伪满作过西丰知县，算是汉奸的人”，如果这位县长当时就去世的话，后来做伪满西丰县长的又是谁呢？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也姓谷，他是我的爷爷，太爷的二儿子。（很好奇老萨是怎么找到西丰县长这段的。）

太爷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小儿子和女儿那时候都还小，但是大的三个都已经成年。爷爷当时在日本留学，专攻纺织。太爷爷去世之后，他在日本秘密参加了国民党抗日团体直到拿到副博士学位回国。

回国后爷爷到了天津开纺织厂。爷爷的大妹当时在西南联大，业余时间和新婚丈夫做抗日工作，而他们在敌占区的电台就放在爷爷的工厂里。我奶奶是锦州某银行家的女儿，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但很娇气，对于爷爷学成归国不去做教授或到大工厂做工程师很不满（那时候做工程师貌似是个很不错的出路，比自己当小老板强，不像我们现在叫挨踢民工），谁知道，爷爷自己开工厂是为了藏抗日电台。

电台放了很长时间都很安全，期间，爷爷作为留日学人也和日本人打交道，还做过天津某任区长，这样做主要是为了电台的安全。在天津期间，奶奶生个好几个孩子，爷爷的工厂也做得很好。

直到某一天，日本人还是发现了电台，奶奶当即发了羊角风，担心爷爷会被拉去枪毙，也担心牵连幼小的孩子们。日本人和爷爷谈判，放过他和全家的条件是做个伪满的官员，爷爷答应了，于是做了西丰县长。好像做了时间不长，日本就投降了。

抗战胜利后，爷爷被国民党抓了起来，理由是做汉奸。这件事很快就澄清了，他在过去几年里对抗日的贡献有很多人可以证明。不过奶奶一辈子都不太能原谅自己小姑的行为——你们在敌后抗日，却把危险放在我们身上。抗战结束，你们作为胜利者凯旋，我们却要先做阶下囚。

再过几年，解放了，这下爷爷也没什么必要澄清了。那时候他在北洋大学做纺织系教授（工厂已经被国有化），带完50年的毕业生不久，就被送到北大荒。奶奶在苦苦盼望几年别无选择之后，上书周总理解释爷爷的情况，直到59年爷爷才被放回来。

文革期间，奶奶烧掉了爷爷所有的证书证件，唯一保留的是50年毕业生送给他的礼物：一块大约30x30厘米的绢，上书“春风化雨”四个字。这块绢，奶奶把它缝在被子里，很多次抄家都没被发现。

现在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但是这“春风化雨”四个字还是挂在家里的墙上。

一个大时代里的小故事，都是小时候爷爷奶奶亲口说的，老萨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