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诗文独立古今间”的狂士金堡 -- 古城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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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诗文独立古今间”的狂士金堡

满江红.大风泊黄巢矶下

激浪输风,偏绝分,乘风破浪。

滩声战,冰霜竟冷,雷霆失壮。

鹿角狼头休地险,龙盘虎踞无天相。

问何人,唤汝作黄巢,真还谤?

雨欲退,云不放。海欲进,江不让。

早堆垝一笑,万机俱丧。

老去已忘行止计,病来莫算安危帐。

是铁衣著尽著僧衣,堪相傍。

这是明清之际金堡(澹归和尚)的一首词,虽是潦倒后的不平,辞句间仍有一股豪气咄咄逼人,这也可以想见其人之一斑了。

金堡,字道隐,生于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卒于清康熙十九年(1680),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少年就“孤介旷远,不屑为时名”,崇祯年间应试,在策论里“直攻乘舆无讳”,中进士后出任临清知州。当时刘泽清驻扎临清,骄横跋扈,渔猎百姓。这位刘泽清是明末著名军阀之一,连后来史可法都无可奈何的人物,金堡却傲然抗礼不肯稍下。一次两人相遇道中,互不避让,刘泽清下令把金堡的开路衙役抓来打翻在地,金堡也命令把刘择清的前驱士兵抓来杖打一顿。刘泽清大怒,回营集合部队准备攻城,金堡毫不畏惧,尽散胥吏,大开衙门,一人独坐公堂等候,刘泽清知道了,也不敢动。可是金堡的上司害怕了,苦求他请病假辞职别给大家招麻烦,金堡只好辞职回乡。

崇祯甲申国变后,金堡弃家出走,图谋报国,后来辗转到了南明隆武帝唐王朱聿键那里,没多久,就在那里上疏弹劾郑芝龙“拥兵自大”。当时郑芝龙是隆武帝的主要力量,弹劾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金堡又流落到湖南沅州。永历二年,投奔当时在肇庆即位的永历帝,喘息未定,就上书弹劾永历那里的两个大臣郝永忠(原李自成部下,即姚雪垠小说里的郝摇旗)、陈邦傅,再后来则是力驳众议,坚决反对给准备投明的大西军孙可望以王封。最后,导致吴贞毓等数十人连书交劾,说金堡等人把持朝政,裁抑恩纪,谋危社稷,于是金堡被逮下锦衣卫拷讯,严刑拷打,死去活来,后来虽然侥幸拣回一条性命,却已经是个瘸子,要扶杖而行了。

金堡下狱,惊动许多人救援,其中就有当时官轻言微现在名震学林的王夫之(船山)。船山当金堡下狱后,挺身营救,自己也几遭不测,此事对船山平生影响极大,正因为营救金堡,船山才在永历朝廷中无法立足,因此辞朝赴桂,辗转还乡。船山对此颇为痛悔,一直耿耿于怀,以为自己不该与“匪人争执”,以至于不能如嵇绍血染御衣,而穷老荒山,要择一“干净死所”而不可得。不过,现在想来也未必不是大幸:如果船山真追随永历,横尸缅甸,则后人就无法读到他精深博大的著述了。船山不死于南明朝廷,明末少一殉难之烈士,而中华多一传火之圣贤,则安知船山之卷入政争,非天之不绝斯文曲佑前贤也哉?

船山后来与金堡仍有往来唱和,金堡(出家号澹归)圆寂后还曾为之填词一哭。当然,船山对金堡后来到处化缘,把丹霞寺弄的金碧辉煌也有不满,认为他远不如方以智,并由此得出狷不如狂的结论。船山因为和金堡交好,所做的《永历实录》也被委婉地批评为有“门户之见”,特别是其中涉及何腾蛟的部分,尤其为人不满,以为对何不公平,连章太炎、柳亚子这样的人都如此认为,其实很多的事情一言难尽,不能因为郝永忠、吴贞毓最后殉难就认为他们当时的作为都是对的。

要说金堡的刚直激烈,应该说决不是伪装所能的,刘泽清、郑芝龙、孙可望这些人都是煊赫一时拥兵跋扈的武夫,没有过人胆量决不敢触犯他们,就是在盛产狂士的明末,狂到金堡这种专门摸老虎屁股程度的也十分罕见。现在也有自以为刚直激烈的,不过个人看来,不如金堡远甚。

