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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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613第十一回1

只听那褐衣人问:“慕容兄既到东京,可曾四处游览,有甚见闻?”慕容清道:“小弟初来京城十日,目之所见,果然房舍高壮,人烟浩闹。城中皇宫巍巍,御营森森,各司府衙的门前都有开阔场地。大街两侧,无数彩楼画阁毗临而建,楼与楼之间常用飞桥连结,不由街道,即可通行。街上每隔三五百步便立起一座砖砌的望火楼守护。货栈犹多,占地皆宽敞,里头垒集万国奇珍,听其交易,动辄千万银钱,骇人视听;燕馆歌楼中妓女盈廊,罗绮包身,金翠满目,香艳诱人;天街上雕车竟驻,御路里宝马争驰,偶一阻塞,后续车马头尾相接,往往成百上千。到得黄昏,街头到处是熟食贩子,数得出的有莲花鸭、洗手蟹、芥辣瓜儿、赤白腰子、冻鱼头、假元鱼、麻腐鸡皮、新法鹌子羹、煎鱼饭、宿蒸饼、水晶皂儿、荔枝膏、甘草冰雪凉水等等,满城飘香,令人流沫。及夜半,箫鼓喧嚣之声此起彼伏,不知几家夜宴。我在山东河北之时,总听说东京军民奢靡富足,如今亲见,果真叹为观止。”

那沙声丑汉笑道:“兄弟初来乍到,所见所闻不过得其大略而已,待我为你简介一二。东京乃百万之城,添十万人不觉多,减之亦不觉少。首善之地,事事皆有制度。那诸行百业之人,包括闲汉、艺人和乞丐,衣冠都有固定规格,使人一望便知其本色,稍有逾越,众所不容。而人民亦颇重情谊,城中居民家中若有吉凶之事,定必宾客盈门,主客衣食及财礼惯例,皆有制度,不可草草。外乡客人若有缓急,汴京人亦必横身救护。城中格局,除了数十丈宽的护龙河外,另有四条河水横过,分别是汴河、蔡河、金水河和五丈河,将这京城划分为若干区域。雕有海马、水兽、飞云的路桥则有数十座之多。河上遍植莲荷,常有水鸟浮游,河岸上的桃李杏树分错而植,春夏间杂色相间,望之如铺锦绣。城内别有许多消闲去处,比如参神,除了本寺,亦可去大相国寺、太一宫、五岳观、四圣庙、女道士观,处处都有真神使者坐镇;爱看热闹的,可待黄昏后前往鬼子市,那里是仕女夜游吃茶之地,遍地都有说书、卖卦、相扑、蛮牌、杂剧、影戏等卖艺摊档,深夜灯火不灭,因此称作鬼子市,在那场子能占得住一席地面的,都有十分手段;若要赌博耍乐,便去皇城东南潘楼街的鹰鹘市,不知有几多英雄好汉陷在那里;寻风流快活,须知道杀猪巷、小甜水巷、东鸡儿巷、西鸡儿巷的数百家妓馆,端的是锦阵花营,酒池药海;单爱酒食的,必到之处有会仙酒楼、清风楼酒店、看牛楼酒店、宋厨、郭厨、黄胖家、蛮王家等等,南菜北菜大备,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另有驰名小吃如鹿家包子、孙好手馒头、李四分茶、奶酪张家、李庆糟姜、曹婆婆肉饼,西街的史家瓜羹、万家馒头等等,在京城中各占一绝,还有单雄信庙里的金丝枣和酥蜜枣,更是天下驰名,相传那株枣树还是单大哥的枣木槊竖在那里生根发芽后长成的。”

