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十六国风云 1.1 -- 应侯范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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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十六国风云 1.1

    第一章、匈奴建国

    一、乱

    公元304年是晋惠帝御宇天下的第十四个年头,世事一言以蔽之,曰:“乱。”

    晋初武帝司马炎置天下为二十州,分别是东北的幽、平两州,中原的司、冀、兖、豫、并五州,海隅的青州,关中的雍、秦、凉三州,西南的梁、益、宁三州,江汉的荆、两州,江淮的徐、扬两州以及远在天南的交、广两州。

    到了这一年,州州硝烟弥漫。

    先说西南。位处汉中的梁州与蜀中的益州两年前(公元302年)爆发叛乱,两年来政府军征讨不利,接二连三的兵败失土。到了本年初,负责戡乱的益州刺史罗尚被驱逐出成都平原,躲进大巴山的群山峻岭,由政府军沦落为游击队。

    政府军如此颓败,地方割据就不可阻挡。不久之后,叛军首领李雄就在成都称王称帝,建国号为“成”,这就是“十六国”之一的“成汉”政权。

    宁州在梁、益之南,梁、益两州既已失守,那么宁州的沦陷就只是时间问题了。梁、益、宁三州是昔日蜀汉的疆域,天下未乱蜀先乱,西南三州率先脱离控制,不归司马家管辖了。

    而西南的塌陷只是个开始,龟裂的痕迹沿着长江向东伸展,整个长江中游、下游都陷入动荡。

    一年前(公元303年),为了平定蜀中叛乱,晋朝廷在荆、江、豫、徐、扬五州大肆征兵,扰民太甚,结果蜀中未平,新的叛乱又爆发了。叛乱最先兴起于荆州江夏郡,迅速蔓延荆州全境,然后又顺长江而下,波及江、豫、徐、扬四州。当时长江就像被注满了一江桐油,流到哪里,哪里就燃起战火。叛军首领张昌宣称要恢复汉王朝,因此找来一人假冒刘氏后裔,拥立为皇帝,定都江夏,国号为“汉”,要与洛阳分庭抗礼。不久之后,孙吴故都、江南两大重镇武昌与建邺也先后被叛军占领。

    如此一来,连昔日孙吴的疆域也几乎不保。眼看时光要倒流五十年,回到三国鼎立的时代,张昌却很不幸地遭遇了“二刘”。

    “二刘”分别是新上任的荆州都督刘弘与豫州刺史刘乔,这二人都与两汉的刘家皇帝有或近或远的亲戚关系,特别是刘乔,他是货真价实的汉宗室后裔,不过“二刘”一点都不认可张昌恢复刘汉王朝的事业,穷追猛打,张昌很快被打回原形,逃到下儁山做了山大王。

    战争持续到本年秋季,刘弘攻克下儁山,将张昌及其同党的父母、兄弟和妻子儿女全都先在脸上刻字,剜掉鼻子,然后割掉双脚脚趾,用竹板打死,砍下首级传送洛阳。如此残忍的刑罚并不是因为刘弘这人暴虐变态,事实上刘弘是个好官,他只是例行当时的法律而已。这一套虐杀的程序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目叫做“夷三族”,重点用来对付那些想与皇帝争饭碗的人。

    半壁江山失而复得,捷报传到洛阳,却丝毫不能缓解衮衮诸公心头的阴霾。

    因为洛阳正在打内战。比起劫后满目疮痍的南方,中原局势更加惨不忍睹。

    此时已是“八王之乱”的白热化阶段,手握重兵的中原诸州都督已经杀红了眼。近年来中原战争次数之频繁,规模之庞大,死伤之惨重,几乎就是东汉末年北方乱世的重演。战火波及朝野上下,连晋惠帝本人也不能幸免,他数次亲临战场,并且负伤流血。

    到了本年,战争进一步升级。

    先是上年年中,都督关中雍、秦两州军事的河间王司马颙联合都督冀、兖两州军事的成都王司马颖(注:此处是指河间王、成都王两人的实际势力范围,并非指他们的官衔。当时河间王官任“太尉”,成都王官任“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名义上他们都有指挥天下兵马的权力)、都督豫州军事的范阳王司马虓等,发兵数十万围攻洛阳,讨伐当时的执政者长沙王司马乂。