金堡和屈大均的遗文后来被乾隆亲自下令禁毁,作为文人赖以立命的文字只有散落传世,而其身名又多蒙毁谤,真是一个倒霉透了的人。与无论当时士大夫的“清议”还是后世史家苛刻相比,倒是佛门对这位三心二意半道出家的僧人给予极大的尊敬。1986年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到金堡创建的丹霞寺参观,反复自称对金堡非常敬佩,本来丹霞寺中旅社已经扎好藤椅的“轿”要抬他上山,赵却悚然说“此乃澹归大师创业故地,我岂敢如此造次!”坚持拾级步行。

顺便说明白:金堡(澹归)后来为人侧目的“劣迹”,就是他出家后不拘行迹,化缘化到了当时煊赫粤桂的平南王尚可喜的一个侄子那里,与其有所交际来往。不过,最近才知道辽宁海城现在还有平南王府傲然矗立,也才知道清史学者和尚氏后人已经已经达成共识说尚可喜是位值得肯定的历史人物。呜呼,是非之难断如此,则金堡之“劣迹”与否,又何足道哉?

船山曰:“堡文笔宕远深诣,诗銛刻高举,独立古今间,成一家言。”以船山眼界之高,批评之严,对杜甫、白居易、苏轼、陆游尚且多有贬词,不曾假以辞色,则金堡之得此评,荣于华衮矣。

附金堡的一首咏岳飞词

满江红。赐岳飞手敕

有意回天,

到此际,

天难做主。

凭天去,

补天何用?

射天还许!

那得官家堪倚仗?

从来信义无俦侣。

看绣旗当日刺“精忠”,

今投杼。

航海恨,

君自取;

奉表辱,

君自与。

便风波沉痛,

不须重举。

遗庙尚能余俎豆,

故宫早已空禾黎。

是男儿死只可怜人,

谁怜汝?

通宝推:foureyes,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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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不好意思要打脸了

上文说过,楚党是大学士瞿式耜为首的一批朝臣同反正来归的李成栋集团经过矛盾摩擦,转而互相勾结的一个重要政治派别。由于瞿式耜留守桂林、李成栋经营广州和北伐事宜,在肇庆的永历朝廷上就形成了由李元胤坐镇指挥,联络东、西,把持朝政的小集团,其主要成员有左都御史袁彭年、礼部侍郎刘湘客、吏科给事中丁时魁、工科左给事中金堡、户科右给事中蒙正发①,故称“五虎”。袁彭年为“虎头”,刘湘客为“虎皮”,金堡在党同伐异时最为积极,“经其指责,刻画尽情使无置身之地”①故称之为“虎牙”,丁时魁为“虎尾”,蒙正发为“虎爪”②。五人结党把持朝政,招权纳贿,“言非虎党不发,事非虎党不成,星岩道上,遂成虎市”③。五虎以君子自命,动辄引祖制旧章,“裁抑干进,力整朝政”,实际上他们自己正是一批钻营干进的人物。鲁可藻说:“总之,彭年欲大拜(指入阁为大学士),时魁欲掌宪(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堡欲掌吏科,肆行排挤,公道所以不服耳。”④五人遇事强谏,不过是倚仗李元胤、瞿式耜的势力排斥异己,达到控制朝廷的目的⑤。

金堡,浙江仁和(杭州)人②,崇祯十三年进士,任山东临清州知州,隆武时任礼科给事中。在永历朝廷中任工科左给事中,与留守桂林大学士瞿式耜关系密切。后来同袁彭年等结为一党,攻击异己不遗余力。例如在《驳何吾驺疏》中痛斥何吾驺、黄士俊在佟养甲占领广东期间未能死节:“黄士俊在佟虏坐中见先臣子壮极刑,四十三年状元及第,而不早死真不幸耳。后与吾驺携手同来,为国贼?……若叩头养甲,满口老爷,则吾驺之礼义逊让也。臣为太祖高皇帝而骂之,何体面之有?”③真是正气凛然,大有与一切软骨头不共戴天之势。可是,对于真正投降了清朝出任官职的袁彭年,金堡不仅不置一词,反而引为知己。究其用心,不过是因为何吾驺、黄士俊早在崇祯年间即已入阁为大学士,必须找个题目大做文章,力攻而去,自己的小集团方可放心揽权。桂林失守后,金堡当了和尚,但他并不像熊开元、方以智那样淡泊明志,而是出入于清朝达官显贵之门,为尚可喜树碑立传的《平南王元功垂范》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由于南明史籍中为五虎辩解者颇不乏人,揭露号称五虎的主要人物的一些表现,对于澄清纷议有其必要。特别是蒙正发逃归故里后,借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娶了一

