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庆祝出营,重发一下编译版《大饭店》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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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九,十

  对于克罗伊敦公爵夫人来说,仿佛她正在等待一根慢慢燃着的导火线通向一颗看不见的炸弹。至于那颗炸弹是否会爆炸,以及在什么地方爆炸,只能到导火线烧完之时才能知道。至于这根导火线究竟要烧多长时间才能烧到那颗炸弹她也一无所知。

  已经过了十四个小时了。

  自从昨天晚上警察局的侦探离去以后,还没有再得到过任何消息,一些令人烦恼的问题还没有答案。警察们现在在干什么呢?奥格尔维现在在哪里?还有那辆捷豹呢?尽管公爵夫人工于心计,是否还有什么罪证她忽略了?尽管到现在她仍相信她并没有留下什么罪证。

  有一件事似乎很重要。尽管内心非常紧张不安,克罗伊敦夫妇还必须保持镇静的外表。正因为如此,他们仍旧在往常的时间用了早餐。在公爵夫人的怂恿下,克罗伊敦公爵分别与伦敦和华盛顿通了电话。他们计划明天离开新奥尔良。

  与往常一样,公爵夫人在上午十点钟左右离开饭店,带着那些贝德林顿小狗出去溜达。半小时前她回到了总统套房里。

  已经近中午了。关于那件最紧要的事情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昨晚,按照逻辑推论,克罗伊敦夫妇的处境看来是无懈可击的。然而今天,这个逻辑似乎空虚无力,不那么有把握了。

  “你几乎会以为,”克罗伊敦公爵鼓起勇气说道,“他们是想用沉默来拖垮我们。”他站在套房起居室的窗口旁向外望着,最近几天来他经常站在那里往外看。但不同往常的是,他今天的嗓门很嘹亮。从昨天开始,虽然套房里依旧摆着酒,他却一点也没有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公爵夫人回答道,“我们就得注意……”

  她的话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所打断。象今天上午所有的电话铃声一样,这一阵铃声又使他们极度紧张起来。

  公爵夫人就在电话机旁。她伸出手去,但又猝然顿住了。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电话可能不同一般。

  公爵同情地问道,“让我来听好吗?”

  她摇摇头,屏除了刹那间的胆怯,拿起话筒,应道,“喂?”

  一阵沉默。公爵夫人说,“我就是。”她用手遮住话筒,告诉她的丈夫说,“是饭店里那个叫麦克德莫特的人打来的,就是昨晚来的那个。”

  然后她对着话筒说道,“是的,我还记得你。我们受到那些可笑的指控时,你也在场……”

  公爵夫人停住了。她一面听着,一面脸色发白。她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

  “是的,”她慢慢地说道。“是的,我知道了。”

  她把电话听筒放回去,双手颤抖着。

  克罗伊敦公爵说道,“出事啦。”他说得很肯定,而并不是发问。

  公爵夫人慢慢地点了点头。“就是那张纸条。”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写的那张纸条找到了。现在在饭店经理手里。”

  她的丈夫已经从窗口走到房间的中央。他站着,一动也不动,两只手垂在两边,慢慢地领会着这个消息。最后,他问道,“现在怎么样?”

  “他正要通知警察局。他说他决定先通知我们一声。”她把一只手放在额上,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那张纸条是最糟糕的错误。要是我没有写过的话……”

  “不,”公爵说,“要是不是这样,也会有别的问题的。你并没有错,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

  他穿过房间,走到作为酒吧的餐具柜前,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水。“我只喝这一杯,不再喝了。恐怕下次再喝得过一段时间呢。”

  “你打算干什么?”

  他仰头把酒一饮而尽。”现在再来讲体面已经晚了一些。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要想法补救。”他走进隔壁卧室,几乎马上就走了出来,拿着一件轻便雨衣和一顶洪堡软帽。

  “如果做得到的话,”克罗伊敦公爵说道,“我想在警察来找我之前,自己先到他们那里去。我想,那就是所谓自首。我估计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得赶快把要说的话说完。”

  公爵夫人的眼睛盯着他看,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勇气讲话了。

  公爵用克制和沉着的声音说道,“我想让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我们俩这样做是错了,但我还是很感激。我会尽力不牵连你的。如果我尽了最大努力,还是要牵连到你的话,那我就说出事以后的主意都是我出的,是我说服你这样做的。”

  公爵夫人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想我需要一位律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安排一下。”

