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双面月球:冷战太空竞赛与我们的故事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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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愿景之死6

大卫.斯科特

1965年八月下旬的的一天,迪克.斯雷顿在休斯顿任务控制中心的VIP区拦住了我。“大卫,跟你说个事……”

我当时刚刚在控制中心为彼得.康拉德和戈登.库珀为期七天的双子星5号任务担任了舱室联络员。这项任务是一个转折点,彼得和戈登完成了128次绕地球飞行,远超俄国人。VIP区里一片群情振奋之声。但是迪克.斯雷顿一开口我的脉搏就加快了。

“双子星5号的事情已经了了,我们希望你和尼尔.阿姆斯特朗合作,成为双子星8号任务的首选人选。”斯雷顿接着说,“彼得.康拉德和迪克.戈登是你的后备,我们打算明年三月上天。”

“知道了,领导。我没问题。”我竭尽全力维持着冷静的口吻。

“那成,和尼尔联系一下,叫他给你做做目前的飞行任务和训练日程简报。眼下这事先保密。除了你们四个跟谁也别说这个事。过几周我们再通报全体人员。在那以前你们几个就单线联系。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长官。”

似乎是才想起来似的,斯雷顿又补了一句。“哦对了,埃德.怀特也知道这个事。你这回要出舱行走,和埃德联系一下没坏处。他正等你电话呢。回头见。”

迪克走了以后,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瞪着隔开控制中心和VIP区的落地玻璃窗。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正在显示双子星5号的返回地球轨道。再过几个月这里是不是就该显示双子星8号了?这一切是真的吗?一定是。我知道,选拔过程就是这么回事。我的入选很快——我们这一批十四个人里我是第一个。之前两批人里还有人没轮上任务呢。不过我必须保密。

我简直高兴得不能再高兴了。让尼尔.阿姆斯特朗做我的指挥官对我来说基本是完美的安排。我对他的评价很高。尽管没什么私交,但我知道他是个优秀的飞行员,为人冷静果敢。

我必须马上联系尼尔,确定他对这项安排也表示满意:指挥官有拒绝组员的权力,就算是上面指定的组员也一样。我在VIP区的门外走廊里找到了他,他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我就搬进了尼尔在4号楼拐角的办公室。他原来的室友艾略特.西(Elliot See)出差去了。我前脚刚到,彼得和迪克也搬了进来。“先生们,欢迎上船。真高兴你们都来了。我很期待与你们的合作。”尼尔说道。我们都笑了。我们搬过椅子坐下,尼尔开始想我们讲解双子星8号的飞行计划,我心想:“得了,这回我们可是真成为内部人士了。”

双子星8号是当时最为完备的任务。双子星6号的任务是太空对接,双子星7号的任务是进行为期十四天的最长飞行,这也是所有阿波罗任务中的长度之最。但是双子星8号要在四天时间里完成之前进行过的所有任务——会合、对接、联合舱体操作、出舱行走、轨道实验以及精确制导的重返大气层。

我有进行一次为期近两个小时的出舱行走,这意味着以漂浮在太空中以一万八千英里的时速绕行地球将近一圈。五十五分钟的白昼,五十五分钟的黑夜,在夜晚我要把自己固定在飞船后部的一个狭小平台,直到太阳再次升起可见度恢复我才能返回舱内。如此之长的出舱行走是为了给接下来的双子星任务测试新仪器,摸索新规程。媒体将其称之为“环绕世界的行走”。

当时的媒体将太空作为头等大事之一,尽管真正的报道高峰还要等到阿波罗任务前后才会到来。NASA的最新任务经常能上报纸头版,萝坦开始为孩子们收集剪报。我当时很少接触媒体,除非是参加“桶中一周”。不过谢天谢地,我一参加高强度训练,这件事就被暂时撂下了。

在双子星系列任务顺利进行期间,俄国人那边的唯一举动就是列昂诺夫的黎明号任务。我们不大清楚俄国那边为什么停了下来,对于他们那位总工的死我们更是一无所知——我们连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苏联当局认为可以让我们知道的。不过这一点并不让我们感到十分担心。我们以为这种事情理应由上面的人负责。

尼尔成为了我们的指挥官之后,训练日程就由他来安排,安排依据则是之前的双子星任务。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圣路易斯,麦道公司正在那里建造我们的飞船,而我们则对各种对接所需的软硬件进行测试。有一次,我们坐在暗室里,对面墙上的大银幕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模拟对接的影片。这是我们所接触的最初的训练。