大堆小老婆,合家欢乐之暇舞文弄墨,在《三湘从事录》的跋中摆出一副历史评判者的架势,大放厥词:“正发衡而断之曰:始终皆流贼之为害也!”事实证明,当蒙正发返回清

朝统治下的湖广享受清福的时候,原大西军李定国部、原大顺军为主的夔东十三家,正在同清方作艰苦卓绝的斗争。蒙正发道貌岸然地痛斥“流贼”,既是他混迹南明政权中所代

表利益集团本性的流露,也是和清朝统治者唱着同一个调子。

来源:顾诚《南明史》 第十九章 永历朝廷内部的党争

另外王夫之的记载不能完全相信,由于利害关系,他对当代史的记载有不少扭曲,引一个例子:

何腾蛟原疏未保存下来,但从南明人士的记载里可以推测他的“引罪自劾”肯定隐瞒了自己把忠贞营调走招致全局败坏的真象,许多南明官绅又同何腾蛟、瞿式耜沆瀣一气,对原大顺军改编而成的忠贞营怀有很深的偏见,因此把这段历史描绘得混乱不堪,全部责任都推到忠贞营和节制该营的堵胤锡头上。例如,堵胤锡邀请忠贞营入湘,李赤心、高必正应命率部于九月间到达常德,十月二十一日由常德南下;何腾蛟在十一月间给瞿式耜的塘报中还说“本阁部不以恢长为喜,而以忠贞来附为喜”;同年十二月初一日瞿式耜转奏后奉圣旨还说:“今长、湘凯闻,李赤心、高必正等雄冠诸军;制辅堵胤锡联属各部,以成大捷,朕心嘉悦。”②可是,到了王夫之等人的笔下,就变成堵胤锡招忠贞营参加湖南会战仿佛是一种阴谋,李、高兵进至常德百里外时堵胤锡才写信通知马进忠,“进忠大惊,疑忠贞营之众旦夕即并己,立命焚廨舍庾积,掠百姓,拔营南走,……进忠去常德,王进才、牛万财不知所出,遂约刘体淳(纯)、张光翠同走衡、宝间。忠贞营至常德,已赤土无茎草,不能留,即尾进忠后,自宁乡趋湘潭。马蛟麟徐出收常德,湖北复陷。诸军猬集于湘,高必正遣偏师攻长沙,以谢胤锡,不克,亦退湘、衡间,互相疑掣,转掠千里,胤锡无以制之。腾蛟泛轻舸至湘潭,乃与胤锡议,以南昌求援甚急,胤锡督忠贞营渡湘而东走醴、攸,往援江。而忠贞营徘徊茶、攸间,殊无行意。湘潭陷,腾蛟败没,忠贞营奔衡州走郴,为入粤计。胤锡不能令也”①。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李赤心、高必正率忠贞营入湘作战,本来是堵胤锡和马进忠的请求,出兵时还对夔东的留守兵力作了部署,防止湖北清军乘虚西上。当时清荆州总兵郑四维依据可靠消息报告:“闻说马进忠等请虎贼(即李赤心为首的忠贞营,李过绰号一只虎)往常(德)、澧(州)。仍将谭贼(指谭文、谭诣、谭弘)船只发上新滩,留王二(即王光泰)、王三(王昌)、姚黄(指摇黄十三家)、朱经略(朱容藩)、王昉生接住施、归、建始一带。今(十月)初五日,各贼起营前往常、澧。”②王夫之是当时当地人,应当知道事实的真相。他为了掩盖何腾蛟的过失,竟然编造了一篇马进忠同忠贞营内讧的神话,渲染得栩栩如生。这种凭个人好恶任意上下其手的史笔,只能把读者引入歧途。

