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level 7(01-03)(日)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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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level 7(02-14) (日 宫部美雪)

level 7(02-14) (日 宫部美雪)

第二章 14

悦子只好急忙赶去NEVERLAND上班。她迟到了15分钟。

一推开门,同事们一齐向她问早,而她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瘫坐在了自己的桌前。

“怎么了?”

一色离开主任座位走近前来。悦子极少迟到,更何况,从脸色上就能看出不对劲儿。

“我想和你谈谈。”

“好啊。去会议室吧。”

一色先向走廊走去。悦子无力地站起身,为自己的迟到和暂时离席向同事们道歉,之后跟着出去了。

“看起来不大精神啊。真行寺女士,您父亲或是由佳里出什么事了吗?”一色问道。

悦子摇摇头。

“那就好。是工作上的事吧?”

一位年轻的女同事称一色是‘会走路的敬语’。对待任何一名部下,他都总是使用对保险客户那样的言语来说话。在同贝原好子近乎吵架似的谈话之后,他的声音在悦子耳中听起来显得愈发慈爱。

“我能帮你什么吗?”

悦子说出了事情原委。一色认真听着,不时发出附和声。

“是很麻烦呐。”听完讲述后,一色温和地说道,脸上没有一丝为难的表情。

“您认为我是考虑的太多了?”

对于悦子的提问,一色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答道:“不。如你所说,人的话语中确实存在着‘言外之意’。说话的氛围,语调微妙的差异,都可以左右言语的内容。要是真行寺女士从《救》这个字中听出了《救救我》的意思,那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一色的分析打消了悦子心中的焦虑。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着急。

“那么,真行寺女士打算今后怎么做?”

“怎么——做……”

“首先我要和你明确一点,我刚才问的意思是,作为NEVERLAND一名工作人员,您打算怎么做。不是作为您个人。”

悦子张大眼睛看着一色。

“主任的意思是,作为NEVERLAND来讲,和这件事不应再有关联了?”

一色点点头,把像女性一样白净的双手放在桌上,微微探了探身子:“你知道的,真行寺女士,在NEVERLAND的我们,说到底也只是虚拟朋友。给这里打来电话的人是这样的,非常孤单,但另一方面,自我防护意识又很强。虽然感到孤独,但又不想承受因交朋友而带来的麻烦。由于他们讨厌因和别人直接接触带来的麻烦,所以才会求助于只能在电话里听到声音的我们。《只能在电话里听到声音》反过来就是说,《仅在电话里的交往》。这个意思,您能理解吗?”

悦子点点头。

“声音上的朋友,实际上是很方便的。只在需要的时候,打个电话就会出来。像施了魔法的油灯一样。不需要的时候不叫出来,放在那儿就可以。不会遭到丝毫的埋怨。因此,挂电话的一方永远有主导权,而我们是被动的。像NEVERLAND这样的电话绝缘寺要想存在下去,绝对条件是,《这边决不主动接触》。”

一色微笑着说道。

“因此,可以把NEVERLAND的‘熟客’,考虑成是,孤独、消极思考的同时又随意任性的人。当然,并不是每位顾客都是这样,独居的老年人,情况就完全不同。但其他的,尤其是年轻人,只能这么说——这样的情况很多。但这是事实。”

“主任……”

“之前听到那个叫贝原美绪的女孩想要和你见面时,我同意了。因为我考虑到,您早晚都要遇到这种事,如果没有这种经历的话,真行寺女士就不会理解到NEVERLAND最本质的意义。所以,我说过吧?《要是直接见了面,剩下的就是个人领域的事》。从NEVERLAND的角度来讲,一旦同打电话的人见了面,它的存在意义也就立即消失了。因为去会面就等同于主动接触了对方的世界。”

悦子低头沉默无语。

“而且,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仅仅在孤独的时候求助于这里的人,是很讨厌被主动接触的。这个真的是这样的。所以,我们这边一旦主动接触,我们的存在对对方来说,就会在瞬间变得不必要了。虽然个体时间有差异,可或早或晚,对方都会开始厌烦我们的。可想想不也是吗?如果是非得要亲身实地交流的人,何必要叫我们呢?自己周围就有那么多的人。正因为,他们认为总是得到而不付出就不能维系的朋友关系太过麻烦,所以才会选择我们这些虚拟朋友的。”

“我不知道,您想要说什么……”

“好吧,真行寺女士。我说的意思是,和偏好NEVERLAND的人不得主动接触,不行是因为受到伤害的是您这一方。他们是冷酷自私的。要是他们感到不再需要您了,您的主动交往变得麻烦了,或是他们的兴趣转移到了别处,就会把你轻而易举地抛弃。说起来,电话这种机器本身就是自私任性的象征呀。人们只顾着自己的方便,随意搅乱别人的生活。”

“我不这样认为。”