很多人,包括麦道的工程师在内,都很难理解会合的基本工作原理。我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们这回踏进了未知领域,一切都无章可循。尼尔很快就把工程师们的工作做通了。他有一种惊人的天赋,不仅善于学习,还能用深入浅出的语言向别人解释。我称之为尼尔的“教授模式”。有一回在圣路易斯,我们正在讨论对接的问题,他站在黑板面前说道,“各位,先等一会儿。这个问题是这么回事。”然后就是一串大白话。真是太绝了。就好像他上这门课已经有好几年了一样。

十月份的时候双子星计划遭受了第一次失败。原本要使用的阿格纳火箭在发射时爆炸了。这起事故以及随后发现的其他关于阿格纳火箭的问题暂时叫停了我们的训练计划。这引起了人们过这款火箭性能的严重质疑。整个双子星8号任务期间,这一问题一直阴魂不散地纠缠着我们。自然,士气收到了一定的打击。但是当任务中心通知我们这款火箭如何不可靠时,尼尔和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会在将来带来怎样的后果。

在双子星6号最初的麻烦之后,它的飞行计划又遭到了更改,以包括进与另一驾双子星飞行器即双子星7号的会合。按计划两船间距要达到不到一英尺。但这一计划同样险些失败。在双子星六号发射前不久,发射用的大力神II型火箭(Titan II)在发射台上熄火了。(?)

就像阿格纳一样,大力神从一开始也是麻烦不断。一开始的多次试射都以失败告终。多次试验中都出现了极其严重的垂直震荡——我们称之为“摇滚朋克效应”——致使我们都以为它的乘员很难幸存。

但是这次发射流产后三天,双子星6号成功升空并与十一天前进入太空的双子星7号进行了成功会合,两船距离不过几英寸。不过它们没有对接:按照设计,只有双子星和阿格纳之间才能对接。这意味着加长太空行走和首次太空对接两项重任都落在了我们双子星8号的肩上。 这次的任务意义重大,极其令人兴奋,但也充满了挑战性。

埃德.怀特和我就这次加长太空行走的的注意事项进行了深入的交谈。太空行走的风险很高,一旦离开飞船,宇航员就再也无法从指挥官那里获得帮助了。无法返回飞船就意味着死亡。一旦他在舱外死亡或者丧失行动能力,指挥官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与飞船进行切割,将他留在太空。我知道埃德当时返回飞船的时候由于太空服膨胀而致使他难以关闭舱门。其实只要在太空服上安装一个减压装置就能解决问题,但是从没有人这么做过。日程的紧张与经验的缺乏意味着相当的风险被人忽视了。最后只是在双子星8号的舱门上做了一点调整,加了一根杠杆,使其开合更省力。

从好的方面来说,埃德告诉我他在太空行走的全程当中都没有丧失方向感,对于这一点我之前一直很担心,但是埃德说他没事。只不过总感觉时间过的太快。

“你还没明白过来就结束了。”他说, “这太刺激了,风景太好了,你能看到整个地球,从飞船的舷窗里可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

他再三强调,让我为了太空行走而加强锻炼。我这次穿的太空服既硬且重,因为这次多加了一层防太阳辐射的保护层。不像日后的阿波罗登月宇航服,这件宇航服没有活动关节。这意味着移动四肢要耗费大量体力。埃德说我要让身体处于最佳状态,尤其要注意练习臂力。于是我投入了及其严格的训练计划,每天跑步,勤打手球,经常举重,每天都在健身房呆很久。

尼尔不需要进行如此大量的身体训练,但他经常到体育馆来陪我。他为人风趣常常都我发笑。我躺在地上举杠铃的时候,他就在一边骑自行车,还特意把扭矩调到最低,以免用力过度。

“你干的不错嘛,大卫。你干的真不错。”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不过人这一辈子的心跳数目是有限的,我不想把它们浪费在健身房里面。”

训练中也有好玩的事。我们受训使用一件仪器叫“低感光度电视摄像机”。这是今天大规模应用的夜视摄像机的前身。按计划我们要在任务中途的特定时间打开摄像机,在低光条件下拍摄地球的图片。为了熟悉操作,我们把摄像机安在飞机上,从埃灵顿空军机场起飞,在夜里飞跃德克萨斯的湾区。摄像机很笨重——其体积相当于两升的水壶——事先设定好了拍摄预定地点的程序,而我们则要将拍摄的照片与地图加以对比。