同上书:第十八章 1648—1649年湖南战局

王夫之的学术成就不在本书讨论之列,但他的政治态度和经历与蒙正发颇为类似,其立论的客观性大可怀疑。只要把蒙正发的《三湘从事录》、王夫之为蒙氏所撰墓志铭同史实核对一下,就可以看出蒙正发不仅不像王夫之所说是位“力持纲纪,清冒滥,劾功罪,裁凌躐”,整顿朝政的正人君子;刚好相反,他自己正是一个不顾纲纪,多方冒滥,混淆功罪,凌躐成性的卑污小人。

顾诚《南明史》 第十九章 永历朝廷内部的党争

通宝推:毛锥子,
家园 明亡于清,他这种东西也坏了不少事吧?

金堡又流落到湖南沅州。永历二年,投奔当时在肇庆即位的永历帝,喘息未定,就上书弹劾永历那里的两个大臣郝永忠(原李自成部下,即姚雪垠小说里的郝摇旗)、陈邦傅,再后来则是力驳众议,坚决反对给准备投明的大西军孙可望以王封。

》》》》》为什么要弹劾郝永忠,陈邦傅我不知道,孙可望以数十万精兵,数省之地投奔已成丧家之犬的永历政权,求一王位亦难得,被金某人大肆反对,

后来孙可望以孤家寡人投奔满清,立获义王之封,在之后的清灭永历政权中,起到了非常重大的作用。

两相对比,说金堡这种人是误事腐儒,已经算是客气的称呼了吧?

家园 明词札记之金堡心事

金堡本为南明狂士,笔力雄健,称霸文坛,以敢言著名,但末路荒唐,竟至于给平南王尚可喜歌功颂德,为时论所鄙,而亦不自安,所谓“外惭清议,内疚神明”。其实对尚可喜这样的降将,攀附并无多少实惠,得罪也没有太大风险,屈身出仕的吴伟业尚且可以作《圆圆曲》讥刺吴三桂,则胆大不知过吴伟业多少倍的金堡又何至于一定要吹捧尚可喜呢?以某观之,非攀附势利,实潦倒已极之后的癫狂之举,郁达夫所云“佯狂难免久成真”是也,何况金堡非仅佯狂,而乃真狂乎?

金堡之所以获罪于南明朝廷,下锦衣狱,是因为反对给孙可望以秦王之封。以时势言之,永历朝廷势单力薄,大西军兵强马壮,满清大兵压境,拒绝王封实为不智之举。金堡自以为为朝廷珍惜名器,却不知无实力覆亡在即,留此吝惜不与之名器又有何用?所以吴贞毓他们指责金堡等人“把持朝政、裁抑恩纪,谋危社稷”,所谓“谋危社稷”是臆度之罪,但“把持朝政、裁抑恩纪”并非无中生有。

金堡开始或者还自以为正确,但随后事态的发展更不利于他。南明联合大西军后,实力大增,出滇北伐,战绩显赫,特别李定国桂林、衡州大捷,天下震动。而在孙李失和之前,一般也把李定国视为孙可望部将,则定国之功俨然可望之功,心向南明的舆论更认为当初金堡等人阻挠反对孙可望封王谬误。连远在关中的顾炎武都说“不有真王礼,何收一战功?”则金堡处境心情之难堪尴尬可以想见。

本来金堡抛妻舍家,出生入死,颠沛流离,为的是以为纵有死有苦,总可以流芳后世,获誉当时,不料不但下狱受刑,肢体残缺,而且坐实了“误国”之名,可谓身名俱辱。于是愤懑莫名,满腹牢骚,一激而为怪诞,佯狂成真,种种怪行,不难一一发之矣。

盖金堡其人,乃弥衡一流,考章太炎之暮年,受杜月笙之馈赠,为其撰家谱,与金堡真有一比。不过,杜月笙仅为上海滩帮派之流氓,而尚可喜乃反面投敌之汉奸,性质不同,所以金堡更不为人所谅,也难以自释。但金堡处境之孤立穷窘,又非章太炎可比者,卧病山寺,无人问津,尚可喜几番探望,则有雪中送炭之感,亦是人情。