“啊,当然我也没说都是这样。请别误解。好朋友之间,恋人之间的电话就不同。还有很普通的,在现实中也有交流沟通的人,他们之间的电话也是例外。这些都是用来代表着一分一秒也不愿分开,或是要呆在一起之类想法的行为。而且我认为这才是正常的电话行为。我用《自私任性》表达的是,只在自己有兴趣时才往这种场所打来的,单侧通行的电话行为。

悦子将手放在嘴边,指尖在颤抖。她万万没有想到一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开场白讲了这么长,想必您也能猜到我要说什么了。真行寺女士,我的结论是,反对您今后过分干预贝原美绪小姐的事。她不是在朋友那儿吗?也许在打工。之所以没通知您,我想只是忘记了。”

“可是,我们不是虚拟朋友。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

“只在自己家里招待了人家一次,您就可以断言吗?即便您是这样想的,可美绪小姐怎么想没人知道。也许她会想,那时被您邀请心血来潮去玩了一次,可要维持这种朋友关系还是太麻烦呐——”

可是,美绪小姐那天真的很高兴。悦子在心中反驳道。

“只要一想到麻烦,就只会一刀断绝。至于您现在在这里如何的焦虑不安,美绪小姐恐怕连想都不会想吧。事情就是这样的,仅仅是声音的,施了魔法的油灯一样的虚拟朋友,要忘记也是很快的。”

听着一色连绵不绝的讲述,悦子在他的表情深处,察觉到了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那个用什么来表达才好呢?果断?放弃?

不,不是那些。是算计!

她好像是第一次理解了保险公司为什么要设立NEVERLAND这样的机构。这不是慈善事业,也不是企业宽宏大度的表现。

说起来它是一种市场调查。是用来收集大量的、其中多数是孤独者,真实的声音。也许就在这座大厦的某处,一群人正在收集给NEVERLAND打电话的人的声音、然后进行统计分析、整理为资料。

保险不限于生命保险。住院赔付金、收入保障金、护理费用负担、和个人养老金之类,种类繁多。这些,对于那些一旦有事而又孤独无依的人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当然,NEVERLAND并没有对此进行露骨的宣传。可是,只要对那些打进电话的人说你需要的东西在那里,就已经构成了宣传。看似不经意,其实就像在观看棒球比赛过程中,自然而然映入眼帘的,球场挡球网(在捕球手背后设置的,为防止球飞出场外)下绘制的广告一样。

“主任的意思是说,美绪小姐对我已经厌烦了,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是吧?”

一色笑了笑说道:“或者说,也许仅仅是遗忘了。总之,你要是把她等同于工作以外、私生活中的其他朋友的话,就会感到极其失望。”

“那,打到我家里的电话,那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认为那是骚扰电话。如果是美绪小姐打来的,那可就太让人感到意外了,真行寺女士。”

悦子低下头,闭上眼睛,暂时让心里平静一下。

然后,她直视着一色的眼睛,说道:“我能请假吗?夏季休假。预定是从这个星期三开始的,能不能提前一下?”

一色移开了视线,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空调的方向。

“拜托。”悦子连声说道。

一色叹了口气,又把目光转回到悦子。“你要以私人名义去找她?”

“是。”

“很困难的。首先,你要怎么做?”

“去警察局说明事情原委。之后的事,到了那儿在考虑。”

一色苦笑着说道:“够固执的。好吧,我准你假。剩下的事我会和其他人商量的,你就不用挂念了。”

“谢谢您!”悦子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可,一色竖起食指,“等等”,叫住了她。“真行寺女士,我是你的上司,也是你的朋友,是这样吧?”

悦子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么,作为朋友,我可以帮你一下。请等十分钟,我到处都有朋友。其中有一个在都内的警察署里做少年课课长。”

一色在会议室挂通了那个朋友的电话。干脆利索地说明了事情经过之后,询问对方从原则上讲像这种情况,警察是否会按离家出走案件来进行搜查。

对方的回答是,恐怕不行吧。“她母亲已经确认本人打来了电话吧?那就没有搜查的必要了。”

那个朋友还热情地询问了贝原美绪住处辖区警察署。“比起你这样的不速之客突然去那里打听,我这儿的电话人家才会认真应对吧。”

结果,处理离家出走案件的负责人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挂下电话,一色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请别认为我是存心找麻烦。”

“哪里的话。这样就省得白跑一趟警察署了。谢谢您。”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她觉得,无论是对一色,还是对NEVERLAND,都应该重新做出评价。NEVERLAND的股价暴跌,一色的股票呢,之前卖了一些,现在又以原价购回。之前之后,只是分类方式不同而已。

不过,这样一来,悦子也清楚了,自己不得不完全孤立无援地去寻找美绪了。

这样也好,一个人干到底。

贝原好子靠一个电话就深信不疑美绪是出于任性而离家出走的。一色也深信给NEVERLAND打电话的人都是脾气古怪、自私任性的。大家都这样认可了结论。

可是,悦子不一样。用一副不懂装懂的样子来自欺欺人,而因此失去了最宝贵的人,这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悦子决不妥协。

(由佳里,喜欢美绪小姐!妈妈,加油哇!)

能够依靠的,只有由佳里的鼓励——她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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