    围城战一打就是半年,联军屡屡失利,就封锁洛阳围而不攻。熬到本年初,洛阳城内遍地是饿殍,部分禁军在绝望中反戈,囚禁长沙王,拥戴东海王司马越为主,献城投降。长沙王的结局是用火慢慢烤死。

    长沙王既死,成都王变为新的执政者,不过他并未坐镇洛阳,而是回到老巢邺城遥控朝政。这就给政敌提供了可趁之机,长沙王的故将上官巳等人在洛阳四处活动,他们联合对成都王心怀不满的禁军将领,再次拥戴东海王司马越为主,要进攻邺城,讨伐成都王。

    于是到了本年七月,就发生了轰动天下的晋惠帝御驾亲征。晋惠帝这个傀儡再次被牵线上台,东海王以他的名义宣布成都王司马颖是社稷之敌,呼吁天下共击之。

    洛阳禁军架起惠帝就向邺城杀了过去。一路上,东海王不断吸纳地方上的游兵散卒,竟也凑起了一起十余万人的大军,不过这支军队光有数量没有质量,充其量只是声势浩大的乌合之众而已。

    亲征的军队在邺城以南几十里处的荡阴遭遇成都王的五万大军,战斗呈一边倒的态势,成都王的军队刚发起冲锋,对面十余万大军立刻做鸟兽散,连东海王本人也撂下皇帝自己逃命去了。晋惠帝被遗弃在战场上,身上挨了三箭,脸上也挂了彩,做了弟弟成都王的俘虏。

    成都王将惠帝带进邺城,迫使惠帝改元为“建武”。成都王之前被立为皇太弟,惠帝亲征之时褫夺了他的皇嗣地位,此时他再次让惠帝册立自己为嗣君。

    成都王一向是有野心的,此刻他己经按捺不住,要篡位做皇帝了。为了树立威信,提醒朝臣要识时务,成都王杀掉了曾经违忤过自己的族叔东安王司马繇,然后他又在邺城南效祭祀上天,这算是与上天还有司马家的祖宗打招呼,表示他要举行禅让了。

    成都王最终没能做成皇帝,因为没过几天,幽州都督王浚的军队就打到了家门口。

    幽州都督王浚与成都王积怨已久,两人交恶可以追溯到永康元年(公元300年)愍怀太子司马遹之死。

    愍怀太子司马遹是晋惠帝的独子,也是晋武帝隔代钦点的皇位继承人,不过当时的朝政大权掌握在惠帝皇后贾南风的手中。贾皇后一直将司马遹视为眼中钉,后来终于逮到机会将其废黜,并于永康元年三月派人将司马遹杀死。王浚就是参与杀害司马遹的元凶之一。

    司马遹死后不久,贾皇后垮台,贾氏党羽遭到清算。彼时王浚已经被任命为宁朔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远遁幽州蓟城,清算者在洛阳鞭长莫及,被他逃过一劫。

    不过成都王还惦记着王浚的罪行。成都王与司马遹虽是叔侄关系,却是同年,幼年又共同在西宫生长,两人感情不错。在贾皇后与司马遹的争斗中,成都王旗帜鲜明地站在侄儿这一边,并且因此遭到过贾氏的打压。

    贾皇后垮台时,成都王羽翼尚未丰满,所以无法对王浚实施惩戒,只能把账默默记在心里。

    而仅仅一年之后,王浚再一次刺激了成都王的神经。永宁元年(公元301年),赵王司马伦篡夺了惠帝的皇位。作为惠帝的弟弟,成都王随即发兵勤王,同时传檄天下,要求诸镇都督响应。王浚却首鼠两端,摆出坐山观虎斗的架势,拥兵自重的心态暴露无遗。成都王当时就有冲动要攻打幽州,但是此后中原一直多事,没顾得上。

    如此又过了三年。到了本年初,成都王与河间王联手攻克洛阳杀死了长沙王,又有风声传来,说王浚暗地里替长沙王鸣不平。

    成都王再一次被激怒了。

    此时成都王的声威达到了顶峰,按照他与河间王私下的协定,他即将被拥立为皇帝。成都王不再容忍王浚,打算新账旧账一次结清,他派遣心腹和演去蓟城担任幽州刺史,暗中嘱咐和演找机会除去王浚,统领幽州兵。不料和演机事不密,到蓟城后刺杀未遂,反被王浚消灭。