另外,尚可喜等人的投敌,打的是为毛文龙复仇的旗号。袁崇焕杀毛文龙,在相当长时间都被视为类似秦桧杀岳飞的行为,直到乾隆年间才为袁崇焕昭雪。试想若岳飞被杀之际,牛皋、张宪辈以报仇为名,降兀术反面为敌,杀奔临安,又当如何视之哉?故金堡之交接尚可喜,有感慨在焉,故其寿词有云“重叙旧,论渡辽余得,几个英雄?”

金堡《满江行.感旧》下阕云:“死已足,休添老;病已足,休添恼。看空花空果,空对空讨。不见角端原是兽,安知杜宇终非鸟。都太晚,伏日问清明,争多少。”则已经是看破红尘颓废自弃的态度了。麒麟之祥瑞也,无非兽而已;杜鹃之啼血,无非鸟而已,在尘埃落定之后,争论“清明”的是非得失,老和尚已经兴意阑珊了。

但如果说完全看空超脱,也并不然。录一首《满江红.小除夕自寿》,可见一斑。

此日吾生,堕地后,安居盖寡。

排比煞,身宫命主,迁移驿马。

强项不愁毫帅断,顽皮可怕金吾打。

剩光光,一个配军头,萧萧洒。

空已定,行兼假;

聋已定,行兼哑。

喜柔能扰指,圆能合瓦。

眼睫有毛难结网,鼻梁无肉还成扎鲊。

把骷髅,长作唾壶敲,风风雅。

配军出家,不知有何潇洒?长敲骷髅,不知有何风雅?则其所谓“喜柔能扰指,圆能合瓦”,也都是愤激之辞,发泄愤懑罢了。

家园 简单的很,立场问题

郝永忠是闯王旧将,孙可望是大西余孽,怎么能有封号或合作尼。之前史可法督师就坚决不肯收高杰儿子为义子,哪怕高杰是从闯王那边反水的。

家园 接着打脸

 到十月下旬,清军各项准备工作均已就绪,尚可喜、耿继茂下令全力进攻广州,总兵连得成、班志富、郭虎、高进库首先攻克广州西关。十一月初一日,清军集中炮火轰击西北角城垣。第二天该处城墙已被轰塌三十丈,尚可喜、耿继茂亲临前线督战,指挥清军从阙口攻入城内。在巷战中,明军官兵被杀六千多名,总兵范承恩被擒①。南明总督杜永和见大势已去,同“伪伯张月、李四、李五、水师伪总兵吴文献、殷志荣等俱由水路逃去,大小船只千余一时奔窜出海”②。清军占领广州全城后,疯狂地进行屠杀、奸淫、抢劫,一位外国传教士记载:“大屠杀从十一月二十四日一直进行到十二月五日。他们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地杀死,他们不说别的,只说: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③中国史籍也记载:顺治七年尚可喜、耿继茂“再破广州,屠戮甚惨,居民几无噍类。浮屠真修曾受紫衣之赐,号紫衣僧者,募役购薪聚胔于东门外焚之,累骸烬成阜,行人于二三里外望如积雪。因筑大坎痤焉,表曰共冢。”番禺县人王鸣雷写了一篇声泪俱下的祭文,摘录一段以见当日情状:

  ……甲申更姓,七年讨殛。何辜生民,再遭六极。血溅天街,蝼蚁聚食。饥鸟啄肠,飞上城北。北风牛溲,堆积髑髅。或如宝塔,或如山邱。便房已朽,项门未枯。欲夺其妻,先杀其夫;男多于女,野火模糊。羸老就戮,少者为奴;老多于少,野火辘轳。五行共尽,无智无愚,无贵无贱,同为一区。……①

