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十六国风云 1.1 -- 应侯范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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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十六国风云2.5

五、初入洛阳

光熙元年(公元306年)三月,东莱郡惤县的县令刘伯根自称“惤公”,在惤县聚众造反。当时青州还算太平,放着县令不做弃官反叛,可见这个刘伯根也是“好乱乐祸”之人。

魏晋时期,青、徐两州盛行“五斗米教”,几乎家家户户都信奉张天师,几个著名的豪强大户如高平郗氏、琅琊王氏,即使在东晋渡江之后依然世代信奉着五斗米教。百年后的东晋末年,江南还爆发五斗米教教魁孙恩领导的叛乱,直杀得伏尸百万血浸江南,令东晋朝廷名存实亡。这个孙恩的祖籍,就在徐州琅琊。

刘伯根也是五斗米教教徒,他打着五斗米教的旗号招揽同党,很快就吸引了上万人。其中最积极的当属王弥,他的热忱实在令人不可思议,(让人联想到党史里的某些革命者)别人是毁家纾国,王弥是毁家造反,不仅将家里的仆人、奴隶全部带入刘伯根的队伍,还拉上弟弟王璋、同族弟弟王桑等人一同入伙。

有这么一个声名卓著的追随者,刘伯根自然是喜出望外,他任命王弥为长史,王桑为东中郎将,攻略青州诸郡县。

当时的青州都督是东海王的另一个弟弟,高密王司马略。高密王性格柔弱,并不适合做边疆大吏,做兄长的东海王未必不清楚这一点,可是东海王被司马家族前二十年的手足相残杀得怕了,对于那些同族不敢轻易信任,只有把兵权交到自己亲兄弟手里,他才有一点安全感,所以他把二弟司马腾派到邺城,镇守黄河以北;把三弟司马略派到临淄,镇守黄河下游;把四弟司马模派到长安,镇守关中。

东海王感到安全了,天下百姓就惨了。司马腾、司马模最终都没有尽到定国安边的责任,先后死于石勒、匈奴刘粲之手。四兄弟中最软弱的司马略,则连刘伯根这种级别的对手都抵抗不住。

刘伯根进攻临淄,高密王任命王弥的老乡、东莱人刘暾为大都督、镇军将军,领兵抵挡叛军。刘暾与他的父亲刘毅都是西晋名臣,为人正直有骨气,敢于直言犯上,可惜这人只能做刚正不阿的文臣,没有做武将的才略。

刘暾被打得落花流水,临淄随即陷落,刘暾逃到京城洛阳,高密王则撤出青州,躲在冀州平原郡的聊城。

东海王又气又无奈,让兖州刺史苟晞与幽州都督王浚去收复青州。王浚派出他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鲜卑骑兵,三下五除二,轻尔易举地消灭了刘伯根。王弥投机失败,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逃进长广山做了山大王。

王弥在长广山蛰伏了半年。永嘉元年(公元307)二月辛巳,当时刘琨正在前往晋阳的途中,石勒与汲桑还在冀州的苑林里东躲西藏,王弥自称征东大将军,领着旧部杀出长广山,杀死长广郡太守庞伉,然后又杀回东莱郡,杀死太守宋罴。

东海王慌忙任命公车令鞠羡为东莱太守,不过可怜的鞠羡很快就成为王弥的另一个刀下新鬼。与此同时,汲桑与石勒也在黄河以北起事,杀向邺城,东海王顾头不顾尾,既救不了弟弟,也没能救得了青州。

幸好当时还有苟晞。苟晞的职务虽然只是兖州刺史,但由于周围其他刺史都缺乏将略,逢打必输,所以他只好能者多劳,兼管着兖、青、徐永诸州军事。苟晞先到青州再次击溃王弥,随后又渡过黄河,击溃汲桑、石勒。因为这一系列战功,苟晞的声望达到顶峰,被世人比作韩信、白起。

苟晞被升迁为抚军将军,都督青、兖诸军事,进爵为东平侯,食邑万户。做为一个异姓臣子,苟晞深知已经自己的仕途已经到达顶点,当时东海王的大手已经笼罩洛阳,连怀帝对都他敢怒不敢言,为了避免无妄之灾,苟晞小心结交着洛阳权贵,时常给他们送礼,礼品内容从奇珍异宝到时令水果、地方土特产。兖州距离洛阳五百里,苟晞担心物品在途中变质,特地养了一条可以日行千里的牛,(在当时牛车是重要的交通工具)朝发暮还,用心良苦。

