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飞腾的火焰-萨珊波斯四百年(不定期填坑)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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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四季 天命之主 第4章 穿肩胛者

324年,正当君士坦丁准备进攻尼科米地亚,生擒李锡尼之际,一位来自萨珊帝国的落难皇子,来到君士坦丁面前,寻求政治避难,他就是萨珊皇帝沙普尔二世的三哥霍尔米兹德(Hormizd)。在他还是皇子时,他为自己举办了一次生日 Party,邀请一大群顶级显贵来赴宴。见寿星老迟迟不到场,客人们倒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便豪饮大嚼起来。霍尔米兹德其实也没闲着,他亲自外出捕猎,准备用亲手捕获的猎物,为客人们助兴。当他扛着猎物兴高采烈进入大殿时,本来应该起立致敬并献上生日祝福的客人们,已经喝的醉眼惺忪直打饱嗝,居然无人起立。霍尔米兹德这个气呀,挺好的兴致完全败坏光了,他扔下猎物转身就走,并扔下一句话:【他日我若得志,汝等皆为马西亚斯(Marsyas)】。

贵族们不明所以,搞不懂马西亚斯(Marsyas)是什么东东,听着好像是外国的神马东西。这时一个曾在弗吕家 (Phrygia, 译名来自《圣经》, 通常做‘弗里吉亚’)生活过的客人说出了真相,原来马西亚斯是一位弗吕家地区的著名音乐家,曾将一柄雅典娜都吹不成调而抛弃的双管长笛(aulos),吹的出神入化。一贯以音乐细胞多而自负的阿波罗,听说了马西亚斯的盛名,便主动下凡挑战他,双方约定胜者有权随心所欲的处置对方,为了显示公平,他们邀请艺术之神缪斯(Muses)来做裁判。结果可想而知,穆斯向着神仙,判阿波罗获胜,而这位好胜的太阳神,立刻亲自动手,活剥了马西亚斯的皮。闻听此言,客人们吓得够呛,虽然不能说什么,却也种下了祸根。309年霍尔米兹德二世去世,皇长子阿驮-泥涅师被废黜,按长幼之序,霍尔米兹德当立,但贵族们害怕会遭到报复,不仅剥夺了他的继承权,还给他戴上镣铐,软禁在一所山间别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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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马西亚斯的连环画浮雕。左起扔掉笛子的雅典娜,她右侧是马西亚斯吹笛子、做裁判的缪斯、阿波罗,注意缪斯正在看阿波罗的脸色。最右侧是马西亚斯被吊在树上剥皮 =====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胎儿王沙普尔二世逐渐长大成人,虽说对皇兄的看管逐渐松懈,却也一直看不到获释的希望。霍尔米兹德的妻子等不及了,决心帮助老公玩一出越狱。这一天她捕获了一条大鱼,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她将鱼肚子剖开,藏入一把锉刀(file),再将鱼肚子缝起来,派她最信任的宦官将鱼交给狱中的老公,并转告其夫,只能在看守不在场的情况下吃鱼。又过了几天,王妃带着几头骆驼驮着大量的美酒好肉,来探监并款待看守们。待看守们烂醉如泥之际,霍尔米兹德用早已准备好的锉刀打开镣铐,穿上王妃带来的宦官服装,逃离监所并投奔君士坦丁。这位霍尔米兹德,是萨珊建国以来第一位逃往海外的皇族。君士坦丁非常高兴,给予对方高度礼遇,并将其恩养起来,以便必要时派上用场。霍尔米兹德是一位非常棒的标枪手,号称百发百中,要知道标枪的速度比弓箭慢得多,射击远距离活动目标很困难。霍尔米兹德还是一位很优秀的勇士,所以君士坦丁任命他为骑兵军官。在沙普尔二世看来,皇兄的出逃未必是坏事,于是他礼送皇嫂出境与老兄团聚。值得注意的是,这次颇具传奇色彩的越狱,在萨珊历史上并非孤例,160年后还有相似的一幕,还是妻子救丈夫。记载的可信性且不论,至少说明萨珊的贵妇们,是很厉害的一群人,甚至不乏上阵杀敌的女将军。

不过324年之后的君士坦丁,已经年过半百,他的多数精力,都消耗在营造公共建筑物、奢靡的宫廷生活和与教士们胡羼上了。尼西亚会议之后基督教分裂为多数派(布?)和阿里安派(孟?),为了弥合基督教会,老君又多次召开基督教会议,其结果却是越开会分歧越大。他的母亲圣海伦娜太后比他虔诚的多,不惜重金搞考古工作,并取得了重大战果,她在326年找到了耶稣受难的真十字架。所有这一切,都需要大把金钱,于是老君一面加紧盘剥国内百姓并导致民生凋敝,一面削减军费开支。我们知道,罗马军队是帝国的支柱,老君不可能削减军人的福利待遇,所以他便从防务开支入手。以戴克里先时代,李锡尼经营的【东方壁垒】为例,罗马边防线分为两条,靠前的烽燧,功能是早期预警,驻军不多;靠后的是要塞和军营,边防军主力在这里,两条线柔韧而有弹性,让敌人无机可乘。老君的做法是将军队进一步后撤,驻扎在城市里面。这样做的好处不少:

1. 缩短补给线,省下不少军费。

2. 将士们在城市的花花世界中驻防,业余生活丰富多彩多了,指战员们的反响非常好,齐声称颂皇帝圣明,军队的忠诚度大为提高。

坏处也很明显:

1. 城市与边境线之间形成了真空。

2. 军队被城市生活腐蚀,战斗力下降。

3. 军民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摩擦冲突大幅增加;然而这也带来另一个好处,就是军官很难据地而反。

至于他的东方邻居沙普尔二世,早已显露出一代明君圣主的潜质。《塔巴里史》记载道,在沙普尔还是个孩子时,一天夜里他被宫外的巨大嘈杂声惊醒,并吵得他再也无法入睡。待到天光大亮,他问大臣们噪音来自何处,后者告诉他,是横跨底格里斯河的大桥上,往来的人过多,互相拥挤推搡,常有踩踏落水的事故发生,昨夜可能是又出了什么意外。沙普尔立即发布圣旨:

1. 在河上再修一座桥,增加负载量。

2. 新桥竣工之日起,两座桥都单向通行,一座自东向西,一座自西向东,以免发生拥挤踩踏。

3. 从圣旨下达之时起,桥梁工程必须在日落前开工,不得以任何借口拖延。并以此为例,所有的圣旨的执行,都不得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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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贵族武士的训练。左起,练习骑射的少年、教师、练习双手宽刃重剑的少年 =====

旨意传出,教士、群臣、百姓无不为之振奋,年幼的沙普尔正是带领帝国走出衰亡的圣主。少年沙普尔的接受的教育,是非常多样的,他学习的课程包括艺术、修辞、宗教、武艺和战争理论等等。其中武艺是每位贵族的必修课,在6岁或更小的年龄,贵族们就要学习骑马射箭,骑乘的马匹是特别驯养的中亚矮种马,专供儿童训练用。另一项武艺是使用双手宽刃重剑(Shemsher),这种剑来自东欧草原的萨尔马特人,需要双手持握,适合对付罗马式重甲,是肉搏用利器。不过宽刃重剑不易操作,遇到如盾牌之类的硬物,稍有不慎就会反弹起来伤到自己,所谓【双刃剑】就是这个道理。沙普尔【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受着与外界隔绝的柔顺的教育】,虽说他的教师都是萨珊最好的高僧、鸿儒和武士,可教师们未必敢真正的严格要求他,所以对沙普尔来说,自觉、自律、自愿就显得极其重要,事实上沙普尔一直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自觉自愿的认真完成每一门功课,并在每一方面都展现出卓越的先天和后天才华,这一切都让见证他成长的臣民们,惊异不已。

虽然罗马帝国忙于各种内乱和持续不断的日耳曼入侵,而无暇顾及萨珊帝国。可沙普尔面临的形势,依然十分严峻。从先帝霍尔米兹德二世死于对加萨尼人的战争开始,萨珊帝国就与阿拉伯人陷入了长期的战争。帝国西方是希拉为首都的比较友好的莱赫米人,本来他们也是以打劫为生,从高宗泥涅师时代(293~302)起,萨珊帝国就采用以金钱换和平的方式,让他们放弃劫掠生活,为帝国守边,所以帝国西部还算太平。

帝国南部的法尔斯,是第一波斯帝国和萨珊帝国的发祥地,经济文化发达,人口密集。法尔斯的波斯湾对面的地区,是【阿比达-盖伊斯】(‘Abd al-Qays, 沙特东部)、巴林(巴林、卡塔尔、沙特东部),干旱少雨严重缺水,当地生活的贝督因游牧民,缺衣少食、生活贫困却又剽悍善战。从310年代起,这一地区的阿拉伯人,就开始渡海袭扰他们眼中的花花世界—法尔斯,他们抢走牲畜、粮食,杀死丁壮,掠走妇孺为奴,所过之处尽为丘墟。恰好此时的萨珊帝国,深陷危机之中,主少国疑,防务废弛,无力阻止他们,于是这些贝督因人愈加肆无忌惮,不仅年年不请自来,人数越来越多,活动的烈度和范围也越来越大,甚至洗劫了帝国故都—由太祖修建的【阿尔达希尔-花拉】(Ardasher-Khwarrah),还有不少入侵者索性在法尔斯定居不走了,由流寇变成了坐寇。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325年,沙普尔满了16周岁,按萨珊人的标准,这标志着沙普尔可以披坚执锐上战场了。于是沙普尔决定发动对阿拉伯人的帝国反击战,用阿拉伯人的血,染红自己的【初阵】。他召集帝国的所有高级将领和资深战士来开会,声称要御驾亲征,而且只带1000名战士。感叹少年天子的勇气之余,将领们纷纷要求皇帝不要亲征,指派一位资深将领带队即可,即使亲征,1000人也太少了。然而沙普尔决心已定,坚持按原计划行事。见此情景,将士们纷纷要求成为这1000人的一员,于是皇帝从自愿从军者中,精挑细选出最善战、最勇敢、最忠诚、最守军纪者,组成了1000人的远征军。出发前,沙普尔三令五申,要求令行禁止,每个人都必须严格执行他的令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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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祖沙普尔二世的阿拉伯战役 =====