我们还通过T-38的夜间飞行来练习一项要在任务中进行的天文学实验,即观测所谓的“黄道光”。这是在日出前或日落后的短暂时间里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微光。这是由太阳系内层绕太阳运行的粉尘造成的光斑,看上去天空就像大海,光斑就像对称的虎鲸背鳍。这项实验是一位劳伦斯.敦克曼教授的想法,我和尼尔都叫他“昏光敦克曼”。

“你觉得昏光敦克曼希望我们在夜里看见什么?”在尼尔放眼天际寻找令那位教授如痴如醉的光斑时,我会这么问他。和其他训练科目不同,这样的飞行很舒服,也不算累。

其他各种问题还有一堆,尽管没这么棘手。尼尔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办事雷厉风行。比如:我们进行太空行走用的胸包有一堆问题。埃德的任务之后重新设计了一回,但还是不大好使。于是尼尔,我,还有我们的后备组员一起飞到了洛杉矶的航空研究中心,把这款胸包仔细研究了一遍。回来以后我们两个开列了一张问题清单,总共有百十来项。尼尔十分明确地通知乘员装备部,要将这些问题全部解决,而且要快。

尼尔从不借势压人,但是跟人交代工作从来说一不二。他办事从不冲动,如果他要和你谈问题,之前一定做好功课。他在技术上也是一把好手,设备要求上的各种问题都能跟人简明扼要地说明白。对他来说组员与任务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尼尔很善于和人打成一片,从来不搞孤立。所以就他看来胸包的问题不只是我的问题,也是我们大家的问题。他很善于团队合作,人人出力,人人平等,尽管作为指挥官最终拍板的是他。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咨询别人,从不以为自己的意见更重要。

我们两个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们都对飞行有极大热情。偶尔当我们闲下来的时候会交流当年当飞行员时的见闻经历。尼尔是朝鲜战场上的授勋老兵,多次死里逃生。飞行员经常用死里逃生的经历来相互攀比,但尼尔从不像别人那样吹牛,他是个十分实事求是的人。他当年也去过爱德华基地;他曾经为NASA的前身国家航空顾问委员会当过试飞员。他和我一样热爱爱德华。他飞过F-100,F-102,F-104还有X-15。尼尔不喜欢与人闲谈,但是有时在饭后或者下班以后我们也会谈起当年在爱德华那些激动人心的岁月,那些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高高飞越沙漠的日子。

在双子星8号任务的准备时间里,我们大多数时候要么呆在飞船的组装地点圣路易斯,要么呆在肯尼迪角。在肯尼迪角我们每天早上都要去可可海滩(cocoa beach)我们最喜欢的沃尔菲咖啡馆讨论当天的计划,晚上则去烤肉店或者海鲜饭店研究整体任务。我们在完善细节方面花费了大量时间。尼尔是我认识的最细致的人,什么都不遗漏。

我们甚至还现场验收了一回双子星8号飞船与阿格纳火箭的对接测试,前者长19英尺,后者长28英尺,两个都放在发射台附近的空地上。这两台当时最为先进的太空飞行器就这么摆在草地上,我和尼尔坐在里面,一群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则在外面忙前忙后地检查各种接口。这情景很有超现实的感觉。

更早的时候,有一回在休斯顿,我们把太空船装进一个6米高的“热力真空舱”,这个舱室不仅能模仿宇宙中的真空,还能用内置的加热灯加热升温模拟太阳直射。舱室的温度还能迅速下调至零度以下以观察飞船不同部件热胀冷缩的情况。我在这个舱室里也花过很长时间,身着太空行走时要穿的太空服,一遍遍演练各种细节,包括出入飞船的步骤和维生索打结的处置。要习惯这一切很是花了一番功夫。

这只是我无须尼尔陪同的训练的一小部分。在我进行太空行走的时候他要呆在舱内操作飞船。我和我的候补迪克.戈登叶经常一起前往俄亥俄州代顿市的怀特帕特森空军基地去乘坐KC-135,人们都亲切地将其称之为“呕吐彗星”。机舱内的座椅全都拆除了,加装了双子星8号的内部模拟舱。飞机会沿着抛物线弧飞行,机舱内的重力则在2G和失重之间不断摇摆,就像过山车一样。而迪克和我则身着压力服在模拟舱里进行训练。这种训练又热又辛苦。我记得有一回迪克一头大汗地对我笑着说:“这很爽吧!”这一点也不爽。我从不晕机,但很多陪同我们的工程师都吐了。