可惜苟晞功高震主,终究还是未能避免东海王的猜忌。

起先,东海王对苟晞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他替自己报了杀弟之仇。东海王一度对苟晞竭力笼络,多次邀请苟晞赴家宴,两人相互引见家眷,结为异姓兄弟。

可是随着苟晞战功越来越高,声名越来越响,东海王感到不安全了,他担心苟晞会挑战自己的权势,动摇自己的执政地位。长史潘滔对东海王说:“兖州是中原要冲之地,魏武帝就是从兖州牧做起,最后成为汉丞相。苟晞心怀大志,不是纯臣,不可久留兖州,否则要成心腹之患。不如将他转任青州,殿下自领兖州牧。”

东海王深以为然,于是自领兖州牧,都督兖、豫、司、冀、幽、并六州军事,而任命苟晞为青州刺史,都督青州诸军事。为了安抚情绪,东海王又给苟晞升官为征东大将军,享受开府仪同三司的殊荣,爵位也从侯爵晋升为公爵。

可惜加官进爵并不能弥补罅隙,苟晞从此对东海王心生怨恨,两人关系急剧恶化,最终势同水火。苟晞与东海王是西晋王朝最后的两根柱石,他们的内讧掐灭了王朝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样的丑剧在中国历史上不计其数地重复着,每每有来日大难,即将国破家亡,后人总能咬牙切齿地发现,嗯!我们的祖先又在内讧。

乱世用重典,苟晞到青州之后变成了酷吏,司法严峻苛刻,每天都要行刑杀人,青州流血成川,青州人怨声载道,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屠伯”。

苟晞既然不得人心,形式就对王弥十分有利,他在青州各郡游荡,收集旧部,招揽新丁。恰巧当时司州顿丘郡太守魏植受流民挟迫,造了反,领着五六万流民大掠兖州,东海王虽然自领兖州牧,打仗的事却还得求着苟晞,苟晞去镇压魏植,屯兵于兖州东平国无盐县,让弟弟苟纯留守青州。这个苟纯杀起人来比苟晞更狠,青州人都说“小苟酷于大苟”,于是更多人在苟氏兄弟与王弥之间选择了后者。

等到苟晞消灭了魏植回到青州,王弥已经拥众数万,可以公开与政府军叫板了。不过王弥并没有选择与苟晞争夺城池,打攻防战,而是打起了游击。这个打法正中苟晞与东海王的软肋,他们内部勾心斗角,无法协同做战,又各自划有势力范围,王弥只要出了青州地界,苟晞不好再追赶,否则不仅无功,反而会被东海王猜忌,认为他在趁机抢地盘。

从永嘉元年下半年到永嘉二年初,王弥辗转青、徐、兖、豫四州,先后攻略兖州的泰山、鲁国,豫州的谯国、陈国、梁国、汝南、颍川、襄城等郡国,由这些地名可知他的路线是从东向西南,由今天的山东省北部一路流窜到河南省中部,沿途所向披靡。

当时东海王正镇守豫州许昌,按王弥的进军路线,接下来很有可能会与东海王迎头相撞。当时东海王麾下是西晋最精锐的部队,王弥的军队只是乌合之众,如果正面交锋,东海王取胜的机率是很大的。但是永嘉二年(公元308年)初,匈奴刘渊发动了一次春季攻势,派刘聪、石勒分别沿着太行山,向黄河以南进攻。为了应付匈奴,东海王离开许昌,移镇黄河南岸的兖州鄄城。由这个军事行动,可以看出当时东海王并没有重视王弥,而只是把他看做一个不成气候的普通流寇。

东海王马上就为自己的疏忽付出超额代价。永嘉二年四月丁亥,东海王离开许昌一个月之后,王弥攻陷了许昌。

从晋武帝建国之日起,许昌就作为军事重镇,守着洛阳的南大门,如今却被一个流寇绕了大半个中原远道而来,轻而易举地占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许昌的失守说明了朝廷军队的防御连极薄极软的鲁缟都不如。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许昌失陷了,洛阳门户大开,怎么守?如果连一个流寇都可以轻易攻破京师大门,这个国家不亡何待?东海王急忙派出司马王斌带五千人回洛阳守城,远在凉州的张轨也派出督护北宫纯赶来保卫京城。

王弥在许昌逗留了半个月,然后,就如东海王等人所担心的,这个亡命之徒向北挺进,目标直指洛阳。

洛阳当即乱成一团,从怀帝到百姓全都惊惶失措。有不少臣子提议赶快迁都,但也有头脑保持冷静的臣子知道这都迁不得,一迁就有亡国的危险。对方只是流寇而已,试想堂堂天子被流寇撵得连都城都不要了,以后还有何威仪君临天下?