    如此一来,王浚与成都王就势不两立了,恰在此时惠帝传檄天下,要亲征成都王,王浚立刻就发兵响应。当时一同响应的还有东海王的弟弟,并州都督东嬴公司马腾,王浚与东嬴公结成联盟,从幽州、并州两个方向进攻邺城。

    这两支军队刚刚出发,荡阴之役就打完了,声势浩大的御驾亲征落了个灰头土脸,连惠帝本人都成为俘虏。不过王浚与东嬴公并没有就此收兵,他们命令军队继续向前推进。

    幽、并两州的军队久驻边陲,远非洛阳那支七拼八凑而成的杂脾军所能比拟,其中特别是王浚的骑兵部队,由骁勇凶悍的鲜卑人与乌桓人组成,具有惊人战斗力,所以王浚与东嬴公底气很足,丝毫不受荡阴之役失利的影响。而成都王一方则因为野心暴露,失去政治上的号召力,还因为无故杀害东安王司马繇,导致邺城内人人自危离心离德,实力大为削弱。

    王浚军队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一般,直杀入成都王的势力范围。他推进的速度实在太快,当成都王得知和演刺杀失败,王浚发兵进攻自己的时候,幽州的鲜卑铁骑已经打败冀州刺史李毅,打通冀州直逼邺城了。

    成都王得到战报大吃一惊,勿忙派遣北中郎将王斌去狙击鲜卑铁骑,又派出右将军石超作为王斌的后援阻挡王浚,同时,成都王派出了王粹去邀击东嬴公。即使派出了三支军队,成都王依然无法感到安全,他的担忧形于颜色,方寸大乱。

    方寸一乱成都王就出了昏招,一不小心,助长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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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十六国风云 3.5(上)

      五、匈奴内乱

      对于西晋政府而言,王弥南下是亡国灾难的突破性升级。

      此前的壶关之役,说明并州守不住了,洛阳的北大门已经洞开;刘聪进入洛川,说明黄河天险失去作用,洛阳西大门已经洞开;如今王弥绕到洛阳南部,随意进出颍川,说明洛阳的南大门也危险了。

      而更糟糕的是,南方原本是西晋政府的后方纵深与粮饷来源地。从惠帝末年以来,中原一直战火纷飞,战乱使整个黄河流域陷入不同程度的饥馑,于是相对比较太平的淮河流域与长江流域就成为西晋政府征集粮饷的主要区域。西晋政府曾派出度支令史陈敏去江淮开拓漕运水道,将当地的粮食运往洛阳。后来陈敏在江南造反,被镇压之后,东海王改派琅琊王司马睿到江南去,司马睿的一项重要使命就是继续筹集粮食,支持洛阳。

      如今王弥出没颍川,就可以切断漕运,让洛阳断粮,饥馑将是比兵败更令人绝望的困境。

      然而西晋政府的恶运不限于此。

      晋怀帝与东海王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永嘉四年的春节,到了二月,噩耗再次传来,石勒从石桥渡过黄河,攻陷白马津,在当地坑杀了三千百姓,然后向东突袭鄄城。鄄城是兖州刺史的治所,石勒兵临城下时,鄄城守军哗变,兖州刺史袁孚被部下杀死,鄄城沦陷。

      石勒接着进攻仓垣,从去年十一月起就龟缩在此的车骑将军王堪最终难逃一死。到了这个地步,兖州再也无法成为洛阳的东部屏障,石勒随意往来河南河北,如入无人之境。王弥派弟弟王璋领兵三万,与石勒共同扫荡兖、豫、徐三州。

      不久,石勒撤回黄河以北,攻掠广宗、清河、平原、阳平等县,俘获百姓并招降晋军总计九万余人。

      石勒的势力发展如此之快,王浚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理,他再次派祁弘率领鲜卑骑兵去剿灭石勒。石勒望风而逃,再次逃到黄河以南,不过祁弘也并没有扑空,他没有逮到石勒,却在广宗逮到了匈奴汉国的冀州刺史刘灵。可怜的刘灵代人受过,被鲜卑骑兵杀死于广宗。

