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嘉木读书】漫笔0605 -- 南方有嘉木

到底是本科时候读书多，大二的时候逛书市，看到东方出版社出的《叶芝文集》，三卷本，第三册是绿色封面，书名便叫做《随时间而来的智慧》，被这句话即刻打动，觉得好，但到底好在哪里，说不出，毕竟太年轻，还是肆意挥洒聪明的年龄。买了放在床头，却从没真正细细读过。

那时候怕老，怕30岁的来临，觉得过了25岁就是不可忍受的生命的衰败，怎么可以看着自己皮肤变得粗糙，感受变得迟钝，然后陷入生活的琐碎不能任性自由。那时候喜欢轻易原谅自己的任何过错，为自己的轻浮和虚荣寻找各种借口，那时候还不曾被时间仔细打磨，那时候自觉或不自觉地lying to others as well as my self。

我现在自然也并不老，只是终于开始学会领受生活所给予的一切，点点滴滴，或悲或喜，然后沉落在心底，等待他们发酵成文字。属于真实自我的生命旅程，似乎现在才真正开始，而之前，原来都是为了找到这个起点而做准备。

叶芝的诺奖授辞说，“他（叶芝）仍追随着早先曾指引他的精神，来担任爱尔兰的诠释者。长期以来，这个国家一直在等待着有人赋予它声音。”

----初读这句话，觉得很动人，停顿了一下，却觉得有点而怪，主要在于后一句话颠倒了施受关系，是爱尔兰文明赋予了叶芝声音，然后被“他者”听到了而已。但若说在叶芝之前，这文明便是沉默的，这听者的内心深处未免隐藏着一种自大和审视。

叶芝在散文集《生命之树》里头说，“这个世界必须变得具有象征性，因为心灵只有在许多相关的物体即能识别同时又能激发起它的活力时，才能获得一个具有独特性质的生命.......... ”

----我闭上眼，用意象思考。比如思念，我赋予思念一个表达的载体，一匹白练，细长，柔软，洁白，我在黑暗中将其甩向不可抵达的无限远，布匹如微波抖动，向所思念客体之心灵的最幽微处蔓延。然后，一切突然静止，时光定格在蔓延的刹那，无垠的黑暗被我的白练切分，于是世界的表象如破碎的宝石纷裂，砸落在金黄的沙漠，然后化成了白色的蝴蝶。

我试图用诗句将这些意象连缀，但始终不能成功，在意象彻底发酵为我可任意驾驭的文字之前，我只能静心等待。

叶芝的文字也有令人忍俊不禁的时候，比如他说描写现代知识分子的戏剧：“在所有世界知名的艺术形式中，最差劲的就是描写现代知识分子的戏剧.......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承担命运重负的主人公总是滔滔不绝、多愁善感却没有什么见地.......而当他们深受感动时，只是默默地盯住壁炉里的火苗。”

----意象是美妙的，同时也是危险的。第一个用美玉比喻伊人的人，是天才，但这比喻重复百遍之后就让人忍不住嘲笑创意和文字的枯竭。避免堕入这种危险的唯一方式就是观察，大量的、精细的观察。每当我坐在街边，或在地铁上，然后用我的眼记录人的多样时，我都忍不住对自己笔力的枯竭感到悲哀，并不自觉地沉思，当音像摄录变得如此便捷，录像的传递也如此即时的时候，文学还剩有多少存在的空间？

一个天生拥有某种禀赋的人，其实是被上天诅咒。 因为他所具有的禀赋另有超越其自身的生命，并叫嚣着寻求表达。人本身，不过是这个禀赋的寄主，不过是个载体。我看梵高、高更、马克思以及那些大科学家们等，无不如此，他们被自己的禀赋折磨地不得安生，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变成了对这禀赋的献祭，sacrifice。 当他们开口，他们发出的是这禀赋要他们发出的声音，他们是被上天剥夺了俗世幸福的一群人。庸俗的人或许会觉得他们可怜，但是他们在表达禀赋的过程中所获得的愉悦，一定有让他们产生和上帝或造化直接对话的高傲和荣耀。我们，在生活之树上小心翼翼地筑巢，而他们选择燃烧。我看很多作家一生都在“我”和“禀赋”的要求之间争斗，只要往前一步，是悬崖也是涅槃，狄更斯始终没有跨过去，伍尔芙则以自沉来逃避这个选择。

伍尔芙，她最大的悲哀在于嫁给了她的丈夫。和被世人视作“精神病”的她相比，她丈夫对她的爱和包容，简直是无比完美，没有缺陷，这令得她的抑郁，她的不能爱他，都成了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成了她无法回报的重负。

“你这个不知足的女人，你到底还想要什么？”这样的问题没有从外界消失，也没有从她内心深处消失。她从来就没有真正逃脱过这种罪感以及因此而生的精神束缚。实质上，她不过是被他丈夫供养的天才或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他有真正理解到她么？他用对她的无尽包容来包裹内心最深处对她的谴责，“那些长着白皮肤和金色头发的苍白的女人……是冰冷的，同时也使人冰冷”。

伍尔芙在给她丈夫的遗书中写到，“我要说的是：我生活中的全部幸福都归功于你。你对我一直十分耐心，你是难以置信地善良。这一点，我要说----人人也都知道…….我不能再继续糟蹋你的生命。”

----这到底是对爱人写下的诀别，还是对恩主写下的道歉？

我始终以为把伍尔芙视作精神病，实在是最大的误读。她是那些在生活中被漠视、被消磨而逐渐死亡的女性，那些desperate housewife的集中表达，她是他们的声音。我识得不少以世俗标准而言非常成功的男性长辈，他们在孝敬父母和为后代创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方面无可挑剔，他们会给予妻子大量的金钱和首饰，并向世人确证妻子作为其“夫人”的地位不可动摇，然后他们心安理得的花天酒地。如果他们的妻子抱怨，他们就会皱眉不耐，他们内心在说，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我没和你离婚就已经是对你莫大的恩赐。

这些妻子越来越沉默，然后渐渐在生活中忘记对理解和自由的渴望。他们年轻时，面颊也曾在阳光下泛着动人心弦的红光，他们也曾因爱慕者的言辞而在低头的片刻双眼发亮，但这一切都逐渐在被忽视中损害。这些妻子们所领受的不可摆脱的孤独和束缚，和伍尔芙精神上的痛苦其实有一种同质性，区别在于伍尔芙始终太清晰，而大多数人不自觉。

当2003年超过一打的女子指控施瓦辛格性骚扰，他妻子对媒体说：You can listen to all the negativity, and you can listen to people who have never met Arnold, who met him for five seconds 30 years ago, or you can listen to me.

当 IMF总裁被控试图强奸酒店女服务生，他妻子说：“I do not believe for one second the accusations brought against my husband. I have no doubt his innocence will be established.”

----每当我听到这样的话语，我就会想说，let her go. 给这些妻子们一个自己的房间，Please，给他们一个自己的房间，让他们的思想，让真正从他们内心深处生长出的思想和喜乐自由弥漫。我也会想问他们，where is your own room? 在这个纷扰而无法摆脱他者目光的世界，我们在哪里为自己搭建一个自己的房间？

Do I talk too much? 或许是我错了，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得从自己的房间离开，去人群中寻找快乐。Amy Poehler在哈佛毕业典礼上说，I cannot stress enough that the answer to life's questions is often in people's faces. Try putting your iPhones down once in a while, and look in people's faces.

那么，我也不妨try leaving my computer now, and go to look in people’s faces.

Amy Poehler’s Delightful Harvard Class Day Speech

外链出处

周末快乐：）