  广东著名文人邝露就是在这次屠城中遇难的②。尚可喜、耿继茂以汉族同胞的鲜血在清朝功劳簿上记下了“名垂青史”的一笔。

《南明史》第二十章 清军攻占桂林、广州 第三节 尚可喜、耿继茂攻占广州

金堡为这样的人渣树碑立传,仅仅拿毛文龙案来涂脂抹粉,对得起那些无辜死难的同胞么?何况他还曾是永历的臣子。如果这篇东西是兄台原创,建议能多读点史料,不要只看传主和他那个圈子里的人的东西,按这种分析模式导出的结论,远有地图开疆日记强国的凯申帝,近有蜀中九旬的四行老兵。

通宝推:二至,洗心,
家园 我并没有说金堡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当然也不觉得他就多么应该咒骂,不觉得您的打脸很准确。如果明末人物,都以李定国、张煌言的标准衡量,则天下无不可杀之小人,这恰是跟金堡犯一样的毛病。

顾城的《南明史》,某种程度上也有这种缺点。立义太高,批评太严,除一两人外,皆无立足之地。这种做法,在明末是为鱼驱渊,把很多人赶到对立面去了。

对金堡,个人倒有一种同情,所谓“近来偏爱祢衡赋,入世方知毁誉难。”

家园 兄台,忠孝乃大节所在

是人立身之本,哪怕不能为国殉节,也不该为虎作伥啊。那时候隐居山林不予合作的知识分子可不在少数,顾炎武黄宗羲都是,引文中提到的方以智也是,何来高标准?夏完淳仅仅十六岁即怒骂降清的洪承畴慷慨就义,堂堂前工科左给事中气节还不如他,夏小英雄牺牲时有妻子而且身怀六甲,这些牵挂并没阻碍他的威武不能屈。更何况金居士在朝时对别人的标准可没那么宽大,斥责落水的官员时可是大义凛然的。

通宝推:铁手,punishment,
家园 字字血泪,声声悲壮——评澹归致定南王请收二公尸骨书

字字血泪,声声悲壮——评澹归致定南王请收二公尸骨书

致定南王孔有德请收瞿张二公尸骨书(代拟标题)

山僧梧水之罪人也。承乏掖垣,奉职无状,系锦衣狱,几死杖下。今夏编戍清浪,以道路之梗,养疴招提,皈命三宝,四阅月于兹矣。车骑至桂,咫尺阶前,而不欲通,盖以罪人自处,亦以废人自弃,又以世外之人自恕也。

今且有一不得不一言于左右者:故总师大学士瞿公、总督学士张公,皆山僧之友,为王所杀,可谓死得所矣。敌国之人,势不并存,忠臣义士,杀之而后成名。两公岂有遗憾于王,即山僧亦岂有私痛于两公哉!然闻遗骸未收,心窃惑之。

古之成大业者,表扬忠节,杀其身而敬且爱其人,若唐高祖之于尧君素,周世宗之于刘仁瞻是也。我明太祖之下金陵,于元御史大夫福寿,既葬之矣,复立祠以祀之,又曲法以赦其子,盛德美名,于今为烈。至如元世祖祭文天祥,伯颜恤汪立信家,岂非与圣人礼教共植彝伦者耶?

山僧私论之,衰世之忠臣,与开国之功臣,皆受命于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任。天下无功臣则世道不平,无忠臣则人心不正,事虽殊轨,道实同源。两公一死之重,岂轻于百战之勋哉?王既已杀之,则忠臣之忠见,功臣之功亦见矣,此又王见德之时也。请具衣冠,为两公敛。瞿公幼子,尤宜存恤;张公无子,益可矜哀。并当择付亲知,归葬故里,则仁义之举,王且播于无穷矣。如其不尔,亦许山僧领尸,随缘蒿葬。岂可视忠义之士如盗贼寇仇然,必灭其家,狼籍其肢体而后快耶?夫杀两公于生者,王所以自为功也;礼两公于死者,天下万世所共以王为德也。僧以生死交情,不忍默然,于我佛冤亲平等之心,王者泽及枯骨之政,圣人维护纲常之教,一举而三善备矣。

山僧跛不能履,敢遣侍者以书献,敬候斧钺,惟王图之。

顺治七年(1650年)闰十一月,清定南王孔有德陷桂林,南明督师大学士瞿式耜、总督张同敞被俘不屈,慷慨就义。死后遗骸曝露,无人收敛,当时已落发为僧的金堡(法号澹归)致书孔有德,请收二骸。书上,澹归与栖霞寺主持浑融和尚收敛二公遗骸入葬。

当此时,孔有德之凶威赫赫,以杀人为功,以杀人为能,且以杀人为快矣,其屠戮岂有所忌讳哉?此书一上,以孔有德之穷凶极恶,固不难再举屠刀,重操凶器,澹归和尚之人头,悬于其锋刃之下,断与不断,一线之间耳。而孔有德竟默然不动,束手听其收尸而去,岂非澹归此书有以震慑其心乎?