关于太空行走的另一项有趣训练是使用喷气枪,这把枪的作用是让我在太空中运动。枪上装有两只小火箭,能将我向前推动。测试这件装备的方法很有创意:找一张20×23英尺的金属桌子,上面放一块厚板。厚板底部有大量小孔,压缩空气泵入厚板从小孔中排出以排除阻力。我站在厚板上,通过喷气枪在桌面上“飞来飞去”。感觉就和碰碰车差不多。

不过双子星4号上埃德的尝试表明,尽管他没有丧失方向感,喷气枪也工作良好,但他还是很难分辨自己与飞船的相对位置。想要迅速回到飞船对他来说十分困难,只能抓着维生索一把一把往回拽。我的太空行走比他的要长很多,步骤也多出好几个——比如我要移动到飞船后部系上一个背包——所以人们都认为我除了“呕吐彗星”和气垫桌子之外还要接受别的训练。

于是休斯顿载人航天中心为我准备了一个大水池,乘员支持部为我制作了一把模拟喷气枪,我要在10米深的水中做出各种动作。这里的训练是三维的,而不是喷气桌子那样的二维。我没有潜水器材——这个实验相对简单——不过对我来说也不算太难,因为我之前是游泳运动员。

水下训练这一概念在阿波罗计划时终于完全成型。我们修建了更大的水池,身着全套压力服的宇航员在水下训练,负责安全的潜水员则在一边待命。这个概念正在发展时——大约是双子星8号任务一年后——我们几个都去了位于佛罗里达博卡拉顿的海军水下爆破学校,进行身着压力服的水下操作的训练我们当了一周的海军学员,先从游泳池入手,最后则下到较深的海里。我们的课程是缩略版,没有包括在水下船只爆破这样的课程。我们的期末考试是把我们在离岸一定距离的地方扔进海里,我们要在水下辨明方向,并在一个小时之内返回海岸上的指定地点。这是一段很棒的经历,我们当中的很多人日后都把深海潜水当成了运动方式。

发射日期日益临近,一个星期天我和尼尔开车前往卡纳维拉尔角,想看看阿波罗计划配套设施的施工情况。简直太惊人了,简直令我们不敢置信。双子星发射基地有大约20个主控台,休斯顿任务控制中心有大约30个主控台,可是阿波罗呢?好家伙!阿波罗发射控制中心一下子就有240个主控台——240个!

“不,肯定是弄错了。”我们心想,“这是有人开玩笑的吧,哪能有这么大的东西?咱们还是赶紧回双子星基地吧,免得找不着北。”

为了获得更多训练以及体验一下尼尔作为指挥官的经验,我前往达拉斯和NASA的一位私人承包商谈了一个下午,想知道假如大力神火箭在发射的时候出了问题,或者燃料舱压力过大,或者火箭发生严重震动,尼尔要采取哪些手段才能停止发射。这次谈话让我多少理解了尼尔所要承受的额外压力,尤其是在发射时。他的责任极其重大而反应时间却十分有限。

在双子星8号项目七个月的训练时间里我和尼尔朝夕相处,我们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当中,完全忽略了家庭以外的个人生活。我们就如同在隧道中跋涉,对隧道以外的一切不闻不问。周日的时候我们两家人会在一起聚餐,我妻子萝坦和他的妻子珍,各领着自家的两个孩子。但是到了下午,我和尼尔就得先走一步,前往埃灵顿空军基地搭乘t-33前往星期一的训练地点。

发射前的圣诞节,我们两家都受邀前往科罗拉多的一个大农场。我们的东道名叫约翰.金,一位极其热衷太空的商人。孩子们可以骑马,我们则上坡滑雪。我和尼尔都不擅长滑雪,但是就在正式发射前两个半月,我们却滑的不亦乐乎。当时是假期,NASA根本不知道我们整了这一出。

“老天啊!万一我当时把腿摔断了可怎么办啊!”回过头来看我还真有点后怕。不过当时我们玩得太开心了,根本没想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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