沙普尔首先打击的,是定居在法尔斯的阿拉伯人。一直以为萨珊人软弱可欺的入侵者,没想到敌人如此士气高昂、战力旺盛,先是一触即溃,继而望风而逃,沙普尔很快就肃清法尔斯全境。搞定国内之后,沙普尔率军渡过波斯湾攻占卡特城(Chatt, Khatt, al-Katt),但皇帝下令远征军不得抢劫和携带战利品,因为他的战略目标是彻底打垮阿拉伯人,为防止飘忽不定的阿拉伯人望风远遁,全军都要轻装简从,以提高机动性为第一要务。随后沙普尔追踪阿拉伯人进入巴林(Bahrain)的夏甲地区 (Hagar, Hajr),这里居住着贝督因【塔米姆】部 (Tamim, 沙特中部内志地区)和【拜克尔-本-瓦伊利 】部(Bekr b. Wail)。这些骆驼匪帮,面对皇帝的百战精锐,望风而逃,皇帝下令穷追不舍,所过之处,所遇之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屠灭殆尽,干旱的沙漠之上,血流如雨季的河流。(he brought great carnage and shed so much blood, that it ran like a river filled by rain)。对于幸存的逃逸者,坚决穷寇猛追,力求除恶务尽,让他们无山洞可钻,无海岛可往(Even those who fled could not believe that any cave in the mountains nor any island in the sea would be safe from him)。

皇帝的下一个目标,是【阿比达-盖伊斯】地区,他下令屠灭遇见的一切生物,无论是牛羊驼马驴狗等家畜,还是野驴羚羊等野生动物,统统不放过,除了极少数能及时遁入沙漠深处的幸运儿,余者皆成了萨珊军队的剑下之鬼。如狂飙般突进的萨珊军,继续深入阿拉伯半岛腹地的贾马马地区(Jamama),皇帝不仅延续了既有风格,还更进一步,他堵塞遇到的所有水井,封死所有泉眼。血染马蹄的沙漠风暴继续向西,抵达半岛西海岸附近的麦地那(Medina),在这皇帝的风格略有改变,就是开始大量捕捉俘虏。在麦地那,沙普尔扭头向北,他一直前进到罗马叙利亚边境堡垒线附近的拜克尔(Bekr)和塔格里卜(Taghlib),沿途屠杀或俘获遇到的每个阿拉伯人、堵死他们的全部井泉之后,沙普尔才驱赶着战俘们调头向东回国。

归国途中,他用铁索穿起俘虏们的肩胛骨,穿成一串,顶着烈日在沙漠中踽踽前行,沿途之上战俘们倒毙无数,白骨满地。因此,阿拉伯人送给沙普尔【穿肩胛者】(he who pierces shoulders)的绰号,这个词在阿拉伯文中写做【Dhu al-aktaf】,在巴列维文中写做【Sanag ahanj】。沙普尔的行径,成为一代又一代阿拉伯人刻骨铭心的剧痛,这也是300年后,阿拉伯人征服萨珊的原动力之一。

最终活着抵达萨珊境内的战俘,除了少部分安置在巴林地区之外,大部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安置在克尔曼(Kerman,伊朗东南部城市);另一部则安置在胡泽斯坦的阿瓦士(Ahvaz, Ahwaz)附近的两个新建城市中。

为了防止阿拉伯人再次来袭,沙普尔以莱赫米首都希拉城为中心,建设了名为【war i tazigan】的防御体系,意为【阿拉伯城墙】(wall of the Arabs)。

关于这次远征,还有一个八卦故事。当时亲罗马的加萨尼阿拉伯人首领是 Ta’ir,他有个响亮的绰号【sir-del】,意为【狮子的心】(lion-heart),而且他的妻子是沙普尔的姑妈。可这位阿拉伯的狮心王,也是沙普尔的敌人,他在沙普尔的西征军面前非常狼狈,一路南逃到了也门,藏身于一座坚固的城堡中。沙普尔则不离不弃的跟踪追击而来,可他面对坚城一筹莫展。下面的事情就很狗血了,狮心王的有个美丽的女儿玛蕾卡(Maleka),她爱上了攻城的英俊表哥沙普尔,便派人告诉沙普尔,只要他愿意娶自己,她就献城投降,沙普尔自然满口答应,待进了城,沙普尔以玛蕾卡背叛国民为名,将其处死……这故事是不是和哈特拉公主娜迪拉爱上沙普尔一世,并献城投降很相似呢?

沙普尔的阿拉伯战役的大功告成,打出了萨珊与阿拉伯之间的百年和平,这标志着他由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位卓越的国家领袖。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章《君死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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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阿拉伯半岛的多数地名和部落名,很多无法确认其确切地点,不是我没查,实在是查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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