此书可谓第一等难作文章。孔有德固已为“日暮途穷、倒行逆施”之徒,言名义不足以动之,言人情不足以劝之,义正词严则激其怒,卑词曲语则遭其辱,无往而非取死之道。是以常人观之,视为畏途,不可言也,不能言也,尤不敢言也。而澹归不愧明清之际第一等刀笔手,信手写来,不亢也,尤不卑也,“我明太祖”一语,重于千钧,以潦倒深山之残废穷和尚,竟折拥百万虎狼之凶徒,所谓勇夺三军之帅者,此而已矣。

孔有德所恃者,杀人之凶势耳,而和尚固已“敬候斧钺”,生死置之度外;孔有德所欺者,人有所留恋瞻顾耳,而和尚无妻无子,无财无富,仅一残缺不全之臭皮囊耳。孔有德视此不畏死之穷和尚,固已无计可施,颓然自废,听其来去而莫之奈何,所必然矣。

家园 以社稷为代价博虚名的无耻文人

祢衡博名是以自己为代价,狂得倒还有几份真诚。

金后来捧尚可喜,可见他自己有可能付出代价的时候,标准立刻不一样了。

家园 收尸总比营救容易,营救总比反抗容易

尸体总是要收的。以秦始皇之暴,茅焦不也投机成功了。关键在于看准时机罢了。

秦始皇、孔有德之类杀鸡儆猴,但也知道要有个度。否则大家就不来支持你了。茅焦说的很直白的““车裂假父,有嫉妒之心;囊扑两弟,有不慈之名;迁母咸阳,有不孝之行;蒺藜谏士,有桀纣之治。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

关键在于什么时候递上这个台阶。茅焦、金堡不过此类中的佼佼者罢了。

家园 我觉得最讽刺的是他出家又入世

如果说出家是表示不妥协,那周旋于达官贵人中撰文写作又算啥?这种行为艺术不过是吃不得首阳山的苦又想博遗民之名罢了。既要作XX,又要立牌坊,盖此类人之谓也。

家园 我看南明的事情,觉得非常荒唐

跟马甲兄整理的天下无谍类似,不过区别在于那是轻笑,窃笑;这回是苦笑,惨笑。

到头来打明朝的,全是明朝将军;关宁和毛文龙旧部那些就不说了,刘泽清,李成栋,左梦庚等等全是。

可造明朝反,逼死崇祯的农民起义军余部却在死保明朝,李定国,李过,袁宗第,刘芳亮,郝摇旗等等,多少人誓死不降清?清朝用什么高官厚禄去引诱也不投降。郑成功一个海贼世家子弟,父亲都决定投降了,他偏不,差点把南明翻回盘来。

本来我不认识楼主说的这位,一看他的简介有这样一条:

后唐王在福建自立,号隆武帝,金堡被授兵科给事中,因为母服丧,坚辞不受。隆武帝死,桂王在广西自立,号永历帝。永历二年(1618年),金堡赴广西,任礼科给事中,以“直臣”而著称。

我一看破口大骂,腐儒何蠢至此!国破家亡还有闲心服丧,你要是再出来抗清总是一份力量,祖坟都保不住了还尽什么孝心?到头来好名声还全是这帮文人的!要不是世间曾有过主席,百姓中的英雄何时能扬名?

淡墨青衫写的《逆流天下》我在这再发一遍链接,虽然为写新书停更了,但骂得真是痛快!

家园 孔子说,听其言观其行

写过什么诗词不重要,重要的是做过什么事

家园 这简单的道理,也要有头脑的人才明白。

可很多时候,中国人还就象女人,几句甜言蜜语就可以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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