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诗文独立古今间”的狂士金堡 -- 古城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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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明词札记之金堡心事

金堡本为南明狂士,笔力雄健,称霸文坛,以敢言著名,但末路荒唐,竟至于给平南王尚可喜歌功颂德,为时论所鄙,而亦不自安,所谓“外惭清议,内疚神明”。其实对尚可喜这样的降将,攀附并无多少实惠,得罪也没有太大风险,屈身出仕的吴伟业尚且可以作《圆圆曲》讥刺吴三桂,则胆大不知过吴伟业多少倍的金堡又何至于一定要吹捧尚可喜呢?以某观之,非攀附势利,实潦倒已极之后的癫狂之举,郁达夫所云“佯狂难免久成真”是也,何况金堡非仅佯狂,而乃真狂乎?

金堡之所以获罪于南明朝廷,下锦衣狱,是因为反对给孙可望以秦王之封。以时势言之,永历朝廷势单力薄,大西军兵强马壮,满清大兵压境,拒绝王封实为不智之举。金堡自以为为朝廷珍惜名器,却不知无实力覆亡在即,留此吝惜不与之名器又有何用?所以吴贞毓他们指责金堡等人“把持朝政、裁抑恩纪,谋危社稷”,所谓“谋危社稷”是臆度之罪,但“把持朝政、裁抑恩纪”并非无中生有。

金堡开始或者还自以为正确,但随后事态的发展更不利于他。南明联合大西军后,实力大增,出滇北伐,战绩显赫,特别李定国桂林、衡州大捷,天下震动。而在孙李失和之前,一般也把李定国视为孙可望部将,则定国之功俨然可望之功,心向南明的舆论更认为当初金堡等人阻挠反对孙可望封王谬误。连远在关中的顾炎武都说“不有真王礼,何收一战功?”则金堡处境心情之难堪尴尬可以想见。

本来金堡抛妻舍家,出生入死,颠沛流离,为的是以为纵有死有苦,总可以流芳后世,获誉当时,不料不但下狱受刑,肢体残缺,而且坐实了“误国”之名,可谓身名俱辱。于是愤懑莫名,满腹牢骚,一激而为怪诞,佯狂成真,种种怪行,不难一一发之矣。

盖金堡其人,乃弥衡一流,考章太炎之暮年,受杜月笙之馈赠,为其撰家谱,与金堡真有一比。不过,杜月笙仅为上海滩帮派之流氓,而尚可喜乃反面投敌之汉奸,性质不同,所以金堡更不为人所谅,也难以自释。但金堡处境之孤立穷窘,又非章太炎可比者,卧病山寺,无人问津,尚可喜几番探望,则有雪中送炭之感,亦是人情。

另外,尚可喜等人的投敌,打的是为毛文龙复仇的旗号。袁崇焕杀毛文龙,在相当长时间都被视为类似秦桧杀岳飞的行为,直到乾隆年间才为袁崇焕昭雪。试想若岳飞被杀之际,牛皋、张宪辈以报仇为名,降兀术反面为敌,杀奔临安,又当如何视之哉?故金堡之交接尚可喜,有感慨在焉,故其寿词有云“重叙旧,论渡辽余得,几个英雄?”

金堡《满江行.感旧》下阕云:“死已足,休添老;病已足,休添恼。看空花空果,空对空讨。不见角端原是兽,安知杜宇终非鸟。都太晚,伏日问清明,争多少。”则已经是看破红尘颓废自弃的态度了。麒麟之祥瑞也,无非兽而已;杜鹃之啼血,无非鸟而已,在尘埃落定之后,争论“清明”的是非得失,老和尚已经兴意阑珊了。

但如果说完全看空超脱,也并不然。录一首《满江红.小除夕自寿》,可见一斑。

此日吾生,堕地后,安居盖寡。

排比煞,身宫命主,迁移驿马。

强项不愁毫帅断,顽皮可怕金吾打。

剩光光,一个配军头,萧萧洒。

空已定,行兼假;

聋已定,行兼哑。

喜柔能扰指,圆能合瓦。

眼睫有毛难结网,鼻梁无肉还成扎鲊。

把骷髅,长作唾壶敲,风风雅。

配军出家,不知有何潇洒?长敲骷髅,不知有何风雅?则其所谓“喜柔能扰指,圆能合瓦”,也都是愤激之辞,发泄愤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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