      石勒渡河之后进攻荥阳,荥阳太守裴纯弃郡而逃。裴纯逃得很彻底,一口气逃到江南建康。荥阳在洛阳东边,与洛阳隔着一道成皋关,成皋关又叫虎牢关,是洛阳的东大门。荥阳失守,说明洛阳的东大门也已经洞开。

      洛阳煌煌帝都,已经是孤城一座。

      永嘉四年秋七月,修整了半年的匈奴大军再次出动。依然是由刘聪担任主帅,刘曜与平北将军赵固为副将,石勒与王弥奉命与刘聪汇合,协同作战。

      刘聪的目标依然是洛阳,不过这次他选择的进攻路线与前两次不同。前两次是从平阳向南,经过河东、弘农两郡,再向东入洛川,从洛阳西部攻城;这一次则不同,倘若前两次的路线可以称为“西部路线”,则本次的路线可以被称为“中部路线”,具体是从平阳向东南,先夺取洛阳正北的河内郡,然后一路向南,从孟津渡过黄河,从洛阳北部攻城。

      当时河内太守裴整屯兵于怀县,被刘聪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东海王再次派出征虏将军宋抽去解怀县之围。这不是宋抽第一次充当救火员了,可是他没有一次完成使命,总是被杀得大败而归。宋抽这一回更惨,他永远不可能抵达怀县了,他被石勒、王弥拦截在半路上,兵败,被杀。

      石勒进攻怀县毗邻的武德县,驻守武德的是冠军将军梁巨,梁巨向石勒请降,石勒不许,梁巨翻越城墙企图逃跑,被手下士兵抓住,献给石勒。石勒将梁巨奚落了一通,然后杀死,同时坑杀武德降卒一万余人。

      怀县之内的守军久候援军不到,崩溃了,他们抓住裴整,打开城门,向刘聪投降。裴整的命远比梁巨好得多,被任命为匈奴汉国的尚书左丞。

      拿下了河内郡,按说刘聪下一步就应该渡河,直扑洛阳。可是很奇怪,刘聪不进反退,竟然匆匆撤军回平阳去了。人们正疑惑不解,消息传来,原来是匈奴皇帝刘渊病危。

      (此处细节,《晋书.怀帝纪》的记载与《资治通鉴》有矛盾,本处从《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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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能否简介一下西晋漕运的路线?

        如今王弥出没颍川,就可以切断漕运,让洛阳断粮

        • 家园 漕运问题

          嗯,关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找到相关著作。只能跟据相关史料进行大致的推断,所以话也说得比较粗,呵呵。

          1、《晋书.陈敏传》中明确说明,派陈敏到江南去,是筹集江南粮食,以供应京师。

          2、陈敏在做广陵相其间,做了一系列水利工程,以通江、淮(田余庆《汉魏之际的青徐豪霸》第五节)

          3、可知漕运是借着淮水水系延绵向西,要到洛阳,那就要经过颍川了。

          而且就应该是西晋末年的事,中原因为八王之乱与其后的战争搞得一塌糊涂,流民遍地,所以才需要调江南的粮食来补给。

          至于王弥断了洛阳粮食之说,也是推断,因为之后的永嘉四年开始,史料频繁现“洛阳饥馑”的相关字眼,最后洛阳守军可以说不是被匈奴打败的,而被饥饿打败的

          • 家园 颍川郡并没有水路直接通向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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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一个可能的路线是,过陈留郡和荥阳郡而抵达洛阳。

            • 家园 漕运也未必百分百是水路呀

              您说的是有可能的,荥阳在秦汉时期是有名的天下粮食集散地,著名的敖仓就在那个地方。不过,那时的敖仓收集的很可能是黄河流域的粮食,而非长江流域的粮食。

              我为什么认为是借道豫州颍川,而非兖州陈留呢。用的是倒推的方式。

              兖州,特别是陈留、荥阳两郡,在永嘉以来一直受到石勒、王弥等人的袭击,可以说是双方交战的前线之一,但是洛阳的粮食供应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起码并没有留诸史籍;