慕容清鸣指赞叹道:“百余年繁华累积,一致于此,如此胜地,游赏三年也不厌足。”褐衣人接口道:“欲尽览汴京风情,至少一年,尤须看遍诸多节日,比如元旦日的万国朝会、立春的春牛庙会、正月十四天子驾幸五岳宫、元宵灯节、元宵后收灯踏青、寒食及清明节、四月八日佛诞节、端午节龙船争标、六月二十四二郎神生日、七夕乞巧节、中元节、立秋、中秋、重阳、天宁节、冬至、除夕等等。每至节日,城中解除烟火管制,家家都以三、四丈长的木杆将灯笼举向半空,远远望去,前后高低飘忽,恍若满城飞星。士庶皆盛装出门,见面互相称贺,哪怕家贫,亦都穿上新洁衣服。但闻满城笙歌,乐声鼎沸,千街万巷,无不尽心修饰门墙,金碧相射,竞夸华丽。家长纵容孩儿们持灯笼通宵嬉戏,每座望火楼都有三五个值夜哨兵,照顾失路的小儿。皇室和大臣亦开放私家园林供市民游赏。精锐禁军驰骤在御路上巡察,雄姿英发,则别为一景。有时连天子都出宫游观,与民同乐,一路不时挥动旗号,令教坊伶人仿效飞禽鸣叫,声势有如万鸟翔集,旁观者则山呼万岁。”

慕容清听他说起伶人,问道:“在下嗜爱琴曲歌舞,不知京城中有何名伶,何时何处排场最为盛大?”丑汉道:“数艺苑盛事,要数上元节。去年上元,天子在开封府衙门前的广场上搭设彩棚,与百姓共观《木莲救母》。唱戏者都是朝野教坊里顶尖儿的伶官,包括罗伯丑、孙七七、张精绝,张精妙几个。其中以孙七七歌声最奇,此人生下来时,原本是个男子,长成后渐渐失其本身,化为娇娥,而且妍媚绝世,竟被杨太尉礼纳为妾。其日常之忧喜悲伤,皆似女流,又擅写词赋,作闺怨歌十数首,声闻王侯之家。七七的唱法偏近于楚腔,金石铿锵,号为绝唱。每登台,四座屏息,转喉发响,亮彻全场。其定调之哀伤,抑扬之巧妙,最足震荡人心……”

丑汉正说得起劲,褐衣人忽然插口打断他道:“是了。慕容兄弟,前日我的道友毛团来繁塔赏月之时,曾经向我提起,灵界在本月十二日将有一次盛会。场地就在天台山的新月谷。当地壁山神做东,请了庄亦谐、鱼窈儿、霍香、彭侯,以及近两年在妖魔道中甚有美誉的董均、马麟师徒,在那里举行声乐之会。附近数百里的山精水怪皆在奔走转告,凡可以走动者,都将如期云集,瞻仰这一场歌舞盛事。兄弟何不抽空去那边看一看,看毕再回来游赏东京未迟?”

慕容清欣然道:“霍香是我师兄,庄亦谐和鱼窈儿,更是名闻遐迩,连天地仙尊都极爱惜的乐师。大妙事,大妙事,自从我成精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等盛事,只待来日一早,便飞去天台山住下,等候观看。”

柴进半睡半醒,朦胧中听着这三人且谈且饮,直至迟明,妖精们方才隐身各归所在。

柴进惺忪而起,走到塔堂中四处找寻妖物踪影,塔堂中只有一方供桌,桌上放着一支毛笔,一支破笛,桌下傍着秃头扫箒一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柴进心念一动,暗想:“昨日那两个妖精吟诗咏怀,曾经终日扫朱门者,似是扫箒,风来犹得学龙吟者,岂非破笛?石婆婆赠我的铜镜号称可以鉴别鬼神,待我取出来试一试这两个妖精。”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铜镜,先向破笛照去,那破笛被镜光拂中,惊发一声长啸,腾跃坠地,左右滚动,发出呜咽之声,似受痛楚煎熬;柴进又照扫箒,扫箒挺身自走,跌跌撞撞扑下楼梯去了。柴进恶作剧罢,不禁哈哈大笑,忽然听见背后“咕”的一声,回看时,只见栏杆上立着一只白头鸟。柴进收镜入匣,拱手道:“知道了,机缘难得,慕容君去吧。”慕容清向柴进略一点头,竦身飞往虚空中去了。

柴进下了塔,又在天清寺住了一日,寺中负责款待的知客僧人开始露出厌客的神色,语气中稍带呼斥,全无敬意。柴进心中明白,此间毕竟是赵宋皇族和权贵的参禅之地,不容他一介小人物久住。于是他又出了一笔钱,为全寺的僧人设了一席简单的斋饭,然后向长老辞别,翌日五更,收拾包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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