  公爵戴上帽子,用一个手指把它拨拨正。对于一个几分钟之前刚刚赔上整个一生和前途的人来说,他这样沉着镇定的态度可以说很了不起。

  “请律师需要钱,”他提醒她说。“我想可能要一大笔钱。你可以把原来准备带到芝加哥去的那一万五千块钱先付一些给他。剩下的钱应该存回银行里去。现在引起人们注意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公爵夫人不置可否。

  她丈夫脸上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他犹犹豫豫地说,“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胳臂向她伸过去。

  她冷冷地故意把头转向一边。

  公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他微微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去,然后轻轻地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外屋的门。

  公爵夫人没精打彩地坐了一会,考虑着前途并掂量着即将面临的丑行败露和身败名裂。然后她恢复了常态,站了起来。她得去安排律师,这事看来已经刻不容缓了。她镇静自若地打算着。过后她还得考虑自杀的办法。

  同时,必须把刚才提到的那笔钱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她走进卧室去。

  只不过过了几分钟,在一阵疯狂的翻找之后,她发现那只公文包不见了。公文包肯定是被偷走了。当想到要报警的时候,克罗伊敦公爵夫人不禁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克罗伊敦公爵想,你越是急着要乘电梯,就越要作好它来得慢的准备。他在九楼的电梯间门口似乎等了好几分钟,终于听到一架电梯从上面下来的声音。一会儿,电梯门在九楼开了。

  公爵犹豫了一下。就在一刹那前他觉得听到了他妻子的喊叫声。他想返回去,但又决定不去了。

  他跨进了第四号电梯。

  电梯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包括一位迷人的金发女郎和饭店侍者领班,他是认得公爵的。

  “您好,阁下。”

  克罗伊敦公爵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电梯门关上了。

  几乎经过了昨天一整夜和今天一上午,奇开匙米尔恩才确信昨天所发生的事是事实而不是幻觉。开始,当他刚发现那些他无意中从总统套房里偷来的钱时,他以为自己在睡梦里呢。他在房里走来走去想从梦里醒来。但是毫无用处。看起来似乎在做梦,实际他却是醒着的。那一阵慌乱使得奇开匙在黎明前一直没有睡着。后来,他睡着了,睡得死死的,直睡到上午十时左右,连动都没有动过。

  然而,那天晚上没有白过,这是奇开匙的特点。

  甚至他还在怀疑这场不能置信的好运气是否真实的时候,他就在考虑,万一是真的,要采取什么小心的措施。

  在他当惯窃的这些年来,奇开匙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万五千元的流通现钞。更为要紧的是,要原封不动地带着这笔钱干净利索地从饭店脱身,看来只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什么时候和怎样离开圣格雷戈里饭店,二是怎样把这些钱带出去。

  昨晚,他对这两个问题打定了主意。

  在离开饭店时,他必须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就是说他得按照正常手续把房间退了,并付清帐单。不这样做就是十足的愚蠢,等于宣告自己的欺骗行为,而招致追捕。

  奇开匙很想立即就把房间退了,但他否定了这种做法。在夜深时退房结帐,可能会引起第二天的房租是否要算的争论,而这将引起别人的注意。夜班出纳员会记得他并且能把他的模样描绘出来。如果那时饭店里冷冷清清的话,其他人也会记得他的。情况很可能如此。

  不能这样走!退房的最好时间是上午十点钟左右或者再晚一点,那个时候退房的人最多,他根本不会受到注意。

  当然罗,晚走也有危险。克罗伊敦公爵夫妇可能会发现钱被偷了并且报警。那么门厅里就会有警察严加监视并仔细检查每一个离去的旅客。但是,从信用方面来看,没有什么事能把奇开匙与这件盗窃案联系起来,或甚至把他当作嫌疑犯。况且,看起来也不可能会把每个旅客的行李都打开来进行搜查。

  同时,还有一件想不明白的事。本能告诉奇开匙,这么一大笔现钞就这么放着——从他发现这笔钱的地方和情况来看——本身就很奇怪甚至是可疑。他们会不会报警呢?不报警的可能性至少是存在的。

  经过再三考虑,看来还是等一等再走的危险性较少。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把这些钱从饭店里弄出去。

  奇开匙考虑用邮寄的办法。利用饭店的邮寄渠道,把它寄到其他城市的一个饭店里由他自己收,而他在一、两天之后就能到那里。这个办法他过去曾成功地使用过。接着,他又不无遗憾地意识到,这笔款子太大了。要寄,就要分成好多个邮包,而这么多邮包本身就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些钱必须从这饭店里带出去。但怎么带法呢?