              但是永嘉三年末王弥留下来后,按《晋书.王弥传》中说“弥复以二千骑寇襄城诸县,河东、平阳、弘农、上党诸流人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为旧居人所不礼,皆焚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弥又以二万人会石勒寇陈郡、颍川,屯阳曜,遣弟璋与石勒共寇徐兗,因破越军。”——从这几个地名可知,此后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王弥主要活动在豫州颍川。

              然后到了永嘉四年十月,匈奴再次大举进攻时,洛阳就爆发了饥馑——洛阳北部有京师庾仓,那是国家战略储备粮,到此时已被吃光,说明此前几个月,洛阳的粮道已经被切断。

              至于说没有水路直达洛阳,我想这粮道未必百分百是水路,完全可以间以陆路。

              具体到哪个站点,哪条支流,这个细节我考证不出来——否则我就搞一篇论文出来,哈哈。

              但是大方向应该是不错的。

              • 家园 对漕运的实施状况的一点疑问

                特别是陈留、荥阳两郡,在永嘉以来一直受到石勒、王弥等人的袭击

                荥阳郡和陈留都在黄河以南。而石勒第一次渡过黄河是在永嘉四年(310年)。王弥自投了刘渊后,第一次出现在颍川是永嘉三年的十一月,刘聪围洛阳的大军撤走之后。所以说陈留、荥阳自永嘉以来一直受到石勒、王弥等人的袭击并不十分确切。

                我十分怀疑从江南运粮食到洛阳的这个想法到底实施得怎么样。八王之乱的后期,京师的粮仓已经空虚了。第一个建议“漕南方谷以济中州”的就是陈敏。很快【太安二年(303年)】,张昌就在荆州反了,他的部将石冰“江、扬”,临淮人(今江苏盱眙)封云举兵应之。这种情况下漕运恐怕是不容易进行的。张昌之乱于永兴元年(304年,这年共有四个年号,依次是太安三年,永安元年,建武元年,永安元年[建武之后又恢复],永兴元年)被扑灭。

                虽然张昌之乱很快就被扑灭了,继之而起的就是陈敏在扬州的叛乱,始于永兴二年(305年),终于永嘉元年(307年)。这期间扬州扰攘不息,支持中枢的力度有多大值得怀疑。

                永嘉三年(309年),吴璯又在扬州反,到永嘉四年(310年)被扑灭。同一年,石勒渡过了黄河,中枢的灭亡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这期间唯一还算消停的一年就是永嘉二年(308年)。

                • 家园 兖州,江南

                  兖州

                  1、永嘉元年五月,汲桑从延津渡河,南击兖州,苟晞讨之;

                  2、永嘉元年末,司州顿丘太守魏植为流民所逼,众五六万人,大掠兖州,苟晞出屯无盐以讨之——顿丘与濮阳、陈留仅隔着黄河,而无盐在东平国境内,东平国在濮阳东面,可知,双方交战地在无盐以西;

                  3、由于苟晞离开青州,王弥死灰复燃,永嘉二年东山再起,派诸将攻略青、徐、兖、豫四州;

                  4、永嘉元年末,东海王移镇兖州鄄城,次年八月移镇濮阳,不久又移镇荥阳——显然,兖州形势险陵;

                  4、永嘉三年初,东海王离开荥阳回京师。随后,刘景、石勒两度占领黎阳,并且都在延津大败晋军——过了延津就是陈留。

                  将粮道生命线放在如此岌岌可危可的地方,未免太儿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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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

                  1、石冰是从太安三年七月左右进攻江南,次年三月被赶出江南,然后被消灭。而且说是攻占江南,他只是占据沿江的一系列重要据点而已,并不像正规政府控制着全部区域;

                  2、封云说是起兵徐州,其实他只控制了徐、扬交界的少数区域,势力是很弱的,他能存活半年,只是当时的徐州都督无能,后来被陈敏一扑就灭了;

                  3、陈敏出任广陵相的时候,确实为开辟粮道做了不少实事的,这些都有古迹留存至今的,所以从江南运粮是不容置疑的事;

                  4、从陈敏叛乱之后,扬州大体是和平的,至于钱璯叛乱之类,那只是局部的小风波,根本不影响江南大局。

                  江南不是一个地名的概念,它是一个区域概念,上游、中游、下游,都是有产粮区的,而且如果抠“扬州”这个字眼,它还包括淮河流域下游,那也是有名的产粮区。

                  • 家园 仔细分析您所列诸条

                    1.【汲桑一条】永嘉元年五月,汲桑渡过黄河,但之后他跟苟晞相持数月的地方并不在陈留,而是在黄河以北:

                    夏,五月,桑大破魏郡太守冯嵩,长驱入邺,……遂烧邺宫,火旬日不灭;杀士民万余人,大掠而去。济自延津,南击兖州。太傅越大惧,使苟晞及将军王赞讨之。
                    石勒与苟晞等相持于平原、阳平数月,大小三十余战,互有胜负。秋,七月,己酉朔,太傅越屯官渡,为声援。
                    八月,己卯朔,苟击汲桑于东武阳,大破之。桑退保清渊
                    九月),苟晞追击汲桑,破其八垒,死者万余人。桑与石勒收余众,将奔汉,冀州刺史谯国丁绍邀之于赤桥,又破之。

                    阳平郡属司州,在黄河以北,东武阳(今山东莘县西南)和清渊(今河北馆陶北)都属于阳平郡。

                    平原国属冀州,谭其骧先生所编《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平原国跨黄河南北两岸,但国都在黄河北(今河北平原县南)。

                    汲桑呆在黄河南岸的时间,应该非常有限,估计不超过一个月。他五月渡过黄河,和苟晞在黄河北相持数月后,于九月溃败。

                    所以汲桑很可能并没有到达陈留郡(从延津过黄河,南岸是濮阳国,濮阳之南是陈留)。

                    2.【魏植一条】,没有明确证据说明战场在陈留;虽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魏植的力量也较弱(可能类似于封云),一下子就被苟晞灭了。

                    3.【永嘉二年,王弥一条】,

                    王弥收集亡散,兵复大振。分遣诸将攻掠青、徐、兖、豫四州,所过攻陷郡县,多杀守令,有众数万;苟晞与之连战,不能克。夏,四月,丁亥,弥入许昌

                    许昌在颍川郡,颍川属豫,陈留属兖,这时应该同在战火之下,颍川并不比陈留更安全。

                    4.【东海王一条】,是不是也可以猜测东海王是用重兵保护粮道呢?

                    5.【刘景、石勒占黎阳一条】,战火仍在黄河之北,位于黄河以南的陈留郡和颍川郡,它们岌岌可危的程度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陈留和颍川之间并无天险。

                    所以我觉得,颍川和陈留相比,地理上的优势其实相当有限。

                    王弥在永嘉三年末留在河南以后,所扰攘的地区,不止有颍川,也有兖州(陈留郡当在其中):

                    但是永嘉三年末王弥留下来后,按《晋书.王弥传》中说“弥复以二千骑寇襄城诸县,河东、平阳、弘农、上党诸流人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为旧居人所不礼,皆焚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弥又以二万人会石勒寇陈郡、颍川,屯阳曜,遣弟璋与石勒共寇徐兗,因破越军。”

                    王弥的这次活动,您认为是截断了粮道的。查看王弥所寇诸县,有没有可能粮道经过南阳,然后从南阳北上呢。南阳国属荆州,在此之前的几次动乱,都没有打扰到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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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冰是从太安年七月左右进攻江南,次年三月被赶出江南,然后被消灭。而且说是攻占江南,他只是占据沿江的一系列重要据点而已,并不像正规政府控制着全部区域

                    资治通鉴跟您的说法有出入:

                    一是时间。石冰破江扬在太安二年七月(303年),他被杀是在永兴元年三月(304年,也是太安三年,这一年年号变更数次)。

                    二是占有的地盘。

                    (太安二年七月)张昌党石冰寇扬州,败刺史陈徽,诸郡尽没;又攻破江州,别将陈贞攻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皆陷之,临淮人封云起兵寇徐州以应冰。于是荆、江、徐、扬、豫五州之境,多为昌所据

                    即使如您所说,他们占据的只是若干点,请问他们占据是哪几个点?这些点有没有在漕运路线上的?