当时在洛阳城内主持朝政的是琅琊王氏的王衍,他力排众议反对迁都,还把自家的牛车大张旗鼓地拉到洛阳集市上卖掉,表示我王衍誓与洛阳共存亡,坚决不迁都。大家看到尚书令大人如此忠诚,如此坚决,都感到不好意思,于是没人再提迁都这回事。怀帝任命王衍为都督,全权负责洛阳城防。

王衍派前将军曹武、左卫将军王景去阻击王弥。一开始,政府军主动出城邀击,打算将王弥阻挡在洛水以南。

五月,双方在洛水的支流伊水北岸交战,政府军吃了败仗。

这一仗败北,政府就无力阻止王弥进城。洛阳城门日夜紧闭,城内的宫城大门也日夜紧闭,全军收缩防线,重点守卫宫城保护皇帝,至于宫城之外的洛阳百姓,只有自求多福了。

五月壬戌,王弥抵达洛阳,屯兵于洛水边,由城南津阳门进城,与政府军展开巷战。战斗持续三天,双方都对彼此无可奈何。五月乙丑,王弥径穿洛阳,从城东北端的建春门出城,临走一把火将建春门以及城东一片民居烧成瓦砾残骸。

王衍派左卫将军王景追击,王景在城东七里涧追上王弥,这次总算打了个胜仗,截获王弥的辎重,(王弥是流寇,何来辎重?所谓辎重,不过是王弥军在洛阳城内打劫得到的赃物。)回城夸耀军功,加官进爵不提。

进攻洛阳这个举措表明王弥是个胆大包天的赌徒。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没有援军没有固定粮饷的困境下,他竟然还直扑京城,这种几乎送死的孤注一掷是普通流寇所不敢为的,也是一切心怀大志的枭雄所不屑为的。这种赌徒性格决定了王弥在这个乱世里只能充当一个破坏者,而无法成为改朝换代的新君主。

撤出洛阳后,王弥从持续了半年的疯狂冒进中冷静下来,考虑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考虑的结果是去投奔刘渊,王弥对从弟王桑说:“晋军还很强盛,回青州看来是不可能了,别的地方我们也无处可去。刘渊当年在洛阳做质子的时候,我与他交情不错,如今他在并州自称汉王,我打算去投奔他,你是否同意?”

王桑表示一切听大哥的,王弥于是北渡黄河,穿过河内郡的轵关,来到平阳。刘渊派侍中与御史大夫到效外迎接,还带给王弥一封信,信上说:“孤等你好久了。”

王弥入了城,刘渊亲自到下榻处给他接风洗尘。王弥很乖巧,并不因为是老朋友就怠慢了礼节,当场表明态度,劝刘渊称帝。

刘渊看到王弥如此识相,心花怒放,说:“孤原本想把将军比作窦周公,看来孤错了,将军就是孤的孔明、仲华啊。烈祖有云‘吾之有将军,如鱼之有水’,道出了孤此时的心情。”(注:烈祖指刘备)

刘渊这番话是在赞扬王弥的乖巧。窦周公是东汉的窦融,孔明是蜀汉的诸葛亮,仲华则是东汉的邓禹。窦融是两汉之交占据河西走廊的军阀,被称为“河西王”,后来主动归顺汉光武帝。窦融虽然也算是东汉的开国元老,但是他不是刘秀的旧部,甚至没有被排入“云台二十八将”,功绩与重要性当然远远比不上“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也远远比不上蜀汉的诸葛亮。

这番话同时也暴露了在刘渊的内心深处,他早就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不过刘渊确实也有资本这样想。永嘉二年六月,匈奴刘渊麾下收罗了石勒、刘曜、王弥三位枭雄,已经配备足够的火力推倒西晋王朝,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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