  很显然,不能用那只他从克罗伊敦公爵夫妇套房里带来的公文包。在动手干别的事情之前,首先就得把这只公文包销毁。奇开匙开始小心翼翼地干了起来。

  这只包是用很贵重的皮革做的,做工很考究。他费力地把它拆开,然后用剃须刀片割成许多小块。干这活又慢又乏味。他不时地停下来,把一些小块扔进抽水马桶里冲掉,隔一阵抽一次马桶,以免引起隔壁房间的注意。

  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干完。最后,那只公文包只剩下了金属的锁和铰链了。

  奇开匙把它们放进口袋里。他离开房间,在八楼的走廊里徘徊了好久。

  在电梯附近有几只沙缸。他用手指在其中一只缸里挖了一个洞,把锁和铰链深深地埋在里面。这些东西最终总藏不住,但一时还不会被发现。

  这时候是黎明前一、两个小时,饭店里静悄悄的。奇开匙回到自己房里收拾行李,只留出几件在离开前必需用的物品。他把东西放进星期二上午带来的两只箱子里,把那一万五千块钱用几件脏衬衣包住,塞进那只大箱子。

  然后,奇开匙躺下了,仍感到头晕眼花,不可置信。

他把闹钟开到上午十点钟。但也许是他没有听到铃声,或者就是闹钟根本没有响,等到他醒来时,已经快十一点半了。阳光已明亮地照进房里。

一夜的睡眠解决了一个问题。奇开匙终于相信昨晚发生的事是千真万确的而不是幻觉。一时可悲的失败,通过灰姑娘式的魔法,却变成了辉煌的胜利。他想到这点,精神为之大振。

  他很快地刮了胡子,穿上衣服,然后收拾完东西,把两只箱子都锁上。

  他决定先把箱子留在房里,到下面去付清帐,顺便观察一下门厅里的情况。

  在下去付帐前,他得处理掉那些多余的房间钥匙——449 房间、641 房间、803 房间、1062 房间以及总统套房的。在刮胡子时,他已注意到浴室墙上有一个装修水管工人检查管道用的口子。他把口子上的盖子旋开,把那些钥匙扔进去,听着那些钥匙一个一个地落到深深的洞底里。

  他留下了自己830 房间的钥匙,准备在最后离开房间时交还给饭店。“拜伦米德”必须毫无破绽地离开圣格雷戈里饭店。

  门厅里与往常一样繁忙,并没有什么异样。奇开匙付清了帐。收钱的那个姑娘向他友好地笑了笑,问道,“房间已空出来了吗,先生?”

  他也笑一笑,说道,“马上就可以空出来了,我只要再去拿一下行李。”

  他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楼上。

  在830 房间里,他最后仔细地看了看房间四周。他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没留一张纸片,或者象火柴盒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也没留下任何能证明他真实身份的线索。奇开匙用一块湿毛巾擦拭了任何可能留下他指纹的地方,然后,他拎起两只箱子,离开了房间。

  他的表上已经是十二点十分了。

  他紧紧地提着那只大的箱子。想到他将穿过门厅走出饭店时,奇开匙的脉搏快起来,两只手又冷又湿。

  在八楼的电梯门口,他按了一下铃。等候时,他听见有一架电梯正在下来,在上面一层楼停了一下,接着又往下,又停下来。于是,在奇开匙面前,第四号电梯的门拉开了。

  在电梯的门口内,站着克罗伊敦公爵。

  奇开匙刹那间惊恐万分,甚至想返身逃走。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也就在那一瞬间,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偶然的巧遇。他急促的一瞥证实了这一点。

  公爵只是一个人,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奇开匙。从公爵的表情来看,他此刻正心事重重。

  那个上了年纪的电梯驾驶员说,“往下去的!”

  站在电梯驾驶员一旁的是饭店的侍者领班,奇开匙认识他,因为在门厅里曾看见过他。侍者领班朝着那两只箱子点点头,问道,“我来替您拿好吗,先生?”奇开匙摇了摇头。

  当他踏进电梯的时候,克罗伊敦公爵和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向后挪了挪,让出一些地方来。

电梯门关上了。电梯驾驶员赛伊卢因按动了“下降”的电钮。

这时,随着一声金属断裂的尖嘶声,这架电梯突然失去了控制,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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