                    ----------------------------

                    陈敏出任广陵相的时候,确实为开辟粮道做了不少实事的,这些都有古迹留存至今的,所以从江南运粮是不容置疑的事

                    陈敏提出漕南方谷以济中州的想法后,被任命为合肥度支,不知这是在哪一年?他在合肥度支的任上,应该已经做了一些开辟粮道的工作。之后他被调任广陵内史(我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年),请问这时他兼管漕运粮食的事情吗?

                    有古迹存在,太好了。若您列出这些古迹的所在地,对理解粮道的路线应该有所帮助。

                    通宝推:秋末冬初,
                    • 家园 关于扬州

                      一是时间。石冰破江扬在太安二年七月(303年),他被杀是在永兴元年三月(304年,也是太安三年,这一年年号变更数次)。

                      ——这是打错字了,根本没有太安三年。

                      二是占有的地盘。

                      (太安二年七月)张昌党石冰寇扬州,败刺史陈徽,诸郡尽没;又攻破江州,别将陈贞攻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皆陷之,临淮人封云起兵寇徐州以应冰。于是荆、江、徐、扬、豫五州之境,多为昌所据。

                      即使如您所说,他们占据的只是若干点,请问他们占据是哪几个点?这些点有没有在漕运路线上的?

                      -----------------------------------------------------------------

                      1、如果老兄只看《资治通鉴》,用如此概括性的语句,当然无法看清他们的占领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原本认为老兄熟知《晋书》,在关于两晋的基础概念上,我是与老兄有共识的,看来我搞错了。

                      2、有关江南的问题扯出来是可以扯很远的,最基础的一个问题就是:两晋之交,江南在谁的手里?在江南世家手里。江南众世家拥戴谁,谁才可能在江南立足。

                      司马睿是得到江南世家的认同,才当上了皇帝;陈敏起先被江南世族持观望,观望之后发现这人难成大气,然后被抛弃;而石冰呢?他一开始就没有得到江南世族的承认。

                      根据《晋书.地理志》:西晋末扬州有十八郡——上面我所说的“江南是个区域概念”,就是这个意思。

                      江北有两郡:淮南郡、庐江郡;

                      江南十六郡:在如今江苏、浙江境内的由北向南,由西向东分别是:丹阳郡、毗陵郡、宣城郡、吴兴郡、吴郡、新安郡、会稽郡;

                      再向南则的,豫章郡、鄱阳郡、东阳郡、临海郡、临川郡、建安郡、庐陵郡、南康郡、晋安郡

                      4、别说南部诸郡,即使是江、浙六郡,除了东晋朝廷,西晋末没有任何一个政权,能控制齐全,甚至能控制其中一半,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5、石冰寇扬州,先后占领寿春、建邺——可以肯定,这两个重要据点是石冰亲自打下,然后重点把守的。

                      根据《晋书.周玘传》:玘密欲讨冰,潜结前南平内史王矩,共推吴兴太守顾秘都督扬州九郡军事,及江东人士同起义兵,斩冰所置吴兴太守区山及诸长史。冰遣其将羌毒领数万人距玘,玘临阵斩毒。时右将军陈敏自广陵率众助玘,斩冰别率赵驡于芜湖,因与玘俱前攻冰于建康。冰北走投封云,云司马张统斩云、冰以降,徐、扬并平。玘不言功赏,散众还家。”

                      又根据《晋书.贺循传》:辰别帅石冰略有扬州,逐会稽相张景,以前宁远护军程超代之,以其长史宰与领山阴令。前南平内史王矩、吴兴内史顾秘、前秀才周玘等唱义,传檄州郡以讨之,循亦合众应之。冰大将抗宠有众数千,屯郡讲堂。循移檄于宠,为陈逆顺,宠遂遁走,超、与皆降,一郡悉平。

                      周玘是吴兴义兴人,贺循是会稽山阴人。而另外一些江南望族,比如说,吴郡陆氏,《晋书.陆晔传》里就没有提到他曾参与此役,陆晔是东晋的三公,传记中没写,自然是没有这回事了——可知当时陆晔是袖手旁观的。

                      那么陆晔为什么袖手旁观呢?原因很简单,石冰并没有打到吴郡来嘛,并没有损害吴郡陆氏的利益;周玘与贺循就不一样了,石冰侵犯到了他们的家乡,逼得他们不得表态,于是他们就纠合义军,攻打石冰;

                      想通了此关节,再回过头来看,参与围剿石冰的有头有脑的人物仅仅只有“前南平内史王矩、吴兴内史顾秘、前秀才周玘”与贺循这几位——所谓的“石冰寇扬州,败刺史陈徽,诸郡尽没”,有多大水分就可想而知了吧。

                      6、做为上一条的佐证,老兄可以去查看平定陈敏的时候,参与其中的江南世族远远多于此次,为什么呢?因为陈敏在江南的势力更大。

                      7、与老兄探讨石冰,实际是在跑题。老兄似乎回避了我上面这么一句话:从陈敏叛乱之后,扬州大体是和平的,至于钱璯叛乱之类,那只是局部的小风波,根本不影响江南大局。

                      8、陈敏提出漕南方谷以济中州的想法后,被任命为合肥度支,不知这是在哪一年?——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在《资治通鉴》,而在《晋书》上面。

                      《晋书.陈敏传》:陈敏,字令通,庐江人也。少有干能,以郡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及赵王篡逆,三王起义兵,久屯不散,京师仓廪空虚,敏建议曰:“南方米谷皆积数十年,时将欲腐败,而不漕运以济中州,非所以救患周急也。”朝廷从之,以敏为合肥度支,迁广陵度支——请老兄再结合相关史料,你就可以知道,“三王起义兵,久屯不散”,这事发生在公元301年下半年——公元302上半年。

                      9、他在合肥度支的任上,应该已经做了一些开辟粮道的工作。之后他被调任广陵内史(我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年),请问这时他兼管漕运粮食的事情吗?

                      ——《晋书》上说他是出任广陵度支,既然是度支,那肯定是要管“漕运粮食的事情”的,

                      但是,又有别的史料说他出任广陵相(与广陵内史是同一回事),这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不管谁对谁错,有一点可以确实,陈敏肯定还是管着“漕运粮食的事情”的,答案依然在《晋书》中。

                      《晋书.陈敏传》:张昌之乱,遣其将石冰等趣寿春,都督刘准忧惶计无所出。时敏统大军在寿春,谓准曰:“此等本不乐远戍,故逼迫成贼。乌合之众,其势易离。敏请合率运兵,公分配众力,破之必矣。”

                      ——如果陈敏不管“漕运粮食的事情”,他手下哪来的“运兵”呢?

                      10、有古迹存在,太好了。若您列出这些古迹的所在地,对理解粮道的路线应该有所帮助。

                      ——这个问题,请老兄自己去翻阅田余庆教授的《秦汉魏晋史探微》,在《汉魏之际的青徐豪霸》一文的第五节“广陵之役与中渎水道问题”。

                      • 家园 看了田先生的那篇文章

                        里面提到陈敏所修整的渠道,是中渎水(或其一部分)。

                        陈敏曾经修整或开凿过渠道,我当然是不怀疑的。我只是想知道当时整个漕运路线。换言之,粮道在淮河以北是怎么走的?似乎您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只是推测大方向是经过颍川——我觉得这个推理还不是十分地强劲有力,具体不再作争论。

                        ---------------------------

                        说到关于这段历史的知识,跟您相比,我自知不能望其项背,本来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阅读中产生一二疑问,就顺便提了出来,虽多是些细枝末节,不过却一一得到您的回复——尽管有些回复并没有彻底解决我的疑惑,总的来说还是受益良多,在此致谢!

                        • 家园 不好意思,我对于这个问题其实也说不清

                          只有一个大概模糊的感觉,但是呢,又觉得这个感觉是正确的,嘿嘿

                          所以就固执一下啦

                          看了雪里蕻老兄引的文章,那他篇文章太给力了,呵呵

                        • 家园 黄淮之间的漕运线路是蒗荡渠:荥口石门-济水-淮河,

                          你的大方向是对的,荥口石门在汴口,在今开封附近,开石门可以引黄河水由济水入汝、颍,汝水东流入淮,这样和中渎水道就连成了一线。

                          曹丕利用这条水道南征东吴。

                          桓温太和北伐失败的原因,就是虽然控制了石门但没能把黄河水引入汝、颍(因为水利设施年久失修或者战乱破坏等原因,这条水道市场干涸),导致补给困难。

                          给一篇正规的论文参考